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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莲花(上)

 

有大老爷的消息吗?

面前的人委屈中带着乖巧,乖巧中透着娇弱,正是二姨太李重茂。

时隔几年,洛风再次正面见到这位二姨太。上次见还是老爷海归回来的时候,将这位风口浪尖的人儿又带回了家,说要对他负责。为此紫虚子祁进大发雷霆,几人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太太李忘生好言相劝才作罢——最后以太太李忘生答应留下李重茂做二姨太,老爷复又远走海外告终。

为什么要用“又”呢,说起来这二姨太没过门之前,竟是曾在纯阳府上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洛风还没入纯阳府,那些陈年旧事也是听说——太太李忘生与二姨太也算是旧识,然而世事难料,后来发生不少变故,当年之事大家都讳莫如深。

洛风本是从外面书院刚回来,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半路被拦下。他端详着眼前这位欲语还休的二姨太,耐着性子回答,师父在舟山做生意,很忙。洛风说,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两人正说着,看到祁进打扮整齐从院子里出来,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翻了个白眼。他也没跟洛风打招呼,更没搭理二姨太,昂首阔步地出门走了。

小贱人。李重茂在背后小声骂,洛风咳嗽一声,假装没听见。

他礼貌性地颔首,二姨太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洛风回院子收拾好,先去书房见李忘生。

李忘生在书房里看账本。洛风心想,自从吕老太爷搬去城外的一座道观里修仙闭关之后,李忘生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气质了。不过这话洛风是不会说出来的——之前遇到的那位紫虚子祁进,不许人叫李忘生“大太太”,他说必须叫老爷,李忘生就是纯阳府唯一的老爷。后来不知道李忘生同他谈了什么,他倒也默许了谢云流这个“大老爷”,但私底下听到人叫李忘生大太太,依然会发火。

回来了。李忘生放下账本招呼他,最近怎么样?

洛风汇报了功课,提到自己面临结业,下半年就不去书院了。

李忘生说:那好,以后你就留在家里吧,不用远处去。

洛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忐忑和憧憬的心像是坠入谷底,茫然而沉重。他原本打算结业后出门游历,先去舟山那边,去找师父谢云流。

虽然李忘生说的委婉,但洛风知道,实际上李忘生的意思就是不许,李忘生让他待在纯阳府。

直到傍晚,洛风还是有些恍惚。李忘生派人叫他去正堂吃饭,等到坐下,他才发现饭桌上少了人,祁进没有来。众人却面色如常,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李忘生开口说,今日叫大家来,是宣布一件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趁着吃饭说一声。北上抗敌的西北军凯旋,领命进京,途中要经过华山补给。天家部署,纯阳需得出面襄助。紫虚子今晚出去,便是请他们的前哨参加接应宴。

上官博玉和于睿都是波澜不惊,仿佛早就知道。只有卓凤鸣直肠子,问:这本应该是华山城首府的事儿,怎么成了纯阳来出面呢?

李忘生不答话,却问旁边候着的小厮:晚饭给二姨太送过去了吗?

卓凤鸣一脸不解,还要再问什么,旁边于睿却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说。

只听于睿轻咳一声:虽然纯阳能力有限,但做为天家特使,有些流程还是要走的。

卓凤鸣似懂非懂,却也真的没有再问。接下来一顿饭倒是吃得平平静静,李忘生口味清淡,吃的也不多,早早便离席告退。于睿和卓凤鸣小声说着什么,上官认真把碗里的饭都吃完,洛风却有些恍惚,这顿饭自己明明参与了,但又好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就好像他的人在纯阳,而心却在他师父那里,那不属于纯阳的地方。

第二天上午李重茂竟然来找洛风,他绞着帕子,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师侄,又来打扰你了。

他已过不惑之年,保养得还可以,如果不矫揉造作还是挺耐看的。这偌大的宅院,实在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李重茂面露哀愁,又提起谢云流,师侄,我听说大老爷有意要回来,是真的吗?

洛风觉得有点不耐烦,因为他出不去,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清楚,洛风有些冷漠,这些重要的事情,大太太也不会专门告诉我。

李重茂看出他不悦,怕他明明知道也故意不告诉自己,只好坦白:我听说了西北军要来,这几天有些心慌,睡不着。李忘生那边……不会把我交出去吧?

当年之事洛风也知晓,这二姨太身份特殊,还曾经被当今的天家家主追杀过。而自己的师父谢云流也是因此获罪,不得不远走。

洛风自然不知道李忘生的计划和想法,二姨太会如何,总归都与自己无关。

二姨太不必忧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大太太不会那么做的。洛风虚与委蛇,含糊安慰他两句,心里却有些厌烦,赶紧将他送走。

李重茂会不会被送走洛风不清楚,但李重茂提到谢云流要回来,却让洛风吃了一惊。等人走了,洛风开始细细思考这个消息究竟是真是假。谢云流和李忘生决裂是板上钉钉,当年哪怕他站在大雪里哭得背过气去,师父也没有回头。

洛风在床上躺下,心里琢磨着,突然明白了李忘生为什么不让他离开纯阳,为什么把他叫去吃晚饭,如果李忘生真要把人交出去,这便是警示他不要参与。当年因为救二姨太的事情决裂之后,谢云流和李忘生一直未再见面,后来谢云流送李重茂回来,他们有过协议,洛风大概知道这个事情。李忘生答应了将李重茂以二姨太的身份留在纯阳府,一方面是答应谢云流保他不死,另一方面也便于监视。除了那个协议,洛风确定谢云流没再往纯阳通过信,反倒是和二姨太时常有联系。不过后来听说谢云流在舟山那边有了产业,无暇他顾,甚至连二姨太也逐渐冷落了。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洛风徒增忧思,夜里也没睡好,及至凌晨才睡了过去。然而没等他睡多久,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什么事?他问。

回洛公子,老爷请您过去。门外下人回他,老爷说有点事情,要麻烦您出去一趟。

洛风去见了李忘生,李忘生也不多言语,直接递给他一把车钥匙。京城那边给二姨太结了月钱,府里旁人没空,你陪他去一趟吧。

本以为是什么正经差事,结果却是这没人愿接的麻烦。洛风暗道晦气,却周全了礼数将李重茂接上车,去往华山城里的钱庄。李重茂的心情看着好了很多,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

还好我的月钱是京城发,要不然就冲祁进那小贱蹄子管后厨,我连口肉都吃不上。李重茂啐了一口:李忘生屁事不管,整天让祁进在府里横着走,搅得大家都不安生。他顿了顿,试探着问洛风,师侄,他也没少欺负你吧?

他对师父偏见很大,自是不会考虑别人的苦衷。洛风耸耸肩,静虚和紫虚互不牵扯,少来往就是了。

李重茂却不解恨,来回骂祁进小贱人。等到了钱庄他去取钱,洛风不想再跟他说话,便走到外面透气。

这是华山城最繁华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忙碌又热闹。钱庄对面是个茶楼,门口偶尔停下的车都是最好的那种。听说这是城里最好的茶楼,纯阳府接待京城里来的客人都是在这里,但洛风从来没有进去过。师父一走,静虚一脉门可罗雀,注定与政事无缘。

洛风正百无聊赖端详茶楼里进出的人,却突然看见祁进从茶楼里走了出来。他躲避不及,祁进一眼就看到了他。洛风正在纠结是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见,对面祁进已经走了过来。

洛风?祁进狐疑地盯着他,你和谁到这里来?

