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
他的小助理也忙前忙后听他指挥,穿着礼服,脚下仍是一双运动鞋,一边散名片加好友,一边帮人端着红酒,把公司的行业前景和规划说了。
杭锦在一旁观察着,发现这小助理业务方面确实挺不错,短时间就加了几个新客户,还把人招待得无比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滕平见杭锦盯着小助理看,便把之前陆运复打电话吐槽的那段复述了一遍。
说这助理上班?
宴会尾声,陆运复邀请好友上去登台演唱,他的几个兄弟们共用一支麦克风,干嚎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把全场氛围送到高潮,杭锦在人声鼎沸的喧闹声中,默默走出宴厅。
眼尖的单小双见她出来,小跑着过来送她,还递上平安夜的苹果,上面印着陆运复的照片。
“杭总,你要走了吗?”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到杭锦面前,“你喜欢吃糖吗?这个糖我觉得很好吃,你尝尝。”
杭锦接过糖,道了声谢。
“我想替我们陆总监问一句,他真的没有希望吗?”单小双认真地问。
“嗯。”杭锦点了点下巴。
“好,我知道了。”单小双礼貌地送杭锦到门口,“我会继续筛选适合他的结婚对象,欢迎您常来找我们陆总监玩,再见。”
杭锦听她这么说,扭头看向宴厅内的陆运复,他正在台上和兄弟们抢麦克风,酒红色西服在灯光下醒目辣眼,他还扭着屁股旋转跳舞,台下众人都在起哄大笑,陆运复脸上故作沉稳,握着麦克风深情开麦:“你就像那~一把火!嘿——”
杭锦:“……”
“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但他是个很好的人。”单小双说完才意识到,不小心在杭锦面前说了心里话,她浅浅捂了捂嘴巴,冲杭锦吐了吐舌头,甜甜一笑,“我得回去了,拜拜。”
杭锦坐车回去的路上,路过外滩,喊司机停车,下来走了走,外滩风大,冷意更甚,她紧了紧领口,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思绪短暂地放空。
父亲杭提耘打来电话,让她明天回家吃饭,她应声:“好。”
回到公寓,手机消息不断,明天圣诞节,发布新品的几家公司邀请她出席酒会;北市的奢侈品牌香水公司在尼罗酒店顶层搞圣诞主题活动,诚邀她出席参加;张芸芸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去南市玩玩,明天她包了一家游乐场;董事会明天就新投资项目进行表决立项;橙子科技和西马数字的并购协议还有待商讨;还有一年一度的风投交流会邀请她去做主题演讲……
邮箱里堆满了要看的文件。
杭锦靠在浴缸里泡澡,喝了一小杯红酒后,起身回复微信消息,又打开电脑看邮件里的并购协议,为?
上午开了两个会,杭锦又去对接了并购项目,跟两个企业的老总喝茶聊了一个多小时,董事会对新项目的投资表决仍然没有全票通过,堆积的文件还没看完,时间紧到杭锦一心四用都不够,滕平小跑着一边接电话一边通知她,已经到了中午饭点。
她一个人开车回了趟父母家,后备箱里放满了滕平准备好的礼品,她随手挑了件小巧的礼盒拿在手里,杭煜前几天回来住了几天,今天一早又回到南市陪老婆过圣诞节了,家里只有杭提耘和冯淑君在。
知道杭锦讨厌保姆,他们今天就让保姆放了一天假。
杭锦也就进门换鞋的功夫,电话又响了,她站在玄关接电话,母亲冯淑君弯下腰替她脱鞋,她往后退了退,自己单手把鞋换了,把换下的鞋整齐放进鞋柜。
冯淑君没打扰她,示意她进房间里接电话。
杭锦却是去了阳台,一通电话结束,?
十二月二十六,杭锦生日。
她讨厌过生日。
非常讨厌。
邮箱和微信被生日祝福的消息塞满,圈里的好友电话轰炸,公司前台堆满了她的生日礼物和花束,陆运复早早包了酒店,横幅拉了几栋大厦,出租车广告的流动屏幕都在播放着:【祝杭锦生日快乐。】
整个北市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知道今天是杭锦的生日,就算不知道的,也会在朋友圈里刷到杭锦的生日宴——豪华奢靡的顶层酒会,包括热气球祝福和因为她而绽放四个小时的盛大烟花。
数不清的礼物和祝福,两米高的蛋糕,身穿礼服西装的贵族名流,人人都在这场盛宴里欢呼庆祝,而身处包围圈的杭锦,却仅仅露了个面,喝了两杯红酒,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没有让滕平跟着,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到了约定的地方。
一家没多少人的咖啡店,老板正在打瞌睡,见她过来,眼前一亮,笑眯眯问她要喝什么,杭锦面无表情地点了杯咖啡,找了位置坐下。
手机响起,陆运复打来的,大概是想问她去了哪儿,她索性关机,把手机丢进包里。
窗外夜幕降临,属于她的那场浩瀚烟花点亮半边天幕,咖啡店老板都惊动了,说什么人这么大阵仗,磕着瓜子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
杭锦要等的人也终于来了。
王盼巧和她的母亲徐秀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边走边抽烟的弟弟王齐。
王盼巧比杭锦要大七岁,弟弟王齐也比杭锦大两岁,杭锦还记得小时候,保姆徐秀来家里干活时,偶尔会带上这俩孩子。
三人坐在杭锦对面,徐秀显得很不安,局促地攥着手,开口?
