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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隐忍怀念你,以苛刻亲吻你,以凛冽守望你。
一、
下午四点没过,天色就全然阴沉下来了。没多久,天上天下都呈现出暗沉的黄色。眼看信号灯快要变红,桑岛碧踩着高跟,急匆匆地冲过京急铁路站台往下的前三个出站口,娇小的身躯像雨燕般扑入人群,时不时引起一些被冲撞的惊呼。她来不及道歉,只好在心里默默低头,趁着最后一刻跳上了四号月台。
就在她放下手包的时候,车站的哨声响了。
桑岛碧抚胸长吁,一刻心好歹安定下来。阪急k37号列车的车厢底下发出一小阵闷响,她放在座位旁的手包很快就轻轻地晃动起来。她平稳好呼吸,抬头往身后看去,只见车窗外东京傍晚的城市天际线正在昏黄的天光以下浪潮般涌动。
“太好啦!”她握住双拳挥动了一下。口袋里传来le的消息提醒,她一边脱下穿累了的高跟,一面掏出手机。今天的车厢里意外的竟然只有她一个人,放在往常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为什么呢?她懒洋洋地半躺在几张联排座椅上,半撑着脑袋用右手拇指灵活地打字。
虽说眼下正是淡季,而且星期一这种工作日几乎不会有多少游客出行,但目的地是京都可就很不一样了。桑岛飞快地打着字,列车驶进沿海隧道,冷不防车厢下一道颠簸,震得她右手一抖,手机猝然飞了出去。车厢的地板上旋即传来手机屏触地的脆响。
“啊啊啊糟了糟了!”她挣扎着从座椅上爬起来。手机上个月刚刚摔过,再摔一次恐怕就不能用了。这年头换个手机不稀奇,但如果在旅行刚开始的时候就摔坏了,接下来恐怕有很大的麻烦……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穿鞋时,车厢另一头似乎有人进来了。在桑岛碧的余光中,对方半蹲下来从地面上捡起了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的声音翩然而至:
“是你的吧。”
一只手把她的东西递过来。
“屏幕没碎,放心吧。”
她怔怔地看着被递到眼前的手机,稍后才回过神。
“谢谢,谢谢……”
她接过自己的手机,目光渐渐上瞟。窗外天光一晃,列车陡然驶出隧道口。
在傍晚余晖的映照中,她张了张嘴,想说出口的寒暄忽然哑住了。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好不容易凑够了年假的上班族吧?”对方冲她笑了一下,“要是在外出途中摔坏了手机恐怕会很伤脑筋呢,反正这里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你像看电视那样地躺在座椅上也没有关系,手机可以拿得稳一点。”
“啊、啊——那怎么好意思……”
当着对方的面被这么说,桑岛的脸都红透了。她马上扯好下装裙摆,双腿并拢地在座位上坐得直直的,目光止不住地朝对面瞟。
对方在交还手机后就在她对面坐下了。
贸然盯着对方瞧多少不太礼貌,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右手拇指在le里朝自己最好的朋友佐知子输入:
“阿知,我好像在路上碰见什么明星了!”
没多久,朋友回复她:“你遇见了哪位?”
“我也不知道。”
“好吧。”佐知子的回答后面配了两个含泪笑的黄豆表情包。桑岛是那种一天内能有一百八十个新发现的z世代女性,而作为她孩提时代就相亲相爱的好友,宇野佐知子总是负责倾听的那个。桑岛一面往对话框里面打字,一边就能想起好友那似乎对自己蕴含着无奈的笑脸。
“但肯定是哪个明星没错!”
“是女生吗?”
“是啊!”
