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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婴

 

鬼胎

都说良药苦口,一碗淤积着草药的苦水下肚,肚子一阵阵绞痛,竟像是有人拿了刺刀在五脏内翻搅一般。龙文章静等着暗结的珠胎无声滑落。他已经想好把它葬在山茶树下变成肥沃花肥,换种方式把生命延续。

月色下的龙文章眼神空洞,比之生人更像一缕游魂。迷龙老婆曾说他是鬼婴,踩着别人的尸体走向高位,他无可反驳。没有母性可动用的坤泽最终还是把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东西做了垫脚石。他准备抓起一捧黄土为它做了个小小坟堆,希望它不要怨恨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孕育者,只因还有太多未竟之志待人完成,没有时光可以蹉跎。

一个月前,唐基发现了他坤泽的身份,把没有提防的他送到了虞啸卿房间。这招以进为退,算盘打的响亮。其一,虞师治军严明,队里不许有坤泽存在。如果是家眷,自然不能一概论之。其二,一般人,更别提虞啸卿是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坤泽和一群乾元兵痞混在一起的。既然虞侄和龙团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那就让老头子我来吧。想必虞侄也是乐意的。其三,妖孽被纳入床榻,可比呆在战场上让人安心得多,也好控制。戳破了这层身份,他还能掀起什么波浪?

唐基算计得如此之准,连虞侄的雨露期都一清二楚。龙文章被传到师部的时候,心里还打着无论如何厚颜卖惨都要诓骗点物资的小九九,以至于忽略掉了一些异样的细节,比如他和虞啸卿的会面不在平常的沙盘大厅,而是更为私人的卧室。更为吊诡的是进了师部,手铐就拷了上来。

但他是个什么样的主,被兴师问罪惯了,大咧咧走进了虞啸卿的卧室。押他来的卫兵立刻关上了门,房间仅有的光线从窗户那投射进来,割裂成块的光斑打在他身上。

他这时才感觉有些不妙。虞啸卿先一步发话,压抑着怒火。我不是下令谁也不许进来吗?龙文章心里大呼上当,捂着脸要往后退时,却软了膝盖,跪在地上。

屋里空气中的信香密密匝匝,极具侵略性地裹挟了他。在如此的威压下,他不敢抬头,只怕一对上眼就要丢盔弃甲地求饶。

龙文章天生残缺,是个不算坤泽的坤泽。他既没有信香,也没有雨露期。别的坤泽15,6岁正防备着男女大防,他倒是跟着一群乾元满山野发疯似的跑。

这对一直颠沛流离的招魂者一家是件幸事,但也是不幸。幸在一个性别模糊的孩子比坤泽好照顾,不幸在招魂的衣钵不能交给一个坤泽,这也是龙文章在庭审里瞒下来的一件事。

父母死后,他从军了。这似是而非的身份给他省去很多麻烦,他以中庸身份在一群乾元中称兄道弟,勾肩搭背。到了禅达,也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就连他自己也差点忘了,如果不是遇到虞啸卿。老天爷没忘了占尽便宜的他,派来个冤家来收拾。

他的感官并不是完全失灵,他能闻见其他乾元的信香,但不受影响。但当虞啸卿在车上,手架着战防炮把他枪口对准他的时候,他体会到了乾元天生对坤泽的压迫感。

现在他就体会得很清楚。虞啸卿没有得到回答,不悦地黑暗中现身,满头的汗意味着他也不好过。他的好唐叔以之前的抑制剂有副作用为由,让他静等一天,以待美国抑制剂的到来。他忍得辛苦,却又横生事端,岂不恼怒。

看到怪模怪样出现在眼前的炮灰团团长更是没有好脸色,今天他不想和他扯皮谈军需。看见他直接跪下的没出息样子心头难免窝火,说我还没让你跪,如此轻贱,只为了讨个好价码吗?

龙文章想说什么回答,却被笼罩着他的信香压得喘不过气了。他狂热的师座闻起来恰似战火和硝烟,那是他所向往而又逃避的。身体不动声色地产生反应,自分化后罕见的情潮如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一波波高浪打得他全身上下湿淋淋的。

他屈从了坤泽的本能,罕见地没有鼓唇弄舌,只老实回答了一句不是。虞啸卿见他不同往日,心下也奇怪,向前走了两步。他惊恐地如见了鬼一样,后背贴上了门,徒劳地捶打。如果不是给他的柯尔特不在身上,怕是要神经质地拿出枪了。

嗅不到信香的乾元不知眼前人的身份,只觉得今天很多事都很古怪,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他最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燥郁之下,半跪着扼住了龙文章的下巴,逼他正视。

