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致郁
我愿这自然界的一切都显出它们的真相。”
书是大概是一个人的文集,年代久远,连封面都遗失了。这篇似诗又似散文的作品,大概就是诗人有些清高地以蝴蝶自喻,又连带着一语双关地抨击现实。
大病初愈,许乔没多余的精力来支撑着身体过多的活动,蒋婳读书的时候,许乔就靠在床头听着,双手交叉放在被子上,眼睫半垂,仍旧是看着窗外,也不知道窗外究竟有什么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又或者他漫无目的眼神只是正好聚焦于那处而已。
许乔整个人都是平静淡然的,但这种过分的平静表现出来,便带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不适。好比现在,蒋婳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从许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来一种近乎于窒息的压抑感。
一页纸念完了,外面有开门声,应该是护工来了。
蒋婳哽了哽喉咙,问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你注意休息……注意休息……”
说完也不等许乔给她回复,她便匆匆忙忙地走了,仿佛这房子里有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一样。
她走到外面,给蒋聿发了个消息,说是许乔醒了。
蒋婳觉得与其这样什么都不说,还不如让许乔跳起来甩自己两耳光来的痛快——蒋婳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再跟许乔在那件房子里待一会,她恐怕就得难受地撞墙。
有太多事情堆在眼前亟待处理,蒋婳那条信息发到蒋聿手机里,还没被蒋聿看见,就被别的短讯冲到了收件箱的最底端。
蒋聿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他开门的时候听见了电视机的声音,上面正放着夜间新闻,客厅里的灯没开,许乔裹着一张厚毯子,蜷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明明暗暗的光打在他瘦削的脸颊上。
蒋聿开了沙发旁低亮度的落地灯,坐在许乔身边。
许乔病的时候,他盼着许乔醒过来,然而这个人真正醒了,在自己身边伸手就能摸得到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能感到自己和许乔之间的隔阂,但又苦于无法打破。
“你……什么时候醒的?”蒋聿道。
“今天早上。”
“饿不饿?我带出去吃东西?”
“护工走之前煲了粥,我吃过了。”
“不早了,到床上去睡吧。”
许乔没应。
蒋聿点了支烟,无声地抽着。
寂静布满了整个房间,压抑如有实物散播在空气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蒋聿将烟尾摁在烟灰缸里,思量再三,最终还是问了出来:“那个人……把你绑去哪了?”
许乔靠着沙发,他的身体几不可见地一僵:“我不知道。”
蒋聿转过身,盯着许乔问:“你被绑架的那几天看见曹治明了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许乔低声,像是自言自语般:“我不知道……我不想讲……我真的……”
蒋聿冷静不了,只好压着悲怒,沉声道:“许乔,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出来我们才好解决。我不怪你那天在职工大会上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相反我很自责,我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你,你失踪的那几天我找你快找疯了。我报警,去找白霜,去动用我所有能用的关系人脉,但都一无所获,直到那天你自己出现在二院。你知道那天你把戒指放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吗?我知道那几天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失去了和我一起走下去的动力和希望……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俩真的只能走到这儿了,你起码得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蒋聿说到最后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他心里有太多的话,想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以至于无法组织语言。
“够了……够了……”许乔颤抖着,环着手臂,将脸整个埋在了双膝和手臂之间。
许乔不是不想讲,他是讲不出。
许乔只要一回想起那天的事,那个被人用铁棍砸过的后脑勺就开始剧烈地疼痛,耳边伴随着轰鸣,他又好像置身那个冰冷幽暗的太平间,周围都是尸体,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
但许乔却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张轮椅上。闭上眼,他就感觉好像有什么冰凉湿滑的东西覆在他背后,睁开眼,眼前就是那个病人的开膛的尸体。他知道自己有轻度抑郁所以他一直在服用精神类的药物,也知道曹治明给他注射的那管子东西里有致幻的成分,但那种情况下他根本不能说服自己,他害怕地快要疯了。
就像现在,许乔浑身颤抖,脸捂在手臂间,满面泪水。耳鸣声越来越大,最终盖过了蒋聿的声音。
许乔逃也似的跑下沙发,踉跄着进了卧室,反手将门锁上。他靠着门,身体缓缓下滑,最终瘫坐在了地上。
蒋聿在门外拍门:“许乔你开开门,我不逼你说了,你把门开了行不行,你别干什么傻事……许乔……许乔……”
头疼得快要裂开了。
许乔恍惚着,他想……要是能找个地方躲起来谁都不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