桑岛悄悄地往对面又瞥了一眼,发现对方正盯着窗外发呆,胆子一下子就大了不少。
“个子挺高,大概有一米七吧!”她兴奋地对佐知子说,“她一定是演电影的大明星。”
“得啦,你又不爱看电影,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桑岛咬着左手指甲,偷偷地朝对面的女性看了又看。她是没有什么观影爱好,但从前在天草的乡下时,村子里的露天影院每个星期六都会播放一些上世纪的电影,国内和国外的都有。眼前的女性固然穿着风衣和牛仔裤,说话时的姿态与神情却像极了黄金时代电影里的人物。像谁呢?她左右想了想,朝对面看了又看。天光映着女人的半张面孔时,她忽然轻声低呼。
“怎么了吗?”
女人注意到了她。她转过脸来,一双银色的眼睛直直望着桑岛。
桑岛惊讶地半张着嘴,许久才指了指自己的脸:“银色的……眼睛?”
“噢,你说这个啊。”
女人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想了一阵。
“也许是某种类似于虹膜异色症的病征吧。”
“唔,您生病了吗?”
“那只是个比喻,请不用担心我。”
女人又朝她笑起来,乌木般的长发随着肩头小幅度地颤动。天色将倾,车厢的顶灯挨个亮起来,看上去像给女人的面孔镀上一层珍珠般的光泽。
她真是个……奇怪的人呀。桑岛在心里感慨。当女人单臂倚在窗前、守望窗外的景色时,她看起来就像胶片里的静态人物;但当她开始朝你看过来、开始对你说话时,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她的面孔雪白,双手和脖颈都很修长,说话的声音十分低沉,咬字清晰而缓慢。她似乎有说话时直视别人眼睛的习惯,银湖般的眼中好像蕴藏了许多思考,望着桑岛的目光却又如同一团轻柔包裹住她的雾。于女人而言她像美少年,于男人而言她又毫无疑问是个美女。桑岛从未见过这样的女性。约有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她都并拢着双脚,有些拘谨地面朝她坐着。不知怎的,她心里很怕给对方留下什么坏印象。
“去京都逛可是体力活,”女人说,“有订好住处了吗?哦……不方便的话不告诉我也可以。”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啦,我定在了御所附近。”
“那很贵吧?”
“是单人自助式胶囊公寓啦,不过您说的没错,那地方是有些啰嗦,我是提前六个多月订好的。”
“嗯,我在背包客的网站上也有看见过说要提前订房才行。”
桑岛干笑几声,她有些怯怯的,“请问……您这样的人,也需要自己来做这些事吗?”
对面的女性愣了一下。
“您还不认识我,大概有些误会,不过也没关系,”她又笑起来,“我只是想拜托您一件事情。”
“咦?我、我吗?”
女性点点头。
“因为只有您可以做到,所以我必须来拜托您……”
车厢不断前进,铁轨与车轱辘的摩擦声在地板下窸窣不已。
在桑岛诧异的目光中,女性缓缓在对面站了起来。
就像桑岛之前预料的一样,这的确是位修长高挑的女性,净身高恐怕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当她走近时,桑岛不自觉地后仰,呼吸也逐渐抽紧了。她看着女性不断迫近的身影,扶着座椅后背的有些颤抖:
“您有、有什么要拜托我做的吗?”
女人在离她只有半步的地方站住了。她望着桑岛,素色的脸庞像来时一样露出微笑:
“请您千万不要在星期六去稻荷神社。”
“……啊?”桑岛感觉自己脸颊上好像有肌肉在微微抽搐。
“稻荷神社?是京都的那个吗?”
“是啊,请您不要去。”
“咦?可是人家好期待的说。”
“以后再去吧,你的人生还很长……”
女性的嘴唇在桑岛的眼前一张一合,一股粘稠的睡意忽然涌至。她无法抵抗,意识越发在黑暗中下沉,恍惚间好像连车厢里的灯光都暗了下来。
在陷入越来越深的黑暗前,桑岛隐约听见了女人对自己说的话:
“先活下来再说。”
“第四百四十六号案第三次复议会结束,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了。”
宣读完毕,日车宽见按下了右手边的提醒铃。
先前一片安静的议事厅座席上攒动起来,不断有人推开椅子走出门去。然而,这些不过是坐在后排的人所为,围绕中央议席而坐的一圈人则一个也没动。
“喂,出去抽根烟。”家入硝子反而是最先站起来的那个。她穿过自己曾经的老师,在同窗身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喔。”
同窗很难得地没什么垃圾话,他彼时正毫无形象地半瘫在椅子上伸懒腰,长长的手臂一下差点打到一旁乐岩寺嘉伸的鼻子上。
老头勃然怒道:“喂!你小子注意一点!”