洛风刚要开口,李重茂从里面出来了,看见祁进就开始嚷嚷。人家没偷没抢,要你多管闲事!

我没问你。祁进看都没看他,继续问洛风,你跟老爷报备了吗?

是老爷让我陪二姨太过来的。洛风语气淡淡,车也是老爷给我的,一会就回去。

那就好。祁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别忘了你是纯阳的人,谢云流的通缉令还没撤。

李重茂还在叫骂,祁进却自顾自拦了一辆车,上车走了。

你没事吧?李重茂面露关切,不用理那个贱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虽然洛风说不用,但李重茂还是把他带去甜品店,还给他买了一根糖葫芦。洛风看着晶莹漂亮的糖衣沉默不语,也没理会李重茂跟他说出去一趟,急匆匆地把他留在了甜品店。

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每次下山回来都会给他们带点心,他最喜欢吃的就是糖葫芦。带给李忘生的就很丰富,桃花酥,豌豆黄,桂花糕,梅花饼,都是好看又好吃。那时候纯阳府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吕老太爷还只收了师父和李忘生两个徒弟,师父也只有他一个徒弟,吕老太爷很忙,他们三人其乐融融没有隔阂,日子虽苦了点,却像糕点和糖葫芦上的糖衣一样甜蜜。

李忘生是吕老太爷带回来的二公子,府里上下却都心知肚明,这是给大公子的童养媳。当年原本说好,待得谢云流接管纯阳当家做主之后,便给他们二人完婚,双喜临门。岂知当年天家门阀内斗,祸及纯阳,谢云流更是带了个李重茂回来,还扬言要留下他。

怎么留下,除非将人纳为姨太太。当时谢云流和李忘生两人还未完婚,这样是不给李忘生脸面。谢云流偏偏又坚称自己对李重茂没有夫妻之情,只不过是看他可怜,想保下他。

然而天家内斗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莫说纯阳,当时天家治下根本容不了身份特殊的李重茂。谢云流想偷偷接李重茂回府,老太爷却劝他不要着急,但宫变不等人,谢云流气急败坏,以为是李忘生不满自己带人回来,想直接取代自己当家,进而挑唆老太爷同自己离心。事况紧急,徒增误会,谢云流出手打了老太爷,自知犯下大错,带着李重茂逃往海外。

李忘生也身份特殊,他们都只知他也是天家之后,母系与当今天家交好,这也是纯阳府这么多年安然无事的重要原因。然而,再更多的具体却无人提及。但洛风还是很佩服他的心胸气度,不仅同意将李重茂留在纯阳府,还说动京城天家专门给人发月钱,不然单单就用度开销的事,李重茂恐怕也要闹个没完。

洛风慢慢吃着糖葫芦,糖衣是甜的,但里面的山楂有些苦涩。过了没一会儿,李重茂回来了,眼神飘忽,好像偷偷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洛风懒得管,叫上他开车回去了。

日子过的很快,入冬的时候西北军到了华山城。

城里却开始传西北军里那个宋营长其实是谢云流和二姨太的私生子,当年谢云流执意要把李重茂带回纯阳府给他个名分,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众人大惊,私底下议论纷纷,甚至连纯阳府的下人也不例外。直到祁进发了一次火,动用家法处置了两个口无遮拦的下人,还勒令李重茂不许随便出门,府里才安静下来。只不过从那之后,大家看李忘生和二姨太的眼神到底还是有些变化。

李忘生却还是八风不动,只召集大家来议事。洛风暗自心想他果真有当家主母的风度,别人都骑到他头上作妖了,他还是只惦记正事。现在想起那次出门,李重茂鬼鬼祟祟离开不知道干了什么,加上后来他又单独出门好几次,洛风十分怀疑消息就是李重茂自己传出去的。

如果从李重茂的角度想,流言如此,李忘生就不能把人交出去,除非他背弃那个保人不死的约定——天家之后和通缉犯私通还有私生子,若仅仅传闻还有周旋余地,但要是坐实,就只能是最坏的结局。这些年天家向来很给李忘生面子,当然也可能是觉得,李重茂好歹名义上曾经是前任天家家主,本身无能之辈也掀不起风浪,干脆卖个人情赚点口碑。

李忘生布置起接应西北军的事情,周到妥帖事无巨细,到尾声的时候祁进忍不住了。

老爷。正事办完祁进终于不吐不快:外面都有说书人开始胡说八道了,老爷您不管管吗?

无妨,主角又不是我。李忘生笑了笑:提到说书人,当年老太爷的绯闻还有人写成话本儿呢。

祁进哑口无言,卓凤鸣有些茫然,上官和于睿却偷偷憋笑,正忍得辛苦,李忘生看了于睿一眼,师妹,你应该都看过吧。

于睿吃了一惊,连忙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她不敢看李忘生,转头对祁进说,师弟不必担忧,老爷都知道,也有自己的打算。

好。祁进只好答应,他虽然不忿,但到底是尊敬李忘生,也不会去质疑李忘生的做法。

他应该知道李忘生一直想让谢云流回来的。洛风想,到时候祁进真的会听从李忘生的安排吗?

从这之后府上忙了起来,没人顾得上二姨太,他自然而然就解禁了。过了没两天,他在花园边上装作赏风,看见洛风过来连忙打招呼,神神秘秘地小声说:大老爷要回来,我有小道消息。

洛风大吃一惊,定神看着他:通缉令还没撤,师父怎么会回华山城?

哎呀你别管了,反正是真的。李重茂一甩帕子,你不是想去劝和吗?大老爷到了城里你就想办法去见他,我也是看你老实,好心告诉你,你别出去乱传惹麻烦。

洛风更是吃惊,师父和李忘生原本感情深厚,倘若能和解,怕是容不下他人。你就不担心吗?洛风不由问李重茂,大老爷要是回来,你如何自处?

反正当这二姨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大老爷回来,总有办法。李重茂咬咬牙,眼里却渐渐有了湿意,他看着洛风,幽幽地说,之前在外面过不好,大老爷却惦记把我送到这里来,虽然受气,但好歹吃穿都不愁。只要他过的好,我就满足了。

说罢,以帕掩面匆匆地向花园外走去。

但大概他们跟祁进有孽缘,李重茂还没出院门,祁进正好从外面进来。

祁进看见李重茂那凄凉样,直接冷冷嘲讽:整天哭哭啼啼的,晦气!

李重茂哭着走了。

洛风却生出一点同仇敌忾的不悦来。这纯阳府说到底是李忘生当家,他祁进又算什么,难道他看不惯的人就都要白白受气吗?

