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过敏
我降下车窗,楚苍的手搭在窗户玻璃上,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向我身后看了眼,但随后他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弯腰对我笑了笑。
他刚刚站着时面部紧绷,表情看起来有点恐怖,这时候倒恢复成日常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我的错觉。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酒味,皱眉说:“你怎么回事?喝了酒还开车来?”
“鼻子真灵。”楚苍浅棕色的眼睛看着我,“就喝了一杯,没事,我直接打车过来的。”
我很震撼:“你不是说一坐那些廉价出租车就容易吐吗?”
“是啊,所以专门在软件上叫了高端车型,过来一路250呢。”
我强烈怀疑他这个数字意有所指,但没有证据,只好装没听到:“所以你过来干什么?”
“你莫名其妙失踪,去哪也不跟我说,我担心你。”
“你滚吧,谁失踪了?”我根本不信,“你能找到这来也真是有本事。”
我猜他是来找茬,或者是来犯病,不过云思还在场,我就没说。事实上我现在巴不得能将两个人隔开,就算他们要见面,也不该是这种情况下见。
楚苍看着我,又笑了笑,乍一看和他平时的状态一样,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不过他浅色的眼睛却显得十分冷漠。我感觉出来他现在心情特别差,甚至有点怀疑他会不会跟我动手。
“好了,我先看看脸。”
他捏着我的下巴,我仰起头,楚苍在我脸上摸了会,问道:“疼吗,还是痒?”
这短短一会儿,那块红色又扩大了些。我向车后镜照了照,“没什么感觉,你别乱摸了。”
楚苍在我头顶叹气,他又用手梳理一下我的头发。我打开他的手,他很无辜地微笑,接着将目光投向我身后。
云思在楚苍出现后如同一个透明人,直到楚苍说“这是哪位,音音,介绍一下?”时,他才开口:“你好,我是云思。”
“哦,”楚苍明知故问,得到答案后将腔调拉长了点,“音音的那位小学弟啊。”他语气有点暧昧,不像说学弟,像在说鸭子。
云思温和恭谨地说:“是,多亏学长对我的各种照顾,我很感谢学长。”
照顾什么?他右手都因为我被烫了,这还能谢我。
楚苍不置可否,他没回云思的话,曲起手指敲敲车窗,对我说:“先下车。”
我以为他有事要说,开了车门,这时云思也在我身后道:“今天真的谢谢学长。”
我回头看他,云思也下车了,他受伤的右手搭着车门,对我轻轻一笑,“还麻烦学长亲自来我这跑一趟,又帮了我这么多。可惜今天不太方便,过几天我回学校再好好感谢学长。”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古怪,我还没回话,楚苍就漠然道:“感谢?用你感谢什么?”
我耳边的头发被楚苍捏了捏,他凑近问我:“音音,他谢谢你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照顾学弟了?”
我瞪他一眼,楚苍含着笑瞥向云思,带有一种隐隐的居高临下,“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没有不方便,有事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云思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冷脸扫过楚苍,又看着我,颔首道:“没事。学长,那就先不打扰,我现在得回去了。”
楚苍和云思的见面氛围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以为会出现什么就像偶像剧里那种花瓣飘落钢琴奏响的浪漫场景,但现实是在一家有些破旧的超市停车场,并且两个男主角好像心情都不好。
一点爱情的火花都没有,这可真是……太好了。
我歪头避开楚苍的动手动脚,无视他的问题,叫住云思:“你手不方便,还有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拿过去吧。”
云思只说:“我一个人可以。”
楚苍按住我的肩,我看他很闲的样子,干脆命令他:“你把后座的衣服拿着。”
“衣服?”楚苍反问,“什么衣服,他的衣服为什么会在你车上?”
我愣了几秒,发现楚苍的脸色变得异常微妙难看,赶紧用胳膊推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我刚刚和学弟出去逛的时候买了点东西,你来都来了,帮个忙吧。”
楚苍似乎是吸了一口气,他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帮你……们拿东西,他自己没有手?”
“没关系,不用学长费心。”云思打断我们的争执,他用左手提起东西,脸色变得苍白,对我说,“学长下次要来可以提前点菜,我做好等你。”
我看他有点摇摇欲坠的虚弱样子,又想起他身上还有伤,楚苍还是陈辉的表哥,于是强行关联,向楚苍道:“怎么没有关系?还是你弟把人打伤的好吧。”
“我哪有什么弟弟?”
楚苍看了我一会,以受到侮辱的语气说:“陈辉他算我什么弟,你别乱说。”
我只好说:“那行,你坐车里等我会,这么难使唤,我自己来吧。”
本着照顾病号的人道主义,我想还是把云思送到家里比较妥帖,况且我对他的伤也有责任。万一他半路晕倒,且不说安全问题,那地上也太脏了。
云思想拦我,我绕开他一把提起一袋衣服,接着就被人中途抢走。
“谢宁音,你真是可以的。”楚苍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拎垃圾一样把东西提在手中,对云思冷笑一声,扬起脸,“带路吧,这位学弟。”
云思看他一眼,神情平淡,没说话,走在前面。
到达那个巷口时,楚苍向里面望了望,不耐烦地啧一声,带着嫌弃和厌恶问:“还要走到这里面?”
