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狗指南
远处的少年手举长弓,他披着一件印有红纹的白色袍子,袍子的衣领一圈墨色兽毛。少年看着十六、七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鼻梁高挑,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俊俏的郎君。
白舟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龇牙咧嘴地挡在我身前。白袍少年慢悠悠地走近,从容地反手从箭筒抽出一支箭,架到弦上。
冷风一吹,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一把揪住白舟的尾巴,往后面扔去。白舟摔得狼狈,他不甘心地爬起身,我急得喉咙发出嗬嗬声,快逃!
又一支箭射出,白舟险险躲开,我猛地转回身,白袍少年已距我几步之遥,他放下长弓,乌黑的眸子比以前灵动,却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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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舟总算跑了。
冷风吹拂,我嘴唇发颤,喉咙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前方的少年伸手,用长弓抵着我的下巴,我不得不昂起头,他的目光一寸一寸从我脸上刮过,凌厉得宛如刀片。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狗剩,但我迟疑了,因为蹲下身写字好像怪怪的。少年不见我回答,放过我的下巴,长弓沿着我的脖颈慢慢往下,戳了戳我心口,又问:“认不认识我?”
我摇摇头。
我失忆了,我不认识你。
少年勾起嘴角,“那你总该认识面铺的刘奶奶和刘千雪吧?”
……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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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铺里的每个角落都杵着一个韩家人,好热闹啊。然而其中的墨族人只有一个墨十三,哦对,如果把我算上,有两个。
刘奶奶和孙女被韩家人押在角落,没动粗,但已经足够有威慑力,她们表情惶恐,不敢出声。
韩家新任家主坐在座位上泡茶,当然不是面铺的劣质茶叶,从韩家带来的,甚至泡茶的水,茶具都是韩家的。
韩云梢姿势优雅,坐姿端正,气度不凡,已经不是那个吃糊糊吃得满脸都是的少主了。
我坐如针毡地坐他对面,实在拿不准少主,呃不对,家主到底是啥意思。
“十三,给他把脉。”韩云梢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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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每一个从墨族中脱颖而出的墨族人……
简言而之,墨十三精通医术,她表情凝重给我把完脉,“家主,十一他筋脉受损,修为大减,不仅是嗓子,脑袋也冻伤了。还有……”
墨十三语气沉痛,“家主,十一他……甚至不能人道。”
我:“。”
我谢谢你啊,十三。
然而少主不愧是一个当了家主的人,他表情不变,悠悠泡好茶,端起来吹了吹,递到我面前,“喝吧。”
面铺的柴火烧得特别足,暖烘烘的,但我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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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双韧花之所以有个“双”字,是因为它一株开两朵。一朵给家主治眼疾,另一朵做成药,让家主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递到我眼皮底下的茶微微泛青,扑鼻的清冽幽香。
我死前闻到的香味。
不喝,表明我知道这茶是什么,假装失忆被识破,叛逃韩家是彻底坐实了,韩云梢能够随便处置我。
喝了,我这只狗就化腐朽为神奇,装不了失忆,必须认韩云梢为主人。他叫我回韩家我就必须回,那我始终是韩老夫人的眼中钉,要是她知道我吃了她宝贝孙子的救命药……
“怎么,怕我给你下毒?”韩云梢笑了笑,“那洒了吧。”
他手腕微动,真要把我用性命换来的成果全洒地上。我心急如焚,这可是三百年开一次的花!
你才刚刚当上家主,不能那么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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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云梢身后的墨十三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十一你别紧张,我不过是开玩笑。”韩云梢语气轻快,眼带笑意,这表情倒有点符合他这意气风发的年纪了。
我默默收回按在韩云梢手腕上的手,算了,直接请罪吧,或许还能因为态度良好,家主会对刘奶奶和千雪网开一面……
我正要从凳子起身往地上跪,一个激灵,四肢着地。
我忘了,以我现在的条件,维持人型比较费劲,加上又接连受到惊吓,就不受控制地变成兽型了。
以旁人视角来看,大概觉得我晕倒在地。
凳脚猛地划拉地板的刺耳声,千雪大喊“狗剩哥哥”,韩家侍卫焦急地喊“家主”。
我四肢发软趴在地上,黑底红纹的鞋尖堪堪抵住我的狗鼻子,上方传来怒意未消的声音:“既然不会说话,那不如割了舌头,做个彻底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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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千雪哭着喊“狗剩哥哥”,吵得我头疼。
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割舌头,比起韩家那些刑罚,还算轻的了。
墨十三从后面抱住我,扳开我的狗嘴,我闭上眼,感受到家主的拇指按在我舌头上。
有什么东西泼到我嘴里。
汪?我懵了。
墨十三迅速合上我的狗嘴,我条件反射吞咽几下,韩云梢又道:“打开。”
墨十三又扳开我狗嘴,韩云梢把茶壶里面的茶叶统统倒我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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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珍贵的救命药——!!!!
