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照片
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摇晃着坠落,等在红绿灯前的车流越来越少,黑夜伴随风的尖叫降临。
办公室里,薛汶在新合同的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放下钢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泪水在眼皮合上的瞬间充满整个眼眶,几乎要溢出来,右侧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他偏头疼的毛病仿佛又要犯了。
薛汶下意识叹了口气,毫无缘由地感到一阵疲倦袭来。
明明这种日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偏偏今晚他感受到的疲累却格外清晰,如有切实的重量般坠在神经上,似乎下一秒就会令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精神崩塌。
窗外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思想出现短暂的真空。
目光在凝滞的思绪中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经意地落到一旁倒扣于桌面的手机上。
自打相亲那场小风波后,薛汶明显察觉到薛怀玉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粘着他,也很少再发消息过来,还经常性夜不归宿。
可薛汶对此又没有立场说什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相亲的事他掺了一脚,虽然本意是为了避免薛怀玉跟家里闹出更大的矛盾,但总归还是逼迫那人去做了不想做的事情。
薛怀玉不开心是应该的。
可尽管理智上能理解,感情上薛汶却还是不由地有些愠怒。因为他发觉自己在面对薛怀玉时莫名变得十分被动,而这种被动让他总是很难维持该有的冷静和理性。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薛汶微不可闻地一顿,思绪随即回到现实中。
一瞬间他想,自己怎么又在想薛怀玉。
来的人竟然是许久没见的段鸿声。
“敲半天门也不见你应,我就直接进来了。”那人一边解释一边坐到了沙发上,然后后半天都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打量他。
“怎么了?”薛汶只得率先开口问道。
“你没听到消息吗?”那人顿了顿,反问。
“什么消息?”薛汶莫名其妙。
段鸿声没说话。几秒后,薛汶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通知显示他收到这人发来的一条图片消息。
薛汶还想着到底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结果当手指点开图片,加载成功时,他立刻感到背脊发凉,似乎有一股寒意拽着理智从头顶跌向脚下的地面。
那是张拍摄角度颇为刁钻的照片,加上光线奇怪,以至于整个画面都不太清晰。但即使是这样,薛怀玉那张脸也很好认。
至少对薛汶来说,非常好认。
照片里的薛怀玉正在和另一个男人接吻,那人的手一只扶着薛怀玉的腰,一只暧昧地搭在后者的大腿内侧,整个人看起来几乎靠在薛怀玉的怀里。
“你打算怎么办?”
薛汶听见段鸿声的问题,很快冷静下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如果你是指,照片什么时候传出来,的话,今天一早段雀吟告诉我的。消息没大范围散播,只不过圈子里的人估计都已经知道了。”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薛汶是什么人,立刻就意识到段鸿声今晚来绝不只是为了要告诉他这个消息这么简单。
“确定要听?”段鸿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在征求免责同意般问道,“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很难保持什么客观立场吧。”
“你不想说的话,又何必这么晚来找我?”薛汶一针见血地反问。
这句反问段鸿声短暂地沉默了几秒,紧接着他仿佛自嘲般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对啊,我又何必来找你。”
嫉妒大约真的会让人变得丑恶。
段鸿声不得不承认,当段雀吟告诉他这个消息,并说起她在个人展那天偷听到的谈话时,他几乎是本能地产生一种恶毒的窃喜。他差点就要迫不及待地把这些告诉薛汶,让这人知道薛怀玉有多不值得。但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在最冲动时出现了一瞬,很快就又被理智压了下来。
段鸿声不想让场面变得像是他在落尽下石一样。
可他终归不甘心。
光凭段鸿声的反应,薛汶就大概猜到对方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正当他思索着薛怀玉还会做过什么事情时,一通电话打破了办公室的僵持。
响的是办公桌上的座机,而会在这个时间拨到这个号码上的,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薛汶拿起听筒,那头传来管家熟悉的声音:“少爷,您父亲让您现在立刻回家一趟。”
夜已渐深,楼上开着的窗户里传来肉麻的谈情说爱,一口一个“死鬼”、“讨厌”,让听得人都跟着一阵阵肉紧。
等在外头的陈显低头看了眼手表,突然听见身后的出租屋内传来一阵并铃乓啷的不妙声响。
这声响让一旁本来在听别人墙角的的手下登时醒过神来,大家面面相觑,接着又看向他,眼神似乎在问要不要去看看。本着保护客户人身安全的原则,陈显敲了敲门,关切地询问道:“没事吧?”