洛风忍不住开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祁进表达情绪。师叔,二姨太又没做错什么。洛风语气有些冷漠,他出身如此,也不是他能改变的。

祁进果然愤怒起来:没做错什么?他选择跟了你师父就是最大的错!谢云流当年为了保他,差点害纯阳被抄家!这还不够,老爷去和老太爷商量对策,谢云流居然理直气壮要把他带回来做二姨太!那会儿还没跟老爷完婚,谢云流就想着往家里纳妾了!啊?洛风,纯阳教你养你,你把纯阳当什么?老爷又有哪里亏待过你?!

洛风一脸麻木,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那些碎嘴子的下人早在背后嚼了千百次舌根,他已经无所谓了。

小叔,当年出事的时候,在家的是我。洛风耸耸肩,您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么激动做什么呢?

更何况。洛风偏要火上浇油,二姨太幼时也是在纯阳府里住过的,也唤老太爷师父,算不上真正的外人呢。

洛风眼看着祁进的脸慢慢涨红。他突然发现祁进的容貌确实出众,哪怕这样气急攻心面红耳赤,那张脸竟然还称得上明艳悦目。

你走吧。祁进深吸了好几口气,让我冷静一下。

洛风在茶楼前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激动得浑身发抖。李重茂没有骗他,谢云流竟然真的回来了。他确信自己不会认错的,虽然那人戴着呢帽,裹着围巾。几十年岁月里的绵绵思念在这一刻瞬间喷发,洛风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谢云流的感情深切到炽烈。他极力告诫自己要冷静,要理智,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谢云流还在茶楼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洛风出现的时候他并没有回避,强烈的熟悉感让他只皱了下眉头:你是谁?

师父。洛风还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暗哑,他说,我是洛风。

洛风。谢云流端详着洛风,记忆里那个小孩的面容和面前的脸重叠,直觉告诉他眼前人并没有骗自己。多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谢云流又左右看了看,对洛风说,先跟我进来吧。

洛风还没从重逢的喜悦和激动里平静下来,没有发现谢云流眼里的疏离和戒备。他跟着谢云流进了茶楼,继而上楼,进了一个雅间。

直到坐下来,洛风还觉得有些恍然若梦。外面人多眼杂,确实应该找个合适的地方说话,但他没想到谢云流早就在这订好了。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愣愣看着谢云流摘下呢帽,取去围巾,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非但英俊不减,反而更加沉稳又犀利。

谢云流没有叫侍者来上茶,直接说,我在这里约了人,你先坐会吧。

洛风欲言又止。谢云流约了人,却不避讳他,是不是说明谢云流并没有把他当外人呢?洛风不安的心中又升起期待,他还没开口,谢云流先说话了:是谁告诉你我回来了?

谢云流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洛风实话实说,是二姨太告诉我的。

闻言谢云流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找我有事?洛风想了想,终于开口:师父,听说您这次回来,就暂时不走了?

谢云流顿了顿,还没等回答,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他看见洛风不由一愣,见谢云流也在,倒是马上放松下来,跟谢云流打招呼,伯父。又向洛风点头,你好,我是宋森雪。

你好。洛风愣愣看着这个男人,他面相威猛,下巴上还有一大片青色的胡茬。即使穿了便装,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军人气势,洛风脑中混乱,却想起了之前有关西北军宋营长的传闻。他想,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

打扰了。洛风缓缓站起来,师父,不知你什么时候还有空?

过几日吧。谢云流没起身,若是找我,可以送信到隐者客栈去。

洛风忘了自己怎么走出的茶楼,恍惚中回了家。李重茂见他魂不守舍,上来问了几句,洛风也懒得回答,只回到自己的屋里躺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一天过去了。他这才觉得饿得慌,却又过了饭点,胡乱收拾一下,想出门吃点东西。

门口停着一辆车,洛风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宋森雪将祁进接上车,开走了。

卓凤鸣也准备出门,洛风惊讶地问他,紫虚子和宋营长认识吗?

是啊,你不知道吗?卓凤鸣也惊讶地看着他,听说他们还在谈恋爱呢,所以这次接应才会让祁师兄去。卓凤鸣说完挠挠头,我也是听于师姐说的。

洛风愣愣站了半晌,直到卓凤鸣走远,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出门吃东西。他刚要走,却听见背后李重茂叫他,上来塞给他一份零钱,师侄,帮我带一份蟹黄小笼包回来。

宋森雪……是师父和你的儿子吗?

洛风看着李重茂把一份蟹黄小笼包吃完,忍不住问他。

李重茂用茶水漱了口,又用帕子揩了嘴,举手投足间都是那迂腐的权贵做派。他捋着帕子,眉眼间尽是愁绪,是啊,森雪是我和大老爷的儿子。只不过当时逃亡之路举步维艰,我就把他寄养在西北,之后二十年也没再见过面。

那,祁进和宋森雪谈恋爱的事情,你也知道吗?

我知道。李重茂脸上的表情马上变得咬牙切齿,那个小贱人不知道怎么勾搭上的森雪,听说很早就认识了。可恨我出不了远门,不然怎么会容许我儿看上那个贱人?我听说当年他在学堂的时候就勾搭过一个同学,如今进了府,反倒变成清白身了?我呸!

是吗?从没见过紫虚子有旧识来往,我还以为他一直单身。洛风啧啧称奇,这些八卦他从没听说过,李重茂当年在天家内府,知道的还比较多。以祁进的容貌,这么多年单身确实很是奇怪。

岂止如此!李重茂越说越恨,也就他仗着容貌出众,到处拈花惹草,森雪定是被他勾引了!

恨归恨,李重茂也不得不承认祁进容貌出众。想当初谢云流也是因为容貌对李忘生一往情深,哪怕现在也难以释怀,这让李重茂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安全感。李重茂想,当时若不是自己在谢云流面前极尽楚楚可怜,说不定谢云流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但直到谢云流和李忘生决裂,自己才有机会爬上谢云流的床,然而这么多年来,谢云流对他虽然没有亏欠,但再也没有碰过他。

洛风见他脸色还是不好,叹了口气。师父告诉我,找他的话可以去隐者客栈。

李重茂眼睛一亮,之后却挥了挥手,有机会再说吧。

连续几日,宋森雪都是上午来接祁进,晚上亲自送他回来。在外人看来,这两人俨然已经出双入对,蜜里调油,只差上门提亲,洛风看也是如此。不知祁进知不知道宋森雪的身份,洛风想,倘若知道,他还要坚持做谢云流的儿媳的话,那可真的有好戏看了。

所以又一个傍晚,他远远看见李重茂在门口堵住俩人的时候,颇有些幸灾乐祸。

但出乎意料的是,祁进竟然没跟李重茂吵起来,只冷哼一声,昂着头先走了。倒是宋森雪低头看着李重茂说了几句话,还跟着他回了小院。终究是隔得远,洛风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祁进冷着脸向正厅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洛风,你不去吃饭,在这里做什么?

