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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节

 

“谢陛下!”李继隆谨慎行礼,然后说道:“陛下,时下大汉北疆边军的构成分为几个部分,以山阳为例,都部署下属的三万步骑、诸关城堡镇戍卒、定期轮换之禁军、山阳都指挥司下属兵马,除朝廷正兵之外,还有几千从诸族中征召的蕃兵,以及一些乡勇,在定期训练之余,也承担着辅助戍防职责。

戍边众军中,耗费朝廷钱粮最巨的,毫无疑问当属朝廷正兵,因此,臣思之,若能提高边地乡勇在戍边上的作用,那么便可稍减朝廷正兵驻扎数目!”

听李继隆这么说,刘皇帝眉头下意识地跳了下,显然是被李继隆的话撩拨动了,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露出一抹思索。一旁,刘旸也显得更认真了。

大汉军费支出的居高不下,固然有国土广袤而集众兵而守之的原因,但究其根源,还在于募兵制度。

朝廷内外,不论是宿卫、禁军,还是地方都兵、边防戍军,全都是由朝廷花钱征募的。实行已久的轮戍制度,也只是在这诸种军队中进行轮换,用以平衡,加强朝廷对军队的控制。

而这些军队,都属于脱产的职业士兵,他们不用种地,不用养蚕,只靠吃军粮、得军饷、给朝廷卖命生计。

战争年代,朝廷需要大量的军队,平内乱,却外侮,一统天下,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得咬牙坚持。

但是,如今大规模的战争对大汉而言,基本宣告远去了,在和平年代,再以昂贵代价,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就显得费而不惠了。

大汉的正兵,可不只是把人募集起来就完事了,兵员素质要求高,训练任务重,装备精良,待遇方面也从来就没低过,如此一来,朝廷养兵的耗费就更大了。

如今,仅大汉诸边的戍防军队,就有三四十万,倘若再皇城宿卫、拱护京畿及诸多重要关隘禁军、腹地道州驻守的都指挥司兵马以及已然超过七万的水军都算上,大汉的总军力已然超过八十万。

这八十万的常备军力,便是八十万张不事生产、不躬田亩,只待朝廷喂养的嘴,而这些人,也都是青壮年,放到民间,都是最具价值的劳动力。而以大汉五千多万的人口而言,以当下的生产力与社会状态,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字。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难怪朝廷内部,不管是政事堂,还是财政司,都不厌其烦地向刘皇帝请示,要削减军队,降低军费,这绝不单纯出于对军队、对武将的打压,而是实实在在看到了常年维持如此庞大军队的危险。

军队每年的费用,在不断上涨,看不到抑制的趋势,而朝廷的财政收入,却不是无限的,哪怕经过新一轮的财税改革,也只是勉强弥补了当初的亏空罢了。

户部尚书沈义伦去年就曾对刘皇帝说过,再这样下去,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国家财政会走向崩溃,态度很恳切,描述的后果很严重,当然,也引起了刘皇帝的担忧与重视。

各路兵马中,也就水军好养些,一是不够重视,二是人数少,三则是在海上贸易日益兴旺的当下水军也从中分了一杯羹,能够弥补一些养军的费用。

而陆上大军,却没有那种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各地倒是设立有一些军田,但规模不大,也缺少耕种的劳力,于庞大的马步军体系而言,实在杯水车薪。

因此,当李继隆提出加大乡勇的戍边职责,而减轻朝廷正兵的负担时,刘皇帝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征兵制、义务兵等名词。

而注意到刘皇帝父子的表情,李继隆继续道:“边地不比中原内地,那里条件更为艰苦,生存于其间的百姓也更加剽悍,在武艺、兵器的训练上也更积极,他们足以成为朝廷巩固边陲的有力臂助!与此同时,用他们,所费的钱粮要比朝廷正兵少很多,他们也是就地守卫自己的家园、田土、牧场……”

“嗯!”刘皇帝轻轻地应了声,没有直接表态什么,但这一字一音中,却流露出诸多难言的意味。

见状,刘旸精神顿时饱满,看向刘皇帝:“爹,霸图所言,不失为一道良策,似乎可做尝试!”

“这是要给大汉的兵制动刀子啊!”刘皇帝却眉头紧锁,沉声道。

处处矛盾

“爹,不至于此吧!”大概是觉得刘皇帝“动刀子”的说法有些严重了,刘旸道:“乡兵义勇本就是大汉军队的辅助与补充,如今只是对边塞乡勇加强建设,用以缓解日趋高昂的边军军费,还是保证疆防安全,一举两得,大汉的兵制也并未更改呀!”

