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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9节

 

朝廷需要派遣官吏,需要留驻戍卒,需要考虑各地传统势力关系,需要持续的行政成本支出,以巩固对这些新占土地的统治,然而收益呢?可以说,几乎没有!

河西、辽东,关乎到大汉战略安全,具备极高军事价值,投入再大,也值得。但相比之下,西南地区,就显得有些鸡肋了,每年的税收,连自给自足都困难,何况返哺朝廷。

而这些在短时间内,靠着大汉强盛军力征服的土地、部族,对大汉有多少忠诚,是否真心臣服朝廷,这一点,刘皇帝并不乐观。

时下,大汉国力强盛,兵锋锐利,所向披靡,横扫东亚无敌手,所有势力、所有部族,纵然有所不满,也只能恭敬蛰伏,拜倒臣服,做大汉的良臣顺民。

但长久之后呢,一旦大汉出现什么问题,一旦大汉对这些地方的统治难以维持,他们会不会趁隙背叛,造反作乱?对此,刘皇帝心中自然是有个答案,虽然这个答案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罢了。

就目前而止,大汉对于广大西南地区的统治,实际上也只处于一种勉励维持的局面,各有各的困难,各有各的麻烦,不论是大理还是安南,抑或是被收纳入大汉体系的部分吐蕃部族,骚乱反抗都没停止过,虽然都被镇压了,但也显示出大汉对这些地区统治力的薄弱。

云南王仁赡、安南田钦祚,这几年都快成为屠夫了,为维护朝廷的统治,他们与麾下将士,都成为双手染满当地人鲜血的刽子手了。

土司制在西南地区,已经基本铺展开来了,优厚的待遇,足够的权力利益,也确实招徕了大量部族与地方旧势力。但这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神药,不可能面面俱到,满足所有人的利益,那些不满的,免不了武力相抗。

即便在王仁赡的带领下,率领那些亲近臣服朝廷的土司们,对不臣者大加征讨镇压,终究对官府的统治,带来严重负面影响,地方治安秩序遭到破坏。血腥与杀戮,也往往滋生仇恨与不安,助长敌对情绪,但又不得不做。

而安南的田钦祚,就更加强硬,他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动起手来也更加残酷无情,安南那些当地势力,简直不被他当人看,敢有违逆,动辄杀戮。

如此几年下来,云南、安南两地的情况,确实逐渐转好,敢于直接反对朝廷统治的势力也少了,但这也意味着,反抗者只是暂时隐藏起来了,不满者低头臣服,但矛盾与仇视依旧存在,愤怒或许更在积攒,只待爆发的一日。

而像西南这种山高路远、林深险阻的僻远之地,同朝廷的联系,也十分艰难,正常的军政命令往来,麻烦且费时,效率极其低下,这样的情况下,想要维护当地统治,巩固朝廷权威,绝对是一大考验。

至于像流求这样的海外领土,就更不用提了,若不是这些年,每年都有使来朝,进献方物,上奏政情,只怕朝廷诸公,都不会想起有这么一块地方,上边有大汉的官员与戍卒。

也就是近些年来,大汉海运发达,海上丝绸之路繁荣,商业贸易频繁,加深了流求与东南沿海道州的联系。即便如此,流求也是被常年被忽视的对象。

近些年中,大汉的边防压力,也不只在北边,西南,尤其是云南、安南之地,也是一部分,虽然与漫长的北部疆防难以并论,但两道也留有近三万的戍卒,考虑到交通上的困难,军费开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些情况,刘皇帝此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此番北伐之后,当枢密院重新拟定的北方军事防御体系出来之后,他开始深入联想了。

想得越多,头越疼,忧患意识也更加深重。自古以来,因为庞大的军费开支与过重的边防压力,使得朝廷负担过重,国家陷入苦难,以致动乱危亡的情况,是屡见不鲜的。

虽然刘皇帝自身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但他也知道,也目前大汉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可保一时的平安,却难策完全。不说百年之后,就是十年,再近一点,哪怕他再当二十年皇帝,也不敢保证他在位期间,帝国就真的四海升平,相安无事。

打江山固难,守江山更难,刘皇帝对此,也有了更加深彻的体会。

或许很多人都想象不到,大汉如今强盛辉煌的表面之下,却存在有巨大的隐患与不足,还是扩张太速,根基不固,带来的影响。大汉如今,就是摊子铺得太大,收拾起来困难。而不管哪一方面出现问题,都可能造成连锁反应,甚至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过去,在不断的胜利滋养下,刘皇帝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过这些问题,但如今,不得不忧患于前了。

即便如此,接下来大汉的军事行动,却仍旧不会停止。像契丹辽国,难以化解血海深仇,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都没有放纵仇雠的可能,不将之覆灭,刘皇帝也难安。

至于西域,刘皇帝或许没有那么迫切的征服欲望,但时势所逼,私情之念,又不得不遣兵向西。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刘皇帝已没有多少继续对外扩张的想法了,大汉已然扩张过热了,却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

就拿同黑汗国的敌对来说,便属于受迫之下的交锋,即便刘皇帝心中不那么希望战争了,却也没有谈和的道理,大汉岂能折节于区区黑汗,刘皇帝又岂是轻与言和之辈?