老爷临时有事情要忙,通知我们晚些吃饭。洛风难得好心情,耐心解释,我刚到这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收拾的。

这话挑不出错,祁进冷着脸又打量他一番,眼看下人已经开始布菜,这才扭头轻哼,这里哪有你什么事,赶紧进来吃饭。

大家落座后不久,李忘生就忙完回来了,招呼大家开饭。期间问起祁进接应西北军的事情,祁进说都已经办妥,西北军的将军公事公办,很好相与,又说起有宋森雪牵头,很多事情就更好办了,诸事顺利,他也不免喜形于色。

正说着,洛风冷不丁插进一句,前几天我看宋营长在茶楼见过一个人,很像大老爷。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原本热闹温馨的饭桌瞬间安静下来,一时落针可闻。祁进的脸色也冷下来,于睿和上官博玉交换了眼神,正要说点什么,李忘生开口了,你去过茶楼?

没有。洛风盯着自己眼前的饭,我路过,碰巧看到的。

那许是你看错了。李忘生语气平静,先吃饭吧。

众人纷纷又拿起筷子,洛风却不甘心,是二姨太说大老爷要回来。他喃喃,老爷,是真的吗?

祁进几乎把筷子掰断:他要有脸回来,便得让他知道什么叫家规。

师叔不是还同那位宋长官走得近吗?洛风转头看着他,宋长官是二姨太的儿子。

祁进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冷笑,森雪又不认他那个便宜货,难道家里有人为老不尊投了敌,全家都要被连坐?

洛风胸膛起伏,却没说出话。李忘生轻咳一声,吃饭吧。又对洛风说,二姨太身份特殊,他的话不可尽信,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洛风又盯着自己眼前的饭,麻木地应了。一顿饭直到吃完,都没人再说话。

宋森雪本是不想见李重茂的,但想到日后难免再相见,除非等到李重茂死。他肯跟着进来,也是因为李重茂问起谢云流的事情,宋森雪想,等下多少给他点盼头,别再三天两头盯着自己了。

李重茂住的院子不大,但各种摆设用品一应俱全,纯阳丝毫没有亏待他。宋森雪落了座,李重茂给他上了最好的茶,急切地问,你父……你伯父,有没有提到我的事情?

说了,伯父让你安心住在这里。宋森雪笑了笑,要是有动静,他会去交涉。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他不在身边,我就没了主心骨。李重茂作势揩眼睛,我想见见他。

没问题。宋森雪挑眉,你可以去隐者客栈留信,他若是不忙,就能见到。说完,他冷眼看着李重茂娇弱的模样,心想当年他大概就是这样得了谢云流的恻隐之心。谢云流吃软不吃硬,最受用李重茂这种恰到好处的柔弱可怜。

一旁的李重茂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痛快,一时有些吃惊,却知道宋森雪必不可能骗他,和洛风说的也相符,大概都是谢云流交代的。他略微放下心来,又想起方才在门口看着宋森雪和祁进卿卿我我,不由绞着帕子恨恨咬牙:森雪,以后少跟那个祁进来往吧,他连宅子里的茶水钱都要克扣。

这次宋森雪没说话,只似笑非笑看着他。李重茂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想多亲近一番,硬着头皮笑,这次来,就多待几日。你难得回来一趟,平日电话也打不得,好多年都没见过面,我这心里也想得很。

多谢二姨太好意。宋森雪笑了笑站起来,他身量高,比李重茂高了近一个头。军中事务繁忙,和祁进来往也是公务。他松了松领扣,我们再过半月就得入京,很忙。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

李重茂有些讪讪,又觉得宋森雪高大的身形和自带的军威让人害怕,有些话终究没敢说。他恋恋不舍将宋森雪送出门,汽车一路远去,没有回头。

晚饭不欢而散的第二天,李忘生派人来叫洛风过去。

洛风进了书房,也不先开口,他在等李忘生问。果然,李忘生说,你去见过你师父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洛风知道他肯定都清楚。是。洛风看着他,老爷,您一直期望师父能回来吧。

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李忘生抚摸着书桌上的镇纸,你师父不愿见我,还是由你去最合适。他看着洛风,记住,不可操之过急,我便罢了,你们师徒万万不可再离心。

不会的。洛风摇摇头,我去见了师父,他还记着当年情分。如今都到了华山城,哪怕他只同意回来看一眼也是好的。

你想去哪,就让管家送你去。李忘生颔首,倘若有什么难处,直接来找我。

洛风回到住处,心情好了起来,李忘生都那样应允了,他再去找师父就方便的得多。想到这些,他一时兴起,还拿出一瓶珍藏的红酒,斟满两杯都喝了干净。但他许久不饮酒,很快就有些头晕,睡前还想着,明天一早就去隐者客栈。

在酒精的作用下,洛风很快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谢云流说李忘生要吃酸枣糕,遣了洛风去买。洛风给两人送去的时候,推开门,谢云流还埋首在李忘生胸前,吮吸着那白花花的乳肉。他听见洛风进来,抬起头,那颗被吸得嫣红的乳珠颤了两颤。

李忘生红着脸掩好散开的衣衫,让谢云流过去接下东西。洛风只想赶紧走,他的脑子里全是那颗红透的乳珠,上面好像还带着晶莹的口涎。他刚要离开,却听见李忘生说,风儿,进来坐吧。

洛风有些局促地进去坐了,李忘生已经整理好衣服,脸色也恢复了淡然,谢云流更是不在意,拆了油纸将酸枣糕喂给他。李忘生已经显怀,肚腹隆起,最喜欢吃这些酸甜的小零食。

时间过得真快,太太这腰身眼看就显怀了。洛风听见自己说。

是呀,不过才五个多月。李忘生吃着酸枣糕,洛风却盯着谢云流在他唇上流连的修长手指,看着那手指在开合的唇上揉捻,带着毫不避讳的情色。李忘生只管跟洛风说话,风儿,你也不小了,到了婚配的年纪,改天有空,让你师父帮你挑一挑门当户对的人家。

我……洛风偷偷看着谢云流英俊的侧脸,心中抗拒,却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得说,我还没想好,等等再说吧。

你就别操心了,他自己要是想行房,不会去青楼花巷吗?谢云流笑着瞥了洛风一眼,不想结婚,那就是没玩够。

我没有,我不去那种地方。洛风脱口而出,他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澄清,徒儿怎么会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

男人嘛,有需求是忍不住的,你可糊弄不了我。谢云流语气懒懒,你师叔怀孕这几个月,可把我憋坏了,每次还得他用嘴儿给我吸出来。眼看着李忘生红了脸瞪他,又嬉皮笑脸地贴上去,好好好,不说了,这不是看风儿又不是外人。

洛风面红耳赤看着俩人打情骂俏,不知如何是好。正在为难,又听李忘生说,我们风儿这么优秀,外面的好人家确实不好找。师兄,等我生产还早得很,这些日子你忍得辛苦,别憋坏了身子。不如你把风儿纳入房中吧,也免得便宜了外人。

洛风愣住了,他想脱口大喊我愿意,面对谢云流看过来的视线,激动得发抖。谢云流看他的眼神带了点轻佻和戏谑,看得洛风浑身都发热,下身竟是悄悄地硬了。

好啊。洛风听见谢云流说,然后他看着自己的师父走过来,伸手解他的衣服。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现在圆房吧。

洛风感到腿间一凉,骤然惊醒。他睁眼看着昏暗的床帐,神志还在恍恍惚惚,梦境和真实里的快感一时分不清,他浑身颤抖,感觉下身梦遗出的浓精缓缓流过了大腿。

这个梦境太真实了。洛风失神地想,如果师父回来,梦中一切是不是也有希望变成真的?