龙文章如受伤小兽般呜咽一声,本就墨黑的眼睛更加幽暗,瞳仁扩散,眸子倒是跟他那条狗一样大而精亮,湿意比以往更甚。也许是雨露期的困扰,他品出一种含蓄的暗示和不动声色的勾引。

被烧糊涂的脑子凭直觉行事,下一秒,龙文章就被他拎起来丢在了床上。那床发出吱呀一声,龙文章不敢反抗,蜷手蜷脚侧躺在床榻上,还因为身体惯性弹起了一下。

那委曲求全的样子不知怎么回事烧得他心头火更旺。要跟自己就这么让他委屈吗?难道自己还比不过那个天天三米之内的草包副官?嫉妒不甘之下,他释放了更多信香,整个师部被镇压得鸦雀无声,却让眼前的人更抗拒,跟刺猬一样缩成一团。

祭旗坡上,碗里漆黑的药汤正散发着苦涩的草药气息。兽医从包里磨磨蹭蹭掏出一个小纸包,把晶亮雪白的细砂糖倒了进去,拿碗里的艾蒿杆搅拌均匀,像哄孩子一样说,这样就不苦咧。

攻打南天门在即,不说他的领兵梦想,行伍生涯,炮灰团的命也不能在此断送。兽医说,你可想好了,这药伤根基。这个孩子没了,以后就不可能再有了。

杀婴

南天门上炮声隆隆,已数不清是多少个昼夜是枕着死人轻飘飘的亡灵入眠。那一千座坟尚未偿还,又搭进去二百来口人。若只是个数字还好说,祭旗坡上,训练营里插科打诨,嬉笑怒骂的日日夜夜又岂能只以数字论处。方言,口音,口头禅带着人的魂混溶在一处。腐肉就这么从心头剥离,留下浸着毒气的烂疮溃疡侵蚀着那方寸之地。

龙文章呆愣地瞪着私人病房的天花板,这是还在回想医院里那副人体解刨图。坤泽的子宫应该在手指按压处靠下。如果这一刀够准确,杀婴可以完成在一瞬。他不想死,但他不能带着这个胎儿活。还有一千座坟要填,还有未竟之志待他完成。投错了胎的鬼婴不该来找他讨债,因为战乱之秋没有多余的母性可施舍,更有翘首以待的劈柴们希望在这个烈火炎炎的坟场化成白灰前多燃烧一阵。

孩子的生父不知道这一场骚乱,他和龙文章一样焦头烂额。没了领头羊的突击队依然奇迹般地挺到了树堡,成为了灌进日军肚子里的一剂毒药。可是后援迟迟不来。攻击立止的指令后他只能提供些聊胜于无的支援。他的焦虑不输龙文章。这个百败之将被他拖下战场,没能和他们一起马革裹尸。他已无颜面面对。如果不照看好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烈士们,那下辈子也不必再见了。

又一针镇定下去,他瘫软着手脚被人抬回床上。护士没有见过如此执着于弑子的坤泽,看着他的眼神畏惧中夹杂同情,走之前把他的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希望能唤起他的一点天性中的温情。龙文章感受着这具不由自己做主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腹中转世投胎来讨债的鬼婴在血肉做的苗床上扎根生芽,汲取着他的精气。

他悔恨起当初中了唐基的套,撞上虞啸卿的雨露期。他是个天生残缺的坤泽,几乎和中庸无异,却唯独对虞啸卿有反应。平时的敬而远之不知怎么被人瞧出破绽,一举就把他送到了虞啸卿床上。膨胀的结在体内结成时,他清醒过来,硬要拔出反而把自己疼晕过去。他的师座看着他近乎疯狂的行为,眼里愧疚,疼惜和困惑不甘揉在一起,最后绷出铁皮一张的脸,说我不会勉强你。

他也悔恨自己,仗着残缺的躯体就任性妄为,放任由之。原本该是长不出东西的不毛之地,竟然珠胎暗结。一再推迟,不忍之下,酿成了今天的大错。满打满算,小东西也只不过有一月半。他的体质强悍,该是妨碍不到他冲锋陷阵,天杀一个来回,回来喝庆功酒的。

风声却不知道怎么走漏了。现在看来,倒是救了他一命。上了南天门的他们最终还是做了谈判桌上的筹码。预计的四天看来还是保守了。虞啸卿扎在阵地上,不敢来见他。他则不敢望向南天门。

