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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并且占地官僚中,不乏似苏逢吉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并且,而今天下,地方财政尚且未归中央,地方财税,也只有一小部分输送向东京,数目多少,还得看地方上的实权官僚、将吏们的觉悟。

仍以西京为例,倘正常税收入库,洛阳周遭能收上多少税收,绝对要打上一个大问号,逃税避税甚至抗税,恐怕是这群官僚的基本手段。基本可以肯定,财赋大部分会来源于那仅占着两成地的自耕农或半自耕农。

同时,收上来的这部分税,大部分又要用于西京衙署正常的运转支出、驻军的供给以及养的那些勋臣贵族。能输送到东京,供朝廷调用的,可想而知会是怎样一个渺小的数目。

事实上,去岁秋税,就是这般的情况。

直接便能联想到大宋的情况,赵匡胤的赎买政策,虽然收了兵权,抑了武臣,却也催生了大量的贵族地主,勋臣、官僚乃至地方豪强,都能合法地兼并土地,广置豪宅庄园。而于国家而言,税定然收不齐,每年还得拿出大量的米粮布帛来养他们,勋臣、官僚可是都要拿俸禄的。这对国家的财政,当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赵匡胤靠土地、俸禄、名爵、赏赐来收买军心,达到“杯酒释兵权”,解决自唐末以来兵乱“根源”的目的,却也极大地加速了封建王朝下土地矛盾的积累爆发。

有一说一,换作周世宗郭荣,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手段,不是能力上的差距,而是性格问题。郭荣刚毅性急,为了增加国家财赋,可是连“灭佛”都做得出来,又怎会给国家背上这么个重负。

思绪稍微飘远,刘承祐也能稍微透彻点地理解,宋代于诸路州府设置转运使,专掌握地方财赋的目的。除了强化中央财税,削夺地方节度财权之外,恐怕也是囿于那危险紧张的土地国情形势。若不将财税独立出来,任由地方官僚们操作,看他们会不会废私爱国,又或者不惧强权,尽责履职。

远的暂且不谈,现在问题摆在刘承祐面前,怎么处置?

下诏夺其夺其田宅,这是最简单粗暴,也是最容易引起变乱的做法。且起到的效果,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况且,这些人的土地,倒也不是全是非法侵占。一刀切的做法,恐失人心。

加其税,手段稍微温和一些,但结果恐怕也不会尽如人意。更有可能的,是这些“富产者”将压力转嫁到为他们耕种的佃户身上。

但是,这样的情况必须得遏制,适宜的制度与政策,能够想到不少,但是,再好的政策,也得有人去实施,而刘承祐缺人,更缺权威。纵使此刻,他下一道诏,严禁天下官员私自圈地占民,谁了他?动了阶级利益,必然引得群情反抗。

“或许,朕还需要一干酷吏?”刘承祐心中默默嘀咕了一句。

不过,稍微幸运的是,“船小好调头”,几十年的战乱下来,纵使大汉接手了不少累朝沉疴,但是,那股子官僚力量实则还不算强大。只要中央够强大,皇权与朝廷的威严树立起来了,迟早能推动解决。

中央如何强大,皇权的威严如何树立,最终又得扯到军队上。没办法,这个时代,万事万务必然指向军权,军队是基础,强权即真理。

从大的方面,土地政策与制度,还需根据国情需要,重新制定。

整个天下的形势,绝对不像洛阳这边严重,毕竟占再多的地,也得有足够的人去耕种。以乱归治的阶段,地不值钱,人更重要。并且,仅以地方而言,那些节镇方镇们,如欲敛财聚赋,又岂会放任属下官员将吏太过放肆,影响地方的财税。当然,最大的地主,还得数那些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

洛阳这边,以其西京的特殊政治地位,情况显然是有些畸形的,针对于此,刘承祐也得想法子压制一番。

“军队。”刘承祐小声呢喃了一句。

李少游站在殿下,几乎是眼瞧着刘承祐由怒转阴,而后彻底恢复平淡,坐在那儿沉思。突闻刘承祐出声,来了精神,但是对刘承祐提到“军队”,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自认头脑灵活,反应快,此时却也觉跟不上刘承祐的思路,圣心难测吶。

回过神,刘承祐瞥着李少游,突然好奇问道:“既然东京群臣,多有于洛阳置宅占地者,你们家呢?”

