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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祁卫很快听出他话里有话,举杯挑眉:“你的难处是什么?”

钟忻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对面的祁卫。男人悠然自得的气度让他凭空产生一种挫败感,能用“联姻”来形容的家庭,绝对不是一般小打小闹。钟忻知道祁卫背景很不一般,像他这样高高在上的社会精英,怎么能理解自己的痛苦呢?

“我的难处就是,生活太苦了。”钟忻重复道,“这个世界,究竟是谁在替我岁月静好?是你吗,祁卫?”

那是钟忻第一次叫出祁卫的名字,调笑地,自嘲地,想要掩饰些什么,却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米酒度数很低,喝再多也不会醉人。后面全程都是钟忻一个人闷头灌酒,对着祁卫絮絮叨叨。通过钟忻的讲述,祁卫见证了一个富裕家庭的落败。这里有严厉自大的父亲,性格软弱的母亲,机灵可爱的妹妹,还有养尊处优的他。变故发生在钟忻十四岁那年,父亲生意投资失败,为了还债不惜赌博,最终彻底陷了进去,把违法的勾当全都干了一遍。好不容易靠着亲友的帮助还完欠债,妹妹又查出白血病,手术费几万几万地扣,将原本亏空的家底耗得一干二净。

“我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只要有空就出去兼职打工,省下来的钱全都寄了回去。”钟忻讲得口干舌燥,不管祁卫有没有在听,他有些头晕,“爸爸妈妈都不工作,待在家里躲债,同时照顾妹妹……佳佳得了并发尿毒症,隔段时间就要透析,所以我,我……”

钟忻哽咽着说:“我每个月都要往家里打好多钱,要是哪天我不行了,佳佳就要死。”

祁卫拿走他手中的酒杯,安静地注视着alpha。钟忻没有哭,仰头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大口喘气,看上去快要窒息。

“祁先生,此时此刻,就算你坐在这里和我吃饭,银行账户里的数字也会不停跳动,是吗?”钟忻喃喃道,“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份兼职工作,多苦多累都没有关系,只要能赚钱……只要能赚钱。”

“好。”

听到祁卫这么快答应他,钟忻有些不敢相信,迷茫地望向男人。

祁卫表情依旧很沉静,没有过分夸张的同情,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悲悯,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是学计算机的对不对?刚好有朋友在找算法实习生,薪酬很可观,我可以推荐你过去面试,比那些奇奇怪怪的兼职赚得更多,并且对你以后求职也很有帮助。”

“真的?”钟忻像是怕他反悔,坐到祁卫身边,把斟满的酒杯塞给他,“祁先生……你现在就答应我。”

“好。”

祁卫与他碰杯,两人同时喝完杯中酒,眼神交错无言。

吃完晚餐,钟忻想去海边散步,祁卫自然没有异议。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沙滩上,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海岸静谧辽阔。

祁卫接到经理人打来的电话,停在原地,听他的股票与基金,听老宅又发生了什么争执,听他在茶港公司里安排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听他在康加奈尔新买的房产装修进度如何。钟忻在不远处慢悠悠地走,脱掉鞋袜,赤脚踩进海浪中,年轻单薄的身影格外扎眼。

“……祁先生?”

祁卫回过神来:“按原计划持续购入,茶港那边可以慢慢收紧,动作别太明显。”

“好的。”经理人对着键盘噼里啪啦地敲字,“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去忙吧。”挂掉电话前,祁卫想起什么,又补上一句,“等等……帮我安排一个实习生的位置,要求之后发给你,尽快。”

“好的。”

经理人虽然惊讶,但从不质疑老板的决定,利索地挂掉电话。祁卫刚关掉手机,钟忻那边又接到电话,他站在齐膝的海水里,像是麦田里的稻草人,四肢僵硬扭曲,举着手机发呆。

祁卫察觉到不对劲,阔步走进海里,宽厚有力的手掌搭上钟忻肩膀。

“钟忻。”

年轻的alpha缓缓转头,面颊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祁先生……”

“怎么了?”

