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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5节

 

樊知古任宣州知州时,对于宣纸的开发尤其重视,举全州之力发展以泾县为中心的造纸业,充分发挥本乡本土的优势,组织技术人员,从选材到制造对州内有意士民进行免费指导。

宣纸的发展,由此开始迅速膨胀,产业规模急剧增大,到开宝二十九年,宣州当地,除了集中在泾县的几大纸场之外,民间的中小作坊更是遍地开花,尤其是泾县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懂点造纸技术,普通农户除了经营田地之外,也会积极参与到宣纸制造产业链中去。

到如今,宣州所产纸张已然远销大汉四海八方,并带动了周遭歙、池等州县一起,江东纸由此大昌,从朝廷到地方,官方使用纸张,多采用江东纸。产自泾县大厂的纸张,则供上层权贵们使用,其中质地最顶级的宣纸则成为皇室专用的贡纸,寻常人严禁使用。

而此时太子面前这张五寸见长的宣纸上,显示的是一张人事图,也是一张权力结构图,朝廷中枢最重要、最关键的军政要职都有所体现,大汉上层权贵的森严等级也跃然纸上。

当然,刘旸最为关注的,显然是近来老皇帝插手的人事调整,一个一个名字地思考那些新履任的将臣,以及背后老皇帝的考量……

面色始终平静,沉吟良久,方提起笔,也在人事图上勾选了一些人,比如京畿道副都指挥使马怀遇,这些也都是刘旸最为倚重的人,同样也都身居要职。

良久,刘旸方才醒神,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将纸张置于火烛上,默默地任其烧尽成灰。稍微收敛心神,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刘旸冲边上侍候已久的内侍王约吩咐道:“去看看文涣、文济收拾得如何了,让他们来弘德殿见我!”

“是!”王约不敢怠慢,立刻应道。

刘文涣、刘文济俩兄弟此番算是单独出行随驾,不只是作为皇孙,更代表着东宫,自然蕴含着一定的政治内容,其中关键之处,还得由他亲自交待一番。

不过即便如此,刘旸依旧难以彻底安心,得给兄弟俩陪一个“家令”,辅弼一番,以免出差漏。但派谁呢?刘旸琢磨少许,最终拟定一人:徐士廉。

……

上阳宫,平观风殿前广场,平日里多少是有些冷清的,但此时的艳阳下,却是熙攘一片,当然,人虽多,但秩序井然。

步道之上,龙旗飘飞,斧钺峥嵘,数百人的仪仗队正精神饱满地肃立着,随时准备出发,所有人在阳光的照耀下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威严的銮驾静静地停在御道上,六匹纯白的御马并辔而立,不时蹋几下地面,御者挺直着腰杆,满脸肃穆地坐在驾位上。

殿台下,留京的文武百官依次排列,腰身微屈,神色恭谨,不少人甚至带着些“虔诚”。而从殿台延伸开的,是三千威武雄壮的大内军士,作为此番出巡的核心护卫。

同时,依旧例,殿前、侍卫两司下属之龙栖、铁骑、护圣、奉国四军,也各选两营将士,随行护驾。他们与随驾的后宫、宗戚、公卿、大臣车辆队伍,已然成队,延伸到上阳宫外,只待谕下起行。

在刘旸的陪同下,老皇帝拄着那根充满故事性的竹节,缓缓步下御阶,走到一半,停在殿台中,俯视着殿前那庞大的阵仗,老眼之中浮现出少许的恍惚。

很快回神,没有多说什么,摆脱刘旸的搀扶,老皇帝自个儿一步步继续走下去,脚步大概是他近几年最从容的一次了。

广场上,所有人都是盛装打扮,锦衣华服,唯有老皇帝,不戴冕冠,不着龙袍,就那么一件寻常的黑色绣袍,就连发髻都依旧表达着一股“桀骜”的气质。

基本无视恭立于两侧的送行大臣,直接走到銮驾边上,早有内侍把登车的脚梯摆好。踏上脚梯,未走两步,老皇帝回过身来,审视了刘旸一会儿,方才轻声道:“京城与朝廷,就交给你了!”

老皇帝的语气带着些莫名的意味,既像是在托付,又隐隐有点“不放心”的意思。而刘旸则好似没有察觉到老皇帝的异样一般,神色如常,恭谨依旧,郑重地抱拳道:“是!臣定然慎思笃行,尽心理政,不负陛下所托!”