劈柴燃得噼啪作响,他在这潮湿阴干,找不到付之一炬的机会。

炮火连着响了一个多月,从炮声的类型和强度判断,大部队已经加入了战场。现在不只是一个虞师的事情,而是几个师,乃至军的事情。他从伤员陆续涌入时就开始打听,有没有人见到突击队的人。答案和最初的川军团一样,全军尽墨。那块刑天的寿布还是盖在了他们坟上。

他不再想着逃跑,也不再想着弑子,此刻一切毫无意义。护士以为他的零星母性还是随着妊娠过程展现出来。他配合地吃药,打针,输液。他现在不是一个军人,而是一个怀了孕的坤泽。战场上的新生是多么地罕见。过了着急地想飞蛾扑火的时刻后,他平静下来,想起自己并不憎恨这个孩子,只是他来得不是时候。

他困倦地躺在床上,怀孕后他总是头晕失眠,没有乾元的陪伴更是让人倍感压力。他听见医生和唐基说,虞师座多少该来看一下,对平稳坤泽的情绪和孩子的发育有好处。然后贴耳私语,唐基温和而理解地点头,看向他的眼神却犯难。

他猜出了一些,是和他的身体状况有关。他现在很需要虞啸卿信息素的安抚,还有一些因孕期带来的难以启齿的需求也有待满足。但唐基怕精神崩溃的他在杀婴后还会有更过激的行为。于是他露出一个符合母亲形象的温柔又天真的笑,说啸卿该来看看孩子了。

虞啸卿在装有单向玻璃的窗口外看着他,背在身后的马鞭捏紧又放松,最后烦躁地在腿边挥舞一下,在空中画出一道无用的弧线。

晚上战火,硝烟混杂血腥的气味造访了这间待产房。虞啸卿的信香和战场太过接近,让人在睡梦中也要紧绷作战的神经。

孟烦了拐着腿跑到防空洞里拖他下床,说别睡了,再睡就要壮烈了,我的团座呦。日本人打过怒江了。他以现在做不到的灵活打个滚翻下来,登时就掏出来柯尔特,说死瘸子,惑乱军心,信不信把你就地正法了。

瘸子还想跟他贫嘴,说小太爷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那边不辣就凑过来说真滴真滴,我们快跑吧。旁边迷龙,董刀,蛇屁股,阿译一伙就一窝蜂涌进来,跟当初八抬大轿抬当逃兵的烦啦一样抬起他,不知怎么就挤过了那窄窄的门和坑壕,从祭旗坡往禅达跑。

龙文章气不过,硬是挣开了他们,中间还扇了迷龙一巴掌,说看见你们就丢脸!日本人来了去打啊!还有我好好的!抬我干嘛?烦啦嘴还是那么阴损,说保了你和孩子,好跟虞师讨条命啊。就你这样的,日本人毒气实验喜欢着呢。

龙文章便低头看什么叫我这样的,然后看见了隆起的肚子把上衣撑得紧绷着,扣子随时都要崩开的样子。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轻柔地摸了上来。兽医说娃好着呢,长命百岁。

错乱中还没等他再发号施令,一场大雾侵袭,周围顿时一片死寂,只剩下他一个。浓密潮湿的雾气打在他脸上让人不寒而栗。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后脑的头发,逼他跪下。那声音威严低沉,令人难以抗拒。他心甘情愿地跪了下去,出口却止不住地哀怨,师座为何如此对我?对方不答,一双手在他身上游走,拨撩起从未见世的情欲。衣衫层层剥落,大雾里异常地阴冷潮湿,在他身上凝成细密水珠。他无力而乖顺地在废土上趴俯下身子,说师座快点吧,我还要去赶上我的那帮兄弟。

你说什么?虞啸卿震惊之余把他晃醒。他睁了眼,眼泪将落未落,如雾气凝结的水珠,神情恍然。师座得胜回来了?可有见我川军团的草包们?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了。西岸早已平定,虞啸卿升为军长。龙文章抱着那个不被报以期望的降生者,脑袋空空。医生说这种表现只是一时的,等调整适应过来就好了。果然,没过多久,他正常起来,像个普通的坤泽一样逗弄照料婴孩。不再有几双眼睛始终盯着他。

人们以为他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养育者的身份。直到有一天,他消失了半晌,虞啸卿发疯了一样找他。最后有人在怒江边上听到婴孩啼哭的声音。一只体型巨大的狗守着哭花了脸的孩子,在怒江和婴孩之前用自己权当暂时的城墙,阻碍他爬向滔滔江水。

番外母乳

虞啸卿总在夜深人静时造访。西岸固防少不了他,他来去都是匆匆的。落在龙文章肌肤上的手动作却缓慢,温存而眷恋。缺少陪伴的坤泽总是下意识贴上来。睡眠浅时,一瞬醒转,黑暗中眼睛晶亮,像极了河底打磨得光亮的鹅卵石。倦怠时,则闭着眼跟孩子一样酣睡,由着他作为,间或发出两声呓语。