海水卷起祁卫的西裤,男人低头望着钟忻,看他眼底滑出皎白的月色,很快泪流满面:“佳佳她全身感染了……必须马上手术。”

祁卫听了,二话不说拉着钟忻往岸上走。钟忻感到头皮发麻般的恐惧,耳边像是有人在打鼓,沉闷的响声伴随着愈发粗重的呼吸,让他喘不过气来,眼冒金星。

“祁先生……祁先生……”

“你先冷静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能解决。”祁卫扶着钟忻的肩膀,alpha看上去快被噩耗吓晕了,“回车上说。”

“手术,手术费,手术费……”钟忻嘴里不停念叨着,捧着手机翻开通讯录。他以前最讨厌向别人借钱,但是眼下没办法了,再多白眼也得受着。

对了,姜末羽,姜末羽给妹妹打过钱,那是他最好的兄弟,肯定愿意帮他的。可偏偏事与愿违,也许洛书槿真的陷入发情期,或者遇上别的困难,姜末羽的电话始终打不通,钟忻拨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发去的消息更是未读。

他联系不上姜末羽,还有谁愿意给他借钱……祁卫手掌的力度加重了,钟忻挣脱开他的手,很快又触电般抬起头,死死抓着祁卫。

愿意帮助他的人,眼前就有。

钟忻腿脚发软,跪倒在地:“祁先生,救救我妹妹,求您救救我妹妹!”

“钟忻!”祁卫没想到他会朝自己下跪,言语不自觉发怒,将他拽了起来,“你疯了吗?就这么给人下跪?”

钟忻像是着魔般,语无伦次地向他哀求:“祁先生,求您救救我妹妹……”

祁卫眉心拧作一团,提着钟忻的衣领后摆把他甩上车。钟忻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到其他任何办法,只有一个声音愈发强烈:不可以,不可以放他走,祁卫是自己认识所有人中最有钱的,必须狠狠拖住,想方设法让他给自己借钱!

钟佳的手术就在明天,他没有时间再去兼职打工了。只要能救下钟佳,钟忻愿意做任何事情。他给苏清陌当了这么久的舔狗,最知道如何讨人欢心,哪怕低声下气,也要达成目的。

想到这里,钟忻如同发现甘泉的沙漠旅人,死死搂着祁卫的腰,放声大喊:“祁先生,我求您了,无论您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您……您不是要孩子吗,我给您生!”

祁卫的眼瞳瞬间被深沉恐怖的情绪覆盖,他反手掐着钟忻的下巴,低声靠近alpha:“你说什么?”

“我给您生孩子……”钟忻缠着祁卫的手臂,像是溺水之人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两个alpha之间也不是没有先例,我可以生!而且还一定是alpha后代,您也想要alpha孩子吧?”

钟忻声音越来越小,在祁卫如此冷酷锐利的目光下,他的恐惧惊慌无处遁形。可他真的走投无路了,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一夜之间赚取这么多手术费?

“钟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祁卫将他压到车后座,安静淡然地看着他,钟忻却感到不寒而栗。因为情绪波动而四溢的信息素失控地往外冒,整个车厢都充斥着清淡的佛手柑香气,可属于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分毫没有。

从初次相遇起,困惑钟忻的疑问在此刻无限膨胀:祁卫的信息素究竟是什么?

“我可以给你借钱,帮你妹妹做手术。”祁卫沙哑着对他说,“别再对人下跪,也别说这些糊涂话。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我没有!”钟忻想要证明自己的理智,“祁先生,我不能白拿您的钱。”

“那你可以兼职,可以之后工作再还给我。”祁卫终于被他惹毛了,隐约怒气快要凝成实体,“要给我生孩子……你是傻子吗。”

钟忻彻底哑然,仰卧在车后座浑身发抖。一股极其强硬霸道的信息素破空而出,像是铺天盖地的洪水,直接浇在他的皮肤上,穿透他的每一个毛孔,融进血管之中!沉重,厚实,坚硬,以至于让人无法抗拒,唯有臣服着打开四肢,接受信息素的洗礼。

钟忻仿佛坠入潮湿的原林深处,每一次呼吸,都被灌下无穷无尽的、令他恐惧窒息的味道。

祁卫的信息素是乌木。而更让钟忻害怕的是,他完全感受不到属于alpha的气息。

祁卫并非alpha。

“咳咳……”

陡然接触到祁卫的信息素,钟忻满脸通红,躺在祁卫身下拼命咳嗽。祁卫手指点着他的心脏,冷静地微笑着:“现在你明白了吗,要给我生孩子是什么意思?”

