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事发
坏事似乎总是扎堆发生。
那场本该曹副主刀的贲门癌的手术让许乔做了,曹主任饭也请许乔吃了,一句一个谢谢也说了那么长时间,但现在那病人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到底谁负责?
倒不是说许乔医术不精,只是问题出在手术中的一个小环节上——是否使用机械吻合器进行缝合。
术前开会许乔提议最后人工缝合,但曹主任和其他人认为本来手术时间就长,那病人年纪也大,最好还是常规地机械吻合。
许乔曾经给自己的老师做过助理,经历过许多类似的病例。
但架不住反对的声音大,许乔再坚持下去会有炫技之嫌——为了一个成功案例,不顾病人的生命安危。
况且病人家属听凭一面之词,也站在曹主任那边。
于是最后敲定了机械吻合。
但术后,病人因为自身体质的问题,出现了重度肌层撕裂和黏膜损伤,已经陷入昏迷,躺在icu等凉。
病人家属找了一帮人到医院来闹——我不管人是你们给治成这样的!你们这些操刀的医生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走。
曹主任和许乔以及连刀都没摸过几次的那几个二三助,被堵在办公室里出都出不去。
门外都是人,病人家属的哭声,围观者纷杂的讨论声,闹事者砸门的声音,保安高声的维持治安的声音……
此刻许乔坐在办公室,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格外平静。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是蒋聿。
“乔乔你别着急,先待在办公室别出去,我已经找人去接你了,到时候……”
许乔没等蒋聿说完,便开口打断:“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来接我?”
“什么那天晚上为什么去接你?别说胡话了……”
“我问你为什么来接我!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酒店?家属刚在市区医院闹起来,你出国在外都知道了?是不是我这次调到总院当副主任,也是你做的?”
蒋聿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就……这么烦我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半年来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我。”
“你什么都没做,是我在无理取闹。蒋聿……我们分手吧。”
“我尽快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回去跟你谈……”
“没什么可谈的,就这样吧。”说完,许乔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的那一刹那,许乔竟然觉得有种类似于解脱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从一种高压的状态释放出来了。
外面那些吵嚷的人很快被保安拉扯了出去。
蒋聿手底下派了三四个保镖到办公室接许乔,许乔说,外面人都散了,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领头的那个带着标准的职业微笑,道:“蒋总意思叫我们送许先生回家,跟外面那些人散不散可没关系。”
许乔看了那领头的一眼,道:“出去。”
领头的看许乔面色不善,便抄起手机打电话给蒋聿,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领头的挂了电话,跟许乔道了一句打扰了,就走了。
总算是清净了。
想想那句跟蒋聿说的分手,许乔还是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呆坐着,什么也不做,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想,直到下班。
许乔开车去调职之前就租好的那间公寓:里面是上一任租户留下来的半旧的家具,但已经打扫过了,很干净。新的洗漱用具摆在洗手间,随时都能住进去。
其实许乔早就想和蒋聿说了:蒋聿那房子离他现在工作的地方太远了。而蒋聿常年不着家,所以他根本没有理由住在那栋又大又空又远的房子里。
可是他一直都没讲。
许乔觉得累极了,他一瘫倒在床上眼皮就胶合在一起,再也睁不开,意识渐渐消散,和衣睡到天亮。一夜无梦。
的老学究,他道:
“许主任啊,你看看躺在这儿的这个人,他前几天还活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死了呢?”
许乔闭着眼睛,嘴唇都在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曹治明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方丝质的手帕,细细将许乔额头上的汗珠擦去,道:“我能干什么呀,这不是过两天这人就得拉去火化么,我就想着,怎么也得请许主任过来跟我一块商讨商讨,给外界个说法嘛。”
许乔偏过头,缓缓道:“我只是个医生,按手术方案做手术……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放了我吧。”
曹治明笑了笑,眼底的凶狠隐匿在了他眼尾的笑纹里,似乎连他脖子上的老年斑都变得慈祥了起来。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手术不是你做的?吻合器用的不是蒋氏制药的?后天职工大会,我也不强求,你自愿上会上念点东西就行。怎么样?”