况且,即便与之议和了,双方罢战,划地自守,那是不是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呢?蓦然回首,大汉这辆战车,似乎真的难以停下,只能继续前进。但是,终点在何处呢?

作为舵手,刘皇帝并不认为自己在杞人忧天,也越发感觉到了风险。二十三年了,他打下了一个无比庞大强盛的帝国,功盖秦汉隋唐,本该安享盛世成果了,却发现,新的危机,新的挑战,已然摆在面前,就挡在大汉前进的道路中央。

这,无疑让刘皇帝备感沉重!

金山南麓

巍峨的金山山脉,自西北向东南延展,绵亘数千里,直下大漠。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淡淡的云层,云层之下,是闪烁着明光的雪山,雪山脚下,是森林草场,谷地苔原,湖泊遍布其间,河流奔腾而过。

春季已至,严寒消退,万物复苏,山麓之间,也明显多了几分生气,雪豹羚羊奔驰于山野,松鼠飞鸟觅食于丛林。

自古以来,依托着金山山脉,有大量的部族,在此采猎游牧,生存发展,曾经称雄塞北的突厥人,就是发迹于金山以东,最终从柔然手中接过霸主的旗帜,参与到同隋唐之间的东亚霸权争夺中。

数百年下来,几度兴亡,近几十年中,也是作为契丹辽国的属地,同时,一股新的草原势力,也在低调地发育壮大之中。这是几股由回鹘、达旦以及辖嘎斯后裔组成的部族,辽国内部,呼之为粘八葛部,也正史上乃蛮部的起源。

当然,他们还很弱小,不过,由于地处僻远,又依山傍水,有丰富的林场、牧场资源可供取用,发展虽然缓慢,却在不断壮大之中。

汉辽之间的争端,也没有将他们卷入,汉军轻骑远征,血战漠北,大乱之中,他们也是少数没有被波及到的部族,反而趁机招纳吞并了一些从东面逃避而来的残部,有了进一步扩充。

在金山东南麓,翼只河下游(额尔齐斯河),一片林荫密集的谷地之中,驻留着一支部族,放眼望去,足有上百顶大大小小的帐篷。

这是一支约两千人的族聚,从金山周边大大小小的诸多部落来看,规模不算小的。更重要的,这支部落比较特殊,全是青壮,而围绕着营地搭建的紧密而牢固的寨栅,更突出其特殊,在寨楼周边,以及营地中央,更有几面旗帜,迎风而立。

不论是玄旗,还是“刘”、“杨”、“王”字的军旗,都显得有些破旧,且尽然鲜血,但不论是血迹刀痕,都不掩其昂然气质。

这支迥异于当地部落的部族,显然就是漠北汉军了,残部。

去岁,在漠北乌孤山兵败于辽枢密耶律贤适之后,汉军西撤。

在辽军的穷追猛打之下,汉军大部离散,或许亡于辽军之手,或走失于茫茫草原,最终汉军于辽国镇州城汇合,收拢败卒,重整旗鼓。

然而,辽军追击甚急,还未站稳脚跟,耶律贤适统帅的漠北部族联军已然逼近。无奈,杨、王二人,不得不舍弃那些失散未归的将士,继续西撤,一直退到原阻卜王城,方得片刻喘息。

不过,在耶律贤适的统帅之下,辽军展开的追击,很是坚决,很快,追军又至。遭逢新败,敌强我弱,形势危急,在这种情况下,王彦升与杨业经过一番紧急的商讨,以求出路。

向南通过大漠返回大汉,这个选择直接放弃,在这种紧张的形势下,没有充足的准备,南归,面对辽军的截杀,即便闯过了,还要面对沙漠戈壁那恶劣的环境,这与取死无异。

至于流在漠北打游击,更是坐以待毙,因此,没有经过多少迟疑,杨、王二人定议,就如李崇矩调查推测所得,向西求生。

短暂的收拾准备之后,在辽军追击之师抵至之前,杨业与王彦升率军,一路向西,直奔金山。而后面的结果证明,这个决议,做得正确,也让远征的汉军将士逃脱覆灭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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