“你……你是……”

修长的食指停在alpha腺体的位置,祁卫眯着眼睛,收回信息素:“我是可以把你操怀孕的eniga。”

“只要我想,我可以咬破你的腺体,让你堕落成我的专属玩物,甚至比oga还要淫荡。你的腺体会在我的信息素刺激下二次发育,萎缩的生殖腔会一点点伸展,挤开周围的内脏,为我的孩子腾出空间,让它们扎根在你的肚子里,一天天变大,直到瓜熟蒂落,被你痛苦产下。”

“你的身体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排斥反应,甚至最后认知失调,精神错乱。”祁卫像是蛊惑人心的巫神,每句话都如刀子般扎进钟忻的耳朵,“被迫大着肚子,渴求着信息素的灌溉……那你到底是alpha呢,还是oga呢?

钟忻咬着嘴唇,被祁卫的话语刺激得瞳孔收缩,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呆滞地望向祁卫。

“而你,将永远不能被第二个人标记,也永远不可能和别的oga发生关系。”祁卫宽大的手掌盖住钟忻薄薄的腹肌,发出轻笑,“你自己还是个小朋友,就想着给我生孩子了?”

祁卫居然是eniga,那么之前的种种不对劲都能解释了。他隐藏得很好的气息,若有若无的威压,以及对于孩子的态度……

继续留在eniga身边,简直是与狼共舞。但钟忻心里想的全都是妹妹的手术费,哪怕他想逃,双腿却不听使唤地打颤,告诉自己:

钱要紧。

先解决好钱的问题。

“对不起。”

钟忻愣了好几分钟,才干巴巴憋出一句道歉。祁卫垂眸盯着他,等待alpha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祁先生,那您给我打欠条吧,我之后做牛做马也要还给您。”

祁卫这才放开他,拉着钟忻起身,与他平视:“这么爱哭,一点都不像alpha。”

后背的衬衫完全被冷汗浸湿,传来阵阵寒意。钟忻接过祁卫递来的纸巾,胡乱抹了一把,有些胆怯地开口:“祁先生,您同意了吗?”

祁卫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摇人,钟忻又说:“不用麻烦您,我直接拿钱……就好。”

“你确定?”

祁卫本身是做医疗健康投资的,人脉很深,要解决一个白血病小姑娘,随口打个招呼的事情。也许钟忻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连声摇头:“不用了,我会给您还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祁卫也没有再逼,让助理往钟忻卡里打了两百万。为了不让小朋友局促,他还特意强调了一句:“钱不着急,你先给我好好念书,以后上班了再还,我不收利息。”

钟忻简直要跪下给祁卫磕头,满眼感激。祁卫捏了捏鼻梁,有些疲惫地开口:“时候不早了,我喝了酒不能开车,让司机送你回去。”

“谢谢祁先生。”

等待司机赶来的十几分钟内,两人都没再开口,唯有海潮声与浅淡的呼吸声从身侧传来。祁卫支起下巴,回想刚刚释放信息素的那一瞬间,钟忻的信息素就像被他揉捏破碎的柑橘,爆炸出甜腻汁水,勾得他心生痒意。

这是祁卫遇见这么多alpha中与他最契合的味道,也是他不讨厌、可以说有些喜欢的味道。

钟忻喝了酒,又闹了这么一会,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倒在祁卫腿上睡着了。

“先生。”

司机敲了敲车窗,祁卫示意他别吵醒钟忻,护着他的脑袋。

“回家。”

苏家知道了祁卫要取消婚约的消息,自然不甘心地闹上门来。苏清陌哭哭啼啼地找祁卫,执意在会客厅等,管家怎么也劝不走。临近十二点,祁卫终于回来了,苏清陌赶紧跑去门口:“祁先生……”

oga停下脚步,看祁卫横抱着一个人走进家门,惊讶万分。那人披着祁卫的风衣,盖住脸和头发,看不太出性别,只露出细瘦的裸足,连鞋袜都没穿。

祁卫眉眼很冷,全然没了平日的温柔:“谁让你进来的。”

“祁先生,我来找您。”苏清陌没想到祁卫身边这么快就有了新人,恨得牙痒痒,却还得赔笑,“这是您的朋友吗?我不打扰你们休息,明天再……”

“苏清陌。”祁卫叫住他,“我已经和伯父伯母说得很清楚,婚约取消,你以后不必再来。”

“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苏清陌瞪大水润的双眼,无辜地望着他,像是牢笼里等待救援的小兽,“还是因为您嫌弃我有过前任?”

