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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漫天的大雪,赶回闻家的,是风尘仆仆的闻远和光岩,他俩面色不算沉重,整个屋子里,现在只有黎婴脸色是最难看的。
这不是他想见的人,原地愣了一秒就冲到门口去,门开的一瞬间,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黎婴虚弱的身体被打了个重击,两腿一软坐在地上。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把黎婴抬回沙发,被彻底标记后的oga的身体是一个需要时刻待在保温箱里的婴儿,三天能下地已是非常牵强,这样恶劣的天气想要出门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闻野那天释放了太多的信息素,浓度高到连命定之番也无法容纳,当没有命定之番的信息素治愈他,那闻野稳定的隐性遗传病会再一次爆发,身体无法掌控两股信息素,没有驯兽师的指引,两条毒蛇不受束缚,便开始在身体里争斗,任何一种信息素都想要在身体里做主导地位,它们互不相让的厮打,让这具躯体的主人无法承受,所有一切的平稳在失去命定之番后轰然倒塌,仿佛瞬间抽空了高楼大厦的地基,好像先前所有的强大都是伪装,闻野在顷刻之间失去顶级的力量。
血液内脏,包括他的心,统统在一瞬间被蒸发了。
当然,闻远没有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闻野现在已经醒了,情况也已经好转,这还多亏了小满,小满之所以不在家,是因为她身上沾满了她爸爸的味道,而她又是个beta,不会被此刻无法化解自身信息素的闻野所影响,所以她被带去了生物所,像之前一样暖烘烘的裹满茉莉柚子香,如一个治愈系的洋娃娃躺在闻野的怀里。
黎婴再一次昏迷了,身体虚弱加上情绪激动,从他起床到现在,还没能说出一个字,就又倒下了,闻家的私人医生在年终前忙的团团转,他早上刚从闻家出来,现在又被闻家的二公子催命一样的赶回去。
顶着风雪,装了一大堆的营养剂和控制体内激素的稳定剂,医生再一次到了闻家,一进门就皱起眉毛。
“被alpha彻底标记后的oga至少要卧床两个星期,何况闻先生这样顶级的标记,普通oga怎么承受的了!天又冷,再落下病根,腺体若是出了状况,以后连信息素也分泌不出来就坏了!”
“不行……我不能,不能没有信息素。”
黎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到了医生的这句话,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不可以没有信息素,作为闻野唯一的命定之番,如果腺体坏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治愈他了。
“那嫂子你就好好躺着休息,别乱动了,我哥要是知道你瞎跑,他再一着急,又严重了……”
闻远其实是有些埋怨黎婴的,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状况,但那是他亲哥,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这声“嫂子”,是光岩哄了一晚上的结果。
医生给黎婴挂上点滴瓶,又吃了几颗药丸,精神状态才算恢复一些。
但他依旧哭个不停,他的信息素变得越来越淡,闻远和光岩怎么说都没用,他没有亲眼看见,没有亲耳听见闻野的声音,是一定不信的。
生物所里抱着小满看动画片的闻野,正面色凝重的盯着手机屏幕,从他醒的那一刻同样担心黎婴的身体状况,一直观察着家里的动静。
除了睡觉的时间,他一直在看家里的监控,他在送进生物所的当晚就醒了,而黎婴躺了整整三天,闻野不能原谅自己,这三天,他的情绪状态一直没有好转,完全的靠药剂的维持平稳,生物所的教授也都明白大概是为了什么,希望闻野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同等的,他必须看到黎婴好了,他才能放下。
他醒了,在哭,哭的快死了一样,又昏倒了,闻野开始暴躁,连同他的信息素也开始不受控的释放出来,他病房里的警报器闪起红灯,转个不停,连小满都被呛到眨眨眼睛。
顶级alpha发狂的样子,几乎市面上任何一种抑制剂都控制不住,如果不是小满哭着跑过去牵住闻野的一根手指,没人能想象事情会发展的多恶劣。
搁在一边的手机,刚好传来黎婴的声音。
“不行……我不能,不能没有信息素。”
