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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节

 

最终,林仁肇负伤,在亲兵的保护下,败归京口水寨,随着逃出的,只有不足四十艘战船,三千来人。剩下的大多殒于江上,或被杀死、烧死、淹死,只有不足千人,当了俘虏被救起。

若不是因为汉军同样久战兵疲,主动放弃追击,南军的损失还要更大。即便如此,一场水战,为平南战事取得了开门红,赢得一个好兆头。

哪怕把淮南战争期间的几次水战算上,京口水战,也可以说是,南北之间水军真正展开的一次大规模较量,正面较量。结果证明,如今的大汉,已不只强在步骑,水战同样天下无双,犀利无比,同样可以乘风破浪,驰骋江海。而扬州水军,还只是大汉诸多水军中的一支,主力还在莱、密水军,那是海军。

经过战后统计,汉军的伤亡,在两千一百六十九人,南军在林仁肇统率下,发起的搏命抵抗,还是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然而,相较于斩获,这些损失也是可以接受的。

另外,双方共损毁了近三百艘战船,汉军的缴获之中,只有三十来艘是能正常使用的。樯橹灰飞烟灭,并非只是一句形容。

同时,京口水战的意义也不止于此,一战几乎使林仁肇训练多年的润州水军主力覆灭。练了那么久的兵,结果被一战而破,这样的打击可想而知。

自淮南大战之后,林仁肇基本是作为江南的护国大将,柱国长城存在的,在刘仁赡死后就更助涨了这种趋势。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南军对抗的朝廷的中坚将领,可以说是唯一支柱。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物,一战而败,这对南军士气影响,是难以估量的,本就衰弱,如此一来则更加不可收拾了。水战败了,陆战还远吗?

事实上,京口水战之前,面对扬州水军的主动进讨,对于出战与否,南军是有过一番争论的。大部分将领,是反对出击应敌,希望能够依靠坚寨固垒拒守,保守作战,抵抗汉军。

然而,结果是林仁肇力排众议,决议出击。作为江南最后一位名将,对于自家的危险局面的了解,实则也很清楚,如果被动防守,断无生路。唯有主动出击,方有挣得一丝微弱希望的可能,然而,即便主动出击,可供林仁肇用的牌也太少了。

并且,即便不谈大局,就京口的战情,如果润州水军龟缩防守,一旦陷入汉军的封锁,那水军也无用,南军将陷入彻底的被动。至于想要靠京口的防御工事,则更是一厢情愿,汉军又不傻,怎会一味地强攻,换他林仁肇也不会这么干。

而润州水军久经他训练,以之为基,出击固然冒着风险,然一旦能击败扬州水军,那效果也是显著的。既能给汉军迎头一击,打击其士气,阻断其渡江的进程,还能大振南军士气,增强其抵抗的信心。

林仁肇的想法是好的,只是结果,偏偏不如人意,不只没有达到最低的预期,反而造成了林仁肇最不想面对的局面。虽然有金陵水师临阵脱逃的缘故,但这又何尝不是大势所迫之下的必然?即便金陵水军死战到底,又真的能胜过扬州水军?或许只是让汉军多损些战船士兵,再增添些功劳……

在取得京口水战的胜利之后,可以说,长江下游的水道,基本为汉军所掌控。而水战的完胜,也达到了李谷的要求,其后,李谷派遣了五十艘轻舟,上千水卒,沿着长江把提前准备好的数万份平南的诏书,射往江南的城镇、营寨。

刘承祐的平南诏令,乃是由太子宾客李昉所书,历数李煜几条罪状,第一条就是藐视天子,不遵诏令,其他如潜蓄异志、聚兵谋反、任用奸臣、耽于美色、怠政乱国、横征暴敛、虐待百姓等,不管有没有,反正给李煜罗列了整整十条罪状,好一些的是比刘鋹要少个五条,活生生把李煜那个词帝彻底塑造成为一个无道昏君、虐民独夫……

很多时候,文人的笔杆子,那真的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那既是一封宣战诏令,也是一封纳降书,当金陵的军民得悉之时,可谓人心浮动。

在攻心之策的运用上,李谷很熟练,平定江南,不在于赫赫战功,而在于如何保留江南地区的元气,减少战争对江南百姓的损失,在这一点上,哪怕不用皇帝提醒,李谷都是按着这个目标是做的。

李谷、石守信、赵延进、张永德,这四人算是江淮行辕的骨干高级将领了,京口水战后,李谷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再度确定了作战方针,那就是,多路齐动,压迫京口,两面夹击,声东击西,稳扎稳打,目标金陵。

李谷自陈兵瓜洲,以张永德为别军,集江淮精锐,寻找战机,自当涂渡江。在长江北岸,调集的禁军及江淮军队,再加上各州地方兵马,共计七万水陆步骑。

若是算上征调的为军前军后服务的民夫,则超过十万。因此,算上其他几路的军民,此番平南所动用的军队,用三十万来形容,并不只是虚词号称。

这样充沛的兵力,这样强大的实力,又有足够英明的君主,以及强大领导力的将帅,平南战事,平推过去才属正常,作者都不忍心去多水字数,故意营造波折。

而在京口水战的结果传到金陵时,江南国主李煜仍在风花雪月,顺便关心了一下秋季制举,准备选几个词友。

澄心堂内心惶惶

澄心堂,原本是南唐中主李璟的居室,李煜即位后,也就顺势成了他的居处,平日里也主要在这边读书作画,吟诗写赋,或邀同道好友,坐而论道,以叙风雅。而经李璟、李煜两代才情出众的帝王的熏陶、浸润,这澄心堂,里里外外都散发着一股文化的气息,雅致高远,不与俗同。

李煜继位,满打满算,也就两年,然而其父留给他的不是安定富裕的国度,而是各内忧外患、江河日下的烂摊子。哪怕是个雄才大略的人,面对这种内外交困的局面,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况于李煜?