杭锦六岁生日那一天,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劫难。
住家保姆徐秀当晚偷偷把丈夫王永强放了进来,大概是想带点杭锦生日宴吃剩的食物回去给两个孩子吃,也或许是想让丈夫见识见识自己工作的环境有多高级。
王永强吃饱喝足一番,随处转了转,见到门口堆积的礼物包装盒,单看包装都知道是值钱的东西。
听徐秀说这些都是别人送给大小姐的礼物,他起了歪心思,心想这么多礼物,随便拿一两个应该也不会被发现,便悄悄摸进了杭锦的房间,在桌上翻找着小一点的礼物盒。
那是夜里十二点半,杭锦在睡梦中听见声响,看见一道黑影站在桌前,当即吓了一跳,冲门外喊了声:“爸爸妈妈!”
王永强回身就捂住她的嘴巴:“嘘!别喊!”
杭锦只记得黑暗中那人脸上狰狞的疤痕和浑浊的眼珠,她吓得浑身发抖,双手双脚使劲挣扎,却始终推不开他,她哭叫着在他掌心呼喊爸爸妈妈,门外终于有灯亮起,杭提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去看看,是不是孩子做噩梦了。”
杭锦哭得更大声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王永强抽搐着倒在杭锦身上一动不动,杭锦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睁着一双泪眼,因为惊惧到了极点,她的四肢都在不停发抖。
杭提耘开了灯看见眼前这一幕,几乎是扑过来把王永强推到了地上:“这人是谁?淑君!快点报警!”
那个晚上,各种各样的声音无休止地钻进杭锦脑子里,徐秀在哭她的丈夫,冯淑君在一声声宽慰她,弟弟杭煜才两岁,被吵醒了就一直哭,父亲杭提耘边抱着杭煜,边跟警察沟通。
王永强死了,死于心肌梗塞。
年仅六岁的杭锦其实并不能理解死亡是什么,但她知道恐惧是什么。
她不敢关灯睡觉,更不敢睡在床上,在她成年之前的世界里,她几乎一直窝在柜子里睡觉,冯淑君甚至不敢夜里去敲她的门,他们无数次后悔,选了这样的保姆,导致女儿遇到这样的事,可事已至此,他们无法改变,只能尽可能地弥补她。
但是没有用。
杭锦的失眠伴着梦魇纠缠了她很多个年头,她看过心理医生,吃过药,接受过中式西式物理治疗,但收效甚微,随着年纪增长,她开始自己学着抵抗自己的恐惧,强迫自己睡在床上,强迫自己戴上眼罩陷入黑暗,强迫自己一点一点适应她的恐惧。
她以为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有天回家,她发现家门口被人放了花圈,父亲杭提耘说会处理,让杭锦不要放心上,说是隔壁邻居可能放错了,杭锦自己去查了监控,看见了和王永强肖似的王齐的脸。
也看见了洒在门上的鸡血,和小区墙上那句‘杭锦不得好死。’
再后来,她确实再没见过花圈,因为杭提耘每个月都在给他们打钱。
杭锦是去年发现这件事的,她跟杭提耘简单提了一句,希望他不要再插手那件事,她可以解决,杭提耘嘴上答应了,可行动上仍没有停止对徐秀子女的汇款。
他说,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对和错。
杭锦不明白。
错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她要来遭受这份苦难与折磨。
她不明白。
明明偷东西的是王永强,为什么到头来,是父亲杭提耘付给他们赔偿金,还给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费。
她不明白。
冯淑君劝她不要跟死人过不去,可那个人不是死在二十八岁的杭锦面前,是死在六岁的杭锦面前。
她用了将近二十二年的时间,让自己摆脱对黑暗的恐惧,可她还是失败了——喝了酒的她,仍然会无知无觉地钻进衣柜里,那是她心底里最安全的地方。
高强度的工作也无法挤掉她脑子里的杂念,偶尔她仍会梦见那段过往,被重重黑暗包裹的瞬间,熟悉的惊惧感席卷全身,梦醒之前,她会一直陷入近乎溺毙的窒息感里。
每到那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睁开眼时,她仍活着。
杭锦开着车到了外滩,护栏前不少人在拍照,她找了人少的地方,靠在护栏上盯着底下翻来涌去的江水。
有人来搭讪,问她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去旁边酒吧坐坐?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江水,冲对方说了句:“滚。”
那人讪讪走了。
没多久,又有人靠近,她冷着脸转头,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那人将围巾戴到她脖颈。
“不冷吗?”他问。
?