洛风早早去了隐者客栈,再见到谢云流却是在十天之后。

谢云流真的很忙,来茶社的时候明显行色匆匆。洛风订不到那个最好的茶楼的雅间,只能选了一个另外的茶社。他有些局促和不安,担心打扰了谢云流的正事。师父,我没有打乱您的计划吧?

没有。谢云流随意挥挥手,当年我走的时候,静虚就你一个人。听说你又收了几个弟子进门?

洛风很高兴谢云流能主动提起静虚,他给谢云流讲了这些年来静虚的事情,说那些弟子都是仰慕静虚子盛名而来,大家同心协力,日子虽苦,却也过得有滋有味。

那个卑鄙小人果然为难你们?谢云流皱眉,当真无耻。改日我定要上门讨个说法。

洛风听他这么说,不由精神一振,师父要回一趟纯阳府吗?大太太说他很希望你回去……

别跟我提这个。谢云流陡然变了脸色,你是来给他做说客的吗?

洛风心中一惊,他知道自己触动了谢云流的怒火,连忙解释,怎么可能?是静虚弟子们希望瞻仰一下师父的风采,其实和大太太没有太多的关系。他看谢云流脸色冰冷,跟梦里那张英俊亲昵的脸截然不同,不由红了眼眶:师父,都这么多年了,风儿好不容易见到你,风儿很想你。

提及旧情,看着洛风潸然落泪,谢云流终究是软下心来,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为你了。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给静虚一个交代。

洛风忙不迭点头,他看着谢云流收回拍他肩膀的手,自己肩上却好像还留有余温。他的目光追逐着那只布满刀茧的修长手掌,想起昨夜梦里也是这只手抚上自己的身体,解开自己的衣服。

谢云流匆匆而来,又匆匆走了,洛风坐在原地,脑海中还尽是谢云流的脸,谢云流的手,和谢云流身上淡淡的海风的味道。

回去后洛风将那件衣服珍藏了起来,每当深夜情欲难耐,便拿出来仔细嗅闻。他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抱着同样体味的身躯,引着那双修长粗粝的手掌抚摸自己身上每一处肌肤,他们的味道完全渗透,融合,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呻吟着喊师父爱我。

洛风急促地喘息,又一次射了出来。他脸颊贴着那件衣衫,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心中却是无尽的满足。

没等洛风再次约到谢云流,纯阳府这边先出事了。洛风被叫到正堂,发现纯阳府能说上话的人都已经到齐。二姨太李重茂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纯阳五子坐在他对面,看猴儿一样地看着他。

二姨太,你拿了我在学堂时候和别人的合照,跑到华山城的办事处堵我,还大吵大闹。祁进把几张照片甩到他跟前,是你先招惹我的。

李重茂倏然抬头,洛风看到他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了,眼角满是泪痕。祁进,是你自己不知羞耻,你不要脸!他激动地叫喊,我要让大家都看清你淫荡的真面目,你在学堂的时候就跟人上过床!

放屁!祁进腾地站起来,脸憋得通红,二姨太,管好你的嘴,别逼我打你!

李重茂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发疯般地把那些照片拂到地上。你们看吧,自己看啊!这么不知羞耻的照片,他说我造谣!祁进,你自己脏就算了,凭什么勾引森雪!

洛风捡起一张,那是少年祁进和另外一个少年的合照,俩人穿着单薄的演出服,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确实有点出格了。洛风抬头看了看祁进,心想,他敢承认吗?

这时,李忘生说话了。二姨太,我知道你不同意紫虚子和宋森雪的交往。他面色平静,但你闹到办事处去,对宋森雪的名声也没有好处。你住在纯阳府,就得遵守纯阳府的规矩,紫虚子是纯阳府的主人之一,你做事必须注意分寸。

李重茂死死盯着他,好,好,李忘生,你带着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说着他又开始落泪,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李忘生,我知道你因为我和谢云流的感情不待见我,可谢云流那么出众的一个男人,他凭什么要和你绑在一起?他有多少个老婆都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你和他在一起几年,连孩子都没生出来,你有什么脸占着当家人的位置!

啪。只听一声脆响,怒火中烧的祁进上前给了李重茂一耳光。李重茂似乎被这个耳光打懵了,他捂着脸,直愣愣地看着祁进。

你没有资格跟老爷叫嚣。祁进语气冰冷,居高临下命令他,给老爷道歉。

这是洛风第一次见到浑身散发出杀气的祁进。他也被镇住了,之前只觉得祁进高傲自大,性情暴躁,却忘了祁进既然能成为纯阳府的主人之一,必定有过人之处。他看了看凄楚的李重茂,将想帮他说话的念头压了下去。

渐渐的,李重茂回过神来,他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咬牙切齿。纯阳府果然没有一个好人。他眼中满是怨恨,我要去找谢云流!

说罢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纯阳府。

让他去。祁进说话还带着杀气,我倒要看看,谢云流敢不敢为了他找到纯阳府来。

李忘生叹息一声,示意祁进消消气。

就算李重茂肯认错,让他整日待在府里也不是办法。李忘生慢慢地说,过几天就要准备进京的年节礼了,今年我亲自去吧,把他也带上。李忘生又看了看堂中的众人,挥挥手,都散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再见到谢云流的时候,洛风本来还想问二姨太有没有在他那里,但看他脸色冷淡,就没有问。

两人闲聊了一阵,洛风问了他在舟山的产业,讲了自己在学堂即将结业,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陈年旧事,仿佛是勾起了一部分温情的回忆,谢云流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其实洛风有很多话想和谢云流说,比如怎么安排静虚,比如李忘生和自己其实并不亲近,比如纯阳五子对李重茂不闻不问,比如自己以后应该去哪里,纯阳府的大事其实并没有他可以说的上话的地方。

但他不好追问谢云流有什么打算,想来想去,最终问,师父,我可以跟你走吗?

谢云流又变了脸色冷笑起来:这话你应该去问李忘生。李忘生若不让你走,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

两人已经聊得差不多,谢云流失去了耐心,留下一句:过几天我就要离开华山城,你别再去隐者客栈了。说完他不再看洛风,转身离开。

洛风追出茶社,看到宋森雪已经等在外面,而谢云流没有回头。他想起了当年茫茫大雪里他永远追不上的背影,谢云流也是毫不犹豫地向另一人走去。洛风慌了,谢云流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自己已经三十而立,或许没有几个十年可以等了。一瞬间的无望淹没了洛风的理智,他喊住了谢云流。

师父……洛风嗫啜着,小声说,我……爱慕您。

谢云流没听清,他狐疑地转身看向洛风:什么?

