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旧梦
“太好啦!”
风万里一愣,继而笑得温和:“你担心我生病呀?”
破天冰不假思索点点头,见风万里笑意加深,又忽然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红着脸找补:“生病了很难受的,还要花很多钱,所以最好谁也别生病。”
接下来几天风万里都没出家门,买菜买日用品均可以走线上,但他们这个小区进出要刷脸,买的东西人家店主送不进来,得劳烦破天冰拖着小车去指定地点自行取货。易感期的alpha对信息素极端敏感,闻到oga会发狂,闻到alpha更狂,乃至威胁社会治安,故风万里非常自觉地蹲在家中长蘑菇,需要出门见人的事情则一律交由小孩去办。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但这么安排小孩看上去很开心,一副被委以重任的自豪模样,风万里乐得如此,便随他去了,自己在家里含着模拟oga信息素的易感期脱敏药片给小孩做爱吃的草莓冰沙。
一周过后,破天冰觉得易感期好像也没什么吓人的,瞧风万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像是要“威胁社会治安”呢?不过也未必所有alpha都愿意安分守己。手臂粗壮身材高大的粮油店搬运工是alpha吗?总是凶巴巴瞪着眼的保安先生是alpha吗?新闻节目上高谈阔论的政客是alpha吗?破天冰偶然窥见成人世界的一角,便总忍不住因未知而深感好奇,小脑袋瓜想东想西,所幸不妨碍他干正事。
周六钟点工过来做清洁,她与大多数人一样是beta,丈夫孩子也都是beta,研究表明alpha和oga的结合最容易诞下同样是少数性别的后代,鼓励生育的各项举措又基本不关性细胞活力很低的beta什么事,导致在发展水平一般的乡镇beta家庭扎堆,而在上城区少数性别却长期拥有并不少数的占比。
“表哥身体不舒服在卧床,他的房间这次不用收拾了。”破天冰把风万里交待过的托辞转述给钟点工。
到周日,情况却突然变得严重了,风万里一整日都无精打采,晚饭也没吃。快九点的时候破天冰煮了包速食汤面,调料只搁一半,煮到面条用筷子一夹即断才出锅,热腾腾一大碗端去主卧摆在床头。他放下碗,红通通的手指赶忙捏住凉冰冰的耳垂降温,见风万里裹着被子将自己卷成了蚕,脸颊红得异样,怎么看都像是发烧,遂伸手去试对方额头的温度,而恰在此时风万里睁开了眼。
“别担心,只是过敏。”风万里用气音轻轻说道,喉咙与后颈俱是一阵接一阵烧灼的疼,“易感期通常要持续三周,我刚换了第二阶段的抑制剂,身体不太适应,明天就好了。”
破天冰揉揉鼻子,一开口竟有些哽咽:“真的?”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你先回房间睡觉去吧,面我等下再吃。”
“嗯。那、那晚安?”
“晚安。”
风万里说的一点儿不错,到第二天他就恢复了精神,至于这精神是因为身体适应了抑制剂,还是因为傲长空提前完成任务回家了……破天冰觉得更像是后者。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厨房煮些软烂的粥,结果被蹲在冰箱前的人影吓了一大跳,随即又被恍若具象化的阳光抱了满怀。傲长空搂着他,原地转了几圈,轻轻抛起,再贴贴脸颊,两双灿烂的金眼睛热情对视,他的监护人笑得无比快活:“真好,长肉了,师兄养你果然很尽心呢!”
