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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敌情如此,没能攻下,基本是汉军本身的问题。当然,不只是将帅不合的问题,城下的汉军,包括那些禁军在内,都是大汉次一等的军队,战力强不到那个份儿上,再加高行周的保守打法。

事实上,从围城开始,除了前一次猛攻外,双方并没进行多少次交锋,这场城池攻防战,场面上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残酷。

但战争的残酷,并不仅止于战场的直接体现。民事的破坏,才是最严重的,城中除了仅剩的三万余邺兵外,尚有超过十万的百姓,这些人,成了杜重威盘剥的对象,且随着战局日蹙,已经视之为累赘。

而魏博境内百姓的境遇,尤其是广晋府内,也是一言难尽。前番,朝廷下诏,邺都行营汉军,因粮于州内。受令,汉军也是这么做的,趁着秋收,不断派兵联同地方官府下乡征粮。

名义上是征借,实际上迅速地便演变为抢,最开始只是抢粮食,后来几乎是连人带粮一起抢。前线的汉军垒壁,可不能多浪费朝廷将士的体力去筑造。到如今,邺都城下,已聚集了平叛大军十余万人,半数多都是就近征调来的青壮。

结果便是,南城这边,随着时间的推移,高行周所搭设寨垒是稳步移筑至城下,很近,只有两箭不到的距离,基本上,只要汉军出营,跑几步,便能直接进入冲城阶段……对于这等威胁,杜重威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朝廷兵马的战刀抵到他鼻子上。

城东南的一处山冈,原本是茂林一片,此时也只余光秃秃一片,其间的树木,都与砂石、泥土一道,化作城下的那一座座营寨。

邺都之内寒寂压抑,城外的汉军实则也好不到哪儿,在两军相持的情况下,治军尤其残酷,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不少士卒,因为触犯军法,被斩杀。其中有些人,便是因为无故喧哗而丢了性命。

所幸,比起城中的守军,朝廷将士的日子要好过些,至少辎需基本没有短缺过。吃或许谈不上好,但足饱腹。天气寒凉,朝廷又补充了许多秋冬被服,再加高行周拖着老躯,不断巡视,安抚军心。

相较之下,被掳召至军前效力的那数万百姓,则要凄惨得多,虽然没有刻意去虐待,但在军前干苦力活,那日子,却是人不如狗。

这段时间下来,倒在邺都城下丁壮,前前后后有近两千人了。累死的,病死的,为军法处置的,还有被守军杀的。前段时间,突然降温,一夜下来,足有四百余人直接被冻死……

南大营中,寨垒后方,一片空地上,秋风卷地,枯草纷飞,征集的工匠正集中打造攻城器械。都是些大家伙,巢车云梯、木幔临冲,周遭来来往往是搬卸物料的民夫,敲敲打打的声音响个不停,配合附近凄切的寒蝉鸣叫,显得格外忧伤。

郭荣带着一队人,巡视而过,住脚观察了一番,召来负责的器监,问了问进度。凉风刮在脸上,已有些疼意,郭荣苦着一张脸,四下瞧了瞧,叮嘱一番,带人往北边去了。

南营寨前,一营的民夫,在军监的指挥下,对最前沿的砦垒进行着加固修缮,态度强硬,见有偷懒者,便毫不留情地赏一鞭子。郭荣到时,就见着这副场面,并没有正义感爆棚,上去说些什么体面话,以表心中仁慈。

参与这次平叛战争,郭荣才是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慈不掌兵。相较于此前在栾城破契丹,那时何等豪情踊跃,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不觉得什么,反而大感快意。

然而面对这种内战,大汉军民残酷厮杀,这让郭荣更加触动。如前言,双方在攻防两端上的血腥程度没有太高,但是这城内外二十多万人的鏖战,影响之大,波及之广,所带来的后果之严重,更让他倍感压抑。

郭荣是知道民间疾苦的,也知道魏博乃至黄河南北的百姓为这场平叛都付出了什么。而他作为朝廷的将军,纵使心有不忍,却不得不为了战争的胜利,去劳役庶民。

郭荣注意到了修缮寨垒的那些民夫的眼神,麻木冷漠,看向监督军士,目光中甚至带着仇恨。

攀上营前的一座哨楼,郭荣朝元城望去,目光几乎凝实,良久,方才叹了口气,随后冷硬的表情变得更加坚定:无论如何,这场战事,必须得尽快结束!