门后的动静却在这时平息下去,令周遭再度回到寂静中。
陈显等了半天也不见薛怀玉回话,便准备再敲一次门。就在他抬手时,紧闭的屋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随着门板慢慢滑开,薛怀玉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里。陈显和眼前这人对视一秒,紧接着视线偏转,看到了瘫倒在地上的李志和。
那人歪着头,已经断气了,两只瞪圆的眼睛弥漫着淡淡的红色,狰狞的血管在眼白处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在他的脖颈上,还出现一圈红痕,陈显走过去摸了摸,仍带有余温的薄薄皮肤下有一处奇怪的凸起,显然是被扼断了脊骨。
正当他感慨薛怀玉下手狠时,来电铃声兀然在出租屋里响起。
两人几乎同时做出了找手机的动作,但电话是打给陈显的。
陈显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薛汶”,忍不住挑挑眉,瞥了眼薛怀玉后才接起电话:“有何贵干啊,薛老板?”
夜晚的山区凉快得几乎有些刺骨,一种仿佛能穿透皮肉的凉意藏在夜色中,侵入人的血肉之躯。
这种凉意倒是让薛汶本来烦躁的心情静下来不少。
“之前那个李志和,他怎么样了?”他朝电话那头的陈显问道。
仔细想来,不管是薛怀玉刚回来时遭遇的车祸,还是现在被爆出来的消息,这两起事件都有一点共通之处——有人在针对薛怀玉,并且是以能让薛汶获利的角度。
而李志和这个差点就被忘记的名字,竟然成为了把所有线索都完美地整合到一起,形成合理逻辑闭环的关键。
对于车祸的事情,李志和供认不讳,只是那人无论如何都没有说出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按照段鸿声的说法,这次的事情和贺辛脱不了干系。
言下之意,上次车祸的幕后黑手大概率也是贺家。
他本想再问问李志和,又记起自己当时嫌麻烦,直接把人交给陈显解决了。按这家伙的做事风格,李志和大概已经没法说话了。
只是这个问题没法确定的话,薛汶心里就仿佛是悬着一颗巨石。
他不断推敲着这一些列事情,直到那日在报纸上看到的永利乐器行火灾的新闻浮现在脑海中,他意识到什么,猛地把车刹停在盘山公路上,打通了陈显的电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汶感觉通话那头吊诡地停顿半秒,接着才听见陈显吊儿郎当地回答说:“报告老板,死得不能再死了。”
“……是吗?我还以为他跑了,”薛汶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句,倒也没有追问,“行,那挂了。”
挂断电话后薛汶没有立刻上车。
天黑透了。
公路在身后蜿蜒着隐入夜色。他脚下几步远就是悬崖,溪流的声音隐隐传来。
贺辛的行为固然奇怪,但薛怀玉又在这些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薛汶的直觉向来很准,更不谈这些年打磨出来的敏锐洞察力。他觉得以薛怀玉的性格和脑子,不可能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一阵晚风吹过茂密山林,将满山的树叶摇出浪似的沙沙声。
薛汶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有些走神。
他想到薛怀玉是去年晚秋回薛家的,一晃眼,大半年竟已过去了。等这个夏天结束,又是一年秋天。
时间快得如白驹过隙。
另一头,陈显在通话挂断后看向一旁盯着手机不知在干嘛的薛怀玉,好奇问道:“小少爷,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家里迎接薛汶的只有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死寂到近乎凝固的空气,就连负责打扫的佣人呼吸都放得比平常要轻。
管家原本正在指挥着佣人整理狼藉,见他进门,冲他微微鞠躬,接着说:“您父亲在书房等着。”
“薛怀玉呢?”
