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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嫁

 

岭南秀色不似蜀地常现于绵绵雨后。这儿的气候总在初春间含暖,还算令人舒适。

一支约莫四十余人的送亲队伍正以朱红点缀着这方秀色繁荫。

玲珑揽起帘子,除了看看风景也并无他事可做。

她着了一身红艳婚裙,明媚的脸庞正挂着倦意。面上未施粉黛,素颜朱唇,发髻间也不过略饰几朵簪花。美而不艳,娇而不造,似得天生丽质却不顾影自怜。

这轿子真是坐得人屁股麻疼,她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太舒服。

“师兄!”

她随即伸出一只手向轿外招了招,紧接着马蹄声促,一位身姿修长矫健的男子驾马迎上那红轿,勒马后俯身向那窗口探去。

只见那男子眼尾上挑,鼻若悬胆,高挺如峰,面如脂玉成凝,衬他那一双精致的眉眼秀色出挑,目若碧水泠泠含情温润。

玲珑对上这双眼睛只觉得从内里升一股酥痒,脑中一顿金铃作响起来,片刻间连呼吸都凝住了。

“何事啊?师妹。”

说话的这男子正是来为她送亲的师兄,人生得实在貌美不说,武艺也是楼中卓绝。

这脸多年未见还是如此有杀伤力,叫她愣神在原地好一阵心神恍惚。

“无事,找你说说话。下马过来坐坐吗?你骑着马多不方便。”

她勾着手指还想去摸他的脸,却被他一缩脖子躲了过去。

池连尽一双剑眉紧了紧,像在为难:“师妹……你成亲在即,还是遮上盖头吧。”

他攥着手里的缰绳,指节隐隐发颤,“你若是无聊,我跟在轿外与你说话便是。”

这拘谨的模样顿时让她失了几分兴致。

“你这就没意思了师兄,如今我都要嫁人了,往后便要相隔万里,想再好好看看你都不成吗?”

玲珑说话一向是不太知羞,她自小便喜贪男子美色。一遇见对方相貌姣好便容易说话没了分寸,尤其是对这个俊美迫人的师兄。

记得多年以前他们关系还好的吃饭用同一双筷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就疏远了。

找他总是避而不见,近十年来也不过仅得寥寥数面,害她那幼时朦胧的喜慕也因此淡却不少,可并不影响玲珑见面就想调戏他。

听了这话,池连尽眼帘低垂下来,缰绳又在手上缠了几圈,揪地更紧了。

“……就这样看吧。”他低沉着嗓声,尾音缱绻。

自上回对话以后,他就一直随在自己的轿旁,玲珑每每一撩起帘子就能看见他。

即使并不太搭理自己,但有美色相伴,叫玲珑心情也能好上许多。

她本是不想嫁人的,天下之大美人至多她还没去看过,习得一身武艺也没有闯荡过江湖。

想到也许以后就要过上大门不迈、相夫教子的无趣生活,顿时诸多憾事涌上心头,人也不免打蔫儿了不少。

蜀中与岭南地隔百里,他纪薛两家虽世交多年,却登门甚少。在双方定下这个婚事之前,她甚至都未曾见过那个人的面。

只道是武林薛常,有个独子,叫薛沉雪。

但听闻此人不仅文武双全,还生得郎艳独绝,更有甚者称其,

“公子只见天上月,绝非烟雨世间人。”

将人吹得那是一个天上有地下无,叫玲珑宁可做了这势力联姻的工具人,也想亲自去一睹姿容了。

不过既然是由她亲爹纪无念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婿,这传言恐怕还真不是假的。毕竟光是他收的这几个亲传徒弟,不仅个个眉目隽秀,连习武根骨都是极佳的。