见其反应,又目光复杂地看了刘旸两眼,没有再啰嗦什么,转身等上车辕,矮身进入銮驾。紧接着,随着胡德一声“起驾”的高唱,御驾起行,老皇帝也在时隔近二十年,再度踏上出巡的旅程,虽然目的地直向鸡公山的泰康宫。

太子刘旸伫立在御道上,默默地望着缓缓远去的銮驾,莫名地有种心血来潮的感觉,但被他竭力且迅速地压制下去,不过,眉头更加沉凝了,并不能让人猜出他在思考什么。

同样,前来送行的大臣们,也是目光各异,一会儿“恭敬”地张望着起行的銮驾,一会儿又小心地打量着太子,空气中的异样感也由此加强……

自洛阳前去泰康宫,遥遥七百余里长途,作为皇家北苑来说,这个距离实在是不近,或许也正因如此,老皇帝方在离京前做出那些人事调整,那只是他自认为稳妥的动作,安其个人之心而已。

鸡公山在申州境内,就当前的交通线来说,前往申州就只有两条路可供大队通行,一是东出洛阳,经郑州转道一路南下,过许、蔡二州;二则是自东南出登封,直接经许、蔡抵达申州。

御驾此次出巡,自然选的第一条,路程虽然要远上大几十里,但出京的交通状况要好上许多,仅“洛-郑”直道,便是大汉最高等级的官道。

大汉这几十年来,在基础交通上的投资还是不小的,尤其是京畿重地及周遭,更是四通八达,至少到申州为止,是一路坦途。

考虑到皇帝南幸之便利,在泰康行宫兴建的过程中,沿途的郑、许、蔡、申四州对于境内主干直道都进行了一定的工程,许多年久失修的路段都有升级,再不济平日里路上那些不受重视的坑坑洼洼都被填平了。就连汝州也参与了进来,万一御驾过境呢?

当然,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沿途交通整葺,也算是行宫修建的配套工程,只要向上申请,道司多少得拨点款下来,甚至能从少府拿到一笔钱。甭管事情最后做得如何,在要钱之事上,这些可是分外积极。

也正因为交通条件的允许,老皇帝那六马銮驾方得一路通达申州,除了渡河过桥之外,基本不用停车换乘。不过,即便如此,行路的速度依旧快不起来。

后妃、公卿、文武官吏、护军及宫人、仆侍,各色人等加起来,足足两万多人,这人一多,不只是人吃马嚼麻烦,赶路的效率也难免低下。

哪怕出巡队伍基本实现了骡马化,每日行程,最快也不到四十里,慢则二三十里,再加上风雨受阻以及停驻休整。初夏启程,等赶到申州之时,已至中夏,前前后后,花费了一个多月。

就这大队人马,以及低下的效率,显然老皇帝此番出巡,根本不像诏文中描述的那般,是去巡视民生,体察民情的。

而此次出巡带给民间的深重影响,则从两年多前决定修建避暑行宫就已经开始了,建筑工程,到道路工程,无不是大工,无不需要钱粮,无不需要当地百姓出工出力。

等到御驾起行,大队过处,即便不是蝗虫掠境,也差不离了。老皇帝虽然禁止出游途中地方官府上方物,但行营所需却是刚需,两万多人的日常消耗,基本都得就近取材,就算花钱购买,也超过大部分州县的接待能力。

当然,粮料供应,有沿途官仓提供,但行营的需求,可远不是一些基础的粮食供应就能满足了。在保证行营需求的政治大原则下,超限部分的代价,自然是由各地官民承担了。

自古以来,哪有皇帝出巡,能惠及地方,拉动当地经济增长的?如果有,那简直就是奇迹!

至少,这种大摆仪仗、声势浩大的出游,哪怕表面功夫做得再足,带给地方官民的,除了天子威严,应该也只剩影响生活的沉重负担了……

不对劲!

洛阳府自不用提,郑、许、蔡三州县也都是中原腹地,人烟稠密,经济发达,乡聚村落,有如星罗棋布,集市墟场,也是随处可见。虽然大汉当前已经滋生了诸多问题,但此时民间的繁荣气象,也是实实在在的。

不过,对于沿途的繁荣,老皇帝并没有多少兴趣,哪怕行程缓慢,但除了必要的歇息,根本不愿意驻足留意。即便停下,也只是接见各州军政长官,其他僚属以及下级官吏都没资格面圣,对话也只是些没营养的夸夸之谈,少有提及政事民生。

当然,老皇帝也是有理由的,去年水害之时,三州也就郑州受到了影响,但也极其有限,郑州的水利设施可以说说黄河沿岸最完善与牢固的。

而看许、蔡二州的庄稼长势,今年该是个丰年,即将开始的夏收收获会比较可观。讲道理,这样景状是值得驻足一看的,至少对沽名钓誉来说是极好的素材。

只是,如今的老皇帝,对治国尚且懈怠,又哪里来的心情与精力去做表面文章。一直到抵达信阳,老皇帝终于走出行营,第一次步入地方城池,泰康宫之落成,申州之力得占三分,就冲这一点,也得表示一番问候。

申州知州还是个宗亲,身份还真就不低,徐王刘承赟之第三子刘继谦。大汉皇室发展至今,粗略得来分,有五脉,其一自是老皇帝这一支主脉,其次为雍王刘承勋一脉,再次为魏王刘承训(基本名存实亡),然后是徐王刘承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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