虞啸卿造访没什么规律可言,只看能否抽出空来。龙文章也就不好等他。半梦半醒之间,次数多了,就想起聊斋里人鬼之间的风流艳事。他一向堂堂正正的师座竟显得鬼祟起来,乘夜而来,鸡鸣则去,留下一夜旖旎。下一次虞啸卿将枕头垫在他腰下时,他迷迷糊糊恳求,师座带点什么吧。花,草,石头都行。让我知道你来过,不是做梦。

他把玩着手里的火山石,那是虞啸卿留下的玩意。南天门暗堡上遍布的他们认为挖不动的火山石一度成为日军的依靠,现在则是国军唾手可得的东西。黑色的石头空隙粗大,可以吸附过滤水中杂质,大官老爷们养鱼讲究的,都会摆上两块。他则拉开了抽屉,随意地放了进去。里面另有一枝干枯了的山茶花,一个藤编的蹴鞠球,还有些杂七杂八虞啸卿搜罗来的东西。

东西越积越多,他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肌肉都随着妊娠软化,腹部不必说,胸脯也绵软起来。

每次被揉弄的时候都格外敏感,要央着声要他的师座少碰。其实身体上下又有哪处不敏感,到孕期中后段简直是离不开人了。好在大局已定,虞啸卿有了空回来陪他。

虞啸卿把他按在柔软床榻上操,周围不少枕头,都是为了给他支撑。他的身体早不像黑豹那样精壮敏捷了,变成了被驯养的大猫,挺着大肚子自己坐起来都是一件难事。虞啸卿经南天门一役后沉稳了许多,对他也比以前多十二分的耐心。不顾及他,肚里的小家伙也要谨慎对待。因此每次房事都有点隔靴搔痒,望梅止渴的意思,只是多散信香安抚他,动作却不肯给个痛快。提着他的双腿浅浅抽插,水流了一滩,人打着哆嗦,还不能尽兴。撒娇求饶都不管用,惹得龙文章少见地耍起了脾气,说你在西岸别回来了。却在夜里又自己摸上来,大概有总比没有好一点。

晚上被窝里悉悉索索,一直得不到满足的龙文章竟有点刁蛮痴缠,不讲理地去舔弄他。虞啸卿侧躺在床上,手伸下去就摸到了他毛茸茸的脑袋。龙文章的头发有点长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刺猬一样竖立着扎手。乾元揉了两下,发出闷哼。

他也忍得难受。龙文章天生残缺,没有信香,没有情期,为入伍更是把脖颈的腺体划了一道。标记自然也是无效的,任他咬几个血窟窿也无济于事。最多在衣物上沾染些自己的气味。他本人却像大雨中冲刷过一样,干净清新。这种人在眼前,却抓不到手的感觉搞得他很是烦躁,偏偏还要照料着在孕期的人,压下暴烈的性子去温柔相待,对方却不领情。

虞啸卿终于忍不住扯住了他的头发往后拉,龙文章还想伸出舌尖去够,又被他抓紧了头皮猛地往后一撤。他委屈地呜咽一声。受了坤泽本性的驱使,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虞啸卿无奈地长出口气,托着他的腋下把人拉了上来。

做了又做,要了又要,没完没了。不折腾到筋疲力竭,大脑就会抽出心思去想死去的人。入梦时,那画面看起来尚算安宁。一群人围着篝火在喝酒。迷龙抱着酒坛子酩酊大醉。孟烦了和张立宪东倒西歪地相互靠着,何书光头抵着他张哥的后背。还有不辣,蛇屁股之流直接躺在了地上。阿译倒还顾着军官的体面,摇摇晃晃要找张床躺下。

龙文章龇了龇牙,山里昼夜温差大,夜露湿重,冻出个伤寒感冒还上什么南天门。于是挨个踹他们屁股,跟羊倌赶羊一样吆喝他们回自己狗窝睡觉。只是踹了几个就觉得不对劲,一个个无知无觉,不像喝断片,倒像是死了。虞啸卿立在他身后,冷厉得像枪口上的刺刀,开口说,仗打成这样,每个中国的军人都该死。

不是的,没人该死。他感觉寒气从他骨子里散开,伸出手要去胡乱抓取什么,却被人紧紧反握了掌心。那掌心的温度是温热赤诚的,于是他放松下来,又在虞啸卿怀里沉沉睡去。虞啸卿抓着他的手,幽暗深夜中看着他的眼神阴晴不定。

