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屋子里的摆设还和八年前一样,没有变过。
可无论是桌面上还是木板床上,皆干干净净的,不染一丝灰尘。
这些年,陆卫青魔障了。
无论他住多奢华的府邸、躺在多柔软的大床上,他都睡不着。
唯有回到东巷破旧的茅草屋、躺在硬i邦i邦的木板床上,他才能有片刻的合眼休憩。
今夜的月华不浓。
屋顶外头,愁云满布,狂风卷着落叶飘摇。
快要下雨了。
陆卫青恨恨地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
屋顶少了几片青瓦,恰在陆卫青的头顶,坏了许多年。
若是不离去,雨点子砸下来,能弄得他一身的水。
他不是没想过休憩坏了的屋顶,可只要屋顶的瓦片被盖上,夜晚他睁开眼,就看不见头顶的星空。
那星空璀璨,是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唯一慰藉的浪漫。
他强忍着不要动,安慰自己,或许风大了,能将浓云吹散,雨就不下了。
可堪堪合上眼,一道惊雷震破天际、闪电划过屋顶。
没多时,几滴雨珠落在他白净的脸上。
“啪”“啪”,
一滴接着一滴,从他的眉心滑落,蔓延过流畅的下颌线,滚进他的白色衣领。
他抿着单薄的唇线,长吁一口气,冷静地抚去面上的雨水。
雨水却似擦不完,越下越大,不多时,打湿他额间的碎发,在他枕下留下一滩湿润的痕迹。
他在心底痛骂苏霓儿,却从未想过离去。
他咬着牙,伸手到木板床下方,熟门熟路地拿出一方遮雨的帘子,盖在身上
那帘子能防水,只要从头到脚遮得够严实,雨不大的情况下,是淋不着的。
凡事总有意外。
今夜暴雨如柱,从漏了的屋顶泄下来,哗啦啦往里倒,没多时帘子便遮不住了。
陆卫青气得整个腮帮子都在抖,听见门外的侍卫说——
——“少爷,要不我们回府吧?会淋生病的。”
陆卫青久久没有回话,半晌后才吐出几个字。
“拿把伞来。大些!”
很快,他在头顶撑起一把大伞,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恨不能将苏霓儿活捉了来,把她按在这张木板床上,让暴雨淋她、让冷风吹她,让她也感受他今日的憋闷!
他愤恨地捏紧五指,听得门外的侍卫焦急的声音。
——“少爷,探子来信,夫人病重,请您立即回去!”
丰县,苏霓儿出府给殷娘买完补气血的老参,提着吊花篮走在回家的路上。
盛夏天热、酷暑难当,苏霓儿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帷帽。
周有宽檐,撩起的白纱下,黑色皂纱徐徐,恰好将她的整个面部完完全全地遮起来。
大京民风算不得开化,但女子行在街上也无需遮面。
苏霓儿戴着帷帽,一来是怕晒、为了挡太阳,二来是这几日哭多了,眼睛红肿得厉害,委实见不得人。
她自顾自地走着,脚下的青石板蜿蜒。
也不知筠儿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她问过何妈妈了,殷娘病重的第二日,车夫便差人送过信了。
丰县距离上京并不远,出了上京的城门往北再行一日的马车便到了。这一来一去的,算上路上休息的功夫,至多三日。
掐掐日子,天黑前筠儿哥哥就该到了。
事实上,为了确保筠儿哥哥一定会回来,她私下给筠儿哥哥写了一封信。信中详尽阐述了她的爱慕之情,言语诚恳、句句肺腑
她知道筠儿哥哥对她无意,也晓得这般不合礼数,可殷娘要的是两人喜结连理,光她一个人同意也没用。
她只好厚着脸皮主动了。
仲夏太阳大,集市上的小贩们收摊收得早,未到晌午,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拢共没几个。
陡然,一辆拖着零碎布匹的板车横穿街市,那两个圆圆的车轮子摇摇晃晃的,顺着青石板一路飞驰,后头跟着的摊主拉都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