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资分我一半
龙文章有很多表情,虞啸卿没有见过表情比这个妖孽更丰富的人。七情六欲,从他脸上都找得到范式。
虞啸卿最常见的就是他挤眉弄眼,捂着自己脸的委琐模样,有碍观瞻,有失一个军人的尊严和体面。只想让人往他的脸上再呼上一巴掌。但这无异只起了反作用,下一次见面他把两边脸都捂了起来,让他着实恼怒。
再有就是溜须拍马,逢迎讨好的谄媚笑容,还夹杂着些大姑娘的娇羞,嘴里都是些胡诌。这些话最后都会或多或少地变成讨饭的繁琐铺垫,让他怒从心中起,挥舞着军鞭,戳在龙文章的心口窝,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个烂叫花。
当然这个破烂团的团长也有不那么讨厌的时候,比如少有地挺直腰板,妖孽一样拿着枪,枪口朝天,意气风发,嘴里胡咧咧些各地方言组成的冲锋口号。那是他崩溃大哭。这个蹦蹦跳跳耍着猴戏的戏子,虞啸卿从没见他掏出过什么真心。他几乎是看稀奇地扼住龙文章的下巴像在研究什么新鲜玩意。有趣,在禅达到处挨打讨饭的流浪狗难得向偶尔投食的人露出柔软腹部。尽管这人此刻婆婆妈妈的,虞啸卿还是给予了安慰。
可要说虞啸卿最喜欢他什么样。那要于公于私两说。
于公,他享受龙文章驰骋沙场的快意自由,像山鬼回归山野般恣意洒脱,仿佛一枚照明弹,燃尽前照亮整个夜空,灼伤人的视网膜。那是他被职位束手束脚到不了的前线战场。龙文章就是自己在战场上的分身和投影,英姿勃发,野心澎湃,以至于可以忽略他爬着跳蚤的污糟军服。
于私,他喜欢龙文章可怜兮兮在他眼前挤出几滴猫尿来,小媳妇般的羞怯推拒着他,嘴里却甜腻地喊着,师座,真不行……含糊的委屈带着撒娇的腔调,出自一个男人之口本该怪异。可他看着龙文章在自己身下雌伏成女人模样,幽黑的眸子泛着山野间的雾气,心下是充盈的满足。
两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依孟烦了的损嘴,肯定会说俩人臭味相投,如胶似漆,粘在一块是迟早的事。如果让他细讲,他肯定跟说评书一样现编词,把从南天门惊鸿一瞥,虞啸卿邀他入团遭拒,再到虞啸卿抓到自家这位爷巴结讨好军需官小老婆来谋取军需用品一一道来。大伙支起耳朵,正要听军需官小老婆是怎么个妩媚多情的时候,曾经的假团座,现在的真团长扯着嗓子喊了声:孟瘸子!三米之内!
