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无力
一只手握着转针缓缓落在唱片上,在一阵阵滋啦声过后,房间里电台滴滴声逐渐消失了,他们缓缓侧头看向站在桌前的娄悦中,音乐逐渐从唱片机中传来。
娄悦中缓缓抬起手,手指屈起,双手在半空来回摇晃着,电台冒着绿色的光芒,电台前的人默默望着他,只见他微微张开嘴,轻声唱着。
娄悦中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需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锋…
窗外渗透进来丝丝缕缕白光,随着窗户一瞬间被拉近,窗帘随着风左右摇摆,荒原中一排排人脸上带着微笑,随着于先词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四面一下陷入黑暗,脚下变成几块瓷砖,一束微弱的白光照在于先词头顶。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进!路不远,莫要惊!”
于先词站在微弱的白光下,愣愣地看着前方黑洞洞一片。随着两侧的灯泡亮起,两侧站着的一排乐队,有的吹着大号,有的敲着胸下的鼓,
一排排人站在长椅上,他们微笑着望着于先词,于宝茵和白复成站在最前面,身后的墙壁被两束白光交叉着点亮,硕大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铺满在墙壁上,孙文相框挂在白光交叉点之间。
“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所有人缓缓攥紧拳头举在头侧,每个人的脸庞在柔和的白光下格外清晰,每个人身上军服干干净净,他们眼神坚毅,大声喊着。
“我志愿加入中国国民党!永远信仰三民主义!为天下大同奋斗终生!亲爱精诚!为民而战!一心一德!贯穿始终!”
参差不齐的宣誓声逐渐变得整齐,他们齐声喊着最后两句话。
“中国国民党万岁!”
“中华民国万万岁!”
他们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宣誓声形成阵阵回音,一张张脸极速划过,于先词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丝微笑,脸上已经带着闪闪发光的泪痕,他缓缓抬起手对着远方敬着礼。
一架架日本飞机划过天空,一瞬间焦土之中炸起千层浪,无数士兵趴在土坑的水里,用头抱着脑袋,于先词抿着嘴闭着眼睛盘坐在战壕中,层层土浪掉落在他军帽上,他不时一甩头。
一个士兵脸上满是血污,在战壕中爬到于先词身边,他抬起满是泥泞的手,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抓住于先词的胳膊,大声喊道。
“总司令!怎么办!敌人炮火太猛了!我们根本打不出去!日本人一冲锋,飞机大炮齐鸣!打死一个鬼子比登天还难!”
于先词睁开眼睛,侧头望着那个士兵,他听着空中的轰鸣,又看向远处不时被炸起万丈火光,他深吸一口气,嘴角动了动,一挥手,开口说道。
于先词(中年)告诉他们,集体隐蔽,不要冒头。
那个士兵瞪大眼睛,颤抖地说道。
“要撤退?”
于先词一皱眉,抬起手一拍那个士兵的军帽,压着声音说道。
于先词(中年)撤个屁!让他们随便炸,都隐蔽好,不还击!等他们步兵上来,直接同他们打肉搏战!我看他们怎么炸,炸了咱们同归于尽!
那个士兵眼珠动了动,“哦”得一声,脸上变得恍然大悟起来,他释怀般的哈哈一笑,一下转过身,猛扎进战壕的泥水中,边爬边喊着。
“总司令有令!都隐蔽!不还击!让他们炸!等他们步兵距离近一点,和他们肉搏!”
士兵不断重复着这些话,所有人纷纷将头缩进战壕中,一下将腰间的长刀抽出,他们咬牙切齿地瞪着刀,手背爆出青筋。
于宝茵双手握着长刀,抿着嘴大口吸着气,她将后背靠在泥土上,头顶的军帽已经不翼而飞,身上的军服也已变成从来不洗的抹布一般,衣领上的中校徽章沾着几块泥巴,发上的泥水不时划过脸颊。
白复成咬着牙趴在战壕上,一只手握着长刀,眼睛直勾勾瞪着远方,震起的尘土不时落在他头发上,握刀的指间冒出几绺鲜血。
远处昏黄的天际,在无数黑烟后,无数日军士兵的脑袋冒出,一声声急促的脚步愈来愈重,于先词耳朵动了动,缓缓抬起手拿起一旁的长刀。
于先词握着长刀,微微躬下身,一只手撑着地,眼睛直勾勾瞪着前方,所有人齐刷刷将刀缓缓举起,日军士兵在远方奔跑着,无数脚步踏进河水中,激起层层浪花。
在日军前排跨过河岸之时,于先词瞳孔晃动,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握住刀柄,他逐渐张大嘴巴,嘶吼一声。
于先词(中年)杀!