“路不大好,学长就送到这吧。”云思侧头看我,“小心再摔着。”
楚苍忽然也转头看我,他改口:“音音你先回去,我送佛送到西,这里面太黑,你就别走了。”
他们这回竟然战线一致,我心说莫非还有戏,不过也确实不想再走那段路,就点点头转身离开。
楚苍过了有一会才回到车上。他直接坐上副驾驶,我在看晚饭,头也不抬地问他:“晚上出去吃,还是回去?我那边阿姨今天休息,你那边的呢?”
手机被抽走,楚苍却不看屏幕,平视前方,将我的手机在手中抛起又接住。
“音音,我不是干涉你社交。”他说得很慢,隐隐的焦躁却从声音里散发出来,“不过何必和这种人来往?你应该明白,像他们这种……人,接近你只是贪图你身上的好处。”
“图我什么?”我担心他把我手机摔了,“我今天花的这点钱还不够包小情人的最低消费吧,你在乎他做什么。还来找我的事,你不会以为我现在不生气?”
我抓住楚苍的手腕把手机夺回来,云思恰好弹出来一条信息。
【学长,晚上开车注意安全。】
楚苍也看见了这句话,他扯起唇角,看着外面两秒,推开车门下去。
我看着他走进超市,怀疑他最近内分泌失调。
我没回云思的消息,等了不到五分钟,楚苍挟着日落时开始变冷的空气回到车里。他把一个东西放在腿上,我发现有些眼熟。
盯了一会后,我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找云思时,在超市里买的一盒巧克力。因为不知道选什么,我买的是这家超市里最贵的那一款。
楚苍买这个做什么?
“我说你之前跑那么远,来这里买一盒巧克力,原来那时候就是来找这小子的。”
我回忆了一会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道:“这事你还记得,我都忘了。”
“哦,买过太多东西,所以已经忘了对吧?”
楚苍话语里有些莫名的阴阳怪气,我奇道:“你好像个怨妇啊,我给你买的东西还少吗?还是先说晚饭怎么解决吧。”
“我饿了。”楚苍自言自语一般说。
“我也饿了。”我更没好气,“你不决定,那我随便点。”
楚苍状态不对,他甚至还嗤笑一声,我疑心他想打架,转头看他,却看到楚苍将那盒巧克力粗暴地拆开。
他直接拿了一块塞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咽下去,和我评价:“真难吃。果然便宜货就是不行。”
我见鬼一样,瞪着他:“你没病吧,傻逼。”
楚苍又拿起一块,打量一会,伸手捏住我的脸。他捏得很有技巧,手指掐住我两腮,又快又准,逼迫我张开嘴后,将那块巧克力塞进去。
我操。
我在骂他和打他之间犹豫了一秒,抽出车前的纸巾将巧克力吐出来。
楚苍竟然靠在椅背上笑,我真的是受不了他,解开安全带,冷脸说:“下车,滚下来。”
我绕到楚苍那边,他刚下车,我就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拳。
楚苍后背倚着车,他低头,头发垂下来,脸被我打得侧过去,颧骨处很快红了一片。
我没太用力,不过指关节还是有点疼。楚苍转回来,目光冷沉,我和他以前打架都是有来有回,估计他要还手,警惕地后退一步。
“你喝酒喝到脑子抽疯了吧。”我盯着他,“一是我不吃这玩意,二是你这种行为把我当什么了?是你先找事的。”
楚苍抬手把我拽回去,我差点贴在他身上,顿时抬起胳膊挡了一下,肩膀被捏得发疼。
“他也就配吃这种难吃的垃圾了。”紧接着楚苍靠过来,我闻到巧克力的苦味。
他靠的太近了,我没动,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楚苍摸了摸我的脸,我才发现他摸的地方开始发麻。
“你今天跟他跑到哪里去了,脸上恐怕是过敏,有点严重。”
楚苍捏着我的脸让我转过去看车后镜,“都开始肿了,先去我那吧,我让医生等着。”
他竟然把我打他这件事忽略了,简直不像他。
我后退几步,莫名松口气,回到车上。楚苍打完电话安排了医生和阿姨上门,见我不开车,无奈道:“没打够?回去再给你打。”
他将那盒难吃的巧克力扔到后座,问:“怎么还有条围巾?那家伙没带走?”
我踩下油门:“哦,那是云思送我的。”
车内再度陷入安静,楚苍用手指敲了敲座椅,扣上安全带时发出很响的一声。
楚苍叫的这位是他家里常用的家庭医生,和我也很熟悉。我刚进门,医生就举着小手电迎上来,捏着我的脸看了会,说:“应该是过敏。”
他撕下一张纸条,写下注意事项和用药,对我讲:“如果明天晚上还没好转,就去医院查一查。”
楚苍在旁边问:“因为什么才会过敏?”