洛风看着谢云流英俊的脸,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勇气,发着抖大声重复道:师父,我爱慕您!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谢云流脸上的狐疑变成了厌恶。谢云流甚至没有再理会他,走到旁边跟宋森雪说了几句话。洛风浑身颤抖,他看着谢云流头也不回地上了车,汽车喷着尾烟绝尘而去。

洛风像是被抽空全身力气般瘫在了地上。他的灵魂被刚才说出口的那句话一起带走了,世间万物混沌,在他眼中皆是索然无味。他看到一双军靴停在了面前,宋森雪俯身看他:洛大公子,你没事吧?

洛风抬头,他看见宋森雪脸上的审视、好奇和玩味,于他而言都是赤裸裸的讽刺。为什么……洛风喃喃道,我们都是他的孩子,为什么?

宋森雪看着他无神的双眼,摇摇头叹了口气。照看下洛公子。宋森雪站起身对一个侍卫说,如果他需要帮忙,就找人送他回家。

家?洛风继续喃喃,师父不要我,我哪里有家?

然而宋森雪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日子还是要过,太阳升起来又落下,一日一日在希望和失望里反复煎熬。

李重茂又回了纯阳府,祁进被李忘生劝住了,没有再为难他,其他人也都懒得理会。洛风这些天过得浑浑噩噩,没有人来关心他,李忘生好像也很忙,没有叫他去问谢云流的事情。他想起纯阳五子对李重茂的态度,感到不安又心寒。恐怕自己在他们眼里,也是可有可无的吧。

所以李重茂来请他去内院小坐的时候,洛风没有拒绝。

说了没几句话,李重茂就开始哭诉。

大老爷是铁了心不想留下,他说森雪进京后他就不留在这了,他要回舟山去。李重茂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哭得梨花带雨,他凄凄切切地带着泣音:那年他喝醉之后,我们一夜欢情有了森雪,他再也没碰过我。这么多年,剩下的也不过是他答应的对我负责罢了。如今他又要走,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多少年,十年又十年,人能有几个十年?

洛风自己也难受,却不得不安慰李重茂,他们算是同病相怜。安慰着安慰着,李重茂不知道怎么就伏在了他怀里。洛风想自己真的是失心疯了,最近他经常恍恍惚惚,想不通自己在做什么。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李重茂脖子上的痕迹,脑子里嗡地一响。难道谢云流那天离开之后,是去找李重茂了吗?

洛风理智的弦崩断了。罪恶的种子早已埋下,现在开出了淫乱的花。自己留不住谢云流的人,得不到谢云流的宠爱,只能疯狂地迷恋谢云流亲密接触过的一切。最后挣扎的克制瞬间化为灰烬,他不受控制地对着那处亲了上去。

好像有谢云流的味道。

李重茂跪趴在床上,张开双腿。洛风沿着他的腰背嗅到他腿间,恍惚闻到了更深的谢云流的味道。

胡乱的呻吟里洛风视线模糊,他好像看到了谢云流的脸,面容上一会儿是亲昵隐忍,一会儿是放浪享受。师父,师父……洛风小声呢喃,下身更加用力。

李重茂之前去找谢云流,谢云流不可能碰他,他不得不自己找了个花倌去发泄一番。他倒也不怕洛风看到身上的痕迹,反正洛风不会问。当时找了花倌他一直没尽兴,直到现在才沉浸在久旱逢甘霖的快感里,他嗯嗯啊啊乱叫,洛风说了什么也没听见。

自那以后,洛风不免心虚,出入都是避着李重茂。李重茂倒是看不出什么,也可能是享受过久违的滋润,他的脸色反而好了起来。

洛风到底没敢跟李忘生说那天见谢云流发生的事情,好在过了几天,李忘生说时间差不多,他要带着李重茂进京去送年礼了。

李忘生常年待在纯阳不走动,难得出一次门,洛风赶紧又提起和谢云流重修于好的事。李忘生便对洛风说,既然如此,我拟一个请帖,你去交给你师父吧。我听说他已经跟着西北军进京了,这样的话,我就在京城万宝楼请他吃饭。

洛风重新振作起来,他也不想谢云流就此再次远走,重逢无望。他不指望师父对他还像以前那样,但哪怕是远远看着,他也就满足了。

但怎样再见到谢云流是个问题,洛风思来想去,只能重新找上李重茂。现在他熟悉的人里,只有李重茂可以跟谢云流说上话。

同病相怜的两人难免又荒唐纠缠一番,事毕,洛风提出自己想再见一见谢云流。

李重茂痛快答应了,但他要跟着李忘生进京。谢云流人也在京城,于是就让洛风也进京去找他们。

洛风进京后没有等太久,就收到了李重茂的好消息。他带着请帖去到酒楼,刚进门,李重茂就对洛风笑,招呼他坐下。风儿来了啊,不用拘束。

李重茂坐在谢云流身边,优雅地给他斟酒。谢云流脸色淡淡的,看见洛风好像也没什么排斥的表情,只点了点头,仿佛那件令他厌恶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洛风不知道李重茂为自己说了什么好话,竟然让谢云流摆平心态愿意见自己。

他有些感激地看了李重茂一眼,对方给他使了个眼色。

师父,您清风万里,胸怀广阔,我是真心诚意希望您能扶摇登峰。洛风将请帖双手奉上,诚恳又卑微:大太太想见您一面,说要给您一个交代,托我送请帖过来。

谢云流冷哼一声,最终还是伸手把请帖接了。洛风松了一口气,抬头却见李重茂似笑非笑望着他,眼神中带着戏谑。

洛风眼皮不由跳了一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事已至此,谢云流能接下请帖,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阳光明媚,谢云流如约到了酒楼,却发现门外聚集了一群看客。他耳聪目明,即便那些人小声议论,也能听清说什么。有人说,这谢云流人称剑魔,听说在外面作恶多端,杀人如麻。又有人说,今天各大门派聚集,难道是为这剑魔来的?要是他真的做了那么多恶事,是得公开审判才好。

谢云流就在这指指点点中带着恼火进了万宝楼,发誓等下见了那个卑鄙小人,定要狠狠地质问一番。他推开雅间的门,却看见满满一大屋子的人,不由愣住了。

谢云流做梦也想不到,门口那些胡说八道居然应验了,李忘生竟然真的把各大门派都请来见证。夫妻私事变成了公开处刑,大家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极度尴尬。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坐在正位的李忘生站了起来:师兄。

谢云流觉得自己的怒气已经冲到了头顶,他强忍住抬腿就走的冲动,面色难看地进门坐下,坐在李忘生的正对面。

旁边的洛风感受到了他身上控制不住的愤怒和杀气,脸色白了白。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预想,但这并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李忘生,你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吗?谢云流黑着脸,直接说你的目的吧。

李忘生点点头,环视一周,今日请大家来,是为了做个见证。当年之事纯属误会,我师兄谢云流和襄王李重茂并无私情,我们的师父受伤也是意外。

他刚说完,就有人小声嘀咕,没有私情?那李重茂不是还在纯阳府做二姨太吗?听说还有个儿子。又有人疑问,吕祖受伤就是谢云流打的,他因此才东渡,还能是怎么个意外法?