孩子出生时,虞啸卿正在集结队伍。大会上,陈大员滔滔不绝,慷慨陈词。缅甸边境尚未完全清理干净,委员长已经是急着要调军队去肃清家门了。以打红脑壳安身立命的虞家军当然是不二之选。虞啸卿在台上口不对心地动员鼓舞,心里则担心龙文章那边出什么岔子。

本来授勋大会该有他和南天门一众人的。可是因为坤泽的身份,他的行伍生涯骤然完结。像是还剥夺得不够一样,还被塞进产房。虞啸卿去看他的时候,他侧着身蜷在床上。护士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企图引起生母的注意,却换来他的背影。护士为难又尴尬地说,孩子饿了。

虞啸卿让她把婴儿先抱下去,唐基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奶粉在战争前沿的黑市上固然难弄,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一起堆在房间里的还有其他婴儿衣物,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龙文章躺在那,像是抽空了心力的一尊木雕石像。死者已逝,生者为大。哀悼,该适可而止了。虞啸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艰涩的。他又何尝不记得那个跟了他七八年,常用崇拜眼神仰望他的俊秀川娃子,还有那个背着手风琴,好光着膀子在禅达女人面前卖弄的活体刀架子。

龙文章以沉默应答。床沉下去一角。虞啸卿爬了上来,从身后揽住了他。他难得低头,说错在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两个星期过去了,龙文章仍是不肯哺育孩子,甚至不想见他。涨奶涨得他疼,不管衣服换多勤,总有新溢出的乳汁濡湿它。用手去挤压的效果并不好,他宁愿疼着。孕期对信息素的渴望已经消退,他现在清醒且理智。

虞啸卿想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肯奶孩子,但话说出口难免像责问。于是改问他,憋得难受吗?龙文章侧过身,枕在自己胳膊上,说师座,我要睡了。

虞啸卿擅长打得白热化的战争,却碰不了冷钉子。几个月来,心口郁结积重难返。他硬生生把坤泽扳过身来,急躁地掀起衣服,把胸前那处分泌乳汁的地方含了起来。龙文章急了,扯着他的头发要拽开,却被气势汹汹的信香镇得愣住,一时放任了他的唇舌去侵扰。

丰沛的奶水很容易被吮出,带着微甜的味道和一股奶腥味涌入口腔。虞啸卿一边嘬弄一边拿舌尖去舔舐,激得龙文章弓起了腰,不知该接受还是抗拒。他又放出更多信香,逼着龙文章正视自己的身体。

龙文章打着颤夹紧了腿。他有多恨自己坤泽的身份,就有多恨虞啸卿借此操控他。虞啸卿的手摸到了他另一边胸口,团揉几下就溢出大滴奶水。他拿指腹沾了沾那浑白乳汁,径直摸上龙文章的嘴唇就想探进去。龙文章不肯,咬紧了牙关偏过头,被他掐着下巴硬逼着张嘴,把食指和无名指填了进去。

信香里里外外缠绕着他,像无数的手把控着他。他晕了头屈服了,顺着虞啸卿的意思吸吮那两根手指。微甜的母乳味道在味蕾上扩散,他垂着眼两手握着虞啸卿的小臂,跟小兽一样拿舌苔去舔弄指头。虞啸卿咽了咽口水,见差不多了,把手抽了出来,摸到了他两股之间。

那处隐秘因为他气息的催动已经湿滑一片,修长的手指埋进去时没有收到任何阻碍。虞啸卿俯下身细密地亲吻他的全身,手指则碾压按摩那处早就食髓知味的地方。

龙文章扭着身子,腰越弓越弯,小腹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一声变了调的哀叫后,在没人触碰的条件下,一滩乳汁涌了出来,挂满了上半身。虞啸卿在他的腿根随便擦了擦手,起身推开门出去了。

再进来时,虞啸卿抱着隔壁本来在安眠的孩子。婴儿本能地被他肃杀的信息素吓到,从他走进屋子里时就开始翻来覆去,抱在怀里更是哭闹个不停。虞啸卿把他轻柔地放在龙文章左边胸脯上,那边他没有吃过。

龙文章在他的逼视下,露出了常见的小媳妇一样的神情,不情不愿地把孩子纳入怀中,喂起奶来。他比看上去有经验,轻拍着婴儿的后背哄小家伙入睡。小家伙乳肉上,此刻看起来安逸又满足。

