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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块的车费

 

手机有些发热,被宋缓缓拿在手里。

虽然手机对面那难说是乐音的声音已经随着电话挂断而消失,可宋缓缓的心跳依然随着鼓点的惯性而跳个不停。

咔哒的开门声传来,是宋欢回来了,他手里抓了一只吃了一半的小布丁,手里还提了一袋。

宋缓缓还在发愣:“要降温了…”

宋欢一边把小布丁塞进冰箱,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不你让我买的吗?”

宋缓缓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只是怕热。不自信的少年在个字窜的最高的时候在夏天也总是穿着长外套在饭店里忙里忙外,人和太阳一起形成的闷热实得化不开,捂得人身上汗像水一样流。

宋缓缓习惯在不流动的夏天融化,习惯一个人坐着吹风扇。

后来他发现他一样怕冷,生活的压力让他身体好不起来,却也不允许他太差。他的腿和手腕有些风湿,疼痛准过天气预报。宋欢喜欢一年四季吃冰淇淋,而宋缓缓夏天也很少吃。

叩叩。敲门声在宋缓缓发呆的时候响起,宋缓吓了一跳,宋欢已经去开门了,门口是颜彻。

宋欢一看是颜彻,心更烦了。他不明白自己对颜彻哪儿来那么多不满,但他非常乐意承认自己就是看颜彻不爽。或许是长得像以前欺负过我的人?宋欢连这种可能性都想过了。

颜彻今天是下午有课,晚上去打工,一直没看到宋缓缓,问了老板娘才知道宋缓缓请了这两天的假,说是家里出了点事。

颜彻给宋缓缓发了很多消息,却没打一通电话。因为他知道宋缓缓会被吓到,他知道宋缓缓更喜欢信息联系。但他没有得到对方一条回复。

所以呢,接下来该打个电话了,或者等他回来再关心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好好聊聊。如果作为工友他认为毕竟只是打工仔和朋友,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难得,但颜彻觉得还不够。

晚饭高峰期过了一会,他跟老板娘打了招呼,说去看看宋缓缓。老板娘是个市井人,没多大善也没多大恶,一辈子做过做出格的事情就是收了当时可怜兮兮的宋缓缓当童工。

老板娘说你去吧去吧,从冰箱里拿出另一半西瓜。

颜彻往宋缓缓家去,一路上没敢给宋缓缓打电话。他有些不想承认是因为害怕听到宋缓缓拒绝的话语,他知道宋缓缓绝对会拒绝的,不如直接堵到他家门口,这样宋缓缓总归会跟他说说话。

于是在那扇门打开后,颜彻看见了五官有些熟悉,气质却完全不同的一张脸,是宋欢。宋缓缓的亲弟弟,宋欢。

颜彻比宋欢高一小点儿,他看宋欢一脸坏脾气,只觉得大概高中生一天到晚都这个臭脸因为他自己高中就被折磨的也是这个鬼样子,所以没去理他,只问你哥在吗。

宋欢不想和颜彻说话,但毕竟他是哥哥的朋友,还是替颜彻叫来宋缓缓。

宋缓缓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颜彻一看心就一阵酸痛。他本以为宋缓缓这次又要苦笑摆手说明没事的,可面前的人却笑着抿了下嘴唇,转过头对臭脸高中生说他要和朋友出去一下。

宋缓缓再转过头对着颜彻,就是一双无奈又无辜的眼睛,他说,麻烦你稍微等下,我换完鞋请你去吃点宵夜吧。

宋欢不乐意,闹着要去,宋缓缓按着宋欢的头让他好好在家反省。

颜彻听他这样说,反应过来是宋欢闯祸了。

七点半属于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点,这顿饭叫晚饭可能有点晚了,叫宵夜也属实太早了点。

就在他们打工那家店的左边两个店面,一家甜水铺。宋缓缓刚吃完饭,颜彻看出来了,于是说自己想吃甜的。

店里人两三,二人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冷气开的很足,相对无言惟有白勺碰壁叮当响。

宋缓缓用勺子戳他那碗三鲜冰粉,最后还是无奈的跟颜彻把前因后果全部讲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具体打起来的原因,然后坦白的说他因为想让宋欢继续拿奖学金而打算求求人情,但是没有头绪。

宋欢多少是被养大的,而宋缓缓就是那个摸爬滚打的。他知道宋欢最多也是道个歉,如此也并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宋欢是上了学的,是不屑于阿谀讨好的,他会认罚。所以这些事情只能自己来。

宋缓缓不觉得委屈,他觉得理所当然,他还是觉得有这样正派的人还是挺好的,是自己弟弟更好了。

他要宋欢走哇,往上走,正直的往上走。

颜彻不喝他的西米露了,也跟着一通说完的宋缓缓沉默。

“非国家公职人员受贿罪也是要判刑的……”

颜彻暴言,宋缓缓彻底喷了。

“我,你,我……”宋缓缓开始笑,僵硬的气氛缓解了不少,“我只是想看能不能让对方不追究,给校长和他们说说好话……我到底能花多少钱呀能够成什么什么受贿罪?人家要是真的为难我也不会强迫人家的呀!”