他只是个喜好文辞典籍的风流才子,当帝王,实在是太难为他了。当然,另一方面,这个时代,李煜继位的表现,堕落地比原时空还要迅速彻底,也未尝不是时局已经崩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沉浸于自己的爱好之中,或许也是一种逃避的手段。

然而,即便有心两耳不闻窗外事,来自于中原朝廷的压力,还是让李煜感受颇深,尤其是那一道道诏书,一个个邀请,就仿佛催命符一般,打击着他的心志。

惶恐,畏惧,无所适从,事实上,早在听说朝廷在做平南战争准备后,李煜就已然对未来丧失希望了。初时,他不是没有想过,接受刘皇帝的邀请,北上东京,然而不敢。

当然,若说完全放弃抵抗,任滔天洪水,淹灭自己的国家,倾覆自己的宗庙,也不尽然。比如对于长江防御的人事调动,就是挣扎的表现,然而,除此之外,似乎也想不到更多有用的措施了。人总是复杂的,哪怕深陷绝望,内心也未必没有一丝丝的希冀。

就如此时,李煜就仍抱有一丝幻想。

澄心堂内,李煜坐在主座上,江南国主,长相十分俊朗,头顶冠冕,浑身散发着书卷气息,完全一个儒生才子的皮囊。或许是酒色过度,看起来略显发虚,泛白的面庞,搭配着略显忧郁的眼神,这样的气质倒也刘容易引起妇人的怜爱之心。

堂内在座的,还有几名当朝的重臣,宰相徐铉、光政院使冯延鲁、光政院辅政陈乔、吏部尚书钟谟,这四人是如今金陵朝堂掌握主要权力的人物。

然而,观其成色,却给人一种衰落的腐朽感。徐铉,作为江南名士,三朝老臣,一直以来却与韩熙载走得颇近,是此前的改革派,不过,论文章才情,这是位大家,但在治国理政的能力上,总归是欠缺的,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陈乔,这也是位老臣,一位忠臣,算是李璟留给李煜的真正的忠正之士。在李煜继位以来,几度劝谏敦促,希望他能振作,兴盛国家,也是朝堂上最明确、最激烈地反对朝廷,希望能够加强武备,对抗其吞并的人。然而,这终究只是个文臣,有一腔热血,嘴上能头头是道,涉及到军事、兵政,实则无能为力。

冯延鲁,出身名门世家,继承了其兄的政治资本,就个人而言,也算博闻多识,比起其兄冯延巳,德行都要高上不少,但要他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却也着实为难他了。

至于钟谟,则更不需提了,到如今为止,金陵朝堂上,如果还有谁不知他与朝廷的勾连,那就是睁眼瞎了。一直以来,钟谟都是“求和派”的领袖人物,作为使节去东京,就不止一次了。

比较无奈的是,李煜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这些人了,这两年间,能够保证稳定,维持朝政的正常运转,靠的也正是这些人。

要说江南没有人才,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自古江东多才俊。只是作为君主,无论是李璟还是李煜,都没有识人之明与用人之智。

除了四臣之外,还有一名官员,金陵令陈起,江南有名的强项令,性情刚硬,不惧权贵,不畏鬼神,尤恶妖异。而他此番匆匆入宫,能把沉醉于风花雪月中的李煜给惊醒,显然是有大事。

却是长江渔民,在江水中发现了一些浮筒,自上游漂流东下,拆开之后,却是一封封信。信上所书,也是大汉皇帝的平南诏书与告江南百姓书。这是曹彬的在上游,效仿前例,命人做的手脚,还是老一套,攻心之计。

此时的李煜,心神不定,面带悲情,手里拿着一封诏文,手微颤,一张英俊的面庞,此时显得有些可怜。嘴唇微颤,喃喃自语:“原来,在朝廷眼中,我竟是如此一个无道昏主,江南百姓也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看李煜竟然为这封诏文影响,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底下,陈乔却急了,当即道:“国主,这都是欲加之罪,北汉意欲乱我人心的诡计,不必当真。还请速速下令,让沿江官府、军队,遇此信筒,即行收缴销毁!”

然而,李煜眉头却不禁皱了皱,有点痛苦的样子,他在想,这诏文上所说,貌似他都能沾到点边……

不过,陈乔的话,终究起到了些作用,回过神来,李煜却问道:“朝廷当真要发兵攻伐,灭我国祚吗?战事真的不可避免?”

显然,这江南国主李煜,心里仍抱有几许幻想,虽然他自己都心里清楚,那只是幻想。作为宰相的徐铉,开口了,那张儒雅的面容间,此时也笼罩着阴霾,语气沉重:“国主,北军南征,已然不可避免,不可再心存侥幸,为今之计,当思对敌之策,伸御备之法,否则国家危亡,宗庙崩毁,就在眼前!”

嗯,徐相公说了一通,就是没什么落到实处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见识的说法,是实际情况。冯延鲁叹了口气,也说出一个坏消息:“国主,润州已有消息传来,北军大举南下集结,陈兵北岸,显然,动兵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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