韩云梢你这个败家子!!!!
我在地上打滚。充盈的灵力霸道地冲刷我的筋脉,我浑身抽搐,难受得呜咽出声,有人把我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摸我的狗头。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茫然地望着抱着我、距离我极近的韩云梢。
“十一,你的尾巴长回来了。”他说。
尾巴。我眨眨眼。
是这样的,作为一只狗,尾巴有维持平衡,作战的功能,更重要的是,它有美观之意。
不是我吹,墨一到十三,只有我的尾巴最好看,又黑又亮又蓬松,就连小时候的家主都喜欢。
所以我一度怀疑墨七当初砍我尾巴是嫉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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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
我威风凛凛的大黑尾巴!!!
墨十三又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就连千雪也不哭了。追着尾巴原地绕圈的我猛地停住,不敢看家主什么表情,变回人型,跪在那双黑底红纹的昂贵鞋子前,“墨十一请罪。”
韩云梢态度不明地“呵”了一声,“既然恢复了,是该好好罚。走,跟我回韩家领罚。”
我冷静下来,果然,给我吃双韧花是为了不让我轻易死掉,能折磨我更久。
我喊了一声“家主”,“她们……”
韩云梢朝一个侍卫抬抬下巴,他们迅速抬出一个箱子放到桌上。
箱子打开,我傻眼地望着里面的黄金,韩云梢问我:“十一觉得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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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晕乎乎地跟在人俊多金的家主身后,上了马车,坐到家主身旁。
“除了那箱酬金,我已派人在最近的县城安排了宅邸,确保她们有着落。”
直到家主唤了声“十一”,我猛地反应过来,我在外面野惯了,居然敢大逆不道地和家主同坐。
我赶紧跪到家主脚边,家主伸手,捏着我下巴让我抬头。
又是那种目光,一寸一寸刮着我的脸,似是思考从哪里开始凌迟我。
“变回来。”他说,还轻轻拍了拍大腿。
我犹疑一下,变成兽型,把狗头搁在家主的大腿上。
我闭上眼,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掌心落到我头上,一遍一遍地轻柔抚弄,还不忘挠挠我耳朵后面的位置。
等等……再、再这样下去……
我舒服得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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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热醒的。
第一道酷刑是火刑吗!?我迅即变回人型,我才长回来的尾巴——
双脚触底,我两手摸索到边缘,惊疑不定,大口喘息。
家主就在我面前,他袖子挽起,手拿着刷子。家主抬手,默默擦了擦被溅到脸上的水。
“给你洗身子,你扑腾什么?”
我愣住,转头四顾,这里像是酒馆的厢房,而我赤身裸体地泡在浴桶里,变身时没来得及幻化衣服。
“你……”家主眼神闪躲,“洗干净,今晚和我睡。”
昂?不管怎么说,我一个下属绝不可能让家主替我洗身子,“我自己会清理干净,不劳烦家主。”
说完,我意识到自己还是戴罪之身,怎么敢这样和家主说话——
家主“哦”了一声,看也不看我,扔下刷子,逃也似地出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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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睡,这事我熟。直到出发去那摘花任务的前一夜,我还睡在家主的床上呢。
我把自己洗得香喷喷,蓬松松,自豪地甩着我的大黑尾巴,端坐在家主的床上。
来吧家主,睡觉觉!
家主穿着贴身里衣杵在房中间,也不过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摇着的尾巴一顿,怎么又忘了自己是个戴罪之身!还妄想和家主睡一张床!
于是我迅速下了床,在脚边边坐下。
这样总行了吧,不远不近,守在家主身边。
“……”家主长长叹了口气,吹熄烛火,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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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动了动耳朵,警觉地起身,家主?
“十一……”
我前肢搭在床边,探头靠近,家主好像做噩梦了,眉头紧皱,额头都是汗。我用鼻子拱了拱家主的脸颊,家主颤了颤,惶急地伸手往前摸索。
“十一……”他的手辨认我的轮廓,就像小时候那样,目不能视,只能靠触摸记下我的长相。
我心里一动,爬上床,在家主身边躺下。
家主紧闭着眼,眼珠在眼帘下不安地转动,声线发颤,“十一,不要丢下我。”
他抱紧我,把脸埋进我的毛发。
“我的眼睛治好了,为什么我还是看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