颜彻也笑了,重复道:“非公家公职人员受贿罪,好好好,是我关心则乱了。”

他喝了口糖水,继续说:“是白川外国语学院是吗,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宋缓缓眨眼:“因为你上次去的就是白川外国语。”

他们似乎在说相声,颜彻笑:“我的意思是说感觉在哪儿聊天的时候听到过,好像还是八卦,校长是吗,我什么时候打个电话问问我妈,你急吗?”

宋缓缓的笑刹不住车,又惊又喜:“真的吗!世界好小!不急,你方便就可以。如果能够精准搞清楚喜欢什么就比较好办了,谢谢你,果然八卦是人类的第四大本能。”

之后的谈话一路放飞,宋缓缓似乎是因为心头事有着落而放松不少,两个人一阵低语低笑,说着相声,时间流到了九点。

还带着糖水铺冷气的两人分别,宋缓缓和颜彻笑着告别。

宋缓缓在路上走着,忽然感觉这个世界好有趣,树的根系扎进泥土里,泥土连着水泥路,水泥路连着他自己。

于是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宋缓缓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是宋欢,接起来就听见电话那头幽怨的声音:“哥……我饿了我要吃宵夜我来找你……”

宋缓缓心情好,笑着答应了。

夜儿静悄悄,人儿有话讲。宋缓缓带着宋欢在夜市路边一路逛一路吃,宋缓缓心事有着落,舒心的吃吃喝喝,宋欢反而看起来不太开心。

宋缓缓只当他是在为学校的事烦恼,一边吃油炸串串一边缓声安慰着,他说了很多宋欢听了一遍又一遍耳朵都要起茧的大道理,说这只是小小一道坎儿,跨过去一切都没关系的,以后的路上还有好多好多坎要跨,说什么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真的难分对错,难论可否。

宋缓缓其实想说的是他曾读过的书,曾见过的人,曾经历过的事情,想说的是过去几亿年间一分一秒间凝固又缓慢汹涌的苍翠海浪,想说的是植物与昆虫做的约定,让过量氧气造成的极寒与炎热交替再不出现在世界上。

但是他的叹出的气流冲动薄薄的声带,振动编码发声这种低效的信息传达方式只能让他说出,人的一生还很长,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这两声苍白的语句。

宋欢不说话,他忽然很想把头埋进哥哥的怀里,在这匆匆掠过的人群中。

两汪以自己的河流汇聚成的的深海肩并着肩,能够感知对方存在的方式只有那深处洋流带起的海面轻响。

谁在意呢,谁在意呢。

宋欢在意的要死。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颜彻到底对他哥说了什么,他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他哥前后情绪的不同。

自从父母死后,从来能牵动哥哥情绪的只有自己,工作也好生活也罢,他们是这空洞浩瀚的星海里对方唯一的联系。他们本应该是同一片海。

宋欢继续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到他那傻卵同学说的他哥腰细,他不自觉的就想到了他哥腰到底多细。

……不过他哥也会喜欢男人吗,如果喜欢的话是上还是下,如果在下的话……宋欢的思绪想被打了一个结,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热,怪异的酸楚与不适被他的心脏沿着血管泵向全身,停滞在手指处尤为明显。

宋欢现在不辗转反侧了,他开始躺尸装死,结果发现不行,翻身下床找他哥去了,如果见到哥哥还和以前一样自如,那就没问题了。

于是他跑到他哥的房门前,轻声问,你睡了吗。

房间里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闷闷的脚步声在咔哒一声后变得清晰,宋欢了看见比自己矮一点的宋缓缓。

宋欢有点想像小时候那样对他撒娇,在没变声之前,他总抱着他哥的手变着调的叫哥哥,缠着来接他放学的哥哥给他买雪糕吃。

而他现在,只能用低低的嗓音蔫巴巴的叫一声:“哥……”

