二十四章
两天的考试过得很快,柯易听着考试结束的铃声,放下笔,看着被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突然恍惚了一下。
一中校门口两边的道路上种着茂密的树,很多家长和记者都在树下避暑,走出考场的时候柯易以为会看到沈书北,但是没想到会是顾清钰。那人站在树下,身姿笔挺,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地上,形成一道光柱,少年静静站在光柱旁边,脸庞俊美,自带疏离又温柔的氛围,仿若一幅美好又虚幻的画。
来往的人群视线频频望向他,只是他却毫无感觉似的,视线漫不经心的寻找着什么,在看到柯易的眼睛瞬间亮了。
就像画里的人突然看到所爱走了出来,不再是精致冷漠的死物。
柯南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身躯遮挡了阳光,讶异的问他,“你怎么过来那么快。”
顾清钰的考点在二中,和一中相隔了5公里左右。
顾清钰很自然的将他手里的笔袋拿过,放到自己的口袋,“我提前交卷了。”
为了让柯易第一个见到的是自己,他提前了半个小时交卷,然后赶来了这里。
柯易没再说什么,顾清钰却一把拉住他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柯易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拉着上了车。
顾清钰带着柯易去了郊外的一个小房子,房子不大,是个两层平房,周围围着篱笆,从外面看很是破旧。
他们一进去,柯易就闻到了一股花香,他循着气味看过去,愣了,在房子前面有一片盛开得异常美丽的白色桔梗,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郁郁葱葱的簇拥在一起,宛如梦幻中的场景。
顾清钰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那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
妈妈?柯易从来没有听过他和季牧野说过他们的母亲。不过,能喜欢那么纯白的花,“阿姨一定是个很安静温柔的女人。”
顾清钰推门进去,听到后笑了一下,摇摇头,“恰恰相反,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很狂躁的人。”
柯易有些意外,也跟着走了进去。这个房子外表虽然破旧,但是里面却很干净,看来经常有人过来打扫,顾清钰继续说,“这里是她生前住的地方,她和季董事离婚后就得了抑郁症,整天都以泪洗面,在我记事起,见到她最多的样子就是摔东西,以及拿着刀往自己身上捅。”
还有就是披散着头发,神色癫狂的拉着小小的顾清钰说,要是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锁起来,这样对方就不会离开了。
小小的顾清钰经常被她吓哭,却还是得和她待在一起。因为这是他的外公,顾家掌舵人的命令。
柯易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听着。
顾清钰走到房子中间,抬头看向屋顶陈旧的房梁,“这里是她上吊的地方,那个时候我才八岁,我和她在这里住了两年,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雷轰隆轰隆的响,我被雷声吵醒了,然后下楼找水喝。”
他沉默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不好的回忆,低垂着眼睫,语气平淡,“我看到了她散着头发,穿着白色裙子吊在这里,当时雷声伴随着闪电,我很清楚的看到了她因为窒息而憋得涨红的脸和泛白的眼睛。”
这里几乎成了顾清钰整个童年的噩梦,每次只要一打雷,他就会想起那个女人恐怖狰狞的脸。
柯易喉咙发干,一时之间甚至没想起要说什么,然后柯易作出了一个自己都惊讶的举动——他突然拉住了顾清钰的手,在顾清钰平静的眼神中憋出一句话,“没事的,以后打雷你要是怕,我可以和你一起。”
结果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意识到这句话怎么那么像要私定终身一样。
顾清钰反握住他的手,然后突然喊了一声,“柯易。”
柯易嗯了一声,然后就见顾清钰好看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眼里带着从来没有的认真,他说,“七月十六号那天,来学校的钢琴室找我吧,我有礼物要给你。”
柯易沉默了一下,才点点头,回了一句好。
下午五点多,顾清钰将柯易送回了小区,在他下车之前,突然轻轻在柯易额头落下了一个吻,不带一丝欲望,然后声音温柔的说了一句回去吧。