尤其是首徒池连尽,曾是纪无念当年云游四方从无数疾苦流民中一眼相中,也叫八岁那年的玲珑瞧了一眼就挪不动步子的姿色,数十年来一直冠绝楼中。

玲珑自小习武不曾努力,可论欣赏男子美色却是却是自打娘胎里来就尤其狂热。

让纪无念也频频自嘲怎会生出这流氓一样的女儿来的。

自入了岭南以后,春夏里雨少日长,行路也便捷了许多,不出十日,已经离伐剑山庄很近了。

她偶尔还会从轿上下来骑骑马,活动身子,在池连尽几番推拒之下才没跨上和他同一匹马去。

待这日落下去了半截,云间还透着霞光。玲珑睡在轿里被女眷轻声唤起来,说是已经到了伐剑山庄的山脚别院,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吉时便要迎她进门了。

于是她打了个哈欠去了困意,遮上盖头,由女眷招呼着轿门矮下来,她才提着婚裙下了轿,让自家女眷搀扶着进别院休憩。

这一路来甚是劳神,玲珑梳洗过后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为了方便行路她一直未曾佩戴珠钗也未施妆容,这会儿躺起来也格外舒服。

希望薛家不要有太多规矩束缚她,像她这般随性之人,可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的管束。

不一会儿便入了夜,送亲队伍早已经打道回府,只留下一些随行女眷在别院住下了。

“池师兄,你还不走吗?”

最后一个收拾好行囊的师弟正欲跟上回程的步伐,回望池连尽一人还在夕阳下背靠着院墙无动于衷。

“我……”

他神色犹豫,半晌才接话道,“你们先走吧,我晚些再跟上。”

————————————

夜色渐浓,大家应是都累了,整个别院格外寂静。只听得风动繁荫沙沙作响,虫鸣一片。

院墙外,他仰头饮下一大口酒,靠着冰冷的墙面滑坐下来,抱膝将面枕于肘中。

只见怀中那柄长剑静静倚靠在他肩上,被他握住,时而又隐隐发出无奈又悲凉的叹息。

半晌过后,他才仰首望着顶上半轮月空,朦胧的银光映出他精致的轮廓,清冷又狡黠。

眼中隐隐弥漫一层哀雾朦胧,似是有深深不甘哽在心中无法释怀。

月夜幽暗,这些人影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动向。

他们各个步履轻盈,身手敏健,穿行于屋檐廊间都不曾带起片瓦与尘埃,无声迈入一间间屋子。

刀尖寒芒,朝着床上熟睡之人的脖子一抹,瞬间便了无生气,如同杀猪宰牛一般简单利落。

待外院消灭干净以后,这帮人仿佛自有默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鬼影谲魅,缓缓向内院接近。

呲——

一阵铁器磨地声响起,尖锐刺耳。

那男子从檐下的阴影里走出,长剑指地,凭着微弱的月光仅能勉强看清他的神态。

“各位这是要上哪儿?”

待他抬起头来,却见他只是略勾着唇角微微一笑,霎时森然杀气已腾腾四起。如凛冬寒风般扑面而来,扼住喉管,直叫人难以吸气。

那人手里好似还提着什么东西,被他扔在地上滚了几个咕噜,待人看清,赫然得见竟是两颗头颅!

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酒味,却也同时混杂了浓烈的血腥之气,令人毛骨悚然。

玲珑夜里还算睡得沉,平日里电闪雷鸣都不见得能吵醒她。这夜不知从何处开始传来一阵阵的刀剑锵鸣,渐渐将她从梦境里剥离出来。

可真正惊醒她的,却是自己房顶上那微弱的瓦片踏碎之声。

在她睁眼的同时,屋顶猛然破了个窟窿,无数的瓦砾伴随着人影落下,玲珑几乎是于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霎时间连血液都冷到了冰点。

月光投射进屋,她隐约只能见两道铁器在黑暗中反出锐利的光,猛然向自己的方向袭来。

她本能地从床上弹起,奋力将被子一脚踢了出去,接着拔出床边的佩剑翻身滚下了床。

那棉被几乎是被一瞬间被剑横斩开来。她足尖点地,惊慌和恐惧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视线开始清晰以后,只见两名黑衣男子再次持剑朝她飞扑而来。