“还没回来。”
薛汶闻言,下意识松了口气,想着事情或许还有一丝缓冲的余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动静,管家的目光也随之投向门口的方向。薛汶跟着转头望去,只见薛怀玉径直从门外进来,鞋也没换,踩在光亮的木地板上就往这边走,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来到他面前。
薛汶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眼前的人却忽然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薛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立刻去扒薛怀玉的手,但很快他就彻底楞住了。
薛怀玉直接吻了上来。
一丝淡淡的烟味自那双湿润柔软的唇上传来,薛汶的灵魂被这个吻从身体里挤走,不知飘去哪里了,不仅让他忘了挣脱,甚至在这一刻,他整个大脑都是完全空白的。
直到薛怀玉松开他的唇,扯着他往外走,薛汶才回过神来。
他刚要用力把人甩开,余光就看到母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那一刻薛汶听见自己的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然后彻底死机了。
薛怀玉的表情却依旧是波澜不惊,仿佛刚才惊世骇俗的一幕不曾发生。他只是紧紧握住薛汶的手扣在怀里,抬头对楼梯上的人说:“走了,有问题就去报警。”
出乎意料的是,薛夫人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动也没动,就这么目送着薛怀玉拖着薛汶走出大宅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在夜色里传开,夏夜的晚风从敞开的车窗倒灌进来,带走了唇上残留的亲吻的余温。
留在他们之间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去哪儿?”薛汶终于恢复过来,开口问道。
“别管,跟我走就好。”
薛汶没想到自己还会再回到这里。
早已人去楼空的小区在深宵中寂静得可怕。车停好后,薛怀玉探身从副驾的储物抽屉里摸索出了烟和火柴。
——啪嚓。
火光在深沉的夜色中骤然亮起,烧得极快,几乎是转眼间,那跳动的光亮就熄灭了。一股木头燃烧过后的气味在密闭的车飘来,缭绕的烟气顺着薛怀玉口鼻的缝隙之间喷涌而出,蜷动着升至半空。
有时候薛汶会忘了这人是抽烟的,因为薛怀玉很少在他面前抽,身上也不会沾到烟味。
抽着烟的薛怀玉看上去有种安定感。
只见那人抬起手,拉开天窗挡板,接着摁下按钮,把天窗打开了。黑夜的气味涌进来,头顶的天空中隐约能看到几颗黯淡的星星。
薛汶本来以为薛怀玉又会撒娇,说些“亲亲”、“抱抱”之类的话,把自己做的荒唐事都搪塞过去。他都做好准备了,如果那人真的还是那样,他绝对不会再心软。
可薛怀玉没有。
“你不应该跟我解释一下吗?”最终是薛汶先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解释什么?”薛怀玉顿了顿,仿佛在装傻充愣般问道。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那就说来话长了,”那人吐了口烟,神情仿佛并不抗拒袒露实情,可他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反倒是转头盯着薛汶好一会儿,然后问,“但你又是出于什么原因需要我的解释呢?”