烦啦没亲眼看见。龙文章唯一一次戏谑地说带他去找军官小老婆,找到的却是谁都搞不定的小书虫子。但这不妨碍他推测猜想,这就是读书人的长处,不像大老粗见了棺材才落泪。
在他的推想中,虞啸卿对他们这位团长的所作所为都一清二楚。龙文章当初明火执仗地挖他其他军团墙脚,他没管。迷龙在黑市那点买卖人家也门清。人家不稀得管这个炮灰团。但龙文章摸到军需官小老婆家性质就变了。
虞啸卿那天气冲冲地出现在禅达巷尾,军鞭划破潮湿的空气,在木门和龙文章中间隔出一条怒江。龙文章怀疑他踏出一步,就会被扣上通敌的帽子就地枪决,于是噤若寒蝉地呆立在那,脚还在门槛上放着,不知如何处置。
虞啸卿抽了一下他的小腿,恶狠狠地瞪视着他。今天的衣服倒是比领团长之勋那天还要整洁,想着又狠狠抽了他屁股一下。龙文章躲闪着,哎呦一声,又在虞啸卿咄咄逼人的注视下不自觉地站出个歪斜军姿,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自然。狭窄的巷子开不进车,在交叉路口车上的何书光和张立宪站起身快活地看着眼前的发展。
龙文章!你好歹是一个军人!不是一个出卖皮相和肉体的烂戏子。虞啸卿怒不可遏,在他的心中,如此卑劣的行径,对这个家伙也过于掉价了。龙文章又露出那副扭捏样子,轻轻用手背把快戳到鼻梁的军鞭挡开,说师座我不过是来看看她,有人陪她说说家乡话。何书光脸上一副鬼才信的表情,摆弄着自己那架宝贝手风琴,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虞啸卿一下下戳着他心口窝,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哪的人,你自己知道吗?龙文章被戳得弓着腰,双手握住军鞭却不敢躲,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会说就行了。虞啸卿气极,反而睁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这个人的厚脸皮每每让他刮目相看。他问,那你要物资怎么不来找我。眼前坑蒙拐骗的神汉挠挠头,说我也想啊,这不是进不去师部大门嘛。
虞啸卿脸上好像挨了个无形的巴掌,愣了一秒又恢复了高傲冷毅的模样,说你反正要卖是吧?那卖给我得了。这蛮横无理的逻辑让龙文章差点咬到弹簧般的巧舌。他迅速机灵地救场,当即敬了个礼,大声说我的命早就是师座的了。虞啸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军鞭抵着他下巴往上顶,逼他仰起头,说别跟我装傻,我要的不是你的命。
虞啸卿雷厉风行地把龙文章带回了住处,为此还抛下了带着手风琴格外占座位的何书光。傻眼的张立宪和龙文章点过头也没了话语,心里琢磨师座要治龙文章还不容易,这是什么名堂。
没几分钟就到了师部,龙文章手扒着车,没有镣铐胜似有镣铐,整个人好像矮人几分。面前的就是刑场,执行人就是虞啸卿,他要把龙文章龟壳子里的尊严和嫩肉一并剜出来看看。龙文章磨磨蹭蹭不肯下车,最后是被虞啸卿拎着后颈衣领老鹰抓小鸡仔般提溜到院子里的。手一松开,龙文章就软骨头一样地跪,不,瘫在地上。他抱着虞啸卿小腿的样子着实委琐,嘴里说着,师座我不敢了,还请师座高抬贵手,一边爪子还抓着军装裤腿跟爬藤植物一样往上攀附,转眼换了话茬,不求美国罐头,好歹能让兄弟们吃上一干一稀吧。虞啸卿对这个叫花子的讨饭行为习以为常,气极反笑,说一群人渣子值得你这样。龙文章嘻嘻哈哈。借用您的话说,这可都是我的袍泽兄弟。
