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从你选择背叛我们的阶级开始,我们就不再有回头路了。”他哑声道。
“……”伊文海勒将书合起来,放在了床头上。
他疲惫的叹了口气。这一刻,回忆的坟墓像是要掩埋了这柄联邦曾经引以为傲的刀。
“我很难跟你解释,这么做,是为联邦好。”他轻声道,“战争又快要开始了,埃森。如果昂耶多抽些资源用来找我,你觉得,最后吃亏的是谁?
“一个提示——反正不是我。”
埃森迦尔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会帮你这一次。只有这一次。而且我只会为你隐瞒三年时间。等到卢卡斯毕业,如果他们再问我,我就会实话实说,并且告诉他们,是你在用卢卡斯威胁我。”
“谢谢。”伊文海勒礼貌的点头。
接下来,他们就没有说更多了,只是两人各自坐在房间某一头,一个看书一个发呆,甚至都没有拍一张久违的兄弟合照。
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在熹微晨光隐约从窗帘缝隙中透出时,埃森迦尔站起身来,身形隐约虚化作水波样。
离开伊文海勒的华丽房间之前,他忽然转回身来,问道:“你明明知道那很可能是无用功。但是,为什么?”
后半夜一直在捣鼓手中一个小玩意儿的伊文海勒头也没抬,淡淡的回答道:“我知道‘世道’这两个字从来都是被少数人盖住的……但清楚它,不妨碍人做梦不是?”
两周后的夜晚,雷廷孤身一人靠在一片晦暗的天台边缘……看着星星喝果汁。
这里是一栋四五层高的破旧小楼,表层建筑材料仍是第三次全面战争时期广泛使用的强合土,位于第三行星最不富裕的细小夹缝里。
华彩明亮的富人区之间,这样黑暗的夹缝长期丝丝缕缕浸润其中,里头生活着数以千万计的平民,他们分布于整颗行星各处,在每道光辉之下长存。
雷廷在这里短租了一间公寓,即使他完全可以在最富裕的地方买套房子。
不为别的,就是图这地方清净自闭。
而且……人看自己身处的社会,总不能只看好看的那部分吧?
雷廷对天发着呆,远方的霓虹灯光照亮了半片苍穹。不久之后,一只带着茧子的小手推开天台门,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探头探脑的寻找着什么,在看到他时笑了起来,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小菜零食钻进天台,蹑手蹑脚的走过来——
“有事儿?”雷廷头也没回的问。
“……切。”小姑娘丧气的嘟囔:“雷,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可是这附近几条街最好的扒手!”
“这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雷廷回头看了这人小鬼大的女孩一眼,“按理来说,单凭这一句话,我就有权把你送进警视厅,哈娜。”
“有本事你送啊!”名叫哈娜的少女对他狠狠吐了吐舌头,整了整她身上除有些老旧外还算符合时代背景的极简剪裁衣裙,把那袋小菜放在屋檐下的破沙发上。
不算自然的浓郁香气弥漫在天台上,她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馒头,蹲在沙发边吃了起来。边吃她还边问雷廷:“你要来吃一点吗?”
“不用。”雷廷说。
哈娜也没想真让他来吃两口,这点儿还不够她自己吃呢。她拎着东西来他常待的地方,只是为了自己吃饭时不会被别人抢走食物。自两人认识之后这一周多的时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敏锐的感觉到,这个经常突然消失的大哥哥,绝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待她。
而雷廷……他也有问题想问。
“这里是不缺生活资源的联邦首府。”雷廷轻声道,“为什么还有人会抢你的饭吃?”
“他们抢可不是为了吃。”哈娜嘿嘿一笑,“扔了,或者喂狗,再或者放在自家到烂……多的是人喜欢这么干。”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雷廷感到意外。但也正因此,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片刻之后,他问道:“你平时上学吗?”
“上啊,义务教育,每年还有体检。”哈娜咀嚼着嘴里的卤菜与馒头,含混不清的回答着,“要是有人不让小孩上学和体检,联邦会弄死他们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张嘴闭嘴都是‘弄死’……
雷廷倒是不怎么惊讶,一是在这儿住的日子里见识多了,二是……在新太阳系第三行星上,这样的孩子也没少过。
他只是没想到,在资源富裕到足以承包所有居民免费饮食的首府星系,也有这样的事件发生。
不过……想想,人从来都是损不足而奉有余,他再觉得应该反过来做事,只有他自己一人的话,也很难改变现状。
至于另立门户……更难。那几乎没有可行性。
在星际时代的纷争中,普通个体的作用被无限削减,由下至上的变革没有立足之地,因为人在星球上再怎样呼喊,也不可能阻挡这颗球被资源采集舰队轻而易举点炸完事的命运发展。
雷廷摇了摇头,决定停止这份思考,因为那完全没有必要——即便有烂的地方,联邦目前也是个稳定的政权。而政权这东西再烂,大多也比没有规则的完全混乱好得多。
他了解的情况太少了。面对一份统治,无论是盲目崇信还是盲目反对,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再说,他又不是什么革命家,想那么多干什么?
黑发少年从天台边拎起一瓶果汁向门边走去,路过哈娜旁边时顺手把它放在了那破皮沙发上。
那果汁是大瓶的,他只倒了两杯出来,剩下的够哈娜喝上一两天,也或许她会把它带去和她的伙伴分享……但雷廷对此无所谓,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
哈娜在他背后说了谢谢,这是他一周前教给她的词,目前她说的还不算熟练,但值得夸奖。
雷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住在这里的阁楼上,就在天台旁边,那复古式老虎窗让他总有种自己仍身处二十一世纪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