于夜色之中夹杂剑光森寒,耳旁不断传来铁器破空呼啸,那二人已经紧咬着她刀刀出尽杀招。

玲珑正挥起剑来抵挡来自面门的一刀,又忽觉脑后生风,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便是本能地伏身躲闪。果不其然那刀锋堪堪从她头顶擦过,割下几缕乌发。

她迅速稳好身形便回身以剑相峙,一套身法巧如灵蛇,剑如吐信,与那两道身影交缠之下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双方久久僵持不下,那二人眼见难以得手,不知是有了什么默契。其中一人忽然顶着玲珑的剑锋,视死如归般冒进至她身前。

玲珑只觉剑锋入肉,莫名其妙愣了一瞬,而那人又再次举剑横劈向她。重伤之下此剑疲软,她一撇头便十分轻易地避过了。

谁知那剑身刚过她眼前,忽炸起一片刺目白光。惊惧之下玲珑惊呼一声大步后退,忙伸出左手掩住了被刺到发痛的眼睛。

空气中霎时弥漫起一股刺鼻的火药味来。

跟着那伤者身后之人也在此时放下了遮目的手背,霎时提刀砍向了她。

忽而一柄长剑陡然间如飞箭离弦破门而入,仿佛携了千钧之力,汹涌着滔天杀气没入此人胸中,连人带剑一并飞出钉在了墙上。

待玲珑缓过神来,眼前二人已经一死一伤。

她从地上一人胸中拔出长剑,粗喘着气息,紧绷起的心弦这才缓和下来。只是依稀能感觉到自己握着剑柄的手还在发颤。

许是听见微弱的响动,她紧张地回头望向了门外。

只见门前月光洒下,银晖之中见得一人蹒跚立于门边。

“……师妹……你没受伤吧?”

那人踉跄了几步进门,上下打量她确是无事,已经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玲珑感觉他似乎站立不稳,便主动扶了一把,刚搭上手却摸了一手湿漉。

借着月色昏暗,她定睛了半晌才看清,此人竟血染半身衣衫,残破中尽是淋漓血口,狰狞可怖。

他张口喘气的同时唇齿之中的血沫仍在往外淌,怔地她霎时瞪大了双瞳。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先不说这个。”

池连尽轻轻抚开她的手,扶着自己的右臂,朝着地上那重伤之人走去。

这人本来还打算躺在地上装死,听他走近顿时深感不妙,仰起头正要咬牙,却瞬时被一只手卸掉了下巴。

只见他从此人齿间抠出一块黑色米粒,扔掉以后便掐住那人的下颌骨,咔地一声又硬接了回去。

还未缓过神来,一柄短剑已然扎进了那人的肩骨之中。男子从喉中发出闷咽,似是被他强行忍住了。

池连尽却不紧不慢,左手继续发力,将那剑柄慢慢在手中转动了半圈。

“呃啊啊啊啊……!!”

只听男子痛叫出声,两手扒着他的手腕无力地挣扎起来,一时间汗如雨下,整张面上痛苦不堪。

“谁让你们来的?”

玲珑听见那万分冰冷又残酷狠绝的声音从身前这个男人口中发出,叫她生出了一瞬极短暂的陌生和恐惧之感。

明明春末的夜里并不寒冷,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身体在微微发颤。

黑衣男子冒着一头冷汗,粗喘了几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么多高手……竟都拦不住你……”

“现在是我问你吧?”