车辆驶向前方消失不见,柯易却还怔愣在原地,耳尖滚烫。
“啧,我就说我怎么找不到你人,原来是跟人亲热去了。”
熟悉的嘲讽在身后响起,柯易没有搭理,无视了他,朝着小区走去。
季牧野见人连个眼神都不带分给自己的走了,忙敛下装逼的姿态,跟在后面。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到了小区的公园,柯易不想把这个跟屁虫带回家,坐到冰凉的铁凳上,问他,“说吧,找我干嘛。”
季牧野也跟随到凳子上,不过他不是坐着,而是半躺,将自己的头放在了柯易的大腿上,闭上眼睛,听到柯易的问话,没有再和以前那不耐反问,难得实诚的说,“只是单纯的想见你。”
从他停下笔那一刻,想见柯易的念头就如同水草般疯长,只是等来到校门口时却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了沈书北,却没有顾清钰的身影时,他们就意识到人已经被带走了。
柯易低下头看着季牧野侧脸,没有回他,只是会有些恍惚,怎么会有人连侧脸都这样帅气。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剩下蝉鸣在不停歇的叫,以及彼此的呼吸声在对方耳中起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季牧野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就在柯易以为他睡着时,突然开口,“柯易。”
柯易又反射性嗯了一声,应完才发觉这语气那么熟悉,然后他就听到顾清钰说,“七月十六号那天,到学校你的宿舍找我吧,我有东西给你。”
季牧野说完再没有说什么,似乎只是在说什么平常的事,只不过柯易却能从他枕着的肌肤感受到变快的呼吸。
许久,柯易依然轻轻回了一句,“好。”
等柯易回到家,刚推门进去啪的一声,礼花从天而降,糊了他满身。
“哥哥毕业快乐!!”这是涂涂奶声奶气的声音。
柯爸爸拿着礼炮筒,没有被岁月留下太多痕迹的脸上笑得一脸慈祥,“毕业快乐啊,小易。”
柯易扬起嘴角,先是给了爸爸一个拥抱,“谢谢爸爸。”
然后在涂涂期待的眼神抱起她,转了一圈,在涂涂的笑声中停下,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谢谢涂涂呀。”
涂涂揽着他的脖子,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今天王姨请了假,显然是在这重要的一天为这一家三口提供团聚的机会。
柯爸爸没有问柯易去哪里了,也没问考的怎么样,只是一个劲的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趁着假期好好玩。
等到这晚餐结束,柯易身心疲惫,扑在床上,刚把手机开机,铃声就响了,他随手拿出来一看,是沈书北。
这才想起自己把他给忘了,柯易懊恼的捶了捶头,赶紧按下接听键。
“喂。”
“嗯。”电话那头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说完就没了下文。
柯易无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抱歉,顾清钰来找我,带我去了个地方,不小心把你忘记了。”
沈书北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没关系,是我晚了。”
这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了,柯易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这样啊,就没了下文。
就在柯易想着要找点什么话题来暖场时,沈书北忽然开口,“柯易。”
柯易眼皮一跳,这熟悉的开场,不过他还是嗯了一声。
就听电话那头的人用夹带着一丝柔和的冷淡嗓音道,“七月十六号,你能来学校的天台找我吗,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
这时,突然响起了礼炮的声音,透亮的光点在天空中炸开,散成了璀璨的花朵,柯易站在窗户前,一朵又一朵的绚烂烟花映入他眼里,他轻轻嗯了一声,突然道,“毕业快乐,沈书北。”
七月十五号,是诺斯顿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的时间。
在六月25号这天,柯易查了自己的分数线,和他所预估的分数差不多,还比诺斯顿大学向国内录取的分数线还多了三十多分。
知道自己稳了,柯易松了口气,捏了捏旁边一直乖乖看着他的涂涂的小胖脸,露出一个笑,“哥哥考上了。”
涂涂嘴巴张成o形,然后兴奋的扑到柯易的腿上,“哥哥真棒!!等爸爸回来了我要去和爸爸说。”