自己邀请他来当团长,他断然拒绝,东奔西跑不惜出卖自己,为的就是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破烂团?虞啸卿又切实体会了一遍尊严扫地的感觉。龙文章跪得越快,头垂得越低,他怒火冒得越高,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巴掌。
龙文章凭着野兽的直觉,提前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的脸整个皱了起来,像是要迎接一次剧烈的撞击。人往后仰,却没有捂着脸。
巴掌却没有预期而至,虞啸卿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逼视着龙文章。两个人面对面几乎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虞啸卿闻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怒火暂时从脸上退却,慢慢凑近龙文章的脖颈,好奇地嗅闻了几下,是香皂的味道。这个人不仅难得地穿戴整齐,还洗得干净,送货上门。多么心思缜密的生意人。
没等龙文章反应过来,就被虞啸卿拽着领子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师座的房间。看了半天猴戏的张立宪正要上前说什么,却被虞啸卿一个锋利的眼刀挡了回去。把门带上,虞啸卿对张立宪说。眼神却向下俯视着王八一样身体四仰的人。俊秀的年轻人困惑的眼神在师座挺直的脊背和龙文章不安的神情间来回巡视,最后还是拉上门,在门口尽忠职守地看守。
龙文章露出一个挤出来的难看笑容,更像是哭,在虞啸卿说开始吧之后,就哭得更丑了。他爬起来,还要讨价还价,嘴里哼哼着师座,却被虞啸卿无情打断,说你还有30分钟。令出如山,虞啸卿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龙文章不装可怜了,用小兽般纯粹幽深的眼睛抬头望他。虞啸卿始终站着,和笔直的枪杆一样,龙文章几乎能从空气中尝到硝烟的味道。他爬起来径直去解虞啸卿的皮带,乱糟糟的头发在虞啸卿眼里像是战场上被轰炸过歪七倒八的灌木丛。
对付军需官小老婆的呷昵亲热,犯贱讨骂,下流调情话在这统统派不上用处。师座是个男人,男人渴望征服。这个战争狂把战争当成老婆,每一场淋漓尽致的战事都使他酣畅。没人见过他沉浸于情欲的样子,三十五岁的师座至今未娶。龙文章即将有幸见识,不过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
龙文章跪在地上抽出虞啸卿的腰带,他偶尔一瞄。不说话的虞啸卿眼神是温润的,圆圆的眼睛时而露出孩童似的天真,就和此刻一样,虞啸卿困惑而好奇地打量他的一举一动,这种初试云雨情的感觉让龙文章心里涌出一阵罪恶感。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担心起了自己的屁股。三十五的雏儿不是闹着玩的,会死人的。他摸摸自己的屁股。虞啸卿嫌弃地踢了一下他的腿,说搞什么名堂。他扭着脖子娇羞地笑道,师座,给点时间嘛。这事不能急的。
虞啸卿冷哼一声以掩饰自己的无知,没再催促。
龙文章心里盘算起来,眼前这位主儿没准能糊弄过去也说不定。于是仗着经验老道准备欺生。人也不再拘谨,大方地脱下来虞啸卿的裤子,只留下一条中国裤衩。龙文章正准备把脸贴上去,头发却被薅住了往后拽,他仰着脸,看见虞师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面容又泛起好似被捉弄的怒火。你到底在干什么?龙文章不知道该怎么跟一尘不染的师座解释接下来即将在唇齿间发生的淫秽下流戏,只能发出小动物的委屈哼咛。虞啸卿的一无所知不仅没让他占到任何优势,反而将他的下流污糟展现得淋漓尽致,像在照一面光洁如新的镜子。