池连尽不耐烦的沉着声道,左手握剑一震,随着男子仰首苦嚎,伤口中的骨血都从皮肉里崩了出来。

被剑尖搅开血肉筋骨的剧痛是玲珑想象不来的,这番手法残忍得让她心里不禁开始发毛。

“……我我我说……求阁下饶我……”

他颤颤巍巍说着话,“薛逢玉……是薛逢玉!我们十七人……也是受他调令来取纪玲珑的性命……”

“薛逢玉?是谁?”玲珑怔愣在原地,这个人和她有什么过节?派这么多高手竟然就为了杀她一人?

而且个个实力不差,她虽说在楼中武力不算顶尖,但好歹也是排得上号的。仅这二人一顿配合下来竟险些要了她的命!

“是薛常的二子……”

可薛常不是只有薛沉雪一个儿子吗?那这薛逢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急切地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他半提了起来:“你不是说有十七人吗?还有人呢?!”

只这二人便叫她招架不住了,再来十几个她怎么活啊?

池连尽扶住她的肩,语气已完全不似方才那般冷漠:“……你放心,其他人已经死了。”

玲珑转头茫然看向他,吞了吞唾沫。

那男子听着却是满脸不敢置信: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池连尽忽抬起眼眸,那目光陡然间寒冰刺骨,如锐利刀锋一般割向了此人。

与此同时,他剑尖落下血滴,一颗头颅也随之滚落了下来。

“噫……!!”

玲珑吓得倒坐在了地上,她很少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那在她眼前咕噜噜直冒血的断颈如此清晰,叫她一时难以接受。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刚刚还一个大活人忽然就人首分离的场面她还真是前所未见。

池连尽有些慌乱地扶住了她,心中不免开始责备起自己下手太过。

“师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玲珑这才缓缓回神,此处确实危机四伏,不知待会儿会不会还有追击,况且池连尽这一身伤也确实需要处理。

“好,我们走。”

玲珑说完这句,便伸手去托他的右臂,想扶他起身。

没想才刚触上手,只听他痛嗤一声,连忙缩住了右边的身子,掩了掩痛苦之色,朝她疏远了些距离。

“……我,浑身都是血……会弄脏你的,我自己走就好……”

说着他用那柄短剑撑地,勉强站了起来,然后将剑重新卡入护腕之中,便颤颤巍巍地要往外走。

玲珑猜他许是右手受了伤,于是便只能贴过去扶住了他的腰。

“索性这件婚裙我不会再要了,我们先回降云楼。再那之前,我会找人医治你。”

她试探性地去触摸他的左臂,然后缓缓架在自己肩上。

池连尽有些怔然,紧张忽闪着眼睫,这才点了点头。

对视着他此刻澄澈的眼睛,那么干净又温润如水。与方才那恶鬼一般的神态相比,俨然已是另一副样子,实在是割裂。

玲珑刚出门便直接吓得倒走一步,只见那屋外四处可见残垣断壁,横竖躺了一地残尸,血腥扑鼻,狼藉不堪。残破的石板地上已浸满了血,正顺着阶梯一路往下淌去。

她忽感自个心都呛到了嗓子眼儿里。

“……别怕,都已是些死物了。”

这个沉稳又温和的声音叫她安心不少,贴身传来的体温也渐渐让她的情绪回归平静。

“小萍她们……?”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话到一半自己也有了答案。在这寂静又血腥的夜里,她其实也该猜的到。

“……对不起……我……”

他还想为没法保住更多的人而道歉,玲珑却打断了他的话。

“嗐……也许这就是生是山庄人,死是山庄鬼吧……”那些女眷自岭南过去迎亲,如今也永远歇在了岭南。

玲珑不想他自责,便想打趣糊弄过去,结果反倒令空气尴尬了起来。

“算了……走吧。”

玲珑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忽觉身后火光冲天。

她回头一望,远处山庄的方向正滚起了漆黑浓烟,在烈火灼烧下亮如白昼,一片片惨叫哀嚎之声亦不绝于耳。

“……别看了,走吧。我们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池连尽顺着她的目光注视着山庄方向,静静道。

玲珑听罢,头也不回带着他继续走。

她不会闲的没事自己差点死了还准备去帮那薛沉雪。

她才是那个被无辜牵连之人不是吗?

