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风起前夕
“妈妈现在还没回来呢。”江映月表情是不变的柔和,她拉过江舟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别说这种话,什么家族纠纷,你哪听来的?没有这种事。财产都是按照法律来严格划分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江家谁也没穷到那份上,要为了几个子去斗得头破血流,那多难看呀。”
江舟听了这话,表情还是忐忑不安,他弱弱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孟北泓,江映月立马便明白过来,又笑道:“吓到你了吧?是姐姐刚才太气愤了……你不愿意见到这种事,那姐姐就不做了。”语罢,便拉着江舟往外走,嘴里热情地说道:“来,别管他了,先跟姐姐回家,姐姐给你办个宴会,压压惊。”
江舟虽还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但见这两人不再一口一个杀人谢罪,心也顿时定了不少,再加上江映月的态度实在让他难以拒绝,便稀里糊涂地被对方拉出了屋子,只留孟北泓一人独自跪在原地。
偌大的屋子里又恢复寂静。过了半晌,孟北泓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他踱步到窗边,神色复杂地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出红隼的声音,“又有什么事?”
孟北泓凝望着窗外的蓝天,眸子中莫名的情绪不停闪烁着,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求你件事。”
“……哈?”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接着便传来红隼轻快的笑声,“我的天啊……我在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你对我用‘求’这个字?!这得是多重要的事啊?你不会要让我为你背叛江家吧?这可不行啊,我会没命的,哈哈……”
“我跟你说认真的。”
“认真要背叛江家吗?”
“……”
孟北泓眉头跳了一下,重新梳理好情绪,缓缓开口道:“我想让你……帮我监视小姐跟江先生的动态。”
“嘶……”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红隼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你还真想让我为你背叛江家啊?!”
“不是。”孟北泓否认道:“我只是想……确保先生平安无事。你只需要帮我看着,如果先生最近身上发生了什么异常,你马上通知我即可,其余的事,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若小姐发觉,你就说……是我威胁你这么做的。”
红隼挑了挑眉,直接把话挑明:“你觉得小姐会对她亲弟弟动手?”
孟北泓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红隼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通电话要是被监听,你跟我都会死得很惨。”
孟北泓抿了抿唇,沉声道:“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会努力争取到足够让你逃走的时间。”
“别别别……”红隼大笑起来,“你别整这出,怪肉麻的,我可不喜欢男人,受不了这样!”
随后,她顿了顿,又收敛了笑意,问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两位都是江家的主子,主子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这群走狗能插手的。你对江家的忠诚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孟北泓再次沉默了,而红隼却从他的沉默中得知了答案。
“你……喜欢上那个私生子了?”
“没有!”孟北泓听得这话,顿时有些慌张地否认道:“我只是……先生他……很善良,很温柔,他什么都不明白,但他这种状态很危险,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他受到伤害……我不希望他变成下一个江边柳……”
听到这个名字,红隼眼眸暗了暗,出声提醒道:“喂,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孟北泓也惊觉自己失言,立马低声道:“对不起……”
红隼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打趣道:“恋爱可真是令人盲目啊,一直最守规矩的你竟然会这么口不择言。”
孟北泓有些尴尬,“红隼……”
“知道了。”红隼大笑两声,干脆利落地回道:“我帮你!”
孟北泓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心情复杂,面露愧疚地低声道:“谢谢……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中的……”
“这话应该跟你的小情郎说吧。”红隼“吃吃”笑了起来,又问道:“不过,你要怎么保护他呢?就算我帮你监视,可如果江家的主子们真要动手的话,那你我都是没法阻止的。”
孟北泓沉默半晌,淡淡回道:“你不需要担心这个,只需要在那时候通知我就行。”
红隼闻言,眼眸再次暗了暗,开口道:“你不要告诉我,你真打算为了那个私生子违抗江家……”
孟北泓良久不语,末了,只声音平和地回道:“我只是在保护江家少爷而已。”
说完这话,他便挂断了通话。
红隼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嘟”一声,无奈地笑笑,缓缓垂下手臂,抬眸望着窗外的天空,喃喃道:“真傻啊……我真没想到你那么傻,居然傻到要我背叛小姐……呵呵……”
…………
一所豪华的独栋别墅内,卧室里,江映月站在镜子前褪下身上的衣物,重新换上一套暗红色的鱼尾裙,又在衣柜里挑了双黑色蕾丝手套戴上,再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挑选珠宝。
保姆推门而入,瞥见地上换下来的衣物,刚要拿起来,便听得江映月悠悠开口道:“那个扔了吧,吴妈。”
“扔了?”保姆疑惑地低头检查地上的衣服,不解地问道:“这衣服上个月才买的,您这就不想要啦?”
