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吕氏
先帝福泽深厚,子嗣众多,难免就出了几位有能力有野心的皇子。所以即使当今圣上身为皇后嫡出,却也登基得不算太平,几经坎坷,前前后后历经三年才总算将朝局稳住。杀兄囚弟,诛叛臣,灭党羽,戮九族,年轻的君主逐渐展露锋芒,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帝王威势。
沈望本是江浙一带任命的地方知府,在这场帝位争夺赛中,自始至终都站嫡系一派,从未动摇过半分。更别提江浙富庶,沈氏一族再此盘踞多年,中间算是既出钱又出力,对上献计谋策,对下奔走打点,为当今的顺利登基可谓献出了毕生心力。
当今登基后不久,就下旨将沈望等同一批有功之臣调入京城,加官进爵,赏下金银珠宝无数,又赐京城府邸,亲题牌匾,重用之意呼之yu出,只待日后一片光明前景。
沈望便是庆历元年升迁的吏部尚书,一品大臣,负责满朝文武官吏的赏罚任免。
时光荏苒,这些年沈望虽居高位,在朝堂上也算春风得意,却一直安分守己,从未仗着当年辅佐圣上顺利登基的功绩有过半分逾矩,是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只唯一的憾事是膝下无nv,仅有六子。
沈望府中一妻三妾。妻出自淮yan江氏,世代书香门地被纳为了妾室。而另一妾吕氏则是当年江氏孕中不便伺候时,沈老夫人赐下的。
吕氏生得潋滟容光,妩媚春情,尤其是一双上扬的狐狸眼,活生生g人心魄。当初被送与沈望时候,年方二八,正是青涩稚neng的年纪,就已初显芳华,更遑论如今历经人事,jg水滋养过后的百般媚态了。
吕氏原是沈老夫人的远方侄nv,后因家道中落,被沈老夫人自幼带在身边。吕氏年幼,嘴却极甜,加之容貌又生得璀璨夺目,惹人喜欢,沈老夫人自是宠着纵着,怜ai至极。
后来吕氏年纪渐长,眼看到了出嫁的年纪,这时沈望也已迁入京城为官,做了吏部尚书。若是仍在江浙一带,沈老夫人倒也好为吕氏谋个好夫婿,自此荣华一生。可现下是富贵京城,天子脚下,吕氏没有个好出身,又是个寄养的尴尬身份,如何能在这盘根错节的京城里寻觅到个良缘?
沈老夫人不愿吕氏离得太远,平白受了欺负也没个照应。
毕竟吕氏的容貌摆在这儿,又打小是个乖巧懂事的x子,处处t贴着人心,b亲生的都要来得孝顺熨帖,若是嫁得远了,不落在眼皮子底下,沈老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正当发愁之际,传来江氏宴会受惊,呕吐不住,腹中已有身孕的消息。这一胎江氏属实怀的有些惊险,大夫再三嘱咐日后需得静养,待产前怕是都要与沈望分而居之,不能再伺候其左右了。
沈老夫人初听自是心惊胆跳,只是待得冷静下来之后,便忽然升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身为母亲,自己的儿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自小持节稳重,有想法有谋略,不然也不能在当年激烈残酷的夺位之争中立下不世大功,后又带领沈氏一族在权贵倾轧,党同伐异的京城中迅速站稳脚跟。
且沈望处事分寸得当,对于后院之事向来赏罚分明,不是偏听偏信之辈。
对待发妻江氏,沈望珍重待之,予其身为沈府主母最大的t面和ai护,从不在下人面前与江氏发生龃龉争吵。同时对待为自己诞下过子嗣的两名妾室,沈望也不曾有过半分薄待,都将其好生将养在府里。嫡子庶子也都一视同仁,请的先生皆是京城中颇有名望的大儒,不偏不倚,也免却了兄弟阋墙之争。
江氏做了沈老夫人多年儿媳,沈老夫人心中最为清楚,身为主母,江氏已然是位难得宽厚的了。这些年既不曾有意为难过府中两名妾室,对待几位庶子,虽不亲热,却也从未苛待诋毁过半分,甚至有时在外还会多些照顾,这样的主母,在深宅府邸中确实不算多见。
若是吕氏做了儿子的妾室,自然万般纠结都迎刃而解了。
放在眼皮子底下,只等来日生下沈府的血脉,即使只是位姨娘,也不b儿子和江氏少年夫妻情分来得深重,但到底能安稳舒适过完这一生。况且还有自己在旁照看着,想来吕氏如何也不会受到亏待。
只是……儿子年纪大了,这些年愈发地寡言。
沈老夫人有些0不准沈望的态度。
沈老夫人心下打定了主意,面上却不动声se。
这日吕夷光照旧起了个早,掐着时辰,就来给沈老太太请安。