想自己千山万水跑过来,险些就要葬身于此。

如果不是池连尽还没走,她可能就要像那些躺在那残破院落中的一具具残骸凉尸一般,永远客死他乡了吧。

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深深坠入了梦魇之中,不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醒来。强烈的不安和恐慌萦绕在她胸前。

如果只是个噩梦就好了。

梦醒了小萍就要来唤她起床梳洗,然后风风光光嫁进山庄中去。

她会成为少庄主夫人,然后那个传闻中超级好看的少庄主会来揭她的盖头。

她还要一边嫌麻烦一边用不太好看的字写一封书信给她远在蜀中的爹爹报个平安。

眼泪正一颗颗砸下来,但她根本控制不住。

不想了,别再想了。

噩梦才是现实,

而那些才是美梦。

此刻她忽然肩上的那只手正揽住自己肩膀紧了紧,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还好不是只剩她一个人。

还好她不用独自面对这一切。

否则,那样就太可怕了。

玲珑带着池连尽一连走了几个时辰过也没见到人烟,累得她两脚发软。

好在路过一片杂草后她摸黑踏上了一条小路,顺着那条小路直走,隐约可见一间木屋。

走近一看,那门栓得严实,但她无暇顾及,举剑劈开,便扶着池连尽一头栽了进去。

真的是一头栽进去的,玲珑一路来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池连尽更是直接倒在地上没了反应,看样子是已经昏过去了。

玲珑将他整个人翻过来平躺在地上,自己才能抽出身来,坐起来喘气,人已经汗湿了过半衣衫。

她借着月光四处翻找,找出一支火折子点亮桌上的油灯。

吸进肺里的空气还带着潮味,这屋应当是许久没人住了。

玲珑这才准备好好处理一下地上这个人。

望着昏迷不醒的池连尽,他此时浑身浴血,血渍从他的衣襟内顺着脖颈一直爬上了脸颊、唇角和鼻尖,在他苍白如凝脂白玉的面庞上更显鲜艳。

玲珑俯下身去,埋首在他胸前,静静听了听他的心跳。还算有力,应当是还死不了的,这才放下了悬住的一颗心。

似乎是对孤独的恐惧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玲珑一口气将池连尽拖上了屋内的木板床上,让他身子半靠在床头。

那床实在太小了,小到根本无法完全让他躺下去。

许是木板受了潮,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压上去立马嘎吱响了起来,隔了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霉味。

这环境实属寒碜了些,但眼下确实也没别的落脚之地了。

玲珑环顾整个空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她忙不急歇息,最后找来一块看起来不太干净的麻布,一个生锈铜盆,还有后院地里一些长得歪七扭八的地瓜。

她翻来覆去,到手也就四块地瓜勉强能看,三块瞧着像营养不良似的,干瘪瘪的不如拳头大小,也就一块稍微多长了点儿肉。

然后又在后院找了些干柴,打了井水生火煮沸,同时把这些地瓜放在火堆里着烤。

做这些她本就没什么经验,所以动作格外温吞。

好在烤地瓜也足够简单,担心地瓜烤糊,她反反复复捡出来查看了好几次。

那几个小的倒是熟得很快,水都没煮开就已经被她一个一个扒拉出来吃干净了。

洗净了铜盆和方巾后,她把一些凉水和沸水掺半,才将这盆触手稍烫的热水端进了屋。

玲珑瞧他还在熟睡,气息匀称,鼻梁高挺流畅,睫毛纤长,面容俊朗又美得苍凉,让人看了禁不住心头发颤。

他总是能让玲珑移不开眼睛,驻足凝视了半晌,才坐到床前将铜盆放在床边,开始解他的衣衫。

这身衣物已经破损的相当厉害了,一层层都是刀剑划破割开的痕迹,掺和着血汗与泥,惨状令人唏嘘。

剥开最内层的亵衣,已经与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中渗出的血痂相凝结,光是揭开都要费些力气。

