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顾爵脱下外套,扯松领带,borrelli西服像块破布被随手丢弃,他仰头猛灌一口啤酒,意外地感觉不错。
他漫无目的,孑然一身,长得人模狗样,喝得不知东南西北,然后一头扎进七弯八拐的小巷子,迷路了。
顾爵这才意识到他和这座城市的关系没他想象中那么“熟”,就跟搭伙过日子的半路夫妻似的,知道的知道,不知道的也是真的一点不知道,前者如纸醉金迷的娱乐会所,后者如狭小逼仄的旧居民区。
但是他一点都不慌,非但不慌,还前所未有的惬意。
走累了,就找个角落休息。
喝空的啤酒罐咕噜噜滚落在腿侧,他靠着水泥墙闭上了眼睛。
醉意混杂着疲惫强势侵袭,很快占领了整副躯体,顾爵不想抵抗,索性放纵自己沉入梦乡。
可是梦里并不轻松。
白玫瑰被血染红,小孩赤脚走在林荫路,他手里的玩具血肉模糊,是被扒了皮的可怜宠物,男孩走进小木屋,钨丝灯忽明忽暗,坐在镜子前的女人转过头,露出被挖去眼珠的两个黑窟窿……
窗外艳阳高照,章鱼风筝越飞越高,空旷的草坪上没有人影,只有孩童的笑声清晰回荡……画面在这一刻静止,紧接着qiang声响起,所有的一切支离破碎,顾爵猛地睁眼,小巷狭窄潮湿,昏暗灯光如蛇盘踞脚下,这里除他之外再无别人。
只是,身旁多了一只纸箱,和一碗面。
面汤清透,热气袅袅,两片碧绿菜叶成了深幽巷中唯一的亮色。
***
“老板,面钱放桌上了。”
“好的,您慢走。”
深夜十一点,小面馆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唐白收拾好厨房,端着剩饭剩菜来到后门。
“咪咪……”唐白用勺子敲着盘沿,“吃饭了……”
他刚喊完,猫咪们就像受到召唤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喵喵叫着蹭他裤腿。
唐白放下盘子“吃吧。”
听到开饭口令,猫猫们一拥而上,两盘冒尖儿的鱼汤拌饭眨眼间被瓜分完毕。
唐白把它们挨个撸了一遍,然后拎着泔水桶去了垃圾站。
他前脚刚走,后脚顾爵走出巷子,在路口犹豫数秒后,他选择了路灯更亮的另一个方向。
青菱街道虽然隶属于s市,但它既不繁华也不光鲜,活像多子女家庭中被父母忽视的那个孩子,不论是情感关注还是资源分配,都远少于会撒娇要糖吃的兄弟姐妹们。
当顾爵第n次踩到松动的地砖从而被砖缝里的泥水溅一腿的时候,他深刻意识到了推动郊区经济建设的迫切性。
——年后可以叫人跟市政府谈谈这块的投资项目,应该有很大的开发潜力,他这么想着,扶着指示牌脱下鞋子,倒出里面硌脚的小石子,就在他要把鞋子穿回去时,那根被他扶着的金属杆‘咯吱——’一声,倒了。
顾少:…………
顾少维持金鸡独立的姿势,深深地吸了口气。
年后什么年后,他娘的明天就去办!
老街道的照明条件堪忧,路也很不好走,坑坑洼洼的,积着雨水,顾爵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前街,又拿着碗一家家店比对着找过去,终于找到了和碗上印着的字一样的招牌——惠英面馆。
他走进去,里面小到一眼就能看完,但他还是问了句“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顾爵把碗筷放在桌上,想到自己该给钱,可他的钱包已经和外套一起贡献给了城市的街道,此时身无分文,于是顾少摸摸鼻子,对着空无一人的面馆说:“面很好吃,钱先欠着。”
说完自己先笑了,大概没人会相信,他人生中第一个债主,是一家只摆了两张桌子的小面馆。
“谢谢……”他顿了下,又说“再见。”
唐白倒完垃圾,拎着桶来到巷子口,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他只好对跟在身后的‘小尾巴’们告状:“我的碗被拿走了……”
小猫们忙着舔毛卖萌露肚皮,根本没空搭理他,只有年纪最大的胖橘猫甩着尾巴拍拍他,表示安慰。
唐白回到面馆,锁好后门,准备关灯回家,从厨房出来时却在桌上看到了那只碗。
有人来过。
他走到门外,左右看了看,路上冷冷清清,没有车也没有人。
可他不知道,马路对面的树下,有个男人正在注视他。
顾爵目送男孩关门离开,心里不知为何突萌生出一股追上去的冲动。
但追上去做什么呢?
跟他说,我父母过世了,我成了一个大龄孤儿,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还是说你的面做的很好吃,但是我今天没带钱,下次一定再来光顾?
那真是太可笑了,顾爵自嘲般摇摇头,他从来也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同情的人。
虽然……那是唯一一个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却愿意在深秋寒凉的夜晚送给他一碗热汤面的人。
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
“顾少,那家面馆今天没开门,听邻居说,老板娘的丈夫欠了高利贷,昨天凌晨债主追到家里,老板娘带着孩子连夜躲出去了……这里是那家人的资料。”
吴帆递上文件,试探着问:“需不需要叫人查查他们的新地址?”
顾爵拿起张照片,说:“不用,你出去吧。”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顾爵的目光却始终没从照片上挪开。
男孩长得相当好,是那种用再严苛的标准去衡量都绝无异议的好看。
如果……
某个念头一经产生就被顾爵无情掐灭,没有如果,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他,我是我。
夏蝉与冰虫的相见是意外,不是缘分
文件袋被放进废弃资料箱,而那碗面条,那个少年和消沉的顾爵,都被留在了新庆街道267号旁边的小巷子里。
一个小插曲,过去了就该让它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