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揭幕
许乔在这个工厂连着吃了两天的八宝粥,现在别说闻见八宝粥的味道了,就连看见八宝粥的罐子他都想吐。
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个女人盯着许乔,门外面坐着一个身高体壮的黑衣保镖在打盹。女人负责给许乔喂饭,保镖负责带许乔去上厕所,除了伙食过于单一之外,这几个绑匪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许乔脑子里那些什么毒打、虐待的戏码,统统没有。作为匪首的那个中年男子,那天从工厂里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甚至都懒得过来看看他绑架的这个人。
许乔还自虐般地有些失望:被绑架这事也算是一段独特的人生经历了。但好像导演不怎么待见他,所以他连出场的戏份都少得可怜,更别说当主角了。
于是,自从“衣食无忧”之后,许乔便危机意识全无。本来因为身体的原因,许乔这个人就睡得浅,又容易失眠,但在这张硬得硌人的椅子上,他却睡得出奇地沉。
如果能不吃八宝粥并且给他找个地方洗洗澡的话,许乔甚至觉得呆在这儿,比在家还要舒服点。
那个被叫做“囡子”的女人喜欢坐在门口看手机,看的什么许乔不知道,但她盯着手机一会哭一会笑地,可有滋有味了。本来许乔觉得自己的日子还凑合,但人都是是贪心的,于是经过这女人一衬托,许乔觉得坐在椅子上犯瞌睡真是无聊极了。
所以当囡子又一次笑出声的时候,许乔忍不住问了一句:“好看么?”
囡子随口回道:“好看啊,这电视剧可有意思了。”
一开始,囡子还对许乔有些防备心理,故意绷着脸装作一副冷漠凶恶的模样。但过了一个下午,她就自己主动搬了个板凳坐在许乔身边,俩人一块看电视剧了。
电视剧是个简单的警匪片,囡子不懂的地方问许乔,许乔便给她解释,再加上之前那只看着就价格不菲的笔,囡子对许乔这人好感倍增。
刷新囡子好感度的报酬就是——许乔在的老学究,他道:
“许主任啊,你看看躺在这儿的这个人,他前几天还活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死了呢?”
许乔闭着眼睛,嘴唇都在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曹治明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方丝质的手帕,细细将许乔额头上的汗珠擦去,道:“我能干什么呀,这不是过两天这人就得拉去火化么,我就想着,怎么也得请许主任过来跟我一块商讨商讨,给外界个说法嘛。”
许乔偏过头,缓缓道:“我只是个医生,按手术方案做手术……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放了我吧。”
曹治明笑了笑,眼底的凶狠隐匿在了他眼尾的笑纹里,似乎连他脖子上的老年斑都变得慈祥了起来。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手术不是你做的?吻合器用的不是蒋氏制药的?后天职工大会,我也不强求,你自愿上会上念点东西就行。怎么样?”
许乔摇了摇头:“是我替曹越做的手术,我会在会上承担责任的。”
曹治明道:“你负不负责没关系,把蒋聿捎上就行了。”
许乔抿着嘴,没说话。
“怎么?你不肯?”曹治明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在室内回荡着,异常刺耳,又道:“真是叫人感动。”
话落,曹治明伸手抓住许乔的头发,将他的脸抬了起来:“你一个男人跟蒋聿搞在一起,他能给你什么名分?偷偷摸摸地也这么多年了,何必为了他自断前程?再者……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国外的时候,他就跟蒋婳订婚了么?情人跟事业孰轻孰重,蒋聿心里门儿清。许乔,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傻呢?”