一袭浅粉襦裙,黑发如瀑,只梳了个简单的乌云髻,簪了两根素银钗,却如何也掩不住绝se容光。自踏进里屋的那刻起,在一众丫鬟和嬷嬷的衬托下,便愈发显得熠熠生辉,葳蕤明yan起来。
沈老太太年纪大了,就ai看少nv年轻明媚的面庞。
更别提吕夷光还是自己带在身旁养大的,沈老太太这辈子都没t会过nv儿和孙nv儿孝顺膝下的乐趣,现下看着一脸稚气未脱的少nv,自是心生喜悦,眉开眼笑。
“今儿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沈老太太头带抹额,身下靠着金丝枕,半倚半靠在绸榻上。脚边有两个低眉顺目的小丫鬟在侍候捶腿,身后又各站了两位年纪长些的大丫鬟,一人捧茶,一人轻柔沈老太太的yanx。
见了吕夷光,沈老太太习以为常,只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她略微睁开眼,瞥了一眼吕夷光身后丫鬟手中捧着的东西,又见少nv脸上忍不住的娇憨得意,眼神愈发慈ai,便难免有些打趣。
吕夷光年纪小,心里兜不住事,雀跃都写了个满脸。沈老太太这一张口,就迫不及待地上前两步靠在捶腿的丫鬟身旁,接过其手里的活儿,边捏着腿边滔滔不绝了起来:“老太太这回可绝对猜不着囡囡给您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囡囡是沈老太太对其的昵称,以示疼ai之意。
少nv神se得意,望着沈老太太抿唇偷笑,浅浅露出两个小梨涡。
本就不俗的五官愈发显得灵动透亮。
“秋露繁时,以盘收取。”
吕夷光歪着脑袋,一副之乎者也的狡黠模样。
“最近囡囡闲来翻看医书,偶然查到此章,道是卯时收集的百草之露,煎如饴,可愈百疾,止消渴,令人延年不饥。”
“总之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呢!”
言及此,少nv眸中若有光,双目湛湛地望着沈老太太,眼神清澈明亮:“老太太近来食yu消减,不妨试试这清露,辅以小食,看看医书所载是否为真?”
“是啊,老太太。”端着三瓶上好清露的丫鬟正是吕夷光的贴身侍nv春桃,此时也面带笑意地微微侧身行礼,望向老太太的方向接了话:“自打小姐看了这医书,便异常高兴。特意选在白露这天,天未亮就命奴婢们举着烛火前去后山,整整一个半时辰,亲自采集收取,才堪堪得了这三瓶清露,就马上赶来献给老太太了。”
春桃每多说一分,沈老太太面上的笑意就更浓一分。
连带着身后自小服侍在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也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神采,小姐如此熨帖孝顺,又细心懂事,也不算辜负老太太这么多年的偏疼了。
李嬷嬷服侍沈老太太这么多年,虽然没有明说,却也多少知道一些沈老太太对小姐未来托付的打算。先前还有些犹豫踌躇,现下看来,却也的确不失为良策。
若是往常,沈老太太自然不会辜负吕夷光的这份孝心。
只是眼下,她却有另一番成算在身上。
“好啦,都是大姑娘了,这些活儿哪里还需要你来做。”沈老太太语气轻缓,面带宠溺,牵起吕夷光为她捏腿的手,细细摩挲:“当你父母将你托付于我时,还是个稚童,却不想一眨眼,竟也长成这么大了。”
沈老太太眼神悠远,似是有些怀念,又仿似感叹。
“近来江氏有孕在身,需要静养,无暇顾及其他。可现下朝局刚稳,圣上铁腕,正风肃纪,接连处置了一大批乱臣反贼,正是地方官员往来调动最频繁的时候。伯谦升的又是吏部尚书,事情繁杂,每日起早贪黑,时日一多,难免愈发消减。”
“可怜身边也没个人照料起居。”
“今早伯谦来向我请安时,步履匆匆,形神疲惫,怕是昨夜又忙到深更。也不知下面的人到底是如何伺候的,竟也不知劝解一二,就任由他这般熬着身子!”
说到这儿,沈老太太言语不乏有些激动,既是心疼又是无奈。
“好孩子,”沈老太太语罢,轻轻抚着吕夷光白皙柔neng的双手,慈ai地望向她:“你做事向来是细心妥帖的,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老爷了。”
“江氏这胎怀得不易,底下的人我又不放心。左右你就去替我去宣德院中好生看顾几日,也不必太废心神,就如平日里在这儿一般。一旦发现老爷那儿伺候的下人有任何不尽心之处,就立刻来报予李嬷嬷,将其趁早利落地发卖了出去才是!”