闻野就知道黎婴原谅他了,心里所有的担子都落下,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隔阂,一如既往的,所有的误会矛盾,相对在对方的这种境地下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在光岩劝服闻远给生物所打电话的时候,闻野的电话先一步打进来。
没有一句废话,闻远直接把手机递给黎婴。
闻野只是叫了一声“婴婴”,这天就全部亮了,黎婴甚至觉得悬在头顶上的水晶灯都反射出五彩的光,他没有再哭,他不能把腺体哭坏,他不可以没有信息素。
闻野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能听的出他的虚弱,跟着就是沉默,只听得黎婴的声音,全是他的家长里短,问闻野吃饭了没有,问闻野睡的好不好,闻野很认真的一一作答。
对话的十分钟里,黎婴甚至一句没有提到小满,从头至尾都是对闻野的问候,他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使他在听筒里听见女儿的声音,他也没想过问一句。
只是他的声音,就安抚了闻野,恍惚中,闻野觉得有一股茉莉柚子香飘过来,电话贴在他的耳边,小满在他的眼前望着他,和他爸爸一样漆黑的眼睛,她还穿着她自己毛茸茸的睡衣,粉色的全是黎婴信息素的味道,那只奶呼呼的可爱小奶猫浮现在眼前,毛茸茸的粉哒哒的小奶猫,闻野心里突然就猫爪似的难受,实在太想拥抱他了。
这段对话中没有人问当天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责怪当时的失控和任性,唯一唯一的只有关切。
如不是因为两人的身体状况都没好,通话的时间不宜过长,被医生终止了通话,他们还在聊一些没有营养的对话。
这个新年,因为这一场变故,没人能过的好,而从头到尾,不止闻野,闻家所有的人来看黎婴的时候,都没有一句过重的苛责,闻野的母亲来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还在数落闻野的莽撞,这让黎婴更愧疚。
他一个人待在家里,和闻野的视频通话已经长达20个小时,还有3个小时过年,黎婴在给闻野和小满展示他包的饺子,以前小满在家的时候,喜欢玩面团,黎婴会陪女儿一起包些小动物,今年却是这样的除夕,心中虽然失落,但这个节骨眼也不会提及太多。
闻野和从前一样话很少,这些家务他也看不明白,他一直盯着屏幕,直勾勾的望着,做一个最忠实的聆听者,黎婴用面团捏了一个小兔子,放在掌心冲着视频展示。
闻野沉默寡言也不怎么会夸人,黎婴怔怔的托着小兔子,嘟囔了一句。
“好想你。”
是好想你,不是好想你们,小满不懂,还没轮的到她嘟着小嘴不满,闻野先认定那个“你”仅指他一人,他隔着屏幕盯着黎婴的脸,是漂亮的,因为身体没有完全的恢复,脸色还有些惨白,此刻还加上失望的表情,闻野很心疼又很想念。
两边在停顿了几分钟之后,闻野突然不见了。
“爸爸,父亲要去做检查了。”小满清楚的话从那边传来,黎婴呆了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满已经可以把话说的这样的清楚了,黎婴没有印象,小满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语句好像昨天还是这样,怎么一觉醒来,女儿已经这样的聪明了。
黎婴刚说完好,小满就把电话挂断了,这孩子怎么这么着急。
今天是除夕夜,家里的佣人也走了一大半,黎婴在厨房里,现在就他一个人。天已经快黑了,外面的雪花还是落个不停,落的人心都烦了,屋内暖气开的足,黎婴看着外面的雪花发呆,因为身体还没完全的恢复,从醒来就没出过门,现在他在房子里感受不到外面有多寒冷,虽然全身都是暖的,但空落落的,仅是如此,便也不觉得这暖气有多热。
今年要自己一个人过年了。
不知道闻野的检查多久才能做好,黎婴肚子饿了就不等他,自己煮了一大锅的饺子,心里怅然,脑子也变得混沌,居然将所有的饺子全都丢下了锅,还非常认真的将那些捏好的小动物全部放在蒸格里。
东西都熟了,才发现自己煮了那么多,索性自娱自乐,把闻野和小满的碗筷都摆出来。
“小满不吃醋,爸爸就不给你碟子里放酱料了,闻野要放点酱油,少些醋。”
黎婴把桌子上的碟碗不仅摆放整齐,还都倒上酱醋,盛好饺子,然后就傻傻的站在那里看,他不想哭的,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告诫他不能哭,可他还是忍不住,撑在桌子上,心里和这家一样的空。
“那你自己呢?”
“我怎么了?”黎婴用手背擦擦眼泪,转过头,哭的听觉失灵,竟没有听出这熟悉的声音。
闻野牵着小满站在身后,闻野的毛呢大衣里面还套着病号服,脸上透露着疲惫,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只要盛着黎婴就会这么的亮,像经历过漫长光年的矮星,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光芒。
“闻野!”
