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剧情
不过只是想一想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湿润又带着些硬挺的笔尖会顺着他的手指尖划到掌心,然后顺着手臂上柔嫩的软肉一路划到脖颈,最后是喉结。恩公会不会特意用笔尖在他的脖颈上一圈又一圈打转,直到将自己戏弄得完全喘不上气来呢?
然后笔尖会往下落,落到他的乳尖,再往下是就是小腹……
小腹再往下,就是他总是湿哒哒黏糊糊的雌穴,毛笔也许会拨开他的两片肉唇,袒露出那一道紧窄的肉缝。笔尖顺着雌穴底部往上描画,最终压着敏感的阴蒂狠狠一碾,微硬的笔毛会甚至会刺进阴蒂里酸胀的硬籽……
许秋分突然感觉到怀中人抽动了几下绷紧了身体,然而又很快松懈了下来,整个人软倒在自己怀中。毛笔从玉露骤然脱力的五指当中落了下来,在纸上转了一圈,印下了一个水墨色的痕迹。
想也知道是什么情况,许秋分放开桎梏他腰间的手——左右玉露是没力气再反抗了,许秋分转而将他的脸轻轻抬了起来。玉露眸光含水,脸色微红,唇瓣微微张开,不住地往外吐气。
“玉露老师,”他还在高潮的快感里有些晕眩,却突然听到了许秋分在说话,“你怎么在上课的时候突然高潮了?这可不行啊……”
“唔、”玉露哆嗦了一下,不知为何觉得许秋分的语气里有一点危险。但是想要反驳自己又不占理,想要否认也已经不可能,于是他只能发挥自己沉默装傻的本事,当作没有听见。
随即他便感觉自己的身子突然往前倾了一下,上半身几乎要完全贴在桌子上。两颗乳头从宽松的衣领中溜了出来,紧紧地挤在了桌面上。他惊喘一声,赶紧抓住了桌子,下一秒便感觉身后的人站了起来——但是这次却没有抱住他。
玉露从许秋分身上滑落,敏感的足底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便传来了近乎疼痛的快感,他勉强垫脚,将重心全部放在上半身上才稍稍缓和了一些。然而许秋分的桌子并不怎么高,玉露这种用来维持平衡的姿势倒显得他像是主动把自己的臀肉送了过去一样。
就在玉露为了该怎么办才好而绞紧脑汁的时候,许秋分靠了过来,于是玉露无论怎么想要逃跑都没了法子,只能被夹在许秋分和桌子之间。雌穴在这种极难维持平衡的姿势下吞下了许秋分的手指,刚刚高潮过的敏感穴肉依旧来者不拒,欢快得吮吸吞吐穴里的侵入物。
然而许秋分连他的性器也没有放过,两处一起刺激,玉露很快又狼狈得浑身酥软——他刚一松懈下来,双脚便会接触到地面,他又只好踮起脚尖。这样反复了数次,玉露已经数不清自己去了多少次,他只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处在高潮的快感之中,被刺激得眼泪和涎水全然控制不住,整个人瘫软在桌子上,双眼微微翻白,连拒绝的力气都已经完全失去。两条长腿因为疲惫和情欲不断地颤抖,腿根被淌下来的淫水打湿,像是上好的细腻白瓷,肉花也在手指翻卷之下变得鲜红肥软。
“老师,这次休息的时候你高潮了哦?”