听着脑海里熟悉的机械音,柯易摸着涂涂软软的头发,眼神温柔。
当天晚上,柯爸爸没有回家,涂涂的愿望落空了,不开心的瘪着嘴不肯吃饭,王姨在旁边哄着她,柯易心里也有些失落,但回到房间后在收到了来自那三个人的祝贺短信后失落一扫而空。
柯易认真的回了道谢,然后开始享受假期空闲的生活。
七月十六号,霍尔斯顿学校空无一人,除了守卫的保安,校园空荡荡的,只有几只无处可去的野猫还在校园里晃悠。
布置温馨雅致的钢琴室内,顾清钰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坐在黑白色的钢琴前,像是优雅帅气的王子在静静等待着他的意中人。
顾清钰单手在钢琴胡乱弹奏几下,眼神漫不经心,可一想到柯易的脸,嘴角却忍不住扬起,眼里都是温柔。他又侧头看向放在茶几上的文件袋,此时正安静乖巧的躺在那里,正如同顾清钰一样等待着将它开启的人。
他会喜欢的吧?向来游刃有余,泰山崩于前于前面不改色的顾清钰此时却在担忧着,仅仅是为了一个毕业礼物。
宿舍,本来因为主人搬离而显得空荡的房间此时却布满了娇艳的鲜花,一朵朵盛开的红色花朵被粘在墙上,组成一个大大的心形,季牧野穿着自己不适应的黑色西装,头发梳成大背头,整个人看着成熟又英俊。他不耐的扯了扯衣领,可一想到柯易,又默默的将其给整理好。
他从昨天就过来了,用了一天的时间将宿舍布置得温馨又漂亮,除了那围成心形的花朵很俗之外,可在季牧野眼里这是最有创意的一个。
毕竟,直男的审美谁能说得通呢……
又将房间审视了一遍,觉得非常完美的季牧野满意的点点头,又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精致银色吊坠拿出来,那是半弧形的吊坠,中间点缀着一颗剔透翠绿的翡翠,简单又漂亮。季牧野失神的看着那颗小巧的翡翠,柯易…会喜欢的吧,这是已故的奶奶送给他的,是季牧野最宝贵的东西。
他会喜欢的,季牧野用力将吊坠握住,在心里告诉自己,柯易一定会喜欢的,毕竟再怎么样,这个东西可是值好多钱呢……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季牧野却清楚的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紧张。
天台,还是一如既往的空旷和安静,沈书北和往常一样穿着休闲服,可是与往常不同、明显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还是能看出他对于今天的看重。
沈书北其实并不喜欢天台,他在沈家时曾经被一个亲戚的小孩玩闹从五楼推下去,幸亏他反应很快,死死的抓住围栏才没有坠落。而那个小孩却没有去跟大人说,而是默默离开了,沈书北在那里挂了很久,一低头就能看到悬空的双脚,因为脱水带来的眩晕和对高空的恐惧让他非常丢人的哭出声,哭声吸引来了佣人将他救下,可是沈书北还是在哭,没有人安慰他,也没有人关心他,眼泪和鼻涕让他非常的狼狈,赶来的沈家主见他没事,露出了厌恶嫌弃的目光,然后走了。
从那以后,沈书北心里对高空有了恐惧,也再也没有哭过。
可在沈家他没有任何自由的地方,在学校里也还会有人用那些恶心,奇怪的眼神看他,只有天台,一向没人会来,寂静无声的天台才是沈书北最能放松、喜欢的地方。
后来,有柯易在的地方也成了他最喜欢的地方。
沈书北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看着它眼神柔和,柯易应该…会喜欢的吧。
这已经是他能拿出最好最喜欢的东西了。
虽然沈书北知道以柯易的性格一定会和他笑眼弯弯的说喜欢,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紧张。
就像一无所有的流浪猫遇到了喜欢的人类,然后拿出自己珍藏的宝贝送给他,却又怕人类不喜欢,内心忐忑不安。
但是这一天,柯易并没有出现。
他们等了很久很久,明明只是从亮白的晨光到无边的黑暗,明明只是普通人平常的一天。
对于他们来说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顾清钰的钢琴室从开始的整洁干净,到充满了散不去的烟味,地上落满了烟灰,那架一如既往漂亮尊贵的钢琴再也没人弹奏,只剩下从手机上传来的一声声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季牧野亲手一朵一朵粘上的花朵从开始的娇艳欲滴到最后的枯萎,本来散发着温暖的小灯最后也没电歇菜了,孤零零的被撕扯下来躺在地上。
房间昏暗寂静,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季牧野,他一遍一遍的拨打着柯易的手机号,想要一个解释,就算是借口也可以。
可是得到的永远都是那冰冷无情的机械音,那道声音和孤独连同黑暗一起将季牧野拉进了地狱。