“可能就是碰到了过敏源。”医生收起箱子,看见被扔在玄关处的东西,“这条围巾是小谢的吗?”
楚苍没说话,我回答:“是我的。”
医生把围巾拿起来摸了摸,又靠近看看我,“你戴了这个?”
我点头,他说:“那应该是对这个围巾过敏,有的人会对这种材料很敏感。以后注意不要买这种材质的衣服。”
这么倒霉?
楚苍嗤笑一声:“让你不要什么垃圾都捡。”
他走过去,把巧克力盒与围巾一起扔进垃圾桶,对刚做好饭出来的阿姨说:“这袋垃圾等下拿下去一起扔了吧。”
虽说是云思送的,不过我对它过敏,而且也不缺围巾,所以扔了就扔了,云思又不会知道这件事。但楚苍看起来特别介意,难道他会担心我有了别的朋友让他失宠?
楚苍家里有常备的过敏药,他翻出来,说道:“幸好,在过期之前,它还能用得上。”
我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抬起手去揉脸。我感觉我脸的右下部分又热又麻,刚刚看了眼镜子,肿了一块,明天不知道怎么出门见人。
“别乱摸。”楚苍蹲在我面前,眉头皱着,他把透明的凝胶挤出来一大块,粗暴地糊在我脸上。
“我靠,你轻点,给我洗脸吗?”
“你半边脸都快肿了。”
楚苍心情似乎很不好,表情阴沉,紧紧盯着我。他把药抹匀后,我脸上不再那么烫,舒服不少,看他还要再挤,立刻说:“不用了不用了,吃饭吧。”
“晚上睡前记得叫我,再抹一次。”
楚苍起身,我跟着他走到餐厅,他若有所思,把一盘虾仁从我的座位前移开。
“我对虾又不过敏。”我抗议说,“吃点虾仁都不行?”
“不可以。”
我用筷子在菜盘中戳了戳,楚苍拿过刀切开煎好的肉排,放进我碗里。
“你刚刚送云思回去,说了什么?”我问。
“没什么,我和他没有好说的。”
“真的?”我不死心地追问,“你对他就没什么特殊感觉,或者其他的想法?”
楚苍啪地放下筷子,冷冷道:“少恶心我。”
我本来心情也不太好,顿时有点发火:“你又犯什么病?楚苍,要不是你……”
我差点说漏嘴,楚苍:“我怎么?”
“要不是你表弟胡来,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我勉强扯上关系。
楚苍显而易见不信,他假笑了一下,“陈辉和你又没有关系,用得着你当好人?真把我当傻子哄,你不想说就不说,我还能怎么样?吃饭,然后去洗澡睡觉。”
吃不到虾,我索然无味地看着饭碗:“过敏而已,等下我自己回去。”
“过敏不是小事。你先留下吧,万一晚上发烧,我不看着你,你把脑子烧傻了。”
过敏还会发烧吗?
我有些犹豫,楚苍拿起手机,过了两分钟放下,对我说:“不想吃饭就不吃。给你订了一个蛋糕,洗完澡出来吃。”
我被他说服了,放下筷子去洗澡。
毕竟之前我和楚苍经常串门,他的客房都快变成我的第二间卧室。
洗澡时热水汽一蒸,我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泛起麻痒。
我擦了把镜子,发现脸似乎肿得更厉害了。
明天还要去学校,我应该不会毁容吧?
直到这时才发现了危机,我把睡衣草草一穿,从浴室出来时楚苍正把蛋糕盒子拆开放在桌子上,看到我后皱了皱眉:“你衣服穿好点,小心感冒。”
我克制不住地在脸上和耳朵旁边抓了抓,楚苍走过来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
“别乱挠。”
“可是好痒。”
他捧起我的脸看了看,我忧虑地问:“你的药真的没过期?我怎么感觉越来越严重了。”
“那是因为刚才症状还没完全表现出来。”楚苍说完,回身找出两管药,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胶囊,“医生开的,你吃完蛋糕把药也吃了,明天会好的。”
“你好贤惠啊。”我夸赞他,“我之前发烧那次,我女朋友都没有那么体贴。”
楚苍背对着我没说话,他把蛋糕从盒子里取出来,将叉子叉在上面,这才说:“哪一次?你的做事准则不是在女朋友面前绝对不能生病,省得有损你男友的形象么?”
“那次出去露营,实在是意外。”我想起来就牙疼,“几个人脑子也不带就上山,我的东西都不够给他们分的,到了半夜全冻得跟狗一样。”
楚苍坐在我旁边,这次他换了一种药,药膏散发出强烈的苦味。我十分抗拒,但被他捏着脸硬是抹了一大块。
“知道。”他一边抹药一边说,“那次我忙着考试,你还出去和别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