龙文章哼哼,师座你放我走吧,物资我不要了。虞啸卿较上了劲,振声说不允。龙文章只能转念想,传统质朴点可能比较适合虞啸卿。于是想先从亲吻开始拉近两人距离。可他哪敢下嘴。
破罐子破摔下,他掏出本来是用在女人身上的软膏,挤在指尖,脱了裤子自己润滑,为最原始的欲望发泄做准备。虞啸卿瞠目结舌,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龙文章没时间注意他。他正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自己,一手逐渐增加手指扩张。他甚至连床都没试着去爬,不是天生喜欢冰凉硌人的地砖,只是怕弄脏了虞啸卿的床一向清高正直的师座不好解释。
虞啸卿仍处在最初的震撼中,未经人事的雏儿眼里,眼前的一幕荒淫至极。这个人就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孽。他想拔腿就跑,可尊严不允许,升腾起来的陌生情欲也不允许。他看着龙文章被细密汗水濡湿的黝黑脸庞硬了。
龙文章终于把目光又转到被忽略的自己身上。他僵直着身体,等待着下一步。龙文章不好意思地笑笑,问师座总知道怎么操女人吧。语气里诚恳没有挖苦,如果要说,还有点无奈。虞啸卿不服输地点了点头,耳朵尖已经烫得不得了。
龙文章把碍事的裤子一脚踹开,趴在桌子上,不合时宜地用油滑腔调开了个蹩脚玩笑,说师座,请。好像桌上的是一盘菜。虞啸卿剜他一眼,这个人什么时候都不忘鼓唇弄舌。他解开裤子,用昂扬的火热抵住那处隐秘入口。他还是感觉难以思议,男人那竟然拿来做这档子事。但龙文章的粗略前戏已经给他展现了某种隐秘的可能。他狠狠心,对着那个地方挺腰往里推。龙文章像只温驯的家兽趴在那,被进入时喉咙里哼哼着。太过狭窄和紧致,比简陋的防空洞还要让人难以伸展手脚。龙文章也不好受,他已经好久没干过这事了。
清高的虞师座可能不知道军伍生活缺女人的时候,男人也是可以凑合的。可称安逸的禅达守区,军队在他治下肯定和鸦片团大不相同,不过更多原因是兵痞们已经能花钱买女人了。这是让龙文章庆幸的一件事,卖给女人和卖给男人还是不一样。可是虞啸卿却要把他揪来看他出丑。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摊烂泥,被虞啸卿打捞上来,然后顺着网眼又淅淅沥沥地溜走,滴落在沼泽的淤泥堆里,那是他永远的归属。
本能刻在每个男人的脑子里,即使是性经验一片空白的虞啸卿。没等他感怀伤感,虞啸卿就大刀阔斧地动起来,颇有征复失地的狂热。之前的膏体被搅弄得粘稠湿腻,龙文章有失形象地发出几声不那么阳刚的呻吟。虞啸卿愣住了,今天床笫之间的新鲜事可以说多到让他应接不暇。虞啸卿发问,你叫的?龙文章比城墙还厚的老脸在他这直白的发问下这也快搁不住。刚想喊师座,说几句鬼话糊弄,虞啸卿就加快了速度。他单方面地在和这具身体博弈缠斗。他可能紧实的屁股被他撞得啪啪响,每一下都像扇在自己的脸上。外面的人怕是也能隐约听到,龙文章的脸跟酒醉一样晕红。健美的身体颤抖着,带着哭腔呻吟,像极了落水狗。
隔靴搔痒一般的无技巧抽插让水雾弥漫上了他的眼睛,他抬起腰去迎合,好让虞啸卿能顶上那个销魂的地方。没搞明白状况的虞啸卿气急败坏地抓过一旁的军鞭,抽在了他屁股上。龙文章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颤抖,他听见虞啸卿一贯带着怒气的声音吼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贱。
龙文章的泪涌在眼眶里没落下来。虞啸卿把他在桌子上翻个身,他消极反抗,又把双手捂在自己脸上,不敢看人。记吃也记打。虞啸卿心里笑笑,把他的手掰下来,掐着他的下巴直视龙文章躲闪的眼神。一副泫然欲滴的样子像被欺辱的良家妇女。良个屁!哪个良家会摸到别人家女人窝里。