许乔不说话,只是沉默。
曹治明道:“你要是肯早点松口,也能少受点罪。”
话落,曹治明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支注射针管,捏在了手里朝许乔走了过去。
许乔看见那管注射剂,心里一惊。
本能驱使着,许乔拼死挣扎起来,几乎就要别开那保镖的钳制了,但后者毕竟受过专业训练,眼看许乔就要不受控制,便一脚踢在许乔腿弯。力道不大但角度掐得正好,许乔膝盖砸在了地上,再无抵抗的余地。
曹治明使了个眼色,保镖便摁住许乔的脑袋,掰开衣领,将那段纤细白皙的颈子奉上。
曹治明将那管注射液,缓缓推进了静脉,他扔了针头,朝那老法医摆了摆手。
法医会意,站起来朝曹治明点了点头便走了。
而后,许乔便被“安置”在了轮椅上,甚至不需要绳子,许乔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任人摆弄——那管注射剂里的麻醉成分已经带走了他全部的感官,四肢百骸都从他身上消失了,只存留了一片意识。
曹治明站了在许乔对面,道:“蒋聿这人不放心,在别人火化之前还要找人来做尸检,请的还是最有名望的老法医。但那法医说了不算,许主任说了才算。人是你杀的么?许乔?”
他不是问“人是不是你治死的”,也不是问“人是不是因你而死”,而是“人是不是你杀的”。
许乔心头一颤,他费力地扯动着颊上的肌肉层,用尽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不……是……”
“那他为什么死了呢?”
“手术可是你做的呀,许主任……”
“你看这人死在这儿,太平间又这么冷,他多可怜啊。这怪谁呢……”
“你杀人了,许乔。人就是你杀的。你作为一个医生,不救人反而杀人。你对得起你当初宣过的誓么?”
“恪守医德…精益求精…救死扶伤…执着追求……”
…………
许乔再没给过曹治明任何一句回复。
耳边的话语像是蛇的毒牙,刺进了许乔的心脏。曹治明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重复着、指责着,和那管药剂相辅相成。是心理暗示,也是深度催眠。
曹治明看着许乔微微涣散的瞳孔,满意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毒舌般的微笑。他又推着轮椅,将许乔推到了那个放着解剖了一半的尸体的床前。
这个年迈的老人低下头,缓声在许乔耳边轻轻道:“你就待着这儿替蒋聿好好想想,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免得他还煞费苦心找人来做尸检。”
而后他便走了。
偌大的太平间便只剩下了这数十具尸体,和一个活人。
许乔只要一睁眼,便能看见那个死于贲门癌的病人的脸。
他被锁在这地方,待了一天一夜。
第五天早晨,曹治明到的时候,麻醉剂药效早已经过了。他找了半天没找到许乔的人,最后才发现,这人蜷缩在太平间最后面的物品柜旁边。
许乔抱着膝盖靠在墙角,眼睛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嘴里念念有词:“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曹治明蹲下,和许乔平视,问道:“想好了?”
许乔眼神空洞,但有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求你了,放我走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曹治明伸手拍了拍许乔的脸,他道:“真是个好孩子。”
你看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只需要一管小小的致幻药剂、再加上心理暗示,他们就崩溃了。
曹治明这个人的年龄是个谜,他的履历表上面写着他六十岁,可你单看他这个人,说他五十岁可以,说他四十岁也是有人信的。
此时这个六十岁鹤发童颜的老年人正坐在办公室里,各着办公桌,对面站着曹越。
这叔侄二人看着不像是两辈人,倒活像兄弟俩。只是叔叔神情自若,侄子满脸紧张。
“许乔松口了没么?那手术是我签的字……”
曹越还没说完,便被曹治明打断:“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直接去负责明天的职工大会,多请俩记者,最好能把报告厅门口堵起来。会开过之后就是股东大会了,我上天让你整理的蒋氏的资料,你到时候准备好了,别出岔子。”
曹越点了点头:“那就靠院长您了,真是谢谢,谢谢。”
叫“院长”而不是“叔叔”,可见这远亲,不是一般的远。
曹治明伸手给曹越倒了杯茶:“谢什么。要不是你跟我说许乔桌上有盐酸阿米替林,他一直在吃。这事也成不了。”
曹越恭维道:“还是院长好手段,我就是个小角色,能安稳地当我的副主任,我就很满足了。”
曹治明笑着送走了曹越,他心道:谢我做什么,我还要谢谢你这杆好枪。到时候在号子里好好当你的副主任去吧。
晚上下了一场雨,住院部楼下的枫叶落了一地。红霞霞的叶子被来往的人踩成了泥,灰红的一堆在路边上,看见了实在叫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