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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节

 

事实上,以老皇帝那等状态,没有开杀戒,就已经是十分克制,格外宽容了。不过,比起贬黜官员这件事,有一点更令人胆战心惊,那就是被贬的官员中,有超过三分之二,都是东宫僚属或与东宫有牵涉的人,总结得说,来源于“太子党”,这实在不能不让人产生诸多不好的联想。

因此,在跨入新年后,太子刘旸明显低调了许多,存在感也少了许多,除了朝廷的重要会议,几乎不出现在人前。新春到来,万物正努力地寻求复苏,大汉朝廷却陷入了沉寂,哪怕是上元佳节,场面盛大依旧,臣民热闹依旧,而刘皇帝则是孤独依旧,越发没滋味……

夜深了,乾元殿宴和往年一般的时间结束,漆墨天空之下,清寒夜风之中,太子刘旸与枢密副使慕容德丰俱面带醉意地行走在宫室之间,缓缓地朝东宫而去。

大概是此前放了太多烟火的缘故,空气并不那么清新,仍旧残留着不少刺鼻的味道。自从慕容德丰升任枢密副使之后,君臣二人就很少如这般偕影同行了,既因各司其职,脱不开身,也需要避嫌。

然而,不论时势如何变化,慕容德丰都刘旸最亲近、最为信任、也最为倚仗的臣僚,当然,考虑到马怀遇的存在,这“三最”后加个“之一”也是合理的。

“殿下,臣此前听到了一则消息,说陛下有意让燕公代替晋王殿下,入政事堂秉政。”慕容德丰毕恭毕敬地跟在的刘旸身侧,宫灯没能照亮他整张脸,但说出的话却能反映出他的表情:“这些日子,宫里朝外,流言颇多,不知此事,是否为流言?”

闻问,刘旸的步伐还是不急不缓的,没有多少变化,但还是过了会儿,方才点了下头,道:“是有那么回事,不过十弟拒绝了。”

燕公刘昭,在诸兄弟中排名老十,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是符皇后所生,乃是刘旸的胞弟,从继承法的角度来说,在诸皇子的继承资格上,是仅次于刘旸的了。

只不过,一直以来,刘昭一没有表现出过人的才干,二则没有流露出类似的野心,成长的轨迹也和年序靠后的普通皇子们一般,没有什么特殊的,因此,倒少有人关注。

但是,当刘皇帝突然下诏,让刘昭进入政事堂为相,参与中枢朝政后,就难免引起一些人的联想与揣测,到这个时候,很多人似乎才重新意识到,这也是大汉的嫡出皇子……

作为刘旸的铁杆拥趸,慕容德丰自然属于那些联想丰富的人,见太子反应平静,追问一句:“难知陛下,此举何意?”

慕容德丰言语中有股子意味难明,但刘旸却清楚地接收到了,偏头瞥了他一眼,背过双手,淡淡然地道:“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代替晋王,参赞朝政,政事堂需要有皇室成员的一席位置!”

仅是如此吗?慕容德丰心里暗暗计较着,但观刘旸,却明显在装傻充愣的样子。犹豫间,刘旸开口了:“十弟拒绝了,理由是才德不足,未习政务,难当重任,让陛下另找贤能。”

“臣斗胆直问,不知陛下是何态度?”慕容德丰急切几乎写在脸上。

对此,刘旸脸上露出点似笑非笑的表情:“陛下同意了,并找七弟谈话,诏旨下达,当在这三两日间。”

听到是吴国公刘晖,慕容德丰精彩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显然,在他看来,刘晖的威胁并不大。刘晖的文才很好,几乎可以称得上冠绝京师,在诗词上更与李煜并称为“南李北刘”,但同样的,少不了眼高手低、虚华浮丽的毛病,就算跳得再欢,也难引起忌惮。

当初在河南都政税改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很多大臣看清楚了这个七皇子,如今就更不会被慕容德丰这样的重臣看在眼中了。

似乎察觉到慕容德丰松懈的气息,刘旸语气平缓依旧,说出一番让他讶异的话来:“这些年,操劳国事,未尝罢歇,着实有些疲了。我决定,向陛下请个假,暂离政堂,修身养性,过点轻松日子……”

闻言,慕容德丰眉头当即便蹙了起来,大胆仔细地观察着刘旸,黯淡灯光下那张脸依旧平静而朦胧。若有所思,沉吟少许,慕容德丰轻叹道:“何至于此?”

