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小姐眉眼弯弯,我心下了然,赶紧吩咐其他人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换来小姐满意神色。
小姐向来不喜人多,身旁仅有我一人服侍。但小姐却从不让我做粗活,她说:人生而平等,没有人天生就该做奴役。
那时小姐坐在树上,双腿晃呀晃,伸手向是要拥抱日光,我尚记得,当时小姐的目光是多么的真挚。
「还是楠楠懂我,要是哪天离开了楠楠,我该怎么过日子。」小姐嘆一口气,蓦然回过头来,「楠楠呀!要是我离开了,妳会到哪里?」
「小姐在的地方。」我想都未想开口。我尚未欣赏完小姐的笑颜,小姐却神色剧变,一副不可置信的指着前方,也就是我的身后。
「你……」
「若月姑娘!」
一瞬间,我见到小姐脸上从起初的震惊不解到一副恍然大悟,我便知道,小姐肯定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果真,小姐迈前一步,神色凌厉朝着季公子道:「你不会当真是个变态吧!写情诗就算了,还跑到别人家搞巧遇,你倒是很会做梦。」
季公子涨红着脸,手足无措急忙解释:「若月姑娘妳误会了……于礼法不和的事,季某断断不敢。」
小姐冷冷一笑道:「有意思,通常故事里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都是这么说的。」
大抵,脾气在温驯的一隻羊,三番两次被扯毛也是会发怒的,尤其是小姐总是无缘无故找季公子的碴,此时的季公子脸色更红了些,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若月姑娘,莫要出言不逊。季某不知哪一点使姑娘不快,非要每回见到季某,姑娘便处处针对……」
两人你来我往,丝毫没有注意到外边情况。我本想暗示小姐,孟大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但显然小姐正专注和季公子针锋相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暗示。
「季渊啊!还好你尚未走远,还有一事忘了与你说……」孟大人慈眉善目,转眼看到小姐,那眉眼的笑意又绞的更深,「怜儿妳也在这?这可真难见,这大好日子妳不都得出门踏青?」
小姐不答,一脸迷茫的看着眼前情况。季公子则是瞪大眼,看了看孟大人和小姐,露出了然之色。
「对了,我大老远就见你们在閒聊,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
「认识。」
孟大人面上疑惑,不待他开口,小姐却抢先问道:「父亲你先说说你和这负心汉是什么关係?」
孟大人明显皱了眉头,「怜儿妳说这什么话?还像个样子吗?」随后他轻拍着季公子道:「这位季公子说起来也算是为父的学生,妳莫要针对人家。」
孟大人转而朝季公子道:「来季渊,这是小女,上回和你说过的。」
季公子看了眼孟大人,再转向小姐行礼道:「季渊见过孟小姐。」
嗯,这话听来颇为咬牙切齿。
06
榴月初二,阴雨绵绵。
小姐落座于采风楼上,为了能和季公子安心谈话,小姐还特意要了个包厢。采风楼的包厢向来是广受好评,不但清净少人打扰,窗外探去还能一览东湖美景。只可惜选的日子天候不佳,只能见到一片朦胧雨景。
小姐似乎不太在意,一手支着脸颊望着窗外,坐姿随意不似一般闺秀拘谨,倒也是洒脱。不像座位另一头的季公子,面色羞红,身子紧绷,喝茶时手抖的把茶水洒出好些。
「孟姑娘,今日邀季某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小姐闻言眉头一皱,语气不善道:「是若月姑娘。」
季公子倒也是配合赶紧道:「若月姑娘。」
小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润润嗓后道:「季渊呀!季渊,你可知为何我总是不待见你吗?」
季公子摇头。
「因为,我就不喜欢你呀!」话完对面的季公子似乎被茶水呛到,咳的一脸胀红。
「若月姑娘……」季公子支吾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小姐见之摆了摆手,「总之,我不喜欢你,你也别再喜欢我了,我跟你是没可能的。以前的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这些日子小姐反覆练习这些说词,一吐为快后,小姐反倒什么都不顾忌了。
「所以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毫无相干的陌生人,你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了。」
季公子闻言脸色陡然一白,张口依旧说不出任何话来,他颓丧似的低下头来,默默不语。
小姐神色倨傲道述心中所想,拂袖而去,临走前她回望了眼季公子,欲要张口却还是闭口不言,决然离去。
季公子依旧低着头,面容埋在阴影下,任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07
自从小姐和季公子摊牌,已过了好些日子。
小姐说,自上回在采风楼一览东湖雨景,她心神嚮往,色授魂与。儘管我不知道色授魂与是否能这样用,但小姐确实隔个几日便会坐在厢中,点一壶龙井,凝视窗外漫漫雨景。也恰值五月黄时雨,每回到了这日子,雨定是下的又绵又细,且落不到卅天,绝不消停。
小姐的一壶茶也见了底,一个下午也算要过去。出了采风楼,我撑开纸伞替小姐挡雨。正要起步,门外站着一做书僮扮相的少年,一头就栽在小姐跟前。
小姐显然吓了一跳,不待小姐开口,那书僮着急道:「请姑娘去见见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就快要不行了!」话完他还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初次遇到这种状况,小姐手忙脚乱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只得先叫那书僮起来。但那书僮执拗的很,说要是小姐不答应他,他就不起来。
小姐无奈扶额,声音颇为不耐,「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你家公子是谁呀!」