“噢哟,我还以为您这把老骨头早就撑不住回去了呢,抱歉抱歉。”男人朝他歪了歪嘴角,左手歘地伸过来替乐岩寺理了理衣襟,理完还在他的肩头嘉奖似的拍了拍,上扬的语气让老人家额角青筋直跳。
“恕我直言,要是东京校方面去年就把夏油的尸体交给我们,今年大家原本也不必这样辛苦。”一名有些年纪的加茂家女性高层皱着眉头说,“毕竟除了……”她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地朝五条家代行的位席上望了一眼,“除了五条悟,没有人见过夏油的尸首。”
话音方落,刚刚才有些动静的议事厅内陡然又一片死寂。千万段默然之间,包括御三家在内的日本本岛上所有咒术家族的代表,以及京都和东京两地咒术高专来的校方人员,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五条家代行的座席上。
“呜啊啊啊,压力真大。”
三轮霞坐在最后一排悄悄地吐舌。
“身为咒术界的最强,又是诅咒师夏油杰的行刑人,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被理事会和议事会集体问责也是在所难免。”
尽管好像在说着维护的话,加茂宪纪的脸色也颇为凝重。
“乙骨那家伙要是在的话,今天恐怕也不会折腾这么久。”东堂葵在另一侧抱着双臂说道,“这下麻烦了。”
没有人会想得到,离“百鬼夜行”只过去了一年不到的光景,京都各地竟再度爆发咒灵对非术师的袭击事件,到今天为止,大大小小记录在案的已经超过了两位数。
考虑到全日本每年都有数万起大小不等的诅咒事件,京都发生的一切也许算不上什么;然而,当案发现场的咒力检测结果均指向曾经活跃的诅咒师夏油杰之后,五条悟无疑在第一时间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烦死了我说,”禅院真希坐得离中央最远,她的语气冷冰冰的,“早就觉得过来没好事了。喂,熊猫,那个白痴该不会被老橘子围剿吧?”
她身旁体型巨大的白色熊猫摸了摸脑袋,用一种略带憨厚的语气回答:“夜蛾校长在这,悟再怎么说也是现代最强咒术师,又是御三家的代行之一,理事会再怎么傻也不会马上就追责的。不过……”它摇晃着巨大的脑袋,想了一阵才说,“这件事恐怕很难办就是了。不止是案情的问题,理事会老早就看悟不顺眼了不是吗?这次的事件的确让人怀疑,可执行庭的咒力检测结果也只是证明了‘案发现场有夏油杰的咒力残秽’罢了,这并不能证明操纵咒灵袭击非术师的就一定是夏油杰本人,毕竟也有可能是有人利用夏油杰的尸首去做了什么手脚,所以现在最多只能说夏油杰有作案嫌疑,而悟是不是共犯就更是没有证据的事情。按照执行庭制订的规矩,应该由东京和京都两地的高专再加上执行庭的人联合对案情进行审查,有了确实的物证以后才能开咒术界全体召集会议。现在这样,与其说是案件的复议会,倒不如说像——”
“集体逼供。”
伏黑惠在它身旁接道。
“鲣鱼花。”狗卷棘附言。
“啊——所以说烦死了,真是烦死了!”禅院真希握起左拳,轻轻砸了一下前排的椅背,“他们该不会觉得日本本岛全咒术界的咒术家族代表坐在这里就真的能对悟做什么吧,啊?”
“他们恐怕就是那么想的。”熊猫挤了一下眉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