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苦海
午夜过后,宾客逐渐散去。薛汶把段鸿声和段雀吟送走后,又自觉地站在门口当了会儿送客的主人家。
他笑着和每一位离开的客人寒暄两句,目送他们钻进豪华轿车,消失在郊区的夜色中,直到宾客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才从那种近似狂热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这几乎成为刻进他身体本能里的一种行为了。
薛汶费了点时间才摘下凝固在脸上的微笑,他对着深宵的夜色轻轻吐了口气,转身回到大宅里。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宴会厅此刻弥漫着曲终人散的落寞。短绒地毯上落满了花瓣和彩片,那些彩片还在努力折射着吊灯的光芒,可宾客早已离开,华丽灯光照亮的只有残羹剩饭,以及弯腰打扫收拾残局的佣人。
薛汶快速地环顾了一眼四周,没看到薛怀玉,于是拉住一位正在忙碌的佣人,问对方有没有看见薛怀玉哪儿了。
“二少爷好像往东边的别馆去了。”佣人略微思索后回答道。
薛汶一听这话便心里有数。他同佣人说了声“辛苦你们”,紧接着穿过东侧长廊,也往别馆走去。
山区的夜晚比起市中心要更冷些,哪怕是盛夏时分,每到夜半时分,还是能感到一阵深入骨头的凉意。
薛家大宅坐落在城郊的山脚,位置是精挑细选过的,背靠高山,面朝溪流,从风水的角度上讲,是个相当聚财的好格局。而比起主宅的极尽富丽堂皇,位于东边的别馆在设计风格上迥然不同,整栋建筑更现代化。
如薛汶所料,他果然在这找到了薛怀玉。
地下室的灯没有打开,层高足有十米的房间中,其中三面墙用高强度玻璃做成了一个半环绕的鱼缸。薛怀玉静静地坐在房间中央的长椅上,幽幽的蓝光透过玻璃缸中的水倾泻而出,流到他的背影上。而在那人面前,缸中的沙丁鱼习惯性地群聚在一起,成百上千的暗银色身躯如云似雾。每当鱼群游动时,就会在水中翻起一片摇曳的银色。
薛汶站在门口,盯着眼前的画面看了会儿,这才出声打破这片宁静:“这就累了?”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昨晚薛怀玉问他如何缓解压力和紧张时,薛汶回答说,自己会去别馆的地下呆着。
“还好。”
“那怎么还跑到这里来?”
薛怀玉转过头,表情在昏暗的光线里晦暗不清,轮廓却美丽得很清晰。只听他说:“你说得对,这里没有人,很安静。”
“慢慢就习惯了,”薛汶像是安慰般说道,“今晚来和你打招呼的人你都记住了吗?”
“嗯。”
“真了不起。”薛汶不吝啬地笑着夸了一句。
薛怀玉看了薛汶几秒,不知在想什么,接着问说:“你倒是挺关心我。难道是真心想教会我这些吗?”
“那当然,你要是能做好,我以后就更轻松。”薛汶回答。
“更轻松?我还以为你会担心我学会之后,你在这个家里就无处容身了,”薛怀玉淡淡地接过薛汶的话,“或者说,你觉得自己无可取代呢?”
薛汶的笑意淡了些,但他还是保持着与薛怀玉的样子,不咸不淡地打趣说:“看来我以后就该多劝你喝酒。你喝了酒之后好沟通很多。”
薛怀玉又盯着薛汶看了会儿,这次他忽然笑了。
这个笑容不是他在人前为了假装得体而撑出来的礼貌微笑,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心底的笑意,似乎是方才想到了什么真正让他开心的事情。
只听薛怀玉话锋一转,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回薛家吗?”
这其实恰好是薛汶思考许久都没得出结论的一个问题。
他知道薛怀玉上大学的第一年,也就是那人十九岁的时候,把他养大的那对夫妻就因为一起意外不幸去世。在那之后,薛怀玉继承了父母的遗产,一个人生活。
最初薛汶觉得,薛怀玉之所以答应回薛家,或许是因缺失了太久的家庭温暖,又对亲生父母抱有些幻想。何况,以薛家在公众眼里的权势与地位,这人似乎也没什么拒绝回来的理由。
可这个猜想在薛汶第一次见到薛怀玉的时候就打消了。
尽管薛汶说不出任何确切理由,但他见到薛怀玉的第一眼,直觉就已经告诉他,这人绝不可能是为了什么狗屁亲生父母和家庭才答应回来的。
“不知道。你要告诉我吗?”既然薛怀玉问得那么直白,薛汶答得也很直白。
“你先猜猜看。”薛怀玉开口道。
“我猜不出来,”薛汶根本就没打算猜,“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选择回来,我只能跟你说,当薛家的儿子不容易。这是片苦海。”
薛怀玉闻言,沉默了几秒,接着他忽然对薛汶招招手。
短暂的思索后,薛汶走到薛怀玉身边,眼看那人似乎有话要说,便微微俯下身子。
可下一秒,他感到自己在拉扯中失去平衡,随即被压倒在长椅上。
薛怀玉那张脸在视线里骤然放大,在不到一个呼吸间,那双漂亮的眼睛便完全占据了他的所有视野。
酒气在炽热的呼吸中侵袭而来。
薛怀玉吻他的同时伸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那只手掌心贴着喉结,指尖抵着下颌,深深陷入皮肉里,将薛汶的头死死扣在手心里,而另一只手迅速地滑向胯间,隔着西裤在那儿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
唇上被啃咬的触觉和自下身猛然窜起的刺激让薛汶血都凉透了。
他用力反扣住薛怀玉的手腕——对方果然吃痛放开了掐住他喉咙的手。趁着这个间隙,他猛然把人推开,并翻身将薛怀玉反压在身下,用小臂抵住对方的脖颈。
两人短暂地对视几秒。
然后薛汶松开薛怀玉,起身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薛怀玉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端着一张漂亮的脸坐起来,视线轻飘飘地剐了眼薛汶的下半身,说:“你果然是同性恋啊,哥。”
会议室里光线昏暗,投影屏幕上放着的是市场部关于下一季度预案的ppt。曲线图和数字冰冷地陈述事实,荧幕的冷光倒映在会议桌旁的每个人脸上,照出大家神色各异的面孔。
薛汶低头翻了翻手边的纸质报告,看似在认真听取汇报,实际上却少见地走神了。
薛怀玉那晚的越界行为让他耿耿于怀。
他无从得知那人是如何开始对他的性取向起疑的,但无论薛怀玉是有确凿证据,故意在挑衅威胁也好,亦或者完全没有证据,只是试探也罢,都已经足够让薛汶为此变得心烦意乱。
更令薛汶头痛的是,他至今摸不透薛怀玉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对他而言,没什么比明知一个人动机可疑却始终无法确定对方的目的更加难受。
他宁愿薛怀玉有话直说。
现在这种局面不在掌控中的感觉反倒让薛汶感到极其不安和无力,即便他能设想许多情况并准备好应对计划,也依旧难以缓解心底的焦虑。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房间里短暂地沉默一瞬间。
沈秘满脸歉意地推门进来,猫着腰跑到薛汶的身边,凑到后者耳边快速地说了什么,紧接着薛汶翻开调了静音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看了眼。
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拨电话的人发现打不通,便放弃了电话联系,改为发了一条信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