纯阳五子都在座,这些议论听得清清楚楚。祁进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比起谢云流黑如锅底的脸不逞多让。李忘生的神色却还是很平静:通缉令已经撤了,我师兄在外并未伤人,所谓剑魔都是那些东瀛人的陷害。他看向谢云流,师兄,你可愿意同我回纯阳府,再去拜见师父?

不愿意。谢云流声音冰冷。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议论纷纷,神情各异地看向谢云流。

李忘生,你以为让那败坏官府撤了通缉令我就会感激你?谢云流冷笑,这不过是你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这么多年,你跟那些无耻之人上下勾结,玩弄权柄,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李忘生微微睁大双眼,师兄,这都是误会。

狗屁的误会!谢云流腾地站起来,神色激动,门口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是怎么来的!你请这么多人来是为了羞辱我吗!李忘生,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的卑鄙无耻,操纵舆论无所不用其极,当年你就是这样窃取了纯阳府当家之位!他越说越愤怒,看着李忘生一言不发更是怒不可遏,你容不下我这个师兄,直到今天还想迫害于我!

谢云流,注意你的言辞!祁进终于忍不住,也猛地站起来,大有和谢云流对峙的架势:这些年来师兄为你默默安排打点,甚至去天家求恩典撤回通缉令,你不要太过分!

黄口小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谢云流看都不看他,这是我和李忘生的恩怨。今天便是吕洞宾来了,我也要跟李忘生这个卑鄙小人算上一账!

他死死盯着李忘生,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以至于听到洛风惊呼师父才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一步,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巨大声响,洛风挡在谢云流身前,捂着额头的手指间流下了殷红刺目的血。

祁进愣住了,刚刚他容忍不了谢云流的大放厥词,怒火冲天摔了一个大茶壶过去。然而谁也没想到,洛风挡在了谢云流的前面,那茶壶带着祁进忍无可忍的愤怒,将洛风砸得头破血流。

洛风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他痛得咬牙,又被不断流下的血糊住眼睛,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时候纷纷反应过来,有人上去帮忙止血,有人慌慌张张喊着去医院,谢云流和祁进本来忍不住在对骂,又冲过来唤他,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洛风在疼痛中头昏脑胀,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洛风醒来,发现自己在躺在病床上。洁净的病房里充满了药水味儿,他的手臂上还插着针头在输液。洛风一时有些恍惚,他摸了摸头顶,摸到了厚厚的纱布,痛得他直呲牙。他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进的病房,也不记得头顶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了。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医生护士进来,他有些茫然,四处看了看,只看见一个容貌俊秀的青年倚在墙边座椅上昏昏欲睡。

洛风的头又疼又涨,他盯着那人俊秀的脸,只觉得恍若梦中,那人的容颜如冰似雪,让他茫然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看了许久,那个青年似有所感,猛然醒了。

你是谁?洛风好奇地问。

青年的脸色却变得古怪起来,他看着洛风,你还好吗?需要我叫医生来吗?

洛风说不用吧,青年却还是叫来了医生。医生护士围着洛风转了半天,转头对青年说,他头部受伤,可能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洛风觉得很好奇,他明明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记得师父是谢云流,师叔是李忘生,他们住在纯阳府。他的记忆里三人其乐融融,并没有什么糟心事,也许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出了问题,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医生又检查半天,看不出别的什么毛病,叮嘱了青年几句就走了。青年走到病床前,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叫祁进。

好的。洛风回应,离得近了,他发现祁进的脸色有些不对,不由关切起来,你的脸色不好,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祁进脸色苍白,胡乱搪塞,然而胸口下还在隐隐作痛。当天洛风昏迷不醒送到医院抢救,他在病房外被谢云流踹倒在地。对方扬言洛风要是有事,就把他也送进急救室,最后还是宋森雪匆忙赶来拉住谢云流,才算作罢。那一脚确实很重,祁进半天都爬不起来,好在骨头没有断,只是受了内伤。如今洛风终于醒了,却又失去了记忆,祁进愁眉不展,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他想来想去,最后出去和李忘生说明了情况。

看见谢云流和李忘生一起进来的时候,洛风很高兴:师父,师叔,你们又一起去划船了吗?

谢云流和李忘生对视一眼,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早到他们都还是少年,早到他们还没有反目成仇。谢云流有些尴尬,移开视线干咳一声,含糊地应了:嗯。风儿,你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洛风看见他俩一起来看自己,莫名有着说不出的开心,他笑着说,我只盼着师父和师叔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多带一根糖葫芦。

一场尴尬的闹剧却以谢云流回到纯阳府告终。洛风的记忆好像停留在谢云流离开纯阳府之前,但时间节点又是混乱的,他下意识觉得谢云流、李忘生和他一直和和睦睦在纯阳府生活到现在。医生说洛风现在受不得大的刺激,完整和睦的家庭有助于他恢复,于是谢云流权衡之下,为了洛风的身心健康,答应了李忘生回到纯阳府的要求。

李重茂却被关在了内院,李忘生查到当天在万宝楼门前造谣就是他的手笔。祁进觉得这真是一段极其可笑的经历,多少年来李重茂都不想谢李两人重修于好,最后反而莫名其妙促成了两人的和解。

而这其中,自己也是荒唐可笑的一环。

但终归还是觉得对不住洛风,祁进便经常跑去医院照顾,时间久了洛风对他颇有好感。这么冰雪般的人愿意为了自己忙前忙后,洛风很满足,他看得出祁进是真心关照他。祁进本来不怎么笑,但洛风真情实意地感谢他,他也会偶尔嫣然一笑,洛风觉得很开心。

为了避免洛风再受刺激,李忘生他们等他病情稳定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告诉他,祁进是他的小师叔。得知真相的洛风有些失落,原来是小师叔啊,他虽然没肖想过得到祁进的爱情,但这段美好的经历就此戛然而止,也有些遗憾。

好在这段时间心情舒畅,洛风恢复的不错,他的记忆停留在孩童时候,心性也单纯,转头就把那些不开心忘得差不多了。虽然记忆还没有复原,但医生说已经可以回家。

洛风回了家,谢云流被迫每日和李忘生在他面前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开始他也会忍受不了,背地里对李忘生恶语相向,李忘生却毫不在意。两人本来是分房睡的,然而某次白天李忘生忙于公务,没顾得上理会谢云流,当晚谢某人就大发雷霆,恶向胆边生将李忘生按在了床上。

李忘生丝毫没有抗拒,谢云流二十多年来独守空闺,终于再次体会到了餍足的快乐。从那之后,谢云流竟然发现自己对李忘生不像之前那么厌恶,他不禁想起很久以前两人亲密无间的种种,破天荒地开始沉迷于现在的生活。渐渐地,谢云流假戏真做,和李忘生仿佛变回了恩爱夫妻的人设。

祁进虽然觉得谢云流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很恶心很可笑,但自从谢云流情绪正常之后,李忘生的状态确实也好了很多。不管虚与委蛇还是假戏真做,总归并不是毫无意义,祁进想,既然李忘生并不抗拒,那就这样过吧,只要谢云流不再发疯,什么都好说。

一晃过了年,一晃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后院的樱花开了,洛风连续两天都跑去欣赏。第三天去的时候天气不太好,没过多久就下起了小雨。洛风靠在游廊里暂时躲雨,不曾想这雨淅淅沥沥一直不停,雨声滴滴答答,他听得有些昏昏欲睡,恍惚间却好像听到有低低的哭泣声。

洛风觉得奇怪,沿着游廊一路走过去,终于确定是有人在墙的另一边哭。他自从失忆后有些与年龄不符的小孩心性,好奇心上来,他踩着砖石爬上了墙头。

墙的那边是一个穿着单薄的男子,他靠在小院的亭柱上掩面哭泣,身体抖动得厉害。

你怎么了?洛风歪头看着他,穿这样少,你不冷吗?