玉露“老师”被玩弄得已经一点老师的样子都没有了。
但是这次和之前都不一样,玉露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愉快。虽然这只是假的课堂,他也只是假的老师,但是玉露却从在课堂上被人玩到衣衫不整高潮迭起感到了无上的快感,甚至是舒畅——就仿佛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碎裂了,然后露出了最真实的他。
他只是一个喜欢被人调教凌辱、喜欢在读书的时候被玩到雌穴坏掉、只能张着腿不停高潮淌水,却还不忘勾引别人来操自己的婊子骚货。
许秋分看着趴在桌子上满脸痴态的玉露,觉得“惩罚”或“学费”做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但他也知道,玉露一旦被勾起了欲望,这些快感对他来说也都只是开胃小菜而已。于是他干脆趁着玉露还没有恢复过来,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直接将性器顶了进去。
性器的进入几乎毫无难度,一插进去便感受到了逼穴软肉殷勤的款待。本就浑身酥软的玉露在被填满的一瞬间就去了,他哽咽着又完全无法拒绝地被搂着腰肢直起身子,结果双足直接没有任何余地地踩在了地面上。敏感的双足被刺激的一瞬间,玉露的大脑便放空了,身体也软下来,只能靠在许秋分怀里。然而他越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许秋分身上,越是方便性器直接操开他的宫口,进到最深的地方。龟头紧紧地吻着子宫内壁,玉露挣扎了几下便感觉到恩公的硬物在刮擦着自己深处的软肉,他扭动得越厉害越是高潮迭起,很快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动了,许秋分却没放过他。他安抚一般的伸手在他小腹处鲜红的印记上刮了刮,玉露在那一瞬间几乎被快感逼到了痛苦的地步,肉棒和雌穴一同潮喷——他的前端已经射到没有东西可以射出来了,透明的水液也只射出来了一点,铃口灼灼烧着,带着一点痛楚。可他哪怕什么都没做、哪怕恩公什么都不对他做,他都能感受到从足底传来的源源不断的高潮,他一时之间已经无法分清这是极乐世界还是快感地狱。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慨结束,就感觉小腹一紧,身体一处不是子宫的器官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酸胀痒意,然后随着一次又一次深入的操干,这股酸胀感也越来越强。
玉露虽然愚钝,但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带着哭腔哽咽地哀求道:“恩、恩公……我要去小解……”
许秋分看了怀中人犹如小鹿一般的表情,又听了他的话,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本想抱着玉露过去解决一下,但是突然又想起玉露之前说过的,希望自己可以凌辱他的话。许秋分沉默了一会儿,内心天人交战,最后在玉露哀求的目光当中选择装作没有听到。
“不、嗯、不要……主人……不行……求你了、呜啊……让我去小解……”玉露见到他这样,几乎立刻明白了恩公的选择,然而他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就算挣扎了,他估计也会在走过去小便的过程中失禁。为数不多的羞耻心让他只能努力忍住尿意,继续任由性器在自己穴里进出,一下又一下挤压着已经蓄满了尿液的膀胱。可他越是集中精神,越是觉得那样的快感根本无法抵御,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但是自己已经无法分清究竟是羞耻还是期待。
许秋分这下也知道玉露的真实想法了——一边喊不要一边喊主人,玉露这哪是害怕,是生怕自己不会被玩坏:“都知道喊我主人了,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嗯……呜……”玉露像是被咬住了后颈的猫崽子,一瞬间便低下头去,小声回答“知、知道……玉露是、呜……是主人的母狗……”
是啊,他只是一只淫荡下流、总是在发情的母狗罢了……而母狗只需要岔开腿就可以尿出来了,所以主人才不愿意带他去小解。
“玉露平时是用这里呢?”玉露整个人依靠在自己的怀里,许秋分几乎不需要抱着他了,于是他撸了撸玉露的肉棒,感受着怀中人最后的挣扎,轻声问道,“还是用这里小解呢?”
他似乎也不是想要一个回答,因为玉露肉棒上的小眼又一次被堵住了,许秋分的另一只手很快就摸到了他两瓣肉花间那处翕张着的灼痛的尿眼,甚至带着些戏弄似的抠了抠。玉露浑身痉挛,立刻就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心思,身后人的操干又一次加速了,玉露再也无法挣扎,许秋分不过抠弄了几下,他就毫无抵抗之力地尿了出来——
“呜、啊……咿——……尿了……”刚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答案这次倒是有了结果——玉露雌穴的尿道应当是初次使用,除了最开始,之后排泄起来都十分不顺畅,尿液只能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许秋分若是帮忙按压小腹,玉露才能顺畅地排出一道尿柱,许秋分稍一泄力,玉露就再也排不出来,双腿只能无力地蹬动,感受那种极度的酸胀和痛痒。
按压小腹时同样会刺激到淫纹,但在这个时候,这已经算不上什么了,许秋分就这样很有耐心地一下又一下按着玉露的肚子,让他将尿液排空。玉露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去了多少次,顶多会想一想自己的身体会不会记住这次失禁,又会不会记得连同这次失禁一起的极致的快感。
他浑身哆嗦着,大脑里尽是信马由缰的幻想,连精液什么时候射到自己子宫里的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他能怀,他和恩公估计不久之后就要有孩子了。
洛钰川和洛妩是半夜出城的,洛钰川本来想自己来驾驶马车,但洛妩嫌他太显眼,最后还是把他撵到了车厢里。
洛钰川没有选择走大路又选择夜间出城,主要是为了避人耳目。他一旦走了城门,太子就会立刻收到消息。他这个侄子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粘人了,自从洛钰川回到京城,太子几乎每天都要来一趟,最开始还说是习武,后来找的借口也越来越拙劣。不过皇兄都不管他不务正业,洛钰川也不想越俎代庖,所以这次干脆从一开始就去避免这个麻烦。
目的地越来越近,路越来越难走,马车也越来越颠簸,洛妩“啧”了一声,眸色一暗,干脆加快速度冲了过去,洛钰川一时不察,差点直接从帘子里滚出去。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洛妩一声掷地有声的冷笑:“倒是难为映宿鸿了,找人能找到这种偏僻邪门的地方,他再往远一点走,恐怕都要出国了!”
