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温夏捧着脸颊,迫不及待冲到菱花镜前。
即便这铜镜因她失明已经半月里不曾磨过,失了些银白锃亮的柔光,但也依旧能照映出胜雪玉面,那肌肤白得似炸开一缎光,此刻因激动腮晕些潮红,眉眼间皆是动情欢喜。
温夏高兴得笑出声来。
陪许映如用早膳时,桌上有母亲爱吃的八珍酥,还用了梅花点缀。温夏送到许映如瓷碟中,赞道:“这梅蕊间还带着花粉,很是新鲜呢,娘多吃一点。”
许映如原是笑着,可握筷的手这么一顿,忽然有些错愕地抬起眼。
温夏轻快愉悦的眉眼,和白蔻与香砂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喜悦,终于令许映如捕捉到了不寻常。
“夏夏,你的眼睛能看见了?”许映如急切地拽住温夏的手。
温夏微怔,虽然复明是大喜事,但她一开始便哄了母亲她早已能看见,方才只能独自欢喜,并不想告诉母亲再令其添忧。
望着许映如悲喜交加的眼泪,她忽然才明白这五日来演的戏原来母亲全都知道,只是配合着她,不愿令她难过。
温夏也忍不住笑中带泪:“娘,我能看见了。”
母女俩紧邻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
温夏复明,许映如才算是放下心。
且戚延已经下令不让外戚久留皇宫,是逐客令的意思。太后虽出面挽留,但许映如不愿温夏为难,翌日便启程回北地。
碧蓝如洗的晴空下,温夏在宫门前送别许映如,十分不舍得地将母亲送上了马车。
“娘,路途遥远,定要保暖御寒,仔细着身子。”
“要常给女儿来信,让女儿知道您近况。”
许映如目中含泪,为母者自然难舍这离别,可也只想为了女儿好。
“夏夏,嫁入这皇宫委屈你了。幼年你与皇上定亲时,先皇与太后派了国师为你算卦,你父亲也找大师看过,皆说你与皇上是有天赐良缘。”许映如紧握温夏的手,虽是在安慰温夏,可一向温婉的眉眼中也藏不住那些担忧:“也许等皇上放下其中误会,自然就不会再迁怒于你,再忍忍,委屈我儿。”
温夏欲言又止,示意容姑姑带着白蔻下车,这才殷切凝望许映如道:“娘,爹爹与……”
她说不出口,那些谣言也是在她十四岁回宫后才听到的。
谣言说,父亲与太后有男女私情。
那时她便问过许映如,许映如抿笑说是无稽之言。
温夏终是再次问出心中多年的疑惑:“太后与我爹爹,真的有……”
“没有的事。”
许映如紧握她手道:“这宫里谁不是见风使舵,见高位者喜欢什么,爱信什么,都巴巴地奉着。你莫信那些谣言。”
许映如温婉凝笑,这端庄得体的笑容让温夏觉得,是她愚昧犯错,在伤害母亲一般。
她一时后悔问这样的话。
许映如的话锋已转到初儿身上。温斯立身边没有女眷,初儿都是她这个祖母在抚养,孩子还小,虽有乳娘,却也十分依赖她这个祖母。
母女俩依依不舍道别,温夏下车目送马车驶远,才回了宫门。
只是她有些心事重重,反复再回想,也许母亲并没有对她说真话?
戚延这么厌恶她,是因为流言里传的——她的父亲觊觎太后。
那些流言从未止歇,反倒越传越烈。
新岁的迎春宴上,温夏离宴时在花园里听到过那些离宫戏子的碎语。
“你瞧那太后娘娘,真是一点都不显老啊,年轻时定是大美人!”
“想必谣言是真的,你瞧见皇后娘娘没?那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坐在那里,我都没敢抬头看!”
“皇后娘娘这般的美貌,她爹长相一定不赖,所以才与太后有一腿。”
“我到现在都记得恭德王战死那年,当时城门口打头冲出来的太后太飒了。若不是那么长的禁军追着太后,拦她不要出城,我都不敢信那是当朝太后!”
“我也在我也在,当时我也在人堆里看热闹!太后脸上全是泪珠子,这流言根本不可能假!”
“听说皇后不受宠就是因为这个,新帝啊介意得要命!也不瞧瞧他那皇位都是他娘用美色换来的呢……”
虽然温夏很相信爹爹不是流言里那觊觎太后的逆臣,可联想起来,在听闻爹爹战死的急报后,太后轰然跌坐在扶手椅上,手中军报跌落在地,太后整个人都在发抖。
温夏不知缘由,捡起那军报细看时,太后已不顾一切冲出殿门,
她记得那翻飞的衣袂,决绝奔跑的背影,和那双痛苦猩红的凤目。
好像爹爹与太后之间,那种相见时从不交集的眼神,是有那么一丝刻意的避嫌。
也好像,爹爹拜见太后时,在只有她的地方,他都会让下人领她先去一旁玩,再独自向太后禀报军务。
娘亲的话有几分可信?
记忆里,她的爹娘这么多年永远都像对待宾友那样谦和。除了陪伴她时,他们好像甚少独处。
爹爹时常宿在军营,每隔日回府,也常会接她去驻守府,娘亲好像永远都留在府中打理内务。
遇到违背军令与原则的问题,温立璋会对三个哥哥发脾气,偶尔也会在她做错事时冷静与她说道理。可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对娘亲发脾气,他永远都对娘亲那么和顺。
他们夫妻之间,总像是平静的湖泊上,两艘平行前进的船。是同样的速度与方向,但却像是一触碰就会人仰船翻、打破那既定的平静一般。
如果流言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