“嗯。”江映月面对着镜子,里面的女人容貌艳丽,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看不见底的深渊,“沾上了脏东西,不要了。”
“没有哪里脏呀?”保姆奇怪地将手中衣服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您上午不是才穿着这衣服去接江少爷回来吗?也没见什么地方弄脏了呀。”
江映月微垂了下眸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淡淡开口道:“你要真不舍得,就拿回家给你女儿穿吧。”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保姆假意笑着推辞道:“这么贵的衣服,给那疯丫头穿,没两天就糟蹋得不成样了。”
“没关系,反正也是要扔掉的东西。”
江映月对着镜子戴上一对石榴石耳坠,精致的鸽血色石头在她白皙的脸颊旁微微晃动,竟称得她有种残忍的美丽。
“已经没有用的东西,再被糟蹋又有什么可惜的?不如说,在彻底坏掉之前还能再发挥一次作用,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下午时分,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某栋郊区别墅前,司机下车毕恭毕敬地将车门打开,随后,车里伸出双白皙纤细的小腿,红底高跟鞋轻轻踏在地面,江映月弯着腰从车内钻出,她眯着眼眸打量了下紧闭的别墅大门,嘴角勾了勾,伸手随意拂了下浓密的黑色卷发,一旁的司机心领神会,几步上前按响了门铃。
别墅内的保姆听见铃声,及时上前查看,当她自监控内看到江映月的面容时,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慌忙调整好表情,勉强微笑道:“是江小姐啊,请问有什么事吗?”
江映月鲜红的唇角在日光下微微上扬,仿佛把锐利的镰刀,她盯着门铃上的监控摄像头,轻启朱唇道:“我找舅舅。”
保姆听得这话,心中顿时一沉,有些犹豫地回复道:“江先生现在……”
江映月斜睨保姆一眼,没给她一点反驳的机会,直接出声打断她的话,“见不见我,要由舅舅决定吧?”
见保姆语塞,她又不容置疑地开口命令道:“去把舅舅叫过来,要是他亲口说不见我,那我就走。”
明明江映月的语调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可屋内的保姆却通过监控画面感到了股莫名的压迫感,她不敢违抗这位大权在握的江家小姐的命令,更何况,江映月口中的舅舅,也无论如何不可能违背她的意志……
保姆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开启了大门开关,无奈地说道:“好的,您进屋稍等,我去叫江先生出来。”
…………
在一间由玻璃搭建成的全透明阳光房内,一位穿着白衬衫的瘦弱男人安静地坐在茂盛的花草之间,正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全神贯注地逗弄一只蝴蝶。
男人面容儒雅清秀,肌肤苍白,面颊稍微有些凹陷,从眼尾的细纹可看出他的年纪,午后的日光倾洒在他身上,给他浑身都镀上层淡淡的金光。
花团锦簇之间,隐约可见蝶蜂围绕着男人飞舞穿梭,他低头盯着花上的蝴蝶,半垂的眼睫随着蝴蝶翅膀扇动的频率而轻轻颤动,呼吸微弱而均匀,整个人隐隐透着种玻璃般易碎的脆弱感,好似稍微用力一捏就会坏掉。
忽然间,蝴蝶像收到什么惊吓似地展翅飞走,纤弱的花朵因蝴蝶的离开而不住摇曳着,男人缓缓转过头,发现玻璃房的门口站着一脸难色的保姆。
“江先生……”保姆有些不忍地望着男人,踌躇着开口道:“江小姐……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男人瞳孔猛地紧缩起来,本就不太健康的脸色也一下变得煞白,他身体忽然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嘴唇哆哆嗦嗦地不知道在呢喃什么,同时双手无意识地用力撕扯着身旁的玫瑰花,鲜血同艳丽的花瓣一同飘落在洁净的花房地板上,看着尤为触目惊心。
“江先生!”
保姆大惊失色,赶忙跑过去抓住男人的双手,试图阻止他,可男人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紧紧攥着满是尖刺的花枝,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道:“映、映月来了……要、要快点去见她,不然映月会生气……要快点去……要快点……”
然而与男人瘦弱的身体与他话语中的意志完全相反,像得了癫痫般无法控制地抖个不停,整个人都瑟缩成一团,仿佛要钻进茂盛的花丛中躲藏起来。
“江先生,没事的……你不要这样,有我陪着你,她不会伤害你,没事的……你别这样……”
保姆看着男人这幅模样,满眼心疼,只能将男人拥入怀中,像哄小孩那样不停柔声安慰着。
她知道怀中浑身颤抖的男人对于那位小姐的恐惧有多大,可她却毫无办法,因为她也明白,如果违逆了那位江家小姐,那等待先生的则会是更严重的惩罚……
好不容易将怀中男人激动的情绪稍微安抚下来一些,保姆几乎是搀着男人缓慢地往房子里走。
年近四十的男人依偎在保姆怀里,眼神失焦,看起来竟比对方的身形还要纤瘦娇小,每前进一步,他眼中的恐惧便更上一层,双腿明明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却仍是自虐般强迫着自己向前迈步……
保姆将男人凄惨的状况尽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可她人微言轻,无有什么办法,只得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唇,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安慰着男人,努力尽己所能给予他一些微薄的慰藉。
待男人好不容易走到房间里时,已用去了相当多的时间,以至于连天上原本高悬的日头都隐隐偏斜了些。
江映月坐在房内,悠然品着红茶,不时伸出手指细细观赏着上面鸽子蛋大小的钻石,一点也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感到不耐烦。
“江小姐,江先生到了。”
保姆轻轻敲了三下房门,得到江映月的允许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搀着男人推门而入。
而身旁的男人仅仅只是听到江映月的声音,胃部便突然不受控制地一阵痉挛,紧接着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是直接趴在地面不停地呕吐起来。
“江先生!”