刘承祐的问话,让李少游悚然,这火是烧到自己身上了?小心地注意了下刘承祐的神色,平静如常,李少游稍微顿了下,老实地答道:“臣父子,共有庄园三处,田亩十顷,雇农约以百户。”

闻言,刘承祐点了点头:“朕登基以来,却未对你与舅舅有什么赏赐,这些庄园与土地,就当朕的赏励吧。”

“谢陛下恩典!”李少游当即谢恩,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略作沉吟,刘承祐食指轻敲在桌案上,严肃地对李少游吩咐道:“西京占农官员,给朕严查细查,将那些情节严重,手段酷烈,不法猖獗者,理出一份名单来!”

李少游先是诧异,很快恍然,迅速地拱手应道:“遵命!”

他心里清楚,依刘承祐的性子与手段,恐怕是又欲杀鸡儆猴了,这西京要起波澜了。同时,也对那些贪婪无度朝臣、官员生出些鄙视,尤其是那些前朝旧臣。于国家没什么功劳,谋起私利来却如此不知收敛。两京乃中原腹地,归治之后,可是朝廷直辖的财税重地。

国家缺钱缺粮,换个角度,这也算是朝廷手里抢钱、抢人。尤其是抢人这一点,国家需要人口耕种,这些官员却有不少强役百姓为佃民。思索间,李少游脑子里也渐渐想清楚了,该给刘承祐提供一份怎样的名单。

占地过多是一个条件,谁手下人多,才是最为关键的因素。至于“欺压良善、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之类的,只是非充分条件。

当然,刘承祐这边,大抵也是类似的想法,直接夺你地,释你农,显得朝廷手段严刻,吃相难看,但整治贪污,维护法纪,惩戒不法分子,这总是正当理由。顺带着,或还可抄个家?

史卿,朕要重任相托

夜渐深,几点亮光缓缓移向刘承祐暂居的文明殿,远远的,守殿班直早注意到了情况,待离近了,方才瞧清楚,那是几名打着宫灯的侍婢,簇拥着皇后符氏。

“参见圣人。”当值殿直立刻迎了上去,低声见礼。

“免礼!”大符气度大方,伸手虚扶,朝灯火明亮的殿内看了眼,问道:“官家在吧。”

“末将这便通报!”

经过通报,进殿之后,大符发现,刘承祐正扶着御案,捏着鼻梁,似乎格外疲惫。

二者之间,也算熟悉了,没有过多的客套。刘承祐瞄了她一眼,嗯,没带夜宵来……

“你怎么来了?”拉着他的皇后的手,引至身边坐下,轻轻地把玩着,刘承祐舒了口气,问道。

“这洛宫清苦,冷夜孤枕难眠,心中惦记官家,特来探视。”大符面色有些红润,温声应道。

她这话,是很容易引起歧义的,好像有种欠安慰的意思……

大符瞟了眼御案上摞起的奏章,问道:“没有影响官家理政吧。”

“朕呐,迟早要累垮在这奏折堆里边!”刘承祐不禁抱怨了一句。

哪怕是西巡,来自东京的一些重要奏折,仍旧专驿至御前,供刘承祐御览批示。刘承祐说这话,很明显是口嫌体正直,若没有这些奏章的烦扰,他又要心怀忧笃,担心大权旁落。

但刘承祐眉宇间的疲惫倒是一点也做不得假的,见状,大符不由劝道:“官家乃明君,勤于政事,为国操劳,也要顾念身体啊!”

“这沿路处置了那么多昏官暴吏,治下清肃,民气大振,官家何故仍如此忧虑?”能够感受得到刘承祐心情并不好,大符温柔地表示着关切,想要替他纾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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