于先词猛地站起身朝着战壕外冲去,日军士兵听着前方传来阵阵杀声,还没来的及射击,只见乌泱泱一大片官兵举着刀朝着他们扑来,日军士兵们也怒吼一声,队伍一瞬间撞在一起。
几架坦克在远处停滞了,一个日军士兵坐在坦克中,手中握着望远镜左右看着,看着前方战场国军与日军杀得血肉横飞,他龇牙咧嘴起来,一下站起身打开坦克的盖,怒吼一声一跃而下,提起刺刀杀向战场。
几架日军飞机在半空来回盘旋,却迟迟无法投下炸弹,几个飞行员不时低下头看着战场,于先词脸上满是血污,双手握着长刀一下转过头,看着日军士兵握着刺刀捅穿国军士兵的身体,他嘴角抽搐深吸一口气,一下转过身举起长刀一挥,那日军士兵倒在地上。
娄悦中大步在电台之间穿梭着,一个人坐在电台前,眉毛突然一皱,猛地抬起手握住耳机,眼珠左右动着,他拿起笔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着。
娄悦中背着手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那人刚刚将笔一放,没等那个人站起身,娄悦中伸出手抓住桌上的纸看着,喃喃道。
娄悦中日军要派三个师团登陆增援?
坐在电台前的人侧头看着娄悦中,开口说道。
“是的长官,该情报来源于日本的参谋本部,现如今我们只知道他们又要增兵上海,但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在哪里登陆。”
娄悦中眼珠左右动着,抿着嘴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一拍那张纸,抬眼看着屋内的所有人,他神色有些无奈,抬起手一拍,开口说道。
娄悦中这种事,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军统目前人数也少,你们几个小组去招人,必须保证上海沿岸每个点位至少有两个人不分昼夜盯梢,这留下两个人交换夜班白班盯着电台消息,我们只能这样,一切杂事我来处理,好了,同志们,行动吧。
几个人纷纷站起身,他们转过身望着娄悦中抬起手一敬礼,高喊一声“是”,便转身大步跑向远方,娄悦中侧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坐在电台的二人,缓缓将手搭在椅子上。
夜空没有星星,月亮在黑云之间若隐若现,一个穿着军服的人站在乱石堆之中,手中握着望远镜看着远方的河面。
他打了个哈欠,身后一个人头靠在乱石堆上闭着眼睛,军服披在身上,望远镜黑色的圆圈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移动着,突然一个船尖映入眼帘,那个人瞪大眼睛,困意全无,一下将望远镜拿下,抬起手一抹眼睛。
他又将望远镜扣在眼上,只见黑色的圆圈中河面上几艘小火轮缓缓前移着,他的手一抖,一下转过身跪在地上一拍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的人脸颊,压着声音语无伦次地说着。
“快…快醒醒!”
躺在地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睡意朦胧地直起身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他重重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
“怎么了…天亮了?换班了?我记得我没睡多久…”
面前的人瞪大眼睛,胸前的望远镜左摇右摆,他气息颤抖,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向身后的吴淞口,语无伦次地说道。
“日军!日军来了!”
那个人浑身一抖,猛地站起身,一下抓起面前人的望远镜套在自己脖子上,大步跑向远处,将望远镜扣在自己眼睛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大口喘着气,侧头看着那个人的背影。
夜空泛着微紫的色彩,白月彻底隐蔽进黑云之中,望远镜的黑圈中的景象摇摇晃晃,乱石堆,波光粼粼的江水,江面上几艘小火轮缓缓前行着,那个人吓一跳,一下丢下望远镜,转过身奔向跪在地上的人,一把攥着他的肩膀,那人站起身,被抓着向前跑,只剩下一串喃喃自语声。
“坏了…坏了!”
娄悦中的背影在街上大步奔跑着,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身边缓步走着一队队灰头土脸的士兵,他不时跑到一个士兵面前,大声喊着。
娄悦中第三战区前敌总司令于先词在哪里!
士兵纷纷指向远方,娄悦中大口喘着气,朝着前方奔跑着,于宝茵灰头土脸地侧头看着焦急的娄悦中,她一皱眉,跑出队伍,走到娄悦中面前,双手扶住娄悦中的肩膀,只见他瞳孔晃动大口喘着气,于宝茵手上绑着绷带,开口说道。
于宝茵我哥回指挥部了,我带你找他!