虞啸卿恶向胆边生,捞起龙文章的腿继续激烈地进攻。龙文章双手在身后撑着,被顶弄得跟坐在过石子路的车一样。两个人没有默契可言。龙文章只能攀上了师座的身体,这个时候再做矜持模样就太做作了。他堪称亲热地半臂搂着虞啸卿——这是个平时没人敢做的放肆动作——双腿勾着虞啸卿劲瘦的腰身,空出来的手侍候起自己的小兄弟。没办法,脸丢就丢了,活人还要被这事憋死嘛。虞啸卿由着他折腾,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嗅着汗水和玉兰花香皂掺杂在一起的奇异芳香,还有山野中的草木青气和潮湿水汽,却嗅不到这个妖孽本身的气味。
自己除了他的军事奇才似乎哪都瞧不上,庭审的时候也是兴趣寥寥,直奔他在那学打仗的问题。可现在他对龙文章本人泛起了奇怪的兴趣。这个疯子,骗子加神汉,如今还要加上有龙阳之好的标签,是怎么度过他的前半生的,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个妖孽。
师座倒是怜香惜玉点,疼~龙文章扭捏腻歪的声音通到耳边,嘴唇在颠簸中蹭在虞啸卿耳廓上。带着潮湿热气的求饶搔得他耳朵痒痒。虞啸卿被他惹恼,说你又不是女人。动作却放轻柔了些。龙文章喘得上气就又开始耍嘴皮,说嗯呢,我就是您茅坑里的石头。虞啸卿反而对他一贯的油嘴滑舌,自轻自贱很反感。他说:错了,你是我挖掘来的奇石。龙文章似乎被噎到,放软了声音,转移话题,哑着破锣嗓子用气声说:师座,那,那舒服……
虞啸卿忍无可忍地把他抱了起来,走向床边。龙文章则立刻敏捷地双手揽着虞啸卿脖子,腿在腰上箍得紧紧的,以免掉下去。
张立宪在外面站了不止一个小时。何书光跑回来的时候师座正在里面怒吼。他嘻嘻哈哈凑近喊哥,里面怎么了?张立宪给了个摸不准的表情。两人站了又站,人正在捶麻了的腿时,忽然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接着就从门里滚出来一个佝偻的人影,毫无疑问以这种方式出场的,祭旗坡渣子团团长舍他其谁。
不光如此,来的时候齐整的衣着现在还散乱着,没扣扣子的上衣看得见小麦色的胸脯,张立宪非礼勿视地挪开了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好在师座依然整齐笔挺,手拿军鞭,军靴上的马刺泛着白光。
团座使出好像扔手榴弹的气势把衣服摔在龙文章身上,激动得军鞭上下挥舞,说:你再说一遍,你要什么?龙文章又是那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弓着腰,慢慢伸出一根手指,一半,这次美国人的物资给一半就行了。虞啸卿吼着:一半,你怎么不要我的命呢。龙文章笑嘻嘻的。师座的命要留着拿回沦陷山河呢。
虞啸卿踩着落地有声的军靴,从门里出来就侧身踹龙文章一脚。龙文章嘶了一声,露出痛苦的表情,又马上忍下去,谄媚地笑,站直了身子揉被踹疼的屁股。也许疼的不止那一脚。张立宪摸摸鼻子,觉得他手行动的方式十分下流。虞啸卿也注意到了,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挂不住。只有何书光乐呵呵地看着自家团座教训这个不知分寸的叫花子。
最后龙文章还是拉着一车物资回去了,一声长啸,快活得像回山的猴子,叫唤着猴子猴孙们快来搬东西。树皮煮芭蕉叶里终于能掺点米和肉了,气氛好像过新年一样。孟烦了一瘸一拐地凑上来,说哪个小老婆这么有能耐。龙文章分发东西正开心,听他这话跟哄苍蝇一样,说:去去去,虞大少爷赏的。孟烦了没完没了。这么多东西,我们该精忠报国,为国捐躯多少次啊。龙文章听着这丧气话翻个白眼,说没让你现在捐。