彼时风万里仍赖在床上醒神,半睁着眼,隔门听见师弟的笑语便忍不住跟着笑,笑完了又嫌弃自己这样不行,懒懒散散,不懂克制,太不像话。然而师弟做好饭回来亲亲他的耳朵,呼出的热气撒在颈侧,像有小猫爪子在挠,他心念一荡,只觉脑子都酥了,兴高采烈指挥他当一个正常的易感期alpha,脱离高级趣味。
“师兄要接着睡吗?”傲长空敲了敲卧室门
“等下午吧。”
因着傲长空提前回来了,昨日在网上预约的外送订单就全都取消了,傲长空自己列了购物清单领着小孩去社区中心的大型商场采购,顺便在商场顶楼的儿童活动中心体验了一阵子,还约好下次等风万里出了易感期,他们仨要一起过来玩。
下午他们在客厅投屏看《silverbullet》系列一到四部的片子,这个系列电影主要讲血猎组织总部从月神殿转移到能源之城初期,人类主角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了形形色色各有所长的伙伴,一步步组建起特别行动小队乃至担任总部首领,成为一代传奇。前四部基于历史进程与现实人物改编,武打文戏并重,惊险刺激的同时亦不乏深刻思想,傲长空很喜欢,不过第五部让人类主角和新出场的亡灵之都混血公主搞暧昧之后他就没再看了。第一,他觉得爱情不应当动摇主角的立场,至少面对公众的影视作品不适合这样拍;第二,感情线他只接受主角与主角回忆中温柔坚定却下落不明的学长,编剧拆他cp,差评;第三……亡灵之都这种极端追求纯净血统的纯血种大本营怎么可能冒出一个混血公主啊?!
破天冰从前在小镇压根不知电影为何物,最大的娱乐消遣除了四处跑着玩儿就是看书、看连环画,因此被眼前这新奇玩意迷得神魂颠倒,目不转睛,甚至连外界的某些响动小孩都无意识忽略了,比如风万里披着薄绒毯子慢吞吞推开卧室门,梦游似的踱去傲长空身旁坐下,头枕着他这位beta爱人的肩膀,阖眼似睡非睡。
“呃,吵醒你了?”傲长空一面悄声询问,一面忍不住伸手扒拉师兄额上乱翘的刘海儿。
“没事,原本我就没睡着。”风万里嗓子有点哑,咕哝道,“片头曲一响,知道你又在看这个,更睡不着了。”
“可是真的很好看啊。”
“好看。”风万里停顿了十多秒,像是因困倦而反应延迟,“我没说不好看。”
傲长空被他勾起兴趣:“那是为什么睡不着?”
“就是睡不着啊。”调整至最舒服最习惯的姿势,风万里搂住师弟,像是小孩睡觉大多喜欢抱着毛茸茸软绵绵的玩偶。他觉得满足,轻轻笑了一下,“要说原因也是有的,你自己猜。”
“我不猜。”
“干嘛不猜?”
“我就不猜,等你憋不下去了主动告诉我。”
风万里迟钝地意识到竟然还可以这样,睡意笼罩的脑袋一时想不起该如何回击,alpha的本能冒出一鳞半爪,弄得他心浮气躁牙口痒痒,遂张嘴咬人,咬师弟的耳朵,忿忿地在心里暗骂一声“小坏蛋”。可小坏蛋实在很聪明,又很懂他的心思,知道所谓自己猜不过是小别胜新婚后一时兴起的情趣,而非刻意设置谜题难为对方。他果然憋不下去,收拢手臂蹭得更紧,脸颊略略发烧,十分不好意思地问了个貌似平常的问题:“银弹系列你最喜欢第三部吧?”