娄悦中眼中闪着若有若无的泪光,声音颤抖地“哎…哎”两声,便跟在于宝茵身后大步朝着远方跑去,一队队士兵低着头朝前走着,身后的天际冒着黄色的烟,太阳找不见,昏黄的天空没有一丝生气。
于宝茵和娄悦中的背影在走廊中摇摇晃晃前进着,于宝茵快走几步,缓缓抬起手将门推开一条缝,探头看着门里,丝丝缕缕白光照耀着她的侧脸。
只见于先词坐在椅子上,浑身的泥泞和血痕,脸上包扎着绷带,腹部也被绷带围了一圈,满是血迹的长刀插在指挥桌上,长刀冒着明晃晃的寒光,他神色阴郁,直勾勾瞪着墙上的地图。
于先词的军帽搭在刀柄上,头发沾着已经干透的泥巴,乱蓬蓬的,于宝茵微微推门走进房间,娄悦中站在一旁微微探头看向房间里,于宝茵挤出一丝笑意,小声说道。
于宝茵哥…娄局长要见你…
于先词微微侧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于宝茵,眼中神色格外阴沉,他一言不发,只是低下头一挥手,于宝茵默默看着于先词的侧脸,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将门缓缓打开得大了些。
娄悦中缓步走进房间,愣愣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于先词,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跑到于先词面前,一下将手中的纸拍在桌上,蹲下身双手握住于先词的手,开口说道。
娄悦中长官…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于先词垂目默默看着娄悦中,看着他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摇晃着,于先词嘴角动了动,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于先词(中年)小鬼子太能打了…我们双方都在不断增兵,可大场还是没守住…局势岌岌可危…
娄悦中低下头哽咽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着,他将额头顶在手上,眼泪在半空闪闪发光,于宝茵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抬起手捂着自己眼睛,于先词眼神中满是疲惫,低声说道。
于先词(中年)找我干什么…
娄悦中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泪光,他一吸鼻子松开于先词的手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纸递给于先词,于先词一皱眉,抬起手接过纸看着,娄悦中开口说道。
娄悦中十月二十七日下午六时,我军统收到出自日本参谋本部的情报,日军要增兵上海,近期将登陆,登陆地点未知,十月二十八日凌晨两点,我军统勘察人员在吴淞口发现日军轮船在江面前进,他们在吴淞口一带没有停下之意,我们重兵可就在那…我们恐怕判断错误了…
于先词眼珠左右动着,缓缓将手中的纸放回桌上,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娄悦中见状,蹲下身,将手搭在于先词腿上,开口说道。
娄悦中我来之前多次向各站区汇报,他们都不以为意,保持观望态度,根据他们行进方向很有可能杭州湾那一带,于长官,您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吗?眼下,杭州湾金山卫一带防御力量格外薄弱,一击必溃,可一定要在那加重兵力。
于先词的手来回抹着脸,重重呼出一口气,将手垂下神色复杂地看着娄悦中,开口说道。
于先词(中年)不是他们坐视不理,你应该看见了,这帮日本人有多能打,我们已经增兵到七十万人,仍然节节败退,前方部队仍然在血战,没有力量再去沿岸防守了,我手底下的人死伤过半…哪还有去那防守的余地…
娄悦中愣住了,抬眼望着于先词,他一下跌坐在地上,眼珠左右动着,他颤颤巍巍躬下身趴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自己胸口,颤抖的说道。
娄悦中也就是说…我们即便知道他们一切情况,也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
于先词垂目默默看着趴在地上的娄悦中,窗外的白光将娄悦中趴在地上的影子拉长至墙壁,一滴眼泪划过于宝茵的脸颊,她的嘴巴死死咬着自己的袖子,绑着绷带的手紧攥着,不断渗出鲜血。
于先词抿着嘴,颤颤巍巍地叹了口气,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军服敞着怀,腹部绑着的绷带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抬起手握着娄悦中的肩膀,颤抖地说道。
于先词(中年)我…真的…尽力了…
豆大的眼泪从娄悦中眼眶滴落,打在木地板上闪闪发光,他颤颤巍巍抬起头抿着嘴望着于先词,开口说道。
娄悦中请您代我汇报给戴老板…悦中不回去了…我和弟兄们留在上海…一直到鬼子滚出去…
二人的身影被缓缓拉远,在窗外白光的照耀下,二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一切逐渐变成黑白色,于宝茵无色的脸颊带着泪痕,恍惚地看着远方,她缓缓转过头,一阵阵风将她额前的发丝吹得左右摇摆。
“1937年十一月五日,日军从金山卫登陆,国军遭受包围之险,只得撤退。”
于先词手中握着长刀的黑白身影回溯着,大片士兵的身影倒退着,于先词张大的嘴巴随着脚步的后退逐渐合上,身影坐回战壕中,刀落回地上,无数士兵趴回战壕中,于先词逐渐闭上眼睛,泪珠在脸颊上闪闪发光。
“1937年十一月十三日,上海彻底沦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