围巾沾着他身上的热气,点点暖意渗透进皮肤,杭锦蹙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开,眼底的冷意也渐渐消散,目光重新转回护栏底下,盯着汹涌翻腾的江水,许久才开口:“不知道。”
他问她不冷吗,而她回答不知道。
陈霖的室友黄汉青今晚求婚,叫了平日里相处较好的兄弟朋友一起助阵,北市的外滩风景最美,一群人拎着彩色气球打着彩灯,手里举着荧光棒,为他营造最浪漫的氛围。
求婚自然成功,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商议一会去哪儿庆祝,是唱歌还是吃火锅还是吃烧烤。
热闹的人群里,陈霖走在最末端,他看着飘在天空的彩色气球,想起今天是杭锦的生日,两年前的那一晚,他在酒店门口看见过比刚刚那场求婚要盛大好几倍的生日宴。
此时此刻,杭锦应该待在暖意融融的酒店里,切蛋糕,喝红酒,陪朋友聊天。
而不是,在他抬头的余光里,看见她形单影只地靠在外滩栏杆上,神情落寞地看底下的江水。
她或许没听清他在问什么,也或许一直在走神,不想听他说话。
陈霖没再开口,将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陪她一起看底下的江水,乌黑汹涌的江水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底下的石块,寒风里传来江水的呼啸声。
冷风刮过脸颊,吹得杭锦的脑子逐渐放空,她终于在半小时后挪动着步子往回走,去开车。
陈霖就这么跟在她身后。
到了车前,杭锦刷了指纹解开门锁,把羽绒服脱下来丢到他怀里,陈霖却是拿了衣服坐进驾驶座:“我来开吧。”
杭锦没说话,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回公寓的路上,路过便利店,她喊了声停,随后下车买了三明治和饭团。
陈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见她手机没拿,拿着三明治和饭团站在收银台前皱眉时,他上前付了钱,接过袋子递到她手里。
车子开进公寓,杭锦坐在后座已经吃完三明治和饭团,她下了车,将垃圾袋丢到垃圾桶里,沉默地按下电梯进去,随后盯着电梯里的按键。
到家门口时,她才发现陈霖还在,便冲他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陪你。”陈霖知道她现在看着冷漠,回到家可能就一个人躲进柜子里睡觉,他不知道她今天遭遇了什么,只知道她现在状态很不好。
杭锦没有精力再去管他,开门进去:“召唤管家。”
等屋子里的灯全部亮起,她脱了外套进了洗手间,把浴缸里的热水开关打开,又去酒柜挑了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躺在浴缸里泡澡。
陈霖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她迟迟没有出来,有些担心地上前敲了敲门:“杭锦。”
他很少喊她的名字,以前因为生疏,不太好意思喊她阿姐,后来渐渐长大,更是没把她当作姐姐看待,那句阿姐更是没法叫出口。
洗手间里毫无半点动静。
陈霖知道她今天状态不对劲,明明过生日却一个人靠在江边吹冷风,他拧开门把冲进去,看见杭锦躺在浴缸里睡着了,他半蹲下来,将食指伸到她鼻端,试到温热的呼吸,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浴缸边放着一瓶喝完的红酒,高脚杯歪倒在一旁,白色毛巾沾着红色酒渍,空气里也弥漫着红酒的醇香,他视线不敢乱看,拿了大毛巾将她从水里捞起来,她太滑了,他的手碰到她的身体,又紧张地缩了回去。
他热得不行,脸更是涨得通红,重重喘了口气之后,他又将手放到她腿弯处,另一只手放在她后颈,正要把人抱起来时,杭锦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眸子被红酒浸满醉意,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喉结,脑海里莫名浮现一句话。
——“好想舔他的喉结。”
她微微仰起下巴凑上去,伸出舌尖舔了舔那块凸起的骨头。
陈霖像是被定住,血管里的血液猛地炸裂开来,四肢百骸燥热得充血,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舌尖还探着,嫣红的唇微张,勾人似的,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甜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陈霖声音都哑了。
他将放在她腿弯处的那只手收了回来,改为握住了她的下巴,指下的皮肤温热滑腻,他盯着她酡红的脸看了会,低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很热,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