“什么原因?”薛汶把这几个字重复了几遍,差点被这个反问气笑了。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抽了一下,像是生生抑制住冲动,最终变成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薛汶心想,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吻我,当着我母亲的面说要带我走,我要一句解释还需要原因吗?但这些质问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堵在他的喉咙里,堵得那儿生出刺痛。他觉得自己总是不忍心对薛怀玉太绝情,对那人的种种荒唐行为一再容忍,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人是他与已故的亲生父母之间仅存的联系。
那段他不曾有机会体验过的人生,不曾拥有过的爱,似乎都能通过这个人窥得少许。
见薛汶没再说话,薛怀玉便开口,说:“如果你非要一个原因的话……因为我爱你。”
沉默令人窒息。
于是薛怀玉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用最平静也是最尖锐的字句问:“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吧?你连这个都不信,我再说别的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薛汶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他想要信的。
可问题在于,好听的话谁都能说,世上也从不缺海誓山盟,而薛家给予他的一切让他注定无法像个普通人一样,有权利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感情。
薛汶从未见过任何纯粹的感情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似乎也不配。
因此他不得不像评估投资风险一样评估所有感情带来的风险,包括爱。他要考虑去相信一个人的爱会导致何种后果,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这是种徒劳的挣扎。
但越是无法得出答案,薛汶就越是不敢轻易相信感情。以至于到最后,即使抛开性取向,他也没法再像个正常人一样爱人和被爱。
对于他来说,唯一能逃离这个无解的、向下的漩涡的方法,就是一开始就不往里面跳。
今夜风大,烟燃得也快。
转眼间,那根香烟只剩下一截小尾指的长短。
薛怀玉忽然把车钥匙丢进薛汶怀里,平静地说:“要是你真的不想跟我走,那就回去。你跟薛家的人说,是我强迫你的。”
说完那人拉开车门,把抽剩几口的烟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灭,然后起身下了车。
回身关车门时,薛怀玉的动作顿了顿。几秒后,他扶着车顶弯下腰,朝薛汶说:“我只有你了。”
一阵风呼啸而过,把这短短五个字吹得七零八落。
薛汶一言不发地看着薛怀玉走进漆黑无光的楼道,身影仿佛消弭在那片夜色之中,一瞬间内心动摇得像要碎掉了。
他在副驾里坐了很久。
久到车里的烟味散去,连薛怀玉留下的香味都变得若有若无,他终于决定鼓起勇气试一次。
然而手刚放到门把上,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
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带着种莫名的火急火燎。
打来的是段雀吟。
薛汶狐疑地摁下接通键,那头的人连给他打招呼的空隙都没留,接通后直接说:“汶哥,出事了。我跟你发了个网址链接,你打开看看。”
段雀吟的语气异常严肃,并且隐隐带着一种紧张,让薛汶立刻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立刻点开两人的聊天界面,点进对方发来的那串链接,结果软件默认的浏览器竟然显示网址有风险。
屏幕上红色三角的感叹号图案骤然让薛汶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把链接复制到手机自带的浏览器上,同时指尖因为焦虑而开始无意识地敲击着车门扶手——明明手机信号满格,但网页链接加载的时间却久得离谱——等页面好不容易加载完成后,屏幕上跳出来的赫然是一张极其赤裸下流的色情图片。
过于震撼的场景让薛汶当场愣住,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心里还想段雀吟怎么给自己发黄图链接。
他习惯性地又往下滑了几下,这时,更多的图片也陆续加载了出来。
薛汶终于认出,照片里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楼道里漆黑一片,写在墙上的楼层数如同很久以前的记忆一样早已褪色,没有了当初的鲜明。
呼啸的风声中,薛怀玉的思绪也变得摇摆,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的事。
他记得自己在父母离开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日子。