刘旸沉默了下,摇头轻叹道:“东宫这段时间,走了不少人,倒有些寂寞了!日新,可有意再到地方任职,以你如今的资望,为一道封疆大吏,是顺理成章之事。”

慕容德丰眉头皱得更紧了,脑筋飞快转动着,思考着太子此言的用意。过了一会儿,从容拱手问道:“臣遵殿下意旨!”

“辽东道与燕山南道,二则其一!”刘旸道。

若依慕容德丰本心,自然想去辽东的,然而考虑到刘旸作此举的出发点,迟疑了下,郑重应道:“臣愿往燕山南道。”

“好!”刘旸的回答也是简短有力。

君臣俩又走了一会儿,一直到宣惠门,住步望着那巍峨且戒备森严的宫门,刘旸嘴里喃喃念道:“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做波涛。”

闻言,慕容德丰面上露出恍然之色,嘴上同样喃喃自语:“韬光养晦!”

刘旸斜了慕容德丰一眼,手一伸,微笑着邀请道:“乾元殿上,怕是没喝尽兴,到我的弘德殿内,再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那臣只有舍命作陪了!”慕容德丰笑应道。

事实上,在刘旸的筹谋中,不只是慕容德丰,还有一大批与东宫亲旧贵族、官僚及他所看重的人才,都要在接下来逐步外放。

目的是很明确的,既锻炼培养人才,也加强他太子对地方的影响力与控制力,同时京中也让老皇帝看得舒心一些……

还得是王禹偁

“王禹偁!寇准!”刘皇帝略带感慨的声音响在垂拱殿间。

一中一青两臣子,庄重恭谨地站在御前,接受着刘皇帝的打量,礼节很到位,但气度上总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王禹偁与寇准,此番都是自地方还朝,王禹偁属于被刘皇帝降旨召回,寇准则是回京述职,然后一道被叫到垂拱殿来问话。

王寇二人年纪相差不过七八岁,但从面相上来看,却仿佛是两个辈分的人。王禹偁如今方三十又六,但满脸的斑驳,浑身的粗糙,连头发间都已夹杂着少许白丝,显然经受了太多人世间的苦难与磨砺。相比之下,尚不满三十寇准,就要显得意气风发了。

“朕听朝中有这么一种说法,论忠直敢言,首推王、寇,二者皆刚正而不可欺!”高高的御案后边,刘皇帝仍在感叹着:“朕对此等言论十分好奇,是不是当今朝中,是否只剩下你们二位敢说真话,敢进忠言?”

“臣实不敢当此谬赞!”刘皇帝如此言罢,王王禹偁稍作思虑,当即拱手应道:“陛下英明睿智,众正盈朝,偌大朝廷,岂独一王禹偁?只是比起众贤,臣言行多狂妄放肆,不知轻重,更不知收敛,有些哗众取宠的名声罢了……”

“哈哈!”王禹偁这么说,刘皇帝实在有些惊讶,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两眼,轻笑道:“王禹偁什么时候有如此自知之明了?这可不像是你说出的话?”

刘皇帝说话是越来越随性,话里也带着明显的调侃,甚至让人分辨不出善恶意,若是心理素质不过关的人,恐怕早就心生惶恐了。

王禹偁对此,心中也是起了些涟漪,毕竟刘皇帝这么讲话,实在难以让人感到舒服,更让人不知如何回应。沉吟少许,王禹偁神色郑重地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能得陛下如此夸奖,是臣之荣幸!”

“不一样了!当真不一样了!”注意着王禹偁的表情,刘皇帝连连赞叹,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失望。

棱角被磨平的王禹偁,还是王禹偁吗?亏得自己,还不时想到他,专门将他召回洛阳。

王禹偁入仕十多年,除了名声不显的那两年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之外,剩下的时间,从得到刘皇帝的夸奖升职后,可以用屡起屡扑来形容。

不是已经贬官,便是在贬官的路上,王禹偁也成为了大西北的常客,胜州、灵州、兰州,这些西北州郡,都留下过王禹偁的足迹与文章。

而此番,王禹偁是从鄯州知州的位置上奉调进京。西北的风沙可不是好相与的,再加上频繁的调动折腾,这也是王禹偁苍老如此之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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