怀中的钟忻不安地抓紧祁卫的衬衫衣领,发出细微梦呓声。苏清陌一听,脸色都变了,青白交加,十分精彩。祁卫便任由钟忻搂着自己的脖子,与苏清陌擦肩而过:“你自己心里明白。”

苏清陌哀怨地看着那双脚,不知为何,他总感觉祁卫抱着的人很眼熟,但他又实在想不到身边哪个oga能勾搭上祁卫,只得悻悻离开。

祁卫把钟忻放到客房的床上,alpha缓缓睁开双眼,拉住祁卫的衣袖:“祁先生。”

eniga回头看他,调暗灯光坐回床边:“是不是头晕?我让阿姨给你煮点醒酒汤。”

钟忻头痛欲裂,可依然强撑着爬了起来,跪坐在祁卫身前说:“能借下充电器吗?我现在要汇款,手机没电了。”

敢情一直在挂念家里的事。祁卫吩咐管家去买充电器,顺便给钟忻准备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服。钟忻等手机能开机,马上转了五十万过去,第八区正好是中午,妈妈立刻点击接收。

一句安慰,甚至感谢的话都没有。

祁卫总觉得不对劲,作为父母,本来找孩子要钱就已经很奇怪,现在钟忻打回去五十万,他们居然丝毫不关心孩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钟忻却习以为常,又发了几条消息过去,叮嘱父母照顾好身体,注意休息。

【佳佳现在状况还好吗?我想看看她,拍个视频也行。】

过了很久,妈妈才回道:【佳佳剃了头发,不让你看,等过段时间再说】

钟忻心疼得要命,捏着手机半天不说话。鬼使神差地,祁卫伸出手搭在钟忻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alpha瞬间绷紧身体,却很快软化,乖顺地贴合祁卫,最终落下轻飘飘的重量。钟忻放下手机,沉默地仰望着祁卫,他在男人眼中看到罕见的、真正的柔软。

不知为何,钟忻的心脏也坍塌出一个酸涩的小孔。他害怕祁卫后悔,收回已经给他的钱,本能地想要更加攥紧这根救命稻草。

“我能抱抱您吗,祁先生?”

祁卫没有答应他,而是直接揽过钟忻的肩膀,让他埋进自己的胸膛里。钟忻闭上眼睛,几乎贪婪地沉浸在eniga乌木信息素中,发出叹息:“您的信息素真好闻……”

“很喜欢?”

“嗯。”

也许是祁卫的怀抱太温暖有力,钟忻舍不得放开。他太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放松惬意的时刻,太久得不到爱意与关怀的滋润,因此哪怕和不甚相熟的祁卫在一起,这个拥抱也足以让他鼻尖发酸。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上位者的温情。

“钟忻。”

“祁先生。”

两人同时发话,最后祁卫挑起钟忻的下巴,用眼神示意他先说。alpha鼓足勇气,他的心跳快要爆炸:“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您,请您让我……为您生一个孩子吧。”

钟忻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压力击垮了,祁卫很清楚一点。alpha刚刚经历失恋,妹妹又病情恶化,现在的钟忻根本就是不清醒的,不理智的。他就像攀附古树的藤蔓,茫然无措地讨要阳光与养分,遇到自己,不愿松开,卑微地乞求救助。他甚至在很短时间内接受祁卫是eniga的事实,并且毫不惊讶害怕,反而坚定地要生孩子,这完全有悖认知逻辑。

祁卫要是现在点头,绝对称得上落井下石,委实不算光明磊落。他做了这么多年君子,都快遗忘年轻时搏命厮杀的快感了——他曾经也年轻过,并且此刻,另一条年轻的生命向他伸出脆弱的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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