保姆一下慌了手脚,急忙拿来纸巾给男人擦拭。
“呕……咳!呕……”
男人浑身抽搐地跪在地上,几乎要将胃里的东西尽数呕出,到了最后,更是吐起了一股股的酸水,苍白的脸上眼泪与鼻涕齐流,模样甚是狼狈。
“江先生!”保姆在一旁焦急地看着,直感觉自己的心都绞在了一起,她绝望地转向一旁居高临下坐着的江映月,带着哭腔冲她喊道:“够了吧?!江小姐!先生他都已经这样了!他再也没办法和你争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啊?!难道真要他死了你才满意吗?!”
而江映月只是淡淡瞥了地上呕吐不止的男人一眼,随后,自包里拿出枚请柬放在桌上,开口通知道:“今晚,家里会为了迎接流落在外终于归来的弟弟举办一场宴会,到时候,还请舅舅一定出席。”
“……您在说什么?”保姆满脸不可置信,“先生他都这样了……”
“舅舅要出席的。”江映月漆黑的眸子再次转向地面上吐得几近昏厥的男人,红唇中吐出的话语字字锐利冰冷,令人如坠冰窖,“在彻底坏掉之前,总要再给我发挥点作用吧?”
夜晚,华丽的会场内人头攒动,各种衣着光鲜的男女微笑着觥筹交错。
江舟拘谨地坐在宽大的餐桌旁,面对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食物不知所措。
在头顶硕大的水晶灯的照射下,就连装着食物的盘子看起来都金光闪闪,江舟看得眼花缭乱,他甚至不认得一些食物的名字。
过了十几年的屌丝人生,今晚他还是头一次穿上西装,出现在这种高级场合,不由颇为不自在地悄悄扯着脖子上的领结,在舒适柔软的椅子上挪了又挪,如坐针毡。
江映月着一袭暗紫色的礼服,端着酒杯,站在会场中央,游刃有余地同在场宾客交谈,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精致的酒杯里浅浅装着些不知名的昂贵液体,刚好与她身上衣裙的颜色呼应,其耳垂上的珍珠耳环随着杯中液体一同微微摇曳,观之风情万种。
她裙摆上还点缀着数百颗由手工缝制上去的碎钻,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微光,看起来宛如波光粼粼的酒液,贵气十足,仿佛她天生就属于这样的场所。
与之相比下,江舟便显得逊色许多,他因为紧张,一直低垂着头坐在桌旁,连面前的食物也不敢动,身旁一直有人对他投来好奇又审视的目光,江舟心里忐忑极了,生怕有人上前与他搭讪,只得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在地面挖个洞钻进去。
“怎么不吃东西?是菜不合胃口么?”
江映月刚应付完宾客,便款款来到局促不安的江舟身旁,涂着鲜艳指甲油的纤白手指搭上他有些畏缩的肩,轻声开口询问道。
“不、不是……”在这样高端的场所里,江舟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他抬眼望着面前光彩照人的江映月,随即又像被对方的光芒灼伤般迅速微垂了眼睫,讷讷道:“我、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来这里,要不……我还是……”
“怎么会呢?是谁跟你说什么了么?”江映月闻言,关切地微微俯身,对着江舟轻声宽慰道:“你是江家的少爷,我的弟弟呀,这就是我们家,你怎么可能不适合来这里?是哪个不长眼的说了你什么?你跟姐姐说,姐姐替你教训他。”
“不、不是的!”江舟慌忙否认,随后又像做错了什么事般骤然降低音量,讪讪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在这样的地方,会很容易出丑,然后给家族丢脸……”
“怎么会呢!”江映月听得这话,恍然大悟地笑道:“别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有胆子敢嘲笑江家的人,就算真有,那江家岂会任由他嚣张?”
末了,她又拍拍江舟的肩膀,道:“刚才姐姐看你不仅没吃东西,也没喝什么,是不是不能喝酒?都怪姐姐疏忽了。你在这等一会,姐姐去给你拿饮料。”语罢,便提着裙摆转身离去。
江舟愣愣地望着江映月的背影,接着,目光再转到自己手旁的水杯上,有些尴尬地喃喃道:“我……有水啊……”
不过这时候出声也已经晚了,江映月早淹没在了交错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