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节
小脸从原本的赤红,变得青紫,手指蜷缩,胸膛平坦,毫无起伏。
铁蛋不知道怎么离开医院的,好像有很多人帮他将妻子运回来,可是具体是谁,长什么模样,全都不记得了。
他坐在凳子上,看着床上妻子死灰的脸,怀里抱着孩子,眼神空洞。
井莲蕊的事儿很快在胡同里传开,众人担心地看着安静了好几天的井家院子,以往这时候莲蕊都会在院子里嗮嗮太阳,铁蛋会勤快地收拾院子、熬糖浆,能听到小夫妻俩的说笑声伴随着糖浆的香甜味道飘满整个胡同。
如今,死一般的宁静。
坐在门口纳鞋底的几个妇人说道此时,都会红了眼眶,唏嘘几句,男人们也愁眉难展,六安镇被鬼子占领后,看似恢复平静的表面下依旧暗藏汹涌。
瘸老六喝酒回来,见到左右邻居正在谈论井家的事儿,本来没心情去听,他和井莲蕊她爹有过节,他的腿就是年轻那会儿被井莲蕊的爹打折的,平日也对井莲蕊没个好脸色,但现在人都死了,他这么个有仇的人凑过去,难免被人误会。
可没等他走多远,邻里街坊又说了什么,瘸老六又回来了。
众人见他过来停了嘴,瘸老六和井家有仇他们多年街坊都知道,自然不便在他面前说井家的事儿,刚准备开口与他打声招呼,却见瘸老六黑着脸,站在他们面前怒斥道:“你们懂个屁!”
瘸老六没头没脑的一骂,骂得众人一脸懵逼,有脾气大的站起来回怼:“瘸老六你说什么呢?”
瘸老六:“你们刚才骂六安医院的大夫,我骂你们懂个屁!”
瘸老六见众人沉了脸色也不停,指着他们说:“井莲蕊的死怎么能算在人家大夫身上,她是被木头砸死的,你们不能因为他们是鬼子,就这么污蔑。”
“瘸老六!”一名妇人气得浑身发抖,针锥指着瘸老六的脸吼道:“你忘了一年前他们杀了多少人了吗?你忘了井民和与我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吗?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个汉奸!”
瘸老六呸了一声:“你才汉奸!六安医院的大夫能跟那群鬼子兵一样?他们是救死扶伤,要不是有他们,我一年前就没了!兵是兵,医是医,你们谁没接受过他们的医治?现在伤好了,你们就不认了!”
妇人都快被气哭了,她本就嘴笨,大哥惨死,家里还没从走出来,如今居然被人指着鼻子吗她忘恩负义!?
“他们是来给我们治伤,可那伤是谁造成的?我们没你那么贱,捅一刀给个糖枣就把你这条狗给驯服了!”
妇人的丈夫扶着快气晕的妻子,往胡同口那边看了一眼,留下这句话就带着自家媳妇进了院子,其他人也面色不善地看着瘸老六,没有与他口舌之争,这巷子周围都有鬼子兵巡逻,心中再多不满也不敢在外头乱说。
众人匆匆而去,瘸老六狠狠地啐了他们一口,拎着刚开好的药回了家。
两天后,瘸老六去六安医院复诊,发现给他看诊的大夫对他更加亲和有加了。
“你地旧伤,好好吃药,下雨天,不会那么痛了,你要好好地,坚持治疗。”
年轻的鬼子医摁了摁瘸老六的瘸腿,这条腿的膝盖以下不正常的扭曲,可见当初伤势很严重又没有接受正确的治疗,下雨阴天,乃至于走路,都是一种折磨。
瘸老六被折磨了二十来年,现在终于有人能救他脱离这种要把人折磨疯的痛苦,自然将人看做救命恩人一般,更何况,眼前这位鬼子医,还真的在一年前救过他。
而且,他们给他开的药,都不要钱。
瘸老六走的时候,隐约听见一个房间里在谈论什么脐带绕颈、解刨一类的字眼,中间夹杂着更多的鬼子语,他听不懂也没太注意,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六安医院,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他想的很清楚,头顶上的天不管谁当家做主,只要对百姓好,谁当家不是当呢?
鬼子攻城那会儿确实死了很多人,但哪个打仗不死人的,鬼子进城以后发粮行医,也没祸害大姑娘,没乱杀人,这不比其他地方的鬼子好多了。
瘸老六甚至觉得,六安镇很幸运,迎来的是这样的鬼子军,真心觉得鬼子进城以后,自己的日子好过多了,他是真心觉得六安给鬼子治理挺好的。
自从鬼子来了,街角行乞的人都少了。
这生活多好哇!
……
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骆芸和虎子找了一个破屋檐躲着,豆大的雨珠砸在泥地上就是一个坑,泥点崩开,溅到它们的胸毛上。
骆芸舔了舔鼻子,空气里的湿气让她鼻子有些痒。
虎子凑过来将嘴巴搭在骆芸对嘴巴上,给她挡住从房檐上滴下来的雨,两条狗狗依偎在一起,在暴雨中,也丝毫不影响它们的感情。
突然,虎子抬起头,仔细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骆芸也沉下眼神,道:有死气。
一种人类死掉的腐臭气息,味道浓的大雨都掩盖不住。
它们冒雨冲向味道来源的村口,在茫茫雨幕中,看到一个消瘦的男人背着一人高的东西缓缓地走进村口。
尸气越发浓重,臭味袭击着犬的鼻子,村子里原本睡下的狗子都被熏醒了,发出焦躁的犬吠吵闹地快要将暴雨声给压过去。
骆芸发现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这一幕让她微愣,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身边的虎子放松了警惕,骆芸知道,眼前的男人可能是村子里的人。
铁蛋在暴雨中抬起头,雷电闪过,照亮了雨中熟悉的矮脚犬。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几近无声地说:“……花虎……”
四十年代看家犬
化为厉鬼
“这就是他娘的狗日打得主意!一群畜牲!”
一份报纸被甩在桌上, 穿着军装的男人面色赤红,双目瞪圆,肩膀上的补丁因为他粗鲁地动作挣开了线, 半吊不吊地挂在肩上,露出肩膀上一道狰狞的弹孔。
坐在桌前的军衔更高的男人将报纸摊开,头条是一张医院背景,接生新婴儿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群鬼子医生围绕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华国男人,他们手里是一个不到巴掌大的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