那段日子里,他的精神差到极点,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就连睡觉都成了种奢望——只要薛怀玉一闭上眼睛,父母去世那个夜晚的所有记忆就会如决堤的潮水般冲入脑海。
但即使再痛苦,那个会来摸摸他的脑袋,关切地问“崽崽,在难受什么?”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而在薛怀玉一遍又一遍地经受着痛苦记忆的折磨时,惟有在医院走廊遇到那个男人的片段,他得以勉强找到机会喘口气。
久而久之,和那人有关的记忆竟成了他的避风港。
尽管薛怀玉对男人只有少得可怜的模糊印象,比如好听的声音和温和的语气,但这些仅有的碎片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之中,渐渐地,薛怀玉开始后悔那个晚上自己只是接过了对方手里的纸巾,却没有抓紧对方的手。
所有这些思绪,最终变成了一个久违的、迤逦的梦。
梦里,男人的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脸,从脸颊开始慢慢向下,沿着身体的曲线流连。脖颈、胸膛、小腹,最后落到下身……温暖以被触碰的皮肤为,向全身蔓延,逐渐变成一股让人颤栗的热流,冲刷着疲惫脆弱的神经。
然后薛怀玉在强烈的快感中惊醒了。
胯下一片骇人的潮热,下身因为刚才暧昧的梦而硬得生疼,淌出来的淫液把内裤都洇湿了一大块。湿透的布料紧紧贴着因充血而敏感的性器,哪怕只是轻轻一点摩擦,都能让许久没有被触碰过的地方窜起快感。
薛怀玉的手颤抖着把性器掏出来,圈住滚烫的肉棒套弄。他甚至不需要任何技巧,只是在脑海中延续着对那场梦境的幻想,便在眨眼间达到了高潮。
说来也很荒唐,射精的瞬间,浑浑噩噩的意识终于在快感的拉扯下有了一丝回到现实的落地感。薛怀玉看着溅在手心的浓郁的精液,突然感到自己重新有了欲望。
他要找到那个人。
或许是至少找到了一个目标,那个夜晚过后,薛怀玉的精神奇迹般好转了些许。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开始整理起父母的遗物。这些遗留下来的东西里大多是些生活上琐碎没用的物品,只是事到如今,薛怀玉看什么都觉得不舍得。
而在堆成山的各种各样的文件里,他翻到了两份父母的体检报告。
薛怀玉拿起来随手翻了翻,忽然整个人冻住了。
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血型是a型,可体检报告上,父母双方的血型都白纸黑字地标着o型。
那个简单的英文字母像根刺一样扎进薛怀玉的心里。他开始疯狂地在那堆文件中翻找,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直到他翻出一个硬实却有些年头的牛皮纸袋。
袋口的密封条被撕破,显然是早就拆开过的,薛怀玉往里看了眼,里头放着几张已经发黄的纸。
这一刻,他的心中涌起某种强烈的直觉。
就在薛怀玉伸手准备把袋子拆开时,他的动作突然又顿住了。
面对近在咫尺的真相,他本能地退缩,抗拒去面对,同时在心里质问起自己,为什么非要得到那个确切的答案。
父母已经死了,他是不是亲生的又能改变什么呢?如果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明明只会更痛苦。
但在漫长的挣扎后,薛怀玉最终还是犯贱似地把牛皮纸袋里的文件拿了出来。
那果然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日期显示鉴定是在他十一岁那年做的,结果处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与父母没有血缘关系。
毫无逻辑的嫉妒涌上薛怀玉的心头。
尽管父母在早就知道真相后依然选择毫无保留地爱他,继续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可薛怀玉却不得不意识到,自己过去得到的这些爱本不属于他,而应该属于某个素未谋面、和他互换了人生的男人。
他盯着那句结论许久,最终面无表情地放下那份鉴定书,重新整理起别的东西,试图驱散那些阴暗的情绪。
在另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薛怀玉翻到了自己的出生证明。
证书上写着日期和时间以及出生医院,末尾签名处还留有一个婴儿的红色脚印。而和出生证明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小节剪断的脐带。
他不知道父母是否曾经有过哪怕一瞬间的念头,想要去试着找找被抱错的亲生儿子,但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被自己夺走爱意的可怜蛋是谁,也不绝不会因为狗屁的愧疚感就把爱还回去。
所以他从来没打算要找对方。
只可惜,老天开了个玩笑,到头来他想找的和不想找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就好像,他薛怀玉注定要把爱还回去,连本带利。
墙上的数字在变化……三楼,四楼,五楼。
他家住五楼。
薛怀玉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其实不喜欢爬楼梯,爸爸就常常把他抱起来放到肩膀上,一边带着他上楼回家,一边颠着逗他玩儿。
一楼到五楼并不是很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