男子抬起头来,有些憔悴的脸上挂满泪水。他虽然说不上很好看,也不再年轻,但脸上的泪并没有让他过分失态,反而显得楚楚可怜。而且这张脸……洛风隐隐感觉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又想不起为什么。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那男子向他招手,风儿快下来,别摔着,衣服淋湿了也会着凉的。

洛风有些愣愣的,好像从来没有人说这种话关心过他。若是师父,只会说不许贪玩,发了热有你哭的;若是师叔,只会说干净衣服给你备好了,自己去换上吧。他跳下墙头,走到男子身边,任由男子拿手帕为他仔细擦干脸上的雨水,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感觉。

他看着男子的脸,认真地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男子点点头,洛风便在亭子里坐下,侧过身子抱着他。身上的衣服刚才在外面湿透了,贴在一起的时候把男子身上单薄的衣服也浸湿,隔着薄薄的布料,洛风感受到了男子身上的暖意,那是他一直渴望的,像娘亲一样的温暖。

洛风知道自己是孤儿,被师父捡回来的时候他还很小,但师父不会带孩子,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师叔更不会。于是洛风也从来没有奢求过两人能给予自己完整的关怀,只希望师父和师叔恩恩爱爱,自己能得一份关照就满足了。但刚才这个男子关心的话语让他憧憬起从未体会过的温情,他恍然觉得自己内心还是个孩子,孩子怎么会拒绝温暖的爱呢?

男子说他叫李襄,因为犯了错被关在这里。洛风很好奇,我师叔脾气很好的,你去认个错,他能放你出去。

李重茂赶紧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被你师叔知道,因为我就是和他抢东西才被关起来的。洛风啊了一声,说那没办法了,我师父脾气不好,加上你是抢师叔的东西,他会更生气。

但是你这么温柔,怎么会跟师叔抢东西啊?洛风歪头看着他,我确实从来没见过师叔生气。

因为我是他的兄弟。李重茂有些出神,我们的家族太大了,有些好东西不够分。他看着怀里的洛风,耐心地诱哄,后宅的事情太龌龊,有些事情你不要听,会脏了眼睛耳朵,知道吗?

洛风似懂非懂点点头,真如小孩一样乖顺地靠在他怀里。李重茂装作不经意,顺着他的头发摸到他的耳珠,轻轻揉捻:风儿,衣服都湿了,我们进去换一套吧。

洛风被他捻的耳珠发痒,连心里也开始痒得难受。他贪恋着身上的温暖,突然大起胆子来,抬头看着李重茂:我不想离开你,你帮我换吧。

后来李重茂不仅帮洛风换衣服,还帮他脱衣服,两人相拥着在床上翻滚。洛风心里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认定李重茂可能是他丢失的记忆里很重要的人。他曾经想去问问别人,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李重茂告诉他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谁也不许说,不然自己可能永远也出不去这个院子了。

洛风遵守了诺言,从后院出来之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最近一段时间谢云流出差了,舟山那边他的人找过来,有些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谢云流不在,李忘生更不会过问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洛风的胆子越来越大,他爱上了那个男人的怀抱和在床上翻滚的快乐,后院的花一茬一茬的开,他便隔三差五就往后院跑。

直到有一天,他听说有人来向祁进提亲,而且李忘生已经答应了。

洛风突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他怀念起祁进在医院照顾自己的那段时光,他不记得祁进还有个好到要结婚的男朋友。等李忘生把祁进他们叫过去议事的时候,洛风偷偷跑到外面,听到了他们说话。

李忘生说:宋营长来信,他有意托苍云向纯阳发谏,在京城求娶祁师弟。

洛风听到其他人纷纷向祁进贺喜,大家好像都很高兴。又听见李忘生说,宋营长想请西北军的将军行敬茶礼,就不请后院那位了。

于睿说,这个想法不错,其实原本他也不应该出来。倒是我们这边,是师兄你自己接敬茶礼,还是和大师兄一起?

待我找师兄商量一下。算算时间,他也快回来了。李忘生好像有点迟疑,祁师弟,你得有点心理准备,这件事情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后面的话洛风没再听,他急急忙忙跑去后院找李襄——也就是李重茂。

他们都不告诉你,我偷偷告诉你,这也是我偷偷听来的。洛风说完,眼看着李重茂又开始潸然泪下,他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又哭了?

他们总是抢我的东西。李重茂凄然地说,欺负我没依靠,没本事,只能被关在这深宅后院里。他们说的那个宋营长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他越说越伤心,就算这样……我儿要结婚,他们甚至都不想告诉我。

别哭了。洛风抱着他,心里渐渐有了个想法,如果我不让祁师叔和你儿子结婚,你会开心吗?

李重茂睁大了双眼,风儿?

嘘。洛风示意他别再说,抱着他滚在床上。等师父回来,我就去找他说。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谢云流回来,知道了宋森雪要提亲的事情。虽然祁进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当李忘生找到他,面露为难之色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地生气。

凭什么?祁进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对谢云流的容忍全没了,这是我和森雪的事情,他能以什么身份拒绝我们的婚事?

李忘生也是无奈,但谢云流不知道怎么了,直接说不同意。李忘生知道因为洛风的事,谢云流不喜欢祁进;而宋森雪又是谢云流的亲儿子,理论上谢云流确实无法以公开的立场不同意,但他若真的不同意,那就两头都说不通。

这样吧,你去跟森雪商量一下。李忘生安慰祁进,由森雪去跟师兄交涉,应该更稳妥一点。

祁进刚走没一会儿,谢云流就进来了。他一进门就问,祁进来过?

是。李忘生抬眼看着他,师兄,这件事情大家都很为难。你能给我个理由吗?

我看在医院的时候,风儿对祁进很有好感。谢云流看似漫不经心地巡视一圈,把玩着书桌上的钢笔:不若把祁进许配给风儿,我看他俩挺好的,也算是对风儿的补偿。

李忘生叹了口气,师兄,这是乱点鸳鸯谱。

谢云流顿时暴躁起来:你把风儿带大,都没有为他以后考虑过吗?你又知道他爱谁吗?

李忘生深深地看了谢云流一眼,没有说话。

谢云流突然莫名有些心虚,不耐烦地挥挥手,行行行,乱七八糟的事我懒得管,但森雪和祁进这门亲事需得再商量。

李忘生松了口气,谢云流没再直接否定,应该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点点头,可以,我先问问几位小辈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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