龙文章不敢细看,他怕看到的越多,记得越清楚。小东西头顶柔软的发旋,屁股蛋上青色的胎记,还有和藕节一样肥短白嫩的手臂。眼前的一幕本应圣洁又温馨,如果不是空气中浓郁的硝烟气息经久不散。龙文章搂住了孩子,露出母鹿一样湿润的眼神。大腿却光裸着,湿淋淋的一片,激起虞啸卿满心欲念。

孩子刚睡着,虞啸卿就把他放到了旁边早该投入使用的婴儿床。龙文章叠着手臂趴在床上承受来自身后的一次次撞击和贯穿,在顶端凿开生殖腔入口时一阵惊惶,开始胡言乱语地恳求。虞啸卿于是退了出来,最后射在了他的背上。

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许根本没睡沉。他团着拳头,睁着和龙文章般鹅卵石一样漆黑光亮的眸子,无辜而好奇地看着他俩。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有些鬼祟。

当他把那把从虞啸卿那讨要来的柯尔特填上不知哪来的子弹对准自己时,一切都乱了套。我不信前世今生,却莫名觉得眼前的一幕锥心地熟悉,像是我以后活了几十年间一直如老牛般反复咀嚼的定格画面。

蓝衣社在一片混乱中扑上来,前脚离地而后脚半蹬身体前倾地悬停在空中,十分滑稽。虞啸卿惊愕的神情还未改变,手已经下意识迅疾地伸向那把枪,只差咫尺就能触及。张立宪则早一步在低着头哀悼,并没来得及目睹眼前的闹剧。远处行刑队的克虏伯依旧一脸呆滞。他肥厚的身躯下包藏的复杂心绪我也许从来没有注意过。

我在心里祈祷,祈祷虞啸卿能阻止他,虽然这无疑只是给他的生命延长了几分钟,而且违背了他捉弄蓝衣社的用意,但我还是祈祷一丝不可能。枪砰地一声响了。我看见那个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身影倒下。瘫软的身体被虞啸卿打捞在怀里。我看见殷红绚烂如罂粟花的鲜血沾染了他的额角。他像油画中殉难的耶稣,就那么沾满污秽而不失圣洁地大方让人观赏他的死相。任由你品味,愧疚,悲悯亦或从中得到启示。

虞啸卿愣怔着。我想同毒蛇一样喷溅我的毒液,用最刻薄恶毒的言语来撕扯这个人的良心,但他突然抱着人站了起来,狂奔中步伐跌跌撞撞失了该为一个军座的稳重。他大呼张立宪的名字。“去医院!他还活着!”

死啦死啦活了下来。在混乱中虞啸卿弄偏了子弹的行进轨道。那颗装填了我点不着的火柴的臭弹没有按照他的预想打进上颚,把大脑震至休克,而是从太阳穴附近斜入,并且停留在颅内,时时压迫,摧残他的神经。

蓝衣社始终守在医院。情况之混乱让他们也一时没了主意。首要的任务是达成龙文章的死亡。但是军区医院守的都是虞啸卿的兵。承受不了再失去一次的虞啸卿铁了心,哪怕是慢慢见证他兄长的消逝,也不肯把躺在床上的活死人交给对方。余治和张立宪拿枪对准了蓝衣社,周围的虞家军也端起了枪。蓝衣社那帮人权衡之下决定不吃眼前亏。

两方都在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一方焦急盼望,迟则生变。一方心情沉重,在做最后的送别。但我的团长没让他们如愿。他大难不死,可回来的只是一个躯壳。如果他以前想得太多,多到大脑的每一条沟渠要填塞一件未完成的事,那他现在就是脑子空空荡荡和七岁孩童无疑。报应不爽。上天似乎报复我以前嘴巴的恶毒,扭曲地完成了我的请求。

军统眼中哪里有简单的事。这被视为一场阴谋。于是醒过来的人再度被收押。我猜虞啸卿是向唐基低头求助了。他现在已经比以前习惯这档子事了。以唐副师座,现在该改口唐副军座,的长袖善舞和能言善辩,相信枪毙一个傻子并没有什么用的想法会被嵌进人心。而一个傻子也不会带跑偏自己的好虞侄。所以刑期终究没有定下来,而死啦死啦的看押也日渐松散,到了我能去看望的地步。

我曾经的团长,现在牢笼里的困兽,有些呆滞。你把一只猴子关在屋子里时间久了就能看见同款的呆滞。更何况是一个心智只有几岁的人。有记忆没多久就一直呆在一个火柴盒一样的房间。我以为会看见他在和泥巴玩,但他只是坐在那,平静而安详,彷佛从整个世界抽离。

我想哭,但忍住了,从口袋里掏出刚才过检查时被掰碎的不成样糕点。那是克虏伯的建议。他说小孩都馋嘴。那的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把油纸托在手上,小心地捏起残渣放进嘴里。

