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主馆共有四层，法连的卧室正是位于三楼右侧长廊，另一侧是书房，房门敞开着，冯启渊还能看到有仆人正在打扫。
“少爷？您终于醒了！”
忽的，一位女仆满面惊喜的跑了上来，她看着不过十来岁，脸颊上点着雀斑，气质却像是熟稔的老手。她在冯启渊身边转圈，好似在确定什么，将她拦下的是另一位女仆，三十来岁，眼神沉寂无光。
“安妮，你的画像打扫完了吗？”年长女仆冷冷开口，比起活泼的安妮，她更像是一尊人偶，说话时直愣愣盯着前方没有聚焦点。
安妮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捂住嘴，朝一旁看去，正巧与一副美少年油画对上眼。
冯启渊有些懵，安妮那番话和表情显然不是作假，终于醒了是什么意思？如果按照“他”的记忆来看，“他”分明昨天都还在进行日常活动，只不过睡了一晚罢了。但是哪有人会对一晚没见的人说出这番话？
“安妮，难不成我睡了很久吗？”
冯启渊开口询问，虽然是个新手，但自己在游戏里的身份也是公爵次子，要是不趁机多找点线索，那属实是浪费了。
方才还活泼热情的安妮不再说话，只是行了个礼就跑回书房继续打扫，倒是年长些的女仆仍旧站在那。她瞧着冯启渊，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眼神空洞带着点疲倦。
“新的一天，祝您玩得开心。”
她行礼，只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回到书房，也不去看冯启渊愈发疑惑的表情。
两人都是谜语人，冯启渊听完也只是更觉得迷惑，他将这点线索记下，准备去找队友们沟通。
“我记得他们是被安排到别馆了。”他喃喃自语着，转身朝楼下走去。
安妮从书房里探出脸，直到冯启渊的背影消失于楼梯上，这才扭头看向后方，“安娜，难道我们就只能一直这样吗？”
“你要学着习惯。”安娜面无表情，拧动抹布的手却狠狠用力，“小心公爵他们的惩罚。”
“知道了……”安妮打了个冷颤，将心中想法通通挥散。
二楼有些安静，除去几位正在打扫房间及长廊的仆人外再没见到别人，他们也如同那位女仆般安静木讷，见到冯启渊后默默行礼，却不吭声。见状，本来还想从他们身上获得线索的冯启渊只得摁灭想法，他可不觉得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
“少爷，您要去花园看看吗？”
才到一楼，原本正督促着仆人们搬运箱货的管家连忙迎了上来，他一转冷硬的态度，慈眉善目的像是个和蔼长辈。正在搬货的几人寻声看了冯启渊一眼，目光微变，随后又低下头去佯装无事。
“他们在搬什么？”冯启渊并未察觉到几人的表情变化，只是有些好奇。被几人搬运的都是些沉重木箱，上面描着花纹，需要两人才能抬起一个。
管家倒是没有隐瞒的念头，走到一个木箱旁将其打开，里面堆砌的都是精致华贵的珠宝首饰，光彩逼人。冯启渊险些被晃到眼，站在原地没靠近。管家却以为他这是没兴趣，于是将箱子关拢，示意他们继续干活。
“少爷，这都是贵族们给您送来的贺礼，大人知道您不喜欢，让我们先放库房去。”
冯启渊点点头，确实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毕竟只是游戏，自己拿到手恐怕也带不出去。眼珠一转，想起法世已经出门，他立刻动了心思，“管家，带我去别馆，我要见客人们。”
管家并未第一时间答应，表情有些奇怪，好似猜到了冯启渊会提出这要求。表情失控只是一瞬间的事，管家立刻调整好，只是微笑着提议:“少爷，客人们远道而来还是让他们先休息吧。晚餐时间您也可以见到他们的。”话锋一转，“不如我带您去花园看看，那里可是您父亲和兄长特意布置的。”