黎婴两步扑到他的怀里,原本收敛的情绪在看到闻野的一瞬间,就再也按耐不住了,热胀冷缩一样的爆发出来,这些日子的想念和委屈蓬勃而出,连带着他的信息素也变的可怜兮兮。
“不能再哭了,想把腺体哭坏吗?”闻野拍他的后背,哭声戛然而止。
他还是奶里奶气的小可怜,抬头看了闻野一秒钟,一秒钟之后就献上了自己的嘴唇,他们深吻,黎婴垫着脚急迫的勾着闻野的脖子,闻野情动默默的放开了牵着小满的手。
小满眨眨眼,抓了抓头上的小揪揪,这是闻野早上给他梳的,相当的不整齐,闻野还自嘲在教育孩子这条道路上任重而道远,不过倒是不影响小满的可爱,她自己爬上餐椅上坐着,用她专用的小勺子费劲的舀出一只饺子填到嘴里,一边嚼一边一眼不错的盯着面前交缠的忘我的爸爸和父亲。
江锦光死了。
大年初七,在农村没到正月十五,都还不算出新年,那个人最后还是没能捱过去。
可江锦光并不是死于他口中那个绝症,而是溺毙。
黎婴回到村子接上江锦光的母亲再去派出所认尸。
在等待的那段时间里,黎婴看见了江锦光以前的牌搭子,他刻意的躲起来,却听到了一段对话。
“老江也不算白死,年前弄那么多好东西,换了不少钱,初一那晚在合庄上的赌场,赌的可大了!”
“我听说是老江在黎婴城里的家弄来的,那黎婴傍上了什么人,咋那么有钱?”
“那谁知道,反正是个大老板!”
“老江要是不死,说不定我们都能跟着沾沾光,捞点钱,不过他今天不死,也快了,上次还说自己有绝症。”
其中一人轻蔑的呸了一口,“他绝症个屁!还不是骗黎婴的,不然怎么搞钱!老江那体格要不是昨个淹死了,怎么也能活到80。”
“那他活该,咒自己短命!”
……
他们的声音渐远,黎婴躲在树后,看他们留下的一排脚印,此刻的心情却很平静,他意外自己没有其他的情绪,不痛恨江锦光,只是嘲笑自己有些愚钝。
寒冬的天应该冷的彻骨才对,但刚好有束阳光照下来,他抬头看了看,有些刺眼,不够灼热,却已经可以融化地上的积雪,冷白的光投到地面又反射回去,黎婴看着地上的光圈和融化的雪水,心脏的某一个角落也在消融,曾经的碎片正在瓦解,化成碎片又化成烟雾,直至消失殆尽,好像从未存在过。
江锦光死的太容易了,去认尸的时候黎婴一直都不太敢相信,他不信江锦光这么轻易就死了。
他看见前夫的躯体被水泡的发白,面部肿胀的几乎认不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江锦光了,这个时候,他的脸也回忆不起来,黎婴平静的看着,试图从江锦光的身体上找到一个明显的标记,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警方查明了死因,醉酒失足落水。
黎婴领回尸体直接把江锦光拉去了火葬场,江锦光的妈妈看了儿子最后一面,哭的惊天动地,黎婴一动不动的站在一边,仿佛与世隔绝,这些喊天喊地的悲痛都与他无关,冷漠的看着别人的哀嚎。
黎婴站在火葬场等待的大厅里,等着工作人员焚烧江锦光的尸体。
“家属来看死者最后一眼。”
黎婴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摇头。
“不用了。”
他看见远处的浓烟旋转着升起,浅蓝色的天空被一大片灰色的浓烟遮盖,不断的升高,从浓到淡,直至在黎婴看不见的高度消失。
黎婴哭了,他的前半生随着这股浓烟一起消失了,他从没有好好爱过自己,更没有好好被人爱过,他的前半生一团糟,连带着,他都照顾不好自己的女儿。
他哭自己悲悯的生活,又哭自己终于能够重生
满腔的情绪,哀痛他的过去,和对往后燃起的希望,胸口的悲伤与感概再也按盖不住,他撕心裂肺的哭泣,是对过去的一切释怀,是在幽深的黑暗里,掘凿出重见天日的渴望,他拽着自己的衣领,仿佛把自己揪出地狱,他感激天上所有的神明让他重生,如释重负的瘫在地上,用完了全部的力气。
今晚,闻野就能出生物所了,黎婴回到家里钻到了闻野的书房,找了纸笔,闻野说要他写份检讨书的。
当他拿起纸笔,笔尖迟迟未落在纸面上,才有些反应过来,他好像并不是过错方,闻野真是洗脑达人,三言两眼就骗的自己团团转,到现在才察觉不对。
想了想,黎婴最后还是写了,他把书桌上的灯调亮,握着闻野的钢笔,这张纸是他从闻野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这个人表面得体,背地里的书房却这么乱。
黎婴很少进来,闻野在家的时候也很少忙公务,第一次用这张桌子还要先帮他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