玲珑很小心的撕开那些衣物,害怕会弄醒他,然后打湿了洗干净的布巾,避开那些伤口,慢慢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汗和脏污。

她下手很轻,隔着方巾依旧明显能感受到手底下那平缓起伏的胸膛。

他的锁骨长得很漂亮,让她忍不住着手抚摸了两把,沿着胸膛往下,是成块排列的腹肌。

常年苦练武艺将他的身体锻炼的很是坚韧,用指腹按压上去都能体会到满溢而出的力量感。

沉浸在这美好肉体下的玲珑是被几滴滴在她手背上的液体给砸醒的,慌忙回神后才惊觉自己流出了口水。

一定是太饿了,毕竟一旁的烤地瓜实在太香了!差点忘了正事儿……

擦完上身后便从脖颈一路擦拭到脸上,玲珑用手托住他的侧脸,那热水的温度烫得他面颊有些发红,触感更加细滑又柔润。

唇角的血渍都已经结块,费力擦去的同时将他柔软的唇瓣扯动起来,玲珑的视线又落在了那方薄唇之上。

这姿色实在诱人,玲珑吞了一口唾沫,在意识到之前她的手已经不听使唤的轻触了上去,触到他的唇边,细细抚摸起来。

心想这般俊美的脸,既然摸都摸了,不如再多摸一会儿……

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师兄的脸了。他从不让自己靠他这么近,如今难得的机会,玲珑垂下首去,还能再近一些吗?

一直到近到能看清楚他唇口上的每一道褶,和每一根睫毛颤动的幅度,以及映在那双眼帘半遮的清瞳里自己的倒影……

玲珑注视着他的眼睛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意识到池连尽已经醒了。

他那双眼睫缓缓睁大,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衣襟大敞,一度手足无措地揽起了上衣。

“师……师妹……”

他微张着唇,口齿不清,玲珑的脸反而离得他越发近了,他只能侧开脖子,潮红着脸不敢与她对视。

“你紧张什么?”

玲珑只觉得心头有几分悸动,面上也开始发热。但她很兴奋,丝毫不会觉得胆怯,反而还需要压抑着身体里那股莫名的躁动。

池连尽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脸边的方巾已经开始凉了,但他的脸颊却更加烧红且灼热了起来。

他像个纯情青涩的少年,一旦面对了女子便不知该如何作态,一脸的窘迫与怯意。

玲珑深觉得有趣,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直起身来,忍不住想要轻薄他。

“你怕我趁你动弹不得吃了你啊?”

她玩笑似地一脸不以为然,拿起手边尚且温热的烤地瓜剥了起来,“饿不饿?我喂你吃。”

池连尽默不作声,只是紧张着躲闪视线不敢看她,却掩不住那眼里一汪春水拂动,欲言又止。

玲珑已经扒开了一块地瓜肉,伸到他嘴边,一时香味扑鼻,让他这才翻然想起到自己快要饿得发昏。

“来,吃!愣什么?又不是没喂过你。”

玲珑催促着,又拿地瓜肉碰了碰他的嘴唇,他才磨磨唧唧地张了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将地瓜肉送进他口中的时候,那温热的双唇轻轻滑过了她的指腹,这温软的触感惹得她一整只手都酥麻起来,叫她浑身战栗了一瞬。

她怔愣着注目了池连尽好一会儿,他却嚼着地瓜一脸懵懂:“师妹,你也吃些吧?”