第三部的故事线是主角小队如何从一帮性情迥异的个体转变为缺一不可的团队,主角的领袖魅力初步彰显,还有很多与学长的过往回忆,文戏之精彩堪称全系列巅峰。
傲长空确实最喜欢这一部,他们第一次……唔,宽泛意义上的约会,就是银弹3重映傲长空买了两张连座的票请他看电影,他为了及时赴约错过了食堂每周五限时限量供应的双皮奶和绿豆冰,于是看完电影傲长空还顺便请了他一顿下午茶。
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仿佛历历在目,他记得傲长空说,最喜欢主角和学长这种类型的亲密关系,喜欢这种知己间的感情。周围人都觉得学长是个过于理想主义的疯子,只有主角真心认可,而主角在陷入低谷时也经常依靠学长曾经的教诲重新看清前路。“他们是世间最能明白彼此的人,如果要谈恋爱也只能是和对方了吧?否则,”傲长空摊了摊手,“枕边人却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想想就好悲哀啊。”
“然而现实中随处可见这样的悲哀。”
“哎,人还是要有梦想的嘛,倘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那梦想就更不可能变为现实了。”
“……也对。”风万里挖了一勺杏仁豆腐,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有些煞风景。
“反正我呢,就喜欢纯洁纯粹的感情,不爱看什么仇人变情人的戏码,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吸引观众的噱头,没意思。银弹3我找资源下载了各种版本,翻来覆去重刷了不知多少遍,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金色的眼睛看向他,笑出两弯月牙,“有师兄之后,更喜欢了。”
距离那次约会差不多已是一年,三百多天过去,一个普通却也不普通的下午,风万里闭着眼睛,胆怯与迟疑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轻轻开口,是时隔一年的回应:“曾经我不喜欢任何涉及血族的文艺作品。我亲手杀过那种夜行的怪物,我知道现实远没有那么多浪漫主义的情节,嗯,你也能明白的吧?但是……”
“但是?”
“但是,拜师之后,遇见你之后,我好像开始喜欢了。”风万里深吸一口气,“你所梦想的那种感情,那种知己间的爱情,我正在体验它。我们正在体验它。它确实非常美好,难怪你喜欢,我也喜欢。我喜欢我们现在的关系。”
傲长空眨眨眼。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谁也没说话,投屏上银弹1正放到最激烈的打斗高潮,主角被满月之夜发狂的狼人同伴揍得浑身是血,阴影处闪过几双属于血族的红眼睛。
“风万里。”
现任战神大人属实年轻得过分,缺乏常识,弯弯绕绕的话他总不乐意听,而轮到自己表述观点时他总爱挑最直白的字眼,要是哪天他也弯弯绕绕地讲起话来,不必怀疑,定是阴阳怪气。
“你是想说你爱我吗?”
“啊!我……”风万里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弹起来,支支吾吾,霎时没了睡意。
“喜欢我们现在的关系?那你是希望现在的关系持续下去?你想和我结婚?”
“不不,结婚什么的还是太早了你才、才十八岁!”呃,虽然年龄倒是已经合法了。
“那你就说你爱不爱我嘛。”
傲长空心想,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干什么要讲“正在体验爱情”?拗口,他不喜欢。
“我……”
“我的亲娘欸你能不能别他妈的磨蹭了?”狼人同伴抓狂的大脸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打昏我!快!你一道咒语下去我俩都安全了,就一道咒语,一句话!说句话能要你的命吗?!”
那厢,破天冰早已不自觉捏紧了两小拳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模模糊糊他好像听见了谁在笑?错觉吧?谁会在这种紧要关头笑出来?
“……”傲长空死命捂着自己的嘴,然而挡得住声音挡不住笑意,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得活似一把快乐的筛子,被风万里担忧且疑惑地伸手来扶。终于傲长空笑够了,放下手,眼见师兄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再次一弯眼睛,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了对方轻启的嘴唇,“好啦好啦,知道你爱我了,别紧张,我又不会要你的命。”
风万里感觉自己很丢脸,于是很用力地回吻他。
“其实,”亲吻的间隙风万里试图解释,“其实我想说,你冒那么大的险提前结束任务回来,甚至也没走流程打报告,只为照顾我的易感期,我心里是非常感谢你的。能见到你真的非常开心,我真的不想和你闹脾气,昨晚……那不是我的本意,你相信我。”
“嗯,相信,我肯定相信你啊。”傲长空的唇舌辗转向下,在喉结处盖了个戳,“况且昨晚你弄得不爽吗?要我说,超爽,我出任务提心吊胆半个多月了,昨晚超解压。”
风万里红着脸退了回去,伸手轻轻一掩师弟这张令人难以招架的嘴:“有小孩在,别说了。”
“好呀,”傲长空歪了歪头,故作天真地提议,“那我们去床上说?”
几秒钟的沉默,而后风万里战胜了方才可耻动心的自己,义正辞严:“我还是多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