这是沈书北第一次见到半夜的学校天台,和以往难以忍受的孤寂一样,他从最开始的紧张,到焦躁不安,最后再到麻木。
夜里很凉,天台又很高,听到电话对面那人传来的消息,一阵冷风吹过,沈书北感受到了比坠落五楼时更深的恐惧。
后来的好多年中,柯易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生活中。
烟雾缭绕于飘渺的仙山上,不同于往日的寂静安祥,反而是人山人海,来往的人一边熙熙攘攘的往前走一边打量着这传说中的第一宗——玄墟宗。
玄墟宗坐落于灵气浓郁的灵山上,它的开山宗主是修真界唯一一个飞升的玄烨老祖,自从玄烨仙尊飞升后修真界数百年内再无人得道,并且最高境界的仅为华空宗的老祖,却也只是大乘期,直到傅云炽的出现。
傅云炽,修真界的不世之材,是玄烨老祖的关门弟子,也是最小的那个,据说是玄烨老祖在外游玩时收的,而他却在玄烨老祖飞升五十年后才登门,手持玄烨老祖的玉简为证,玄墟宗也没有过多的为难就接受了这个过于年轻的长老。但是令人震惊的是,当时的傅云炽不到百岁,便是合体期,而直到今时才不到两百岁便成为了唯一一个渡劫期大能。
修真界的人都知道,傅云炽是目前最能够飞升的人,如此一来,玄墟宗不仅出了一个飞升的仙人,还拥有修真界武力天花板的傅云炽,更别说其他长老以及宗主没一个低于合体期的,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宗,世人都以进入玄墟宗为荣,个个都抢破头也要进玄墟宗。
而这些人聚集在此的原因很简单,今日是玄墟宗开门收徒的日子,这下平日里可谓是世外桃源的宗门此时人声鼎沸,宛如菜市场一般。
不过这一切都和柯易没有关系,此时的他正在晃晃悠悠的朝着多日以来万成不变的路线走去,等到了山脚下,才抬头看向那被浓郁的白雾围着的山峰。
没有任何犹豫,柯易拿出一个哨子般的东西吹响,空灵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山脚,一只足有八尺高,通身雪白漂亮的白虎出现破空而出,落在他脚下朝他叫了两声,柯易爬上虎身摸了摸白虎脑袋,笑道,“走吧。”
白虎不满的嚎叫两声,踏空飞去。
这是一座漂亮却常年飘雪的山峰,灵气浓郁,山峰高不可攀,宛如悬于空中。柯易从白虎身上下来,雪花飘落在他身上融化,让他不禁打了寒颤,不过很快那些雪花像是被阻隔了纷纷避开了他落在地上,注意到这一切的柯易微微勾唇,眼里带了些笑意,看向那被雪花覆盖的唯一一座屋子,那里是傅云炽住的地方。
白虎已经变为正常大小,见柯易愣在原地,不满的咬着他的衣摆。
柯易这才抬起脚步走去,白虎也撒欢似的跑在他前面,很快不见身影。
等柯易走到傅云炽所在的房间,不出所料他又在闭着眼睛静坐。
房间里的人长着一张令人心动的容貌,他穿着简单的白衣坐在那里,自成一个空间,本该祥和的静修但他周边那散发出的无尽寒意却让人望而却步,心生怯意。
白虎不知道跑哪去了,柯易忽然起了玩心,他走近傅云炽,然后俯身而下,先是捻起傅云炽的黑发在他自己脸上随意刮蹭几下,傅云炽不为所动,呼吸都没变。
啧,柯易有些不满,他最烦傅云炽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舔了下唇,他逐渐凑近傅云炽的脸,越来越近的距离让两人呼吸都交缠在一起,炽热又暧昧的气息悄悄弥漫在这空间,那张令柯易时常看得入迷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就在两人即将亲上那一刻,傅云炽陡然睁开眼睛,离得极近的柯易猝不及防撞入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口幽深静谧的古潭般,让人深陷其中。
柯易与傅云炽对视了三秒,然后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双狐狸般的圆眼弯成了月牙,傅云炽不由得怔愣了一秒,趁着他怔这一瞬愣柯易猛然亲了上去,柔软,温热的触感让柯易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下一秒就被扫飞出去,随着一起的还有那可怜的木门。
倒在地上的柯易没有任何愤怒,而是熟练的起身,先是摸了摸自己疼痛的胸腔,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然后对着傅云炽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睡都睡过了,亲一下而已,不至于还那么贞洁吧。”
傅云炽没有理他,连个眼神都没有,消失在柯易面前。
听到动静的白虎摇着尾巴过来,昂着头看着狼狈的柯易,眼里好像在说:又被拍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