玲珑耳根发烫,整张脸都在逐渐升温,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起方才指尖的触感,一时间胸口那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她差点乱了阵脚,忙整理起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池连尽也没有多问,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她手里喂过来的烤地瓜,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再去触碰她一下,每每等玲珑瞪大眼睛时,又总是对上他不明所以的目光。

他那双漂亮的凤眼看向自己时永远都是那样的澄澈无害,然后低下头又继续啃。但玲珑总觉得是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喂进了最后一口,玲珑收手时的一瞬感到自己好像被什么湿润的软物触到了指尖,那一阵酥麻又再次传遍了她的全身。

回眸看他还在垂着眼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还没有吃饱的样子,好似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顿时她心底窜出一股无名的恼意,趁着此时色心大起,当即矮下身子吻住了他。双手捧住他的脸,令他无处躲避。

似是震惊之故,玲珑明显能感到他握着自己双肩的手在轻轻颤抖,指节发着紧,却又丝毫不曾抗拒她。

他唇上是还未散去的地瓜香甜,沁人心脾,让人流连忘返。

玲珑尽兴了一番后,窃喜着收手打算当作无事发生,就着池连尽震惊到呆滞的面孔满意地爬进了床的里侧,曲着双腿背对着他,与他一同挤在这张逼仄的小木床上美美地睡下了。

好挤,但也好在因此背上能沾染他身侧的体温,在这稍凉的春末夜里为她提供了足够的温暖。

纵使再反复忆起山庄外那遍地尸体的景象,也不至于会孤单害怕到难以入眠了。

即使发生了那样巨大的变动,也还是有人在身旁陪着她,让她能安心入睡。

真是太好了。

玲珑在睡意朦胧之间翻了个身,可摸到的是身旁空无一人的床榻。

一股无名的恐慌让她瞬间清醒了,霎时间弹坐了起来。

直到入目了他坐在屋中那方小破木桌上喝粥的身影,才坦然舒了口气。

“醒了?”

池连尽看着她举了举手里的碗,“饿不饿?快些来吃吧,我找到一些小米煮了粥。”

“你……”

玲珑下床整了整衣衫,有些吃惊他受了重伤怎么还要干活儿,“你想吃东西叫醒我不就好了?”

“……我看你睡得很香……”

他轻轻笑了笑,起身用左手在锅里给她盛了一碗放于桌上:“对了,早些吃完还是早些赶路吧,这里毕竟还是岭南地界,不宜久留。”

“说的也对。”

玲珑点了点头坐于桌前,端碗喝了一口,忽而想起什么,慌忙一拍桌子:“哇不对!我昨晚都忘记守夜了,不知有没有贼人追过来!”

他却淡淡道了一句:“你放心,我昨晚守了一夜,并没有人追来。”

这话说完,玲珑僵硬着脸上古怪的表情,看得池连尽好一阵懵。

“这……对不起……”

她垂首道起了歉来,“都怪我顾虑不周,明明你才是受伤的那个人……”

却偏偏反过来还要让他来照顾自己,她此刻简直愧疚到了极点,巴不得把碗都缝脸上。

“你昨晚已经做得够多了,容易累些也是自然。”

他指的是烤了个地瓜再顺道揩了他一把油?

见她还是闷闷不乐,池连尽只好转移话题。

“我已经将这里的情况飞书传给楼中了,相信师父会尽早派人来接应我们。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快些到最近的镇上落脚吧。”

“好!”

玲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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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池连尽走一路歇一路,总算是在天黑前进了岭南周边的天河镇。

玲珑顺手拉了路人来问,倒是也有人热情地带着他们一路找到了医馆。

将池连尽交给了医馆老头才知那人竟是隔壁店客栈的掌柜。

这年头还要跑这么远拉客看来钱确实难挣。

天河镇地广人稀,资源匮乏,由于不太富裕且过路人少的原因,这掌柜的看起来一天到晚都很是清闲。

店里就一个跑堂,除开饭点也是只能披条抹布这里看看那里擦擦。

玲珑应该是目前这家唯一的客人了吧,有事没事就围着她转,更是殷勤地带着她四处置办,还连带帮忙砍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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