许乔摇了摇头:“是我替曹越做的手术,我会在会上承担责任的。”
曹治明道:“你负不负责没关系,把蒋聿捎上就行了。”
许乔抿着嘴,没说话。
“怎么?你不肯?”曹治明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在室内回荡着,异常刺耳,又道:“真是叫人感动。”
话落,曹治明伸手抓住许乔的头发,将他的脸抬了起来:“你一个男人跟蒋聿搞在一起,他能给你什么名分?偷偷摸摸地也这么多年了,何必为了他自断前程?再者……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国外的时候,他就跟蒋婳订婚了么?情人跟事业孰轻孰重,蒋聿心里门儿清。许乔,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傻呢?”
许乔不说话,只是沉默。
曹治明道:“你要是肯早点松口,也能少受点罪。”
话落,曹治明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支注射针管,捏在了手里朝许乔走了过去。
许乔看见那管注射剂,心里一惊。
本能驱使着,许乔拼死挣扎起来,几乎就要别开那保镖的钳制了,但后者毕竟受过专业训练,眼看许乔就要不受控制,便一脚踢在许乔腿弯。力道不大但角度掐得正好,许乔膝盖砸在了地上,再无抵抗的余地。
曹治明使了个眼色,保镖便摁住许乔的脑袋,掰开衣领,将那段纤细白皙的颈子奉上。
曹治明将那管注射液,缓缓推进了静脉,他扔了针头,朝那老法医摆了摆手。
法医会意,站起来朝曹治明点了点头便走了。
而后,许乔便被“安置”在了轮椅上,甚至不需要绳子,许乔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任人摆弄——那管注射剂里的麻醉成分已经带走了他全部的感官,四肢百骸都从他身上消失了,只存留了一片意识。
曹治明站了在许乔对面,道:“蒋聿这人不放心,在别人火化之前还要找人来做尸检,请的还是最有名望的老法医。但那法医说了不算,许主任说了才算。人是你杀的么?许乔?”
他不是问“人是不是你治死的”,也不是问“人是不是因你而死”,而是“人是不是你杀的”。
许乔心头一颤,他费力地扯动着颊上的肌肉层,用尽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不……是……”
“那他为什么死了呢?”
“手术可是你做的呀,许主任……”
“你看这人死在这儿,太平间又这么冷,他多可怜啊。这怪谁呢……”
“你杀人了,许乔。人就是你杀的。你作为一个医生,不救人反而杀人。你对得起你当初宣过的誓么?”
“恪守医德…精益求精…救死扶伤…执着追求……”
…………
许乔再没给过曹治明任何一句回复。
耳边的话语像是蛇的毒牙,刺进了许乔的心脏。曹治明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重复着、指责着,和那管药剂相辅相成。是心理暗示,也是深度催眠。
曹治明看着许乔微微涣散的瞳孔,满意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毒舌般的微笑。他又推着轮椅,将许乔推到了那个放着解剖了一半的尸体的床前。
这个年迈的老人低下头,缓声在许乔耳边轻轻道:“你就待着这儿替蒋聿好好想想,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免得他还煞费苦心找人来做尸检。”
而后他便走了。
偌大的太平间便只剩下了这数十具尸体,和一个活人。
许乔只要一睁眼,便能看见那个死于贲门癌的病人的脸。
他被锁在这地方,待了一天一夜。
第五天早晨,曹治明到的时候,麻醉剂药效早已经过了。他找了半天没找到许乔的人,最后才发现,这人蜷缩在太平间最后面的物品柜旁边。
许乔抱着膝盖靠在墙角,眼睛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嘴里念念有词:“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曹治明蹲下,和许乔平视,问道:“想好了?”
许乔眼神空洞,但有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求你了,放我走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曹治明伸手拍了拍许乔的脸,他道:“真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