但的确有人捐躯了,孟瘸子看他下车后走路姿势也有点跛了,回来就直奔自己那窝抱着狗肉睡觉。哪有去时龙精虎猛的样子。那么多年的书,尤其是闲书不是白看的。孟烦了得出一个大胆的推测。自己肯定能用这个故事从迷龙那掏出几个美国罐头。于是他的一小撮八字胡扬起得意的欠揍微笑,朝着在锅边围成一圈的人群走去。
金瓶梅
沙盘大战后有两个月,龙文章就躲了虞啸卿两个月。正如虞啸卿后来所说的,龙文章是短兵相接,偷鸡摸狗的天才。对岸的赤色分子没吸收他去打游击简直是一大憾事。在屡次扑空后,虞啸卿也学精了,半夜造访未果后,佯装回去,转眼带着人杀了个回马枪。车被放在隐秘的林子里,没人看见那白灼灼的车前大灯瞪着俩大眼气势汹汹杀过来,所以放松了警惕。孟烦了刚想高喊一声团座通报龙文章,就被虞啸卿一个眼神瞪回去。军纪散漫的老兵们纷纷贴着坑道两边,给他让出一条窄道来。死啦死啦还浑然不知。最近见师座比见白米饭还要多,兵油子们已经习惯了。
虞啸卿一个人踩着军靴,拿着军鞭进来的时候,龙文章正躺在床上,半搂着狗肉,看着从孟老爷子那磨嘴皮子借来的书,专注得没有注意到其他动静。
虞啸卿没有惊动他,而是走近拿军鞭从下戳着书的封面好让它立起来看个清楚。龙文章被吓了一大跳,手哆嗦着,上身瞬间弹起来,大吼一声师座。狗肉抬头拿漆黑的眼珠看了看这两个人,又趴下来。书掉在了龙文章的腿上,虞啸卿饶有兴致地用鞭子把书合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始料未及的三个大字:《金瓶梅》。
好你个龙文章!虞啸卿想都没想,蹦出来俩字,龌龊!本来沉浸在书海中的龙文章抿紧了嘴唇,为难地笑笑,说:师座,这是人之大伦,天经地义。人家北平的教授都认可的文学巨典。虞啸卿挥了一下军鞭,指着龙文章的鼻子,说鼓唇弄舌。你说的是那个汉奸伪保长吧。他那里倒是藏书颇丰,没想到都是些淫书。说着重重地敲打着孟家老爷子十分爱惜的绝版藏书。龙文章还指望能看下一册,赶忙伸手抢救孟老头的命根,手背跟着也挨了一下,嘶得一声又缩回来,拿左手搓搓疼处。自己的团座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委实不讲道理。
龙文章嘴里说着这不是淫书,不完全是,一边还想伸手再够,被虞啸卿瞪圆了眼睛吓唬,鞭子做出又要落下的架势。
龙文章苦笑中带几份讨好,说我是代人保管,然后在鞭子抽得到的区域里慢慢伸手,像是一个举手投降的慢动作。
虞啸卿冷冷地看着他,鞭子最终没有落下,而是被虞啸卿双手捏着背在身后。他转个身从战壕的大洞中看出去,望着南天门灵魂出窍。
在黑暗中,虞啸卿的声音凛然中带着几分悲恸。龙文章能想象的到他红着眼角的样子。他问龙文章,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龙文章把书放在叠起来当枕头的外套下,被他感染了一样,闷着声说:没有办法,师座我说了。然后蜷起身子背对他躺在简易的木板床上。狗肉跟他脸贴脸,小眼神往上翻。龙文章揉了揉它的脑袋。
寂静,不该有的寂静占据了整个空间。这不像虞啸卿,也不像他自己。龙文章翻个身,忍受不了似地开口,话头止不住像泄出的洪水。他说师座也可以看看书,除了兵书以外的。人除了打仗总要干点别的。絮絮叨叨的,像个姑婆。
虞啸卿转过身,脸色恢复了平淡,左手伸向他展平。龙文章愣了一秒,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指这种书。但还是在虞啸卿坚持的目光下,把珍藏本放在了他手里。
虞啸卿戴着白手套翻了两页,意兴阑珊。又把书还给了他。龙文章正要把书收起来,虞啸卿发话,念给我听,咋舌,虞大少死缠烂打起来也是难对付,于是哄小孩一样随便翻了一页,捡着还算干净的片段朗读给他听。