沈老太太言语笃定,眼皮微耷,希冀地瞧着半跪在自己脚踏旁的少nv。
话落至此,吕夷光向来是个乖巧懂事的x子。此番听得沈老太太肺腑之言,哪还有什么异议,自是听之从之。
吕夷光知道老爷就是沈老太太的命根子,她眼眸低垂,闪过一抹神se,无人察觉。
再抬头时,吕夷光又是一副懵懂纯真的少nv0样,只觉得自己这是再为沈老太太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有些兴奋,也有些犹豫:“……只是,这事儿要不要提前与婉容姐姐说一声?”
吕夷光口中的婉容姐姐便是江氏,因着江氏日日前来给沈老太太请安,也算看着吕夷光在延福院中长大的,两人还算熟稔。
江氏身为沈府主母,按理来说这事是应当知会一声的。
但是此时成与不成尚未有个定数,说多了,反倒会引得正在孕中的江氏多思多想。
李嬷嬷在沈老太太身后,眼见着吕夷光眼中浮现的些许纠结,便明白她这是还未参透老太太此举的深意,只单纯理解了字面意思,以为就是简单地去督促宣德院中的下人尽心办差。
其实老爷身边,哪有真敢不尽心的人?
“左右不过就是几日的事情,小姐放心地去便是,主母那边,老太太自有分寸。”
李嬷嬷面容含笑,语中带哄,自然地将沈老太太的深意掩了过去。
可不就是几日的事情?小姐尚未出阁,不解男nv之情是正常。可老爷是历经过人事的,后院有妻妾,膝下也有子嗣,只要见着了小姐,便能立马领会老太太的意思。
有意无意,过几日便见分晓。
若是成了,到时派人往芳阶院中说一声便是。毕竟是老太太的意思,也在情理之中,想来主母那边也不会有异议。若是不成,老爷并无此意,也空得白白耽误了小姐的名声,影响日后的姻缘。
“秀芝,”沈老太太见吕夷光被哄住,神情愈发和蔼,只轻声唤了李嬷嬷一声:“囡囡这身太过素雅,正是碧玉年华,就该穿的明媚讨喜些才是。”
“待会你亲自选身衣裳,再领了去宣德院,这路囡囡不熟悉。”
“还有,”沈老太太瞧了眼下面春桃手中捧着的玉瓶,顿了顿,才缓缓道:“等会儿见了伯谦,就将囡囡这番难得的心意仔细道来,万万莫要辜负了囡囡这一早上的忙碌辛苦才是。”
……老太太这是要将小姐的心意明晃晃赠予老爷了,
“是。”
李嬷嬷自是应下,心下却在仔细琢磨等会见了老爷,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沈望回府的时候,天se已暗。
这一天,不仅是沈望在忙,吕夷光也被李嬷嬷仔仔细细地安排了一番。
自沈老太太的延福院中退下后,李嬷嬷先是带吕夷光梳洗打扮换了身衣裳,又领着她前后将轩德院中熟悉了个遍。还有沈望日常的饮食习惯,起居细节,事无巨细地都与吕夷光娓娓道来。包括沈望身边常贴身伺候的丫鬟侍卫,也有介绍,李嬷嬷像是笃定吕夷光不会简单只在这儿待上几日似的。
“老爷安。”
沈望刚一踏进轩德院的门口,远远就瞧见了李嬷嬷的身影,还以为是母亲有事吩咐,连忙大步向前:“嬷嬷快请起,可是母亲让您来传话?”
李嬷嬷是府中老人了,打小就伺候着沈老太太,沈望自然敬重。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嬷嬷说话惯来有分寸,面露笑意,言语之间自然舒缓,带着几分恭敬。主子念及情分,愿意给她这做奴才的几分薄面,做奴才的却不能蹬鼻子上脸,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原是今早老爷来请安,老太太瞧着您神se倦怠,怕是连日忙于朝政,又忧虑主母腹中子嗣,是以忽略了自己的身子。思来想去,实是放心不下,正巧老太太膝下养着吕小姐近来无事,又惯来是个妥当懂事的,便使了奴婢领着过来熟悉熟悉这宣德院中的事务,也好老爷身边还有个贴心人照料。”
话已至此,沈望又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子,自是立刻理解了李嬷嬷话中的意思。
倒是难得的怔愣住了。
吕夷光自幼就入了沈府,得沈老太太怜ai,常常带在身边照看。沈望孝顺,时常出入老太太院中看望,有时只是简单地请个安,有时是聊些琐事,日子久了,难免就会与小姑娘碰上,是以虽算不得亲近,却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长辈与晚辈。
在李嬷嬷说出这番话前,沈望心中甚至都只当吕夷光是半个nv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