刘皇帝注意到刘旸不解的眼神,稍微沉默了下,说:“开了这道口子,未来会如何发展,如何变化?将来会不会因为财政问题,进一步削减正兵?

在我看来,这就是在大汉的国防军事长堤上凿开一道口子,一个可能引发大汉兵制剧烈变革乃至崩溃的缺口。

辅助终究只是辅助,那些乡兵义勇再是剽悍精壮,能代替朝廷在编正兵吗?半农半兵的乡勇,能与职业的军队相提并论吗?

兵农合一,那是府兵制,没有均田制,连历史老路都会走得不安稳,不妥,实在不妥……”

听刘皇帝之言,刘旸眉头也皱了皱,连续地看了他好几眼,刘旸的表情间也带上了少许郁闷,不解之色愈浓了。

此时的刘皇帝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固执,那忧患意识也过于强烈了,朝廷当下,不管是从财政还是从军政上来说,都是该有所变化了,这一点连刘皇帝自己都清楚。

然而,那种过度的患得患失也实在令人不解,而传达给旁人的,尤其是刘旸这样熟悉他的人,就觉得刘皇帝似乎特别焦虑。

刘皇帝的那套说辞,有说服力吗?并没有太多,那只是刘皇帝常萦于怀的一种顾虑罢了,显得过度,显得莫名,若不是他是刘皇帝,刘旸早就驳斥回去了。

在刘旸酝酿着如何掰扯此事而不会惹怒刘皇帝时,刘皇帝却做出了反应:“此事暂时搁置,这等大事,也不是我们三人在这亭中闲谈议论就能定下的,还需同中枢大臣们商讨商讨,群策群议,我也需要再考虑考虑……”

前不久,在琼林苑中,也是在这水榭边上,父子二人才就东北开发巩固的百年大计做下了决定,那时候刘皇帝可是坚决得很,也没有同大臣们商讨的意思。

显然,重点还在于那最后一句话,还要再考虑考虑。

“陛下,如欲减轻军费糜耗,除了军力之外,还有一条,或可省减!”见自己的提议刘皇帝仍旧没有接受,当然也不算彻底拒绝,李继隆犹豫了下,还是主动开口了。

“你说!”刘皇帝对女婿的态度依旧温和。

李继隆:“以山阳漠南为例,当地边军戍卒每年的军需、补给,有三成来源于山阳当地,除了少数屯场,大多发于云中。有大约五成从太原发送,余者甚至每年需从西京输抵边陲。

陛下也曾言,每年供馈边军,车马粮草转运所耗,就要占据总体耗费的一大部分。从云中出发向沿边堡塞转运军需,所经路程,短则两百里,长则上千里,其中便损失了大量物资。至于从京城往边地转运,过程中的无谓损耗还要更加严重。

于边地而言,军需供给之耗费,除道路遥远之外,也因交通不畅,还有人力不足,每到农忙时节,官府征召民役输送军资,甚至需要把半大的少年组织起来参与运输,以维持军需输送的同时,也让每家每户能够保证劳作,不误农时。

因此,臣以为,若能把军需转运过程中的损耗降低,那么也是能省却一大笔军费……”

听其言,刘皇帝依旧没有表态,看着李继隆沉吟几许,方才道:“关于转运损耗,朝廷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不管是增加车船畜力,还是修路开道,都进行过,但边陲的交通条件现实如此,就是不如中原便利通达,大汉也太大了,也不可能做到如内地这般四通八达,一路顺畅,有的转运损费也是必要的,难以避免的!”

李继隆:“朝廷过去,已于诸道州修建义仓官储,以备不时之需,效果显著。臣以为,可于沿边关防要地,兴建几座军仓,用以存储粮草、米面、军械、被服等军需,如此,既可备战争,平日里也能更近地调派供给,做到及时省便!”

听其言,刘皇帝却摇了摇头,道:“那兴修这些军需仓场之后,要将它们填充满仓,仍旧需要从其他地方调运物资,这个过程中的转运损耗,还是是不可避免的。如此,省却的,便利的,也仅仅是边陲军需供给,其他地方向边疆输送……”

说道这儿,刘皇帝忽然顿住了,两眼下意识地眯了下,略带玩味地打量着李继隆:“霸图,你不会是在暗示我,对大汉的军需供给体系,做整改吧!”

李继隆微愣,摇了摇头:“臣并无此意,只是就北疆当下的军需转运做此建言,若有疏漏不察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听李继隆这么说,刘皇帝淡淡一笑,他觉得,这个女婿就是那个意思,因而,意味深长地道:“你是边将,为军情军务做此考虑,想要改善,确是在本职之内,无可指摘,不过,安守本分还是很重要的。有些事情,有些问题,朝廷不是看不到,但朝廷自有综合整体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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