因为人物繁多,故事交错,又是半道讲起,虞啸卿听得雨里雾里,垂着眼想这的确不是一般的淫书写的出来的格局,但又不想丢了面子,于是板着脸继续往下听。只听到龙文章梗了一下,再开始的时候前后文衔接不上。他不满地拿鞭子在趴着读书的龙文章屁股上抽了两下,说:别耍花样,原原本本地念。是不是淫书我说了算。
龙文章龇牙咧嘴地揉揉屁股,只能从断了的地方重新接起,怪腔怪调跟蚊子哼哼一样含糊不清。
外面迷龙最先绷不住了,他已经几天没回家。他大声嚷嚷着:隔不膈应人,大晚上读那淫荡玩意。自个看就算了,还要念出来。存心不让我们好过是不是。理直气壮的模样好像当初唱了一晚上二人转扰得大伙一夜没睡的不是他一样。孟瘸子压着声音偷笑,军营里这些个大老粗哪听得懂这个,还是他点拨了一下,迷龙才反应过来。不辣赶紧捂住了东北佬的大嗓门,说:王八盖子滴,你不要命了。虞啸卿还在里面呢。阿译长官和其他人早就睡下了,只有他们几个竖起耳朵听墙角,指望死啦死啦保守攻打南天门的自杀战术这个秘密。孟烦了赶忙拖着瘸腿开溜,说:小太爷今天也保不住你们了。自求多福吧。
虞啸卿反而孩子一样和龙文章以及渣子们斗起了气,逼着龙文章好好说话,念清楚每一个字。龙文章知道他心情不好,咬咬牙也陪着他胡闹,拿出壮怀激烈的语气把淫词艳语说得像战场上的口号一样。外面几只老鼠悉悉索索,交头接耳的声音不见了。他们都被龙文章的神经和虞啸卿的反差吓跑了。哪怕你说团座他俩今晚要摸上南天门殉情,也是有人信的。自杀未遂的师座骇人,在这听神汉给他讲《金瓶梅》的虞大少更骇人。
龙文章挠挠脑袋,这大段不堪入耳的详细描写连绵不绝,说的是西门庆和潘金莲在花园里淫乐,西门庆拿绳子把潘金莲的两条腿吊了起来。他真怕虞啸卿什么时候突然给他来一巴掌,或者心血来潮实践一下书里的东西。但始料未及的是,虞啸卿笑了,开始是苦笑,后来恣意张狂,最后释然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龙文章滑稽的腔调逗乐了他。虞啸卿说,不用这么大声。又戳了戳他的肩膀给我让个位置。
龙文章让狗肉下床,自己挤在墙角,给虞啸卿腾出位置。他的师座穿着整齐地直直挺在那,眼睛望着那个日军炮弹填着的洞,神游天外。但他需要龙文章这个话外音来给他提供冥想的背景。可是没多久,这个旁白停了。
他转头看向龙文章,那个人脸黑中透红,耳朵已经烧得不行,趴着的姿势也古怪,微微撑着像在做俯卧撑。虞啸卿一个巴掌把他屁股打下去,让他的身体实实在在地落在床板上,然后不出意外地听到一声变了调的哼咛。
虞啸卿哼笑了一声,说:瞧你那点出息,但语气轻松不少。听书的人没认真听,读的那个倒是读进去了。龙文章低沉着声音央求道,师座……
虞啸卿不回答他,武断地下了评论。龌龊。龙文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书。归根到底还是本淫书,他说。龙文章算是获得大释,不用再读了。这本书轮不到他们来评判。而且眼下有更火烧眉毛的事。
龙文章侧过身毛手毛脚地去抚摸虞啸卿。虞啸卿看了他一眼没动,兴致不是很高。如此矜持的虞师座龙文章也奈何不了,干脆起身坐在他身上,火急火燎地去解他皮带。
虞啸卿冷不丁地抓住了他的手,问:你看这书干嘛?龙文章拿出无赖样子。打发时间嘛,师座。他想挣开手腕却被拽着倒在了虞啸卿胸口上。虞啸卿的声音听起来压抑着星星怒火,有几分危险,在他耳边说:我不在,你和谁打发时间?你形影不离的副官?感受到扑撒在耳边的潮湿热气,龙文章没出息地哼了一声,咬着嘴唇说:没谁,跟我自己。想……想着师座……
虞啸卿把手松开,这个答案还算让他满意。他谅龙文章也不敢背着他去招惹阿猫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