那书僮一听,喜出望外地抬起头,那脸上沾满了泥泞,混杂着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直直流下。
「我家公子乃是新科状元郎季渊,自从一日从孟府经过,听了幽幽琴声从府内传出,我家公子便对姑娘一见钟情,请姑娘看在我家公子对您的情意上,去看看他最后一眼吧!」
小姐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走吧!」
08
近些日子,小姐不慎得了风寒,却总让人不省心,硬是要拖着身子,坐在湖心庭中赏雨。
小姐说:「一年好景也才这些天,若是错过了那等上一年还能见着,可真到了那时,见到的景色未必就是当初我想看到的。」
小姐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让人不得其意。
这些日子,孟大人也因为小姐的坚持操了心,但显然说来念去,软磨硬泡都无法让小姐安生一阵。孟大人无奈之下,只得让人在亭中四周弄了个帘子,免得小姐吹到风又着凉了。
这天,小姐一如往常,顶着还未痊癒的身子,人懒洋洋的斜靠在栏上,一手拿着不知哪里弄来的话本子,读的津津有味。
忽而小姐翻着翻着,一张小小的纸笺便落了下来。我立即上前捡起,递还给小姐。小姐素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会,旋即轻轻笑出声来,也没说什么,便把纸笺折好收起。
适才匆匆一扫,那纸笺上写着一首诗,虽没看清写了些什么,但那字却是温润如玉,想来那诗定也是出自于哪方文人雅客之手。
小姐轻笑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可怜世上痴情儿,错负真心,却执迷不悟。」
虽说小姐平日一副散漫貌,但若真要开口还时常语出惊人,端的是不负才女盛名。
当我尚沉浸在小姐适才的诗句,小姐却忽然转过头,神情无奈,却依约有一丝笑意道:「这明月可还真难当。」话完,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不语,目光落在那湖上亭亭玉立的菡萏,风拂过帘子,还挟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09
小姐的病拖了快一个月才痊癒,这些日子小姐总閒不下来想往外跑,但孟大人铁了心肠下令绝不能放小姐出府。好不容易等到自由,小姐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我上街。
华灯初上,街上灯火通明。约莫是七夕的缘故,路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结伴出游的公子小姐,谈笑晏晏,行走间胭脂香气扑鼻而来。蓦然一阵巨响,绚丽烟花炸在了黑幕上,一时间引来了许多人驻足。连我也忍不住被一道又一道的绚烂吸引,直到小姐拉着我我才回过神来。
小姐说,烟花有什么好看?一下子便没了踪影,无趣。
我知道小姐向来不喜欢昙花一现的事物,小姐总说,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贱性,往往得不到才是最美好的,就如烟花一般,见得到却永远触摸不到,所以格外珍惜每一次的剎那,却往往忽略那些细水长流的美好。
小姐是与众不同的,从我待在小姐身旁开始我就知道的。小姐的思想或行为都与常人不同,是以跳脱世俗的框架来看待每一件事物。有时候跟在小姐身旁,总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小姐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彷佛躯壳锁住了她的灵魂,使她困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间不得伸展。好几度我都想开口,让小姐离开孟府,离开京城,去寻找她真正的归宿。
而在某日,小姐一如往常的在院中折花,忽然开口:「楠楠,妳觉得以后我去开个麵馆怎么样?」
小姐的目光温柔,恍惚间像是破碎的琉璃,在阳光下反射下耀眼夺目,我下意识便点了头,小姐见状眼眸弯了起来,像隻惬意的猫似的,小姐又说,那楠楠以后会跟我着我吗?
我说:「会。」
不管小姐在哪里,我都会跟在小姐身边的。
10
下半年,原本不太待见季公子的小姐,突然和季公子有了联繫。回想事情的转变,似乎是在季公子生了一场大病过后,小姐就没那么厌恶季公子,偶尔遇上还能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
七夕后两个月,云府在府上举办了个雅集,广邀京城公子千金前往,小姐也不例外。小姐手里拿着烫金帖子,静静地思考了好一阵,正当我以为小姐会把帖子投进眼前的火堆中时,小姐说了句,去吧。
雅集当晚,小姐以一曲博得才女称号的实至名归,留下美谈流传于京中。事后小姐说,那一曲名为〈归去来辞〉,说的是,一个想清楚,终于决定回家的人。
小姐坐在东湖堤岸旁的石阶上,指着前方说,为什么湖上着火了?我说,那是渔火。小姐又说,为什么我想明白了还是回不去?我说,再不回去,孟大人会着急的。小姐摸着脸颊又说,下雨了吗?为什么有水落在脸上?
我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静了一会道:「是的小姐,下雨了。」
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清亮婉转。我细听一会,才恍然想到,这不正是小姐当晚演奏的曲子?
我看向小姐,果不其然小姐也被笛声吸引住,张望了好几处,终于在桥上见到了吹奏笛子的人。那是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手持白玉箫,放在唇边吹奏。当船家划过桥下,渔火照清他的模样,俊秀清朗,正是季渊。
季公子眉眼含笑,直至一曲奏罢,依然站在桥上,小姐怔怔地回望。晚风徐徐吹来,吹的桥上的季公子的笑容有些模糊,而我不自觉的抓住小姐的衣袖,深怕小姐在眨眼的片刻,就随风飘去。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九月的晚风,有些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