盛情难却，冯启渊见管家连提两遍，自然也不好拒绝，想着或许那里也能获得线索，于是开口:“那就带我去看看吧。”
“好的，您跟我来。”管家微微一笑，随后也不去管那几个还在搬货的男仆，似乎并不担心会有人起贼心。他步伐轻快，在前方替冯启渊引路，花园就在距离主馆两百米的位置。
首先是缠满藤蔓的镂空铁门，上面缀着不知名小花，象牙白的小道一路延伸至深处，两侧树立路灯，手指粗的枝干藤蔓相互纠结生长在上方，形成天然的遮阳棚。星碎的日光被踩在脚下，冯启渊看向两旁草坪，上面是成片斑斓的郁金香，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
管家在稍前的位置等待，并未催促，只是在冯启渊与他对视时收回视线。
随着两人往里走，冯启渊的心思便渐渐不在赏花上面了，按照“他”的记忆，这个花园昨天都还不曾见到过，工程量如此巨大的花园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被完成。那么，公爵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真有魔法？
管家并未发现冯启渊的走神，直到一股来不及刹住的力道将他顶飞出去，这才有些吃惊的往后看去。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罪魁祸首手忙脚乱的就要过来扶人，但管家只是挥挥手，利落起身。他站到一旁，示意冯启渊看向自己身后，脸上是莫名的兴奋。
“少爷，您看！这是大人们为您创建的花园！”
冯启渊抬眼看去，是片偌大空间，花木丛丛叠叠，郁金香、马蹄莲、苹果花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卉，它们被冬青球间或隔开，偶有樱花树点缀。最为艳丽夺目的当属玫瑰，娇艳似血的玫瑰被簇拥在花园中心，季节不同的花朵同时在一处地盛放。冯启渊惊疑不定，却也被这幅绚丽的花景迷了眼，一旁偷瞧他的管家松了口气，生怕冯启渊不感兴趣。
“少爷，您喜欢吗？”他微笑着，眼中亮着光，“您要是愿意，大人他们很乐意继续扩大花园。”
冯启渊下意识点头，馥郁馨香萦绕在鼻尖，他嗅了嗅，却闻到了不属于植物的味道，像铁锈，像血。
那味道沉在花香之下，隐隐透出点味来。
“下午茶要在这里举行吗？”管家似乎并未察觉出不对，反倒是指向了不远处的亭子。同样是象牙白的材质，说是亭子却显得有些大，上方刻着浮雕缀着花草环，红绒沙发与玻璃长桌放在中央，一侧是洼池塘，长着粉荷与白莲。
下午茶是原身喜欢的活动，琳琅满目的甜点和茶水，还有供以玩乐的项目，只是不知为何，冯启渊就是记不起有关下午茶的具体内容。但为了不和角色冲突，冯启渊也不好拒绝，这里景色确实不错，或许他可以趁下午茶的时候找找那味道的来源。
这么想着，冯启渊颔首，将目光从亭子转到了玫瑰丛中，这些花未免太过艳丽，就像是被人用红漆上了层色，就连下方的土壤也连带着一并发红。
“下午茶只有我一个人也无聊，帮我邀请客人们，在这休息想必他们也不会拒绝。”冯启渊福至心灵，仍是没忘记要和队友汇合，他隐隐觉得仆人们都有秘密，但他们不愿说出来。身为新人，他还是抱团取暖吧。
“……”管家一愣，显然没料到冯启渊会提出这个要求，但他只是抖了抖眉，“好的，那您要在花园里散步吗？”
没调查清楚那股味道之前，冯启渊不太想独自待在花园里，于是摇头拒绝，“我想回房间了。”
“我明白了，那我先带您回房，之后吩咐厨房准备下午茶。”
……
冯启渊的房间并不在主馆，而是位于主馆后方的一幢别馆，是惹眼的粉白外墙，繁华精美的浮雕刻在墙壁及支柱上。精致小巧的两层，屋内铺满了绣着玫瑰图案的地毯，鹿兽悬挂于壁炉旁，前方则铺着熊皮地毯。客厅里并没有油画装饰，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动物图案刺绣和标本。