洛钰川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本朝不设宵禁,但这里依旧与京城的繁华相去甚远,入目皆是荒无人烟的景象。尤其今夜还是云遮月,夜色浓重,偶尔还有几声嘶哑的鸟叫,将这里映衬得像是鬼故事里的场景:“虽然很想说他来这种地方不可能找得到阿鹊……”
洛妩明白他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但是,他竟然能找到这里?”
这之后二人一路无话,又或许无须多言便已知对方所思所想。映栖鹊的走失现在看来与映宿鸿脱不了干系,但他实在太能演了,想找他麻烦还缺少证据——
映栖鹊或许能成为那个证据。
二人最终在临近清晨的时候赶到了许家村的村口,天空隐隐泛着蟹壳的青色,大部分村民此时还沉浸在梦乡当中,小部分的村民即便醒来了,也仍旧在家中做早餐,还没有出门。
马车没有一户一户停下慢慢寻找,因为刚到许家村的时候,蝴蝶便感受到了蝶恋花的香气,作为引路人翩翩起舞,最后落在了许秋分家门口。
情报无误,看来映栖鹊确实在这里。
洛妩直接将马车停在了许秋分家门口,她撩开帘子,看向坐在车里的洛钰川:“要直接闯进去把人带走吗?”
洛钰川摸了摸下巴,微微眯眼做思考状,过了一会儿才大手一挥:“咱们要有点礼貌——先让阿宝敲门。”
阿宝是拉车的马,洛妩无语,但还是扯了一下缰绳,让马蹄在门上咚咚敲了几下。她清楚地看到那扇门抖了抖,一副马上就要散架的模样——万一这门真叫阿宝一蹄子踹散架了,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有礼貌。
许秋分本来就快醒了,如今听到敲门声便直接睁开了眼睛,他迷糊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听见的声音不是幻觉。
谁会一大清早来找他?
敲门声则停了一会儿,见没人开门,又再一次响起。
他低头看向怀中,玉露还埋在他胸前,兀自睡得香甜。许秋分心中又一次柔软了起来,他低头吻吻玉露的额头,给他掖好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开门了。
他刚一推开大门,就看到了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自己门前,车上坐着一个俊朗华贵的男人,还有一个英气飒爽的女人。他怔了怔,第一反应是他们大概找错人了——不过他随即又意识到,或许并非是找错人了,毕竟除了他之外,他家里还有一个人呢。
想到玉露,许秋分紧张了起来。毕竟他也不清楚来者是敌是友,心中不免有几分懊恼:他的警戒心太差了,明明刚刚见过了不怀好意的映宿鸿,这次竟然又毫无防备地把门打开了。
洛钰川没看出他在想什么,或者说尊贵的小王爷并不在乎眼前之人在想什么。他笑嘻嘻地从马车上蹦下来,许秋分这才意识到他到底有多高。洛钰川也没废话,而是拿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令牌,放在了许秋分眼前晃了晃:“我是映栖鹊的朋友,贤静王洛钰川;她呢,是我外甥女洛妩,安平公主,也是映栖鹊的朋友。”
洛妩平静的面容龟裂了一下,她抿了抿唇,才努力克制住了在外人的面前给自己的舅舅一巴掌的冲动。
是外甥女没错,不过两个人年龄相近——此处相近,是指洛妩的年纪比洛钰川的还要大上一岁。
许秋分没有感受到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磁场,他只是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块令牌:他不知道所谓天子亲赐的令牌该是什么样子的,但这块令牌确实做工精致,而且看重量,金子似乎也是货真价实的。但许秋分仍旧不敢全信他们两个——令牌是真又如何,连玉露的亲哥哥都要对他不利呢。
不过许秋分现在已经大抵清楚了,玉露就是他们口中的映栖鹊,他们说的映栖鹊,大概就是现在正在自己床上睡得香甜的玉露。
他纠结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然眼前这两个人确实没有映宿鸿身上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但许秋分却无法分辨他们是不是演的。——贤静王、安平公主。这是对他来说太遥远太遥远的称呼,许秋分困在许家村,本来一辈子都没有接触到他们的机会,可这两个称号背后的含义许秋分同样清楚,以他们两个的地位,应该可以把玉露照顾得很好很好,至少比自己这里好上一百倍、不,更多。
他还思索着,但洛钰川的耐心有限,他给洛妩使了个眼色,对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悄无声息地翻入了许秋分的家中。
结果没过多久,屋内便传出了一声尖叫。
是玉露!
洛钰川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但是许秋分的速度比他还快。许秋分在听到