我看着他吃。他很不像我的团长,没有那些狡黠,心机和喜欢捉弄,嘲讽人的促狭,也没有沉重,疲倦,和破碎的灵魂,只剩下一无所知的纯白。

所以狱卒当着他面也无视我的存在,压着声交谈着。也不知道还要看多久?要我说毙了得了。有人要保他呢。哪能说毙就毙。不过我看他是真傻了。在这守着浪费时间。谁要保他?他们往我这瞟一眼。我只是把死啦嘴角上的渣擦掉。那个谁。他俩关系可不止上下级。他俩然后是贴着耳朵窃窃的私语。我知道那里面少不了些下流的字眼,因为看过来的眼神多了些猎奇和打量的,像在审视一个稀少的物件。我突然背后一身冷汗,下意识把死啦死啦的脑袋按进我怀里。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而后放弃了挣扎,只专心咂舌,尝味蕾上那一点稀薄的甜味。

我磨蹭了很久,磨蹭到狱卒们不耐烦才出来。他们推我,说死囚哪有你想见就见的道理,走,呆的时间够长了,要不是看在你们虞军长的面子上,门都不给你进。我情知在死囚这两个字上还有很大余地,但眼前不是好与之辩论的人,只好回去。

我平生的期待老天爷给我实现的少,但不好的预兆却是一个比一个准。这几天我几乎天天来,哪怕在门口蹲着数蚂蚁也比不来安心。今天有些不同,两个狱卒少了一个。我讨好地笑着,还是那几句话。今天能看看他吗?他说不行,在提审呢。我惊惧起来,探头看见几个蓝衣社的人守在里面。

既然我的军长他们已经打点过,那死啦死啦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我只能猜,他们是在移交之前不甘心,所以抓住最后的机会来验证这人病症的真假。因为我隐约看到了穿白大褂的军医身影。

监狱外是石墙,不同于禅达民居的土篱笆。我在外面扣着墙皮,扣得指甲都秃了。直到最后天色暗沉,一行人走了出来。我看见为首的抬起了手表,又回头冷笑一下,志得意满地走了。身后并没有戴着镣铐被人夹在中间的我的团长。令他满意的事肯定是在里面发生了。我手脚冰凉,不顾叫喊推开狱卒,生怕见到的是被刑讯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躯体。可我闯进来时,一直不见身影的另一个狱卒正在给他穿上裤子。

我的脑袋轰得一下炸开了,没由来想起那天的悄悄话,于是抡圆了拳头挥过去。后来的狱卒赶紧从身后抱住我。我用尖利的嗓音吼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挨打的那人捂着脸也火了,说你这么厉害你去打刚才的大人物啊,我是看他不会穿衣服好心帮忙的!我一下子颓丧了,看向死啦死啦。一片吵闹中,他像事不关己一样没有表情地看着我们,像是看着一群猴子上窜下跳,然后他低下头笨拙又认真地把裤腰带打了个死结。

留在他身边的许可。他表现得像个准备重新开始生活的幸福再婚丈夫。这让我更惧怕这虚假的和谐碎裂的一刹。

果不其然,他僵住了,而后把死啦死啦的衬衣又拉回到肩头,把人缓缓抱进了自己怀里。谁干的?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能把为首的长相描述给他。怪不得推三阻四。虞啸卿几乎是咬着牙说话了。要是搁以前,我信他能把对方啖其肉寝其皮,只是现在

他看向死啦死啦的时候是深沉的无力和悲悯。他把死啦死啦和衣抱起,走向水池,给张立宪了个眼色。俩人虽有隔阂却依然默契。张立宪领我去了旁边的温泉,给他俩留出私人空间。

我愿这温泉水洗去他身上的污浊,却又深知污浊的不是他。我能做的只是像我的团座上次那样,把脑袋沉进水里。张立宪一直在追问怎么了。我吐出泡泡,像只潜伏在水下的鳄鱼一样阴险地注视着他。你真想知道吗?