“那您先休息，等午饭时间我再来接您。”管家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屋的打算，他垂眼低眉，连往屋里多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好的，麻烦你了。”冯启渊倒也乐得自在，没人跟在自己身边还方便行动。将管家送走后，他伸了个懒腰，锦缎般舒服的布料随着动作向上，露出一截蜜色结实的腰身。位于后腰处的一点墨色也因此暴露在空气中，它也学着冯启渊伸展，是条串联缠绕无数圆环的黑蛇图案。活过来的纹身抖擞两下，随即缓缓游曳至臀肉上，它将自己盘成一团，借着挺翘的臀肉安家。
冯启渊并未发现身后的秘密，他踩着楼梯上到二楼，左侧是书房，右侧则是卧室。才一开门，冯启渊便被里面的装饰晃到了眼，淡粉的主体风格，布偶、八音盒以及水晶球几乎摆满了书柜。宽敞华丽的四柱床，上方是坠着流苏与珠宝的窗幔，床尾凳上窝着只黑猫，听到动静也没有起身的动作。
冯启渊轻步上前，终于知道黑猫为什么不怕人了，原来是个做工精致的玩偶。阳台上同样趴着只短毛猎犬，皮毛顺滑肌肉匀称，吐着舌头闭目养神。就在他以为那同样是玩偶时，它猛然睁眼起身，凶光一闪而逝，在看清面孔后又换上了一副乖巧模样。它吐着舌头朝冯启渊小跑而来，足有半人高的身躯极具力量感。
皮质项圈上挂着颗宝石，后颈处则写着一串英文，显然是被公爵家富养的宠物。
“布丁？”冯启渊念出声，得到的便是大型猎犬热情的拥抱，它直立起身，前爪搭在冯启渊胸口，将其踩出两个浅窝来。粗糙湿润的舌头精准无误地落在唇上，并没有异味，甚至有股焦糖布丁的味道。
午餐时分，冯启渊随着管家一路回到主馆，身侧跟着足有半人高的猎犬布丁，它似乎格外喜欢冯启渊，一路上净忙着在人脚边打转。管家并未阻拦它的逾矩行为，不知是因为它的宠物地位还是——它不过是只狗。
餐厅位于一楼左侧，长桌上已然摆满了银质餐具，清晨的玫瑰花被换成了纯银烛台，餐桌中间是琳琅精致的装饰品。冯启渊是第一个到达餐厅的，他的位置还是之前那个，才刚落座，一阵喧哗声便随着另一扇门的打开传来。
来的正是见过面的玩家们，他们已然换上符合副本的衣物，打扮一番后倒是并不显得突兀了。见到冯启渊和管家时，他们明显一愣，随后规规矩矩地打起了招呼，“中午好，渊少爷。”
“中午好，各位。”
冯启渊点头回应，见柳玉成站在队伍最尾端，倒是不急着和他相认。他回头看向管家，询问道：“大哥呢，怎么不见他下来？”
“大少爷的早、午餐都是在房间内进行，晚餐才会下来一起。”管家如实告知，顺手将餐桌上的铜铃摇响。
随着铃声响起，不一会儿就有一队女仆推着餐车进来，只是其中并无安妮两人。她们都是群模样俏丽的年轻姑娘，只是面无表情眼神沉寂，人偶般机械动作着，很快就将午餐摆放好。之后皆是后退一步，站在了距离客人几步远的地方，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姿势。
“少爷，您先用餐，我去帮您准备下午茶的事宜。”管家首先提出退下，花园今日才修缮完毕，不少东西都需要他准备妥当，他自然是不想让小少爷失望。“您最喜欢的水果挞厨师已经在准备了。”
冯启渊自然不会阻止，他巴不得管家离开，这样才能与队友们更好交流。
很快，餐厅内就只剩下一群女仆和玩家们，除了冯启渊使用刀叉的声响，称得上是一片寂静。玩家们眼神飘来飘去，倒是没一人动手准备吃东西，谁知道副本里的食物能不能吃？
柳玉成的位置离冯启渊不远，处于斜对角，他朝冯启渊不住眨眼，似乎想要从他那得到线索。布丁趴卧在主人身边，它对食物的兴趣不大，伸着舌头一遍遍舔弄冯启渊的小腿，粗糙的舌苔力度不大，传来一阵痒意。
“你好，能给布丁准备一份午饭吗?”