宋缓缓其实没想到宋欢居然这么在意这件事,他还以为带他出去逛一圈就能把烦恼丢的大差不差,可他的宋欢欢现在依旧低垂着眼眸。

事实上他不太理解宋欢为什么那么多的小情绪。他觉得处理负面情绪的方式就是去工作,一遍又一遍的端盘子报菜名,然后和餐馆里的人偶然的攀谈,然后看对面水果摊买西瓜的大爷睡着的时候手上的旱烟又掉下来了。

他想,只要能拿到钱,能吃饱饭,一切都不是问题。怎么活不是活着,两条街外ktv和两个男朋友演燃冬的蓝毛小女生工作起来认真负责,常来店里吃饭的白领家里投资了加油站,和妻子过得很幸福,最近迎来了第二个孩子。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他见了那么多的海,见了那么多浓烈的色彩。

所以他不明白,在如此缤纷的世界上,为什么有人会走不出那一隅蓝色,其他人他可以不在乎,但这可是他的宝贝弟弟,他虽然不明白,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难受,更不希望自己会加重他的难受。

他看宋欢委屈兮兮,就像小时候接他放学来晚了,他一个人眼巴巴的站在学校门口那样。他感觉自己还是心软的一塌糊涂,就像他们本就是一场雨汇成的两条河流。

于是就像那天校门外,来晚的宋缓缓抱住了校门口的小宋欢一样,今夜的宋缓缓也抱住了房门口比他还高的宋欢。

“好啦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委屈,不委屈了啊,我不都让你买了好多小布丁,现在要吃一个吗。”

宋欢忽的感觉自己还是只有七岁,在父母死去那天被哥哥抱在怀里,周围的警笛呜哇人声嘈杂,红的蓝的光闪着,而宋缓缓将他抱在怀里,用胸膛挡住他的眼睛。

于是宋欢慢慢从这个怀抱里抬起头来,带着鼻音的对宋缓缓说:“去吃小布丁,你也去,咋俩一起吃,陪我看纪录片,咋俩一起看。”

宋缓缓笑他:“你哭啦?”

宋欢别扭的说没有。

事实上他确实没哭,他只是在哄哥哥开心。

宋欢拿了小布丁,拿了藏起来的零食,宋缓缓泡了点红茶,本来想端到客厅去的,可宋欢缠着他说去他房里在被窝里看,宋缓缓说不准在床上吃东西,宋欢回答那就去自己房间里看,明天他自己收拾。

夜是人共享的酒,被夜色泡的松软的理智逐渐瓦解,宋缓缓帮着宋欢把零食和红茶拿进了宋欢房间。

他们就像千万盏灯火中的兄弟一样,半夜偷摸的躲在一起吃零食看电视,不用担心未来,因为他们有取之不竭的过去,他们要压低声音偷笑,免得吵醒睡在隔壁的父母。

他们看生命起源,宋缓缓就这么靠着宋欢,第一次产生了后怕感,害怕万一四十五亿年前的原始汤里某两个氨基酸没有正确结合,害怕演化路上一丁点细微的偏差,就无法让现在的自己就这么靠在唯一亲人的身旁。

血缘交融的安心感让宋欢平静下来,可从他肩膀,和宋缓缓相接触的地方传向心里的酥麻感却扰乱了他的神经。如果他再年长五岁,哪怕三岁,他都会觉得这是正常的,俄狄浦斯情结不代表真的爱上了现实中的母亲,只可惜他现在才十六岁。

他有点不知所措,偷偷看了眼宋缓缓,这才发现他哥已经睡着了,下次早点一起看好了,要不看航拍中国吧,哥哥喜欢地理,应该会喜欢。

他把哥哥塞回被子里,轻手轻脚的收拾完东西,然后也钻进被子里了,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将头埋在兄长的怀里一样,抱住了熟睡人的腰。

睡前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所谓,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他哥。

一夜好眠。

宋缓缓晨起起来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想了想是发现居然没听见鸟叫,他夜里有时候会专门打开窗,听灰胸竹鸡叫。而昨夜他是和弟弟挤了一个被窝,弟弟房间的窗户紧闭。

他爬起来要去做早饭,却发现挣脱宋欢粘人的时候有个硬硬热热的东西在戳他,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于是觉得尴尬,同时又觉得宋欢是真的长大了。

他去做饭,发现昨夜似乎下雨了,但自己的手腕没疼,又或许是他没注意。

而高中生宋欢难得的睡了个懒觉,做了场美梦。梦里宋缓缓是很厉害的地理学家,他哥在大学讲台上给学生们做毕业演讲,而他就坐在下面第一排看着宋缓缓,宋缓缓也回望他,他们血脉相连,彼此笃信。

然后他就醒了,发现自己的裆部顶起一个小帐篷。这明明是正常现象,可宋欢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意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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