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这次来的是个年纪稍长的女性,脸上的粉底像墙灰一般白,假睫毛像扇子一样支在眼皮上,却也盖不住她眼下的细纹。
与方才那些服务生相比,她穿着紧身连衣裙,曲线毕露,倒像是个“妈妈桑”了。
她一进门,先对岑潇笑了笑,随后走到陆平川身侧,与他用越南语交流起来。
她待陆平川的态度十分恭敬,言谈间始终维持着躬身的姿势。最后,她递给陆平川一个文件夹,又双手合十地鞠了个躬,这才退出包厢。
看着包厢门打开又关上,岑潇不解地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她要我谢谢‘孟先生’,说他安排的医生已经来过了。”陆平川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文件夹里的几张 a4 纸,“顺便问问她妹妹在工厂里好不好。”
陆平川就是“孟先生”,可这位女士却要他给“孟先生”带话,可见是不清楚陆平川的真实身份。
岑潇又想起陆平川说过,他在东南亚行走办事,皆用假名和替身,看来也都是真的。
这么想着,她挨到他身边,打趣道:“孟先生,你还真是个神秘人物。”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那些 a4 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越南文字。
她抽出其中一张,扫了一眼,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船(上)
“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等你来东南亚了,要给你介绍我在这里做的事吗?我是在七、八年前,东南亚房地产红利最高的时候,开始炒地皮的。但我只投资商业地产——这座酒店,还有你刚才买奥黛的老街,我都是‘业主’。”
陆平川解释着,将 a4 纸一一摊开,“收租的生意做久了,也就和当地的‘车船点脚牙’混熟了。尤其是这些‘夜场小姐’,她们接触的人又多又杂,除了本地人,还有游客,打听起消息来非常方便。”
岑潇听着,双眼危险地眯起——难怪在他们初相识之时,他就能轻易地看穿 nana 美发沙龙背后的生意。
敢情算半个同行啊!
“我和你不一样。”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动,陆平川笑道,“你收集情报,是为了替客户处理问题。我收集情报,是给自己用的。”
“我前天见了那个台湾人。”他说着,手指点了点那几张 a4 纸,“这都是托人打听来的消息。”
听陆平川说起正事,岑潇的表情也严肃了。她放下手中的水果叉,紧忙问道:“对方什么来头?”
“他自称姓罗,在台湾做船运,这两年开始投资医药。但我猜,他应该是台南新竹帮的太子爷,梁冠廷,‘罗’只是他的假名。”陆平川说着,摸了摸下巴,“我只听过梁冠廷的一些传言,没见过他本人。好在这位‘罗先生’派头很足。这次来越南,他身边跟了不少人,看模样做派,像是他的马仔。”
陆平川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 a4 纸,“我就托这里的‘妈妈桑’帮忙打听,说是这两天,这附近的酒店确实接待了不少台湾客人。这上面记录了一些他们和小姐的聊天内容。有人嘴巴不够严,说自己是台湾黑社会。”
岑潇闻言,露出忧虑踌躇的神色:“这样打听来的消息靠谱吗?如果是客人喝醉了,胡乱吹牛的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感受到她担忧的情绪,陆平川握住了她的手,“我已经托外公帮我去打听了,但……恐怕有点来不及了。”
岑潇一怔,追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会真以为,今天是沈学文给大家放假吧?”陆平川微微一晒,泰然自若道,“他监视我,我也暗中派人跟着他——刚刚得到的消息,沈学文带着那位‘罗公子’上了城际高速,应该是去赏花了。”
岑潇顿时就听懂了,这“花”自然是指“白雪公主”。
“赏完花……”她沉吟片刻后说道,“下一步,是不是就该交易了?”
陆平川“啧”了一声,感叹道:“我怎么就找了个这么聪明的媳妇?”
岑潇从善如流地接上:“这位‘罗公子’漂洋过海来一趟越南,不会只是看看工厂,赏赏花。他应该会带一批货回台湾。”
陆平川冲她点点头,可紧蹙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就连眼里也毫无笑意,整个人看起来都忧心忡忡。
岑潇看着,心中明白他这是意欲探清对方交易时间和地点,再给警方报信,好一次性将沈学文和这位“罗公子”捉拿归案。
她想劝他不必这么着急,大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可她又想起在灵栖山庄时,沈学文谈起白锦曦的神情语气,霎时便沉默了。
她完全可以理解陆平川——自己的杀母仇人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等?
岑潇忍住唇边的一句叹息,冲他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套出他们的交易时间和地点了?”
“这两天,我会把罗公子约到这里来,假借招待之名,行套话之实。”陆平川解释着,看向岑潇,“我知道你不放心。到时候你就一起来,但你得像灵栖山庄那样待在暗处,不暴露自己,可以吗?”
岑潇知道他这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果断地点头答应。
正事说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陆平川有些饿了,拿起餐具就开始吃东西。
岑潇才喝了不少椰子水,又吃了点水果,这会儿倒是不饿。她双手撑在沙发上,开始打量这间包房。没一会,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陆平川问道:“刚才那位姐姐,为什么要谢谢你给她派医生?还有她妹妹在工厂里上班的消息,为什么要托你打听?”
岑潇就是随口一问,却把陆平川逗笑了。他对她道:“你这语气,好像盘查老公行踪的小媳妇。”
岑潇做了个鬼脸,嗔道:“爱说不说。”
“说说说。”陆平川放下筷子,朝她靠过去,“东南亚的多数国家,重男轻女的观点还是很严重的,越南尤其如此。为了给家里赚钱,很多女孩年纪轻轻就出来卖身。条件好一点的,可以到这种酒店做‘小姐’,条件一般或者没有门路的,就只能去当‘站街女’和‘洗头妹’。”
“她们几美金就能接一次单,而且自我保护的意识非常差。”他说着,略有一顿,“运气好的,感染一些妇科炎症,运气不好的就是梅毒和艾滋病。”
岑潇听着,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她记得自己看过报告,越南的艾滋病患者人数的确名列前茅,而且大比例地集中在 16 岁到 29 岁的年龄段。
“曾经有个刚满 20 岁的‘洗头妹’,因为艾滋病,死在我名下的商铺里。”陆平川说着,似是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她的死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所以,”岑潇听明白了,接过话茬道,“‘妈妈桑’说你给她们派医生,是和这些事有关。”
“对。这里的社会情况就是这样。情色产业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彻底消失的,我也不可能像解决‘顶峰’那样,端掉这里的‘红灯区’。我能做的,就是送她们避孕套,定期请医生来给她们体检,希望她们不要香消玉殒在我的地盘上。”
“至于工厂,”陆平川解释着,话锋一转,“我炒地皮赚了第一桶金,就开始跟着外公学做实业。越南的咖啡豆不错,我就买了几个咖啡庄园,人工便宜,我就又开了代工厂。这些小女孩只要初中毕业,能识会写,就可以到我的工厂做工。”
岑潇闻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自己与陆平川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