冯启渊半是无奈的开口，身后一位女仆很快有了动作，将餐车内一盘牛排端出，轻轻放在了地上。她看上去有些怕狗，整个人都在抖着，只是脸上依旧是没有表情。
“汪呜！”
布丁吠了一声，却没有动作，依旧在舔弄主人的小腿。冯启渊只能抬脚推了它一把，回到他的房间之后，他便将靴子脱下，出门时管家派了辆马车来接，见他准备穿鞋倒是有些诧异。
“少爷，您下午是要出门吗？”
看来原主平时也是个不爱穿鞋的，他并不想被察觉出不对，于是也就光着脚上了车。马车上也铺垫了一层软毯，干净整洁，除了流苏枕外还有几个玩偶，看样子是小少爷的专属马车。
主馆内温度适中，赤足踩在地砖上也不觉得冰凉，隐隐还能感到有股暖意。
布丁被推了也不恼，反而是舌头一卷，含住了冯启渊的脚趾。进入副本用的是玩家的身体，冯启渊一愣，莫名觉得有些羞耻，他也不敢用力，生怕被磕破皮来。
“松嘴、布丁。”他皱着眉催促。
坐在一旁的冷峻男人寻声看来，只是布丁的身影被冯启渊遮挡，因此并未看到这一幕。他的身份是安娜琳的独子，与公爵家族是世交，因此与这位小少爷的关系算是不错。他停下戳弄食物的动作，轻声询问：“怎么了？”
身后的女仆并未行动，只是目光落在了布丁含着的那只脚上，蜜色光滑，脚趾甲被修剪过，是圆润的形状。被大型猎犬含在口中导致沾了些许唾液，又因紧张而下意识绷起脚背，显出几分青筋。
被男人这么一问，冯启渊更是紧张起来，也顾不上布丁轻缓仔细的舔弄，用另一只脚踩了上去。猎犬的头颅触感极好，一层短毛比软毯还舒服，被踩住了也不急，慢悠悠朝撒嘴就打算将这只脚也含住舔弄一番。冯启渊怎么看不出来它的打算，哼了一声将双腿抬起，又怕布丁钻进桌底下捣乱，于是将双腿朝一旁挪了挪。
“坏狗！哼！”冯启渊低声训斥，只是语气软绵不似生气，更像是在撒娇，“快去吃！”
“汪汪！”布丁原本还想继续，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停下动作，它摇着尾巴朝地上的牛排走去，叼起盘子又重新趴回冯启渊脚边，倒是没继续捣乱了。
男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冯启渊一双腿几乎要撇到自己身上来，下意识就伸手摸了上去，细腻温热，让人想黏上去。
“唔啊！”冯启渊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呼，扭头看向男人，认出他就是那个演技不怎样的玩家，他收回腿，颇有些疑惑，“你干嘛？”
方才还没有动作反应的女仆此刻却是一个跨步上前，她死死盯着男人，目光冷冽，好似下一刻就会对男人动手。男人却并未被吓到，他十分自然的收回手，淡淡开口：“抱歉，我以为你伸腿过来是想让我摸。”
他的声音不大，几乎是只有三人能听到的音量。
冯启渊只觉得无语，哪有人会上手摸别人的腿啊，但说到底也有他的不对，于是也懒得计较，将切割好的烤肉放入嘴中，倒是没注意到一侧神色严肃的女仆。餐桌上众人心思各异，有人注意到冯启渊将肉咀嚼咽下，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无异样，这才有样学样吃了起来。也有人察觉到了两人的小动静，也没错过女仆明显的敌意，心中多了几分猜测，倒是没插口。
“你们先下去吧，有事我再摇铃叫你们。”冯启渊到底是没忘了正事，于是下了吩咐，他的身份本就属于直通罗马的，要是不借此发挥作用，那实在是浪费了。
女仆们得了命令，面色一变，却并未反对，很快一行人便退出了门外。
“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了，可以互相交换一下信息了吗？”
冯启渊首先开口，布丁慢条斯理的嚼着肉，听到声音也不过是抬头看他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脚上。
冷峻男人先是将一个小型沙漏放在桌面上，看它开始计时才接过话茬：“我是詹天和，安娜琳的独子，家族和公爵关系不错，和渊少爷算得上是发小。”
有人开头后接下来便好办了，很快便有另外几人开始说出自己身份，直到柳玉成时，已经是最后一人。
“我是柳玉成，一个小家族的次子，被派来讨好冯渊少爷的。”
自此，几人便互通了姓名，他们互相看了看，一时间不知道继续说什么。詹天和扫了眼沙漏，见还有不少时间，便继续开口：“这次的任务是寻找公爵的秘宝，并且破坏渊少爷的宴会。我们需要在找线索的同时为破坏宴会做准备。”
冯启渊进食的动作一顿，自从进入游戏，吸取了原主的记忆后他便再没收到系统的任何消息，要不是还有其他玩家存在，他恐怕都要以为这是自己的一场梦了。眼下总算是得知了副本的任务，他松了口气，果然抱团取暖没错。
布丁正盯着冯启渊的脚背出神，听到破坏宴会的字眼后猛然抬头，它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朝詹天和走去。按理说半人高的猎犬朝人靠近时是十分惹眼的，但不仅在场所有人没注意，就连詹天和也是一副没发现的样子。布丁弓背垂首，尖利的爪在地砖上留下刻痕，它已经到了詹天和侧面，随时可以扑上去将人的脖子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