“郭将军!”一名传令兵急匆匆地找到郭荣。

“何事?”

“天子御驾将至,都帅召您还中军,准备迎接!”

天子之威,恐怖如斯

前前后后,经过九日多的时间,刘知远终于率大军,赶至邺都城下,速度已然不慢。五万禁军主力气势汹汹而来,威武雄壮之师,立刻给围城的汉军打了一剂强心剂,尤其是,皇帝御驾亲临。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够亲临战场,不管什么时候,对于军心士气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提升。

当然,要是皇帝亲临,战事仍旧无法取得突破,邺都仍旧攻他不下,甚至败了,那么,结果也绝对是凄惨。

不过眼下,汉军上至将帅,下至走卒,不会有人抱有此等想法。不说其他,五万东京马步禁军精锐的份量太足了,足以将所有战场的不稳定因素消除。

得到通报后,早早地,高行周便在军中做了迎奉准备,调整布防,腾出营帐,准备热食……动静闹得很大,反倒让元城内守军紧张了,一度以为汉军又要发动进攻了,惊闻之下,杜重威都亲自到城头察看。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吩咐麾下心腹将校提高警惕。

城中消息塞绝,自然不清楚外界是何等情况。直到自城外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万岁”山呼声,声浪滚滚,直冲干云,邺都城池,都不由震了震,城中守军闻之,无不色变。

“刘知远亲自来了?”得到汇报,躲在节度衙门中的杜重威直接跳了起来。

“难怪此前城外汉军那么大的动静,原来是在准备迎驾。”惊诧之后,杜重威反应过来了,喃喃道。

杜重威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卖相属实不错,脸型方正,蓄这长髯,看起来威严雄武的样子。

不过此时,那张脸上满是沉抑,难看极了,瞳孔紧缩,眉宇间都仿佛配合地凝着阴云。

“那马夫竟然亲自来了,看来真不欲罢休,铁了心要破成了。”杜重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说话间,声音都在发抖。

自家人知自家事,经过围城前后的一番毒打下来,杜重威早没了当初起兵时候的那番心气。

仗,没能打得过,高行周那老匹夫太难对付。

逃,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汉兵初临城下时,他舍不得多年积攒的资财,现在是想逃都没地逃了。

至于原本期待的契丹爸爸,根本不见影子。他却是不知道,在北边,耶律阮亲率契丹大军,也正与赵延寿鏖兵于幽州城下,拉锯着。

这两个月的围困下来,杜重威是一日比一日惶恐,但最恐怖的,还不是城外的汉军,毕竟还没打进来。真正让他坐立不安的,反而是城中的情况,军队、官吏、百姓。一味的强硬措施,过激的聚敛手段,能镇得一时,但总有品尝恶果的时候。

杜重威都能感受到此时邺都城中的暗流,他最近都在担心,汉军没打进来,手底下人就把他给办了。故,此时的邺都城中,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就是杜重威的帅府,虽然不得人心,但这么多年了,总归能带出一些死忠的。同时,对于那股燕兵,是越发器重,一应供给,皆优于邺兵,更使军心离散。

在九月初,高行周扛不住朝廷的压力,发起进攻,差点就给破城了,只是运气好,在汉军进攻的最后一日,下了雨,而致其无功而返。

那给了杜重威一点期望,再守一段时间,便与朝廷请和,表示臣服。在他想来,耗了这么久,朝廷恐怕也知道他的实力与邺都的难打了,再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只要他这边稍微服一下软,给朝廷一个台阶下,想来朝廷也不会为了这一镇之地与他死磕的。

如意算盘打得好,但还没开始实施,汉皇竟然亲自来了。哪怕再迟钝,杜重威也能感受到刘知远此来抱有的决心。

汉廷的强硬,实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

“节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汇报的将领紧张地望着杜重威,脸上挂着明显的畏惧:“不只是汉皇来了,还新增了好多大军,估计是东京城中禁军主力。”

一丝无力感涌上心头,杜重威颓然地坐在铺着貂绒软垫的座位上,注意到将领的畏惧,一股气窜了上来,恶狠狠地斥骂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蠢货,你说怎么办?”

他这一发怒,候在堂间的邺将都不由低下了头。然后,有个人,十分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困守孤城,兵匮粮乏,如何守得住朝廷大军。莫若趁鱼死网破前,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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