我凭我所知道的点滴,不负责任地推测出那天的概况。移交前的最后一天,我来得比蓝衣社晚,对方已经进入了牢房。那个后来被我打了一拳的狱卒为他们领路并打开牢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异想天开或者是私人恩怨,让他们生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羞辱一个人来窥见他隐藏的理智。这当然是军统审讯的惯用手法。尤其是知晓了死啦死啦和虞啸卿不同寻常的关系后,此举就算不起效果,也可膈应对方一下。

我不知道具体是谁来执行,怎么执行,但我猜为首的会坐在正位,翘着二郎腿欣赏他一手策划的好戏。我曾经有多怨恨死啦死啦抛弃我们独享纯粹的安宁,现在就多庆幸他的空白,让他可以避免伤害。

有人脱去他的衣物时,他的眼神也是黑亮无辜的,像乡间的土狗幼崽,不知道自己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事,下意识选择了顺从。他们把他脱得一丝不挂,而他不感到羞耻,只是好奇地打量回去。那位端坐的处长一丝不苟地观察着全过程,假如他也认为死啦死啦痴傻了是板上钉钉的事,那必定带着兴味用目光把玩。那这就是一场刻意恶劣的恶作剧。

真没想到虞军座喜欢的是男人。怪不得虞师军中无女人,他倒是无所谓。那阴郁的目光从上大打量到下。死啦死啦不会回答。而他的手下不苟言笑。只有副手搭话,坦诚地说出像是唱反调的话。虞师的确一贯军纪严明。他的处长斜了他一眼。副手恭顺而面无表情,但没有要收回说出的话的意思。

上级被扫了兴,从怀里拿出一只烟点上。烟雾缭绕,他透着烟幕下令。把人伺候好了,别下重手,我还要还回去呢。两三个人围了过去。本能的不安让死啦挣扎起来,但被立刻制止。他们把他双手绑在一个类似手术台的东西上。副手在旁监督,并不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乖点,少吃点苦。

也许是这句话安慰到了他。但他没能安静很长时间,因为令人不适的剧烈疼痛让他反应时间也没有地流下了眼泪。他受骗一样看向副手。副手没有回应。于是他转向可能救他于水火的人。也许是因为坐在一旁的那人的军装制服和颐指气使的态度让他感到分外熟悉。他委屈地冲那人诉苦,疼

处长生出几分兴趣,走到他面前。原来不是哑巴,会说话。然后抬起他的下巴。来,说说你和虞啸卿什么关系吧。他只是重复着疼,哭腔也愈重。那人靠在刑具般的台子上把他的眼泪拭了。这当然疼。你又不是女人。做这档子事疼是应该的。副手抖了一抖。

手下犹豫了一下,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没有放慢或放轻动作。他见求助无望,只能咬牙忍着,也不知羞涩地紧盯着他感到疼痛的地方。也许在他眼里,这种行为和拿刀子捅他没什么区别,他只担心自己的肚皮会被白刃穿透,于是他在疼痛和害怕中发着抖。

处长饶有兴致地在他肚皮最凸起的地方按了一下。他发出像狗一样害怕的嘤咛声。手下人不受控制地嗯了一下,而后强作冷静地继续。很有弹性,不会破的。那人开玩笑。但这就说不定了。然后那人在他身上弹弹烟灰,把烟头按熄在大腿处。

死啦死啦挣扎着,哭叫得像个伤心的孩子,不知道缘何招此虐待。如果他的痴傻是装出来的,那过于逼真了。副手皱了皱眉。作此恶行的人轻轻嘘他。乖点别哭,我让好孩子舒服舒服。死啦死啦畏缩地往后退,却退无可退。那人握住他的命根子,技巧出色地揉玩起来。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禁不住蹬踹起来。手下抓住他细瘦的脚踝,开始改变了千篇一律的节奏。

他的脸汗湿通红,对浮现出来的情欲茫然无措,一双眼睛失了焦点,如深渊般漆黑。

其他人把镣铐取下。磨红的手腕隐隐作疼,但没有眼前的刺激强烈。他抓住那人的手腕却拉不开,手臂只能被带着动作。嘴里嗯嗯呜呜的,无法组织成有序的语言。这位处长雅兴不减反增,直到人带着哭腔哀叫一声,手上湿了一片才暂停下来。啧啧啧。我有点明白你们军座为什么看上你了。他拿出前兜的手帕仔细擦干净手指,挥了挥手。他的副手跟上走了。其他人并未有指令。另两双眼睛盯上了他。他以孩童的委屈而无恶意的眼神回望。

张立宪沉默无语。我隔着中间的帘子探望对面温泉里的两人。从隐约的影子能看见虞啸卿在帮他清洗身体,细细的,轻柔的,以以前没有的耐心和温存。死啦死啦并不在意,自顾自地玩水。我不知该高兴昨天之后他仍对人保持的信任,还是该担忧他的毫不提防。而后,我听见了一声清亮的巴掌声。我几乎是浑身的血液都忽地窜涌起来。杀了虞啸卿的心都有了。那边响起水声和光裸的脚丫在地上拍打的声音。帘子被一下子推倒。狗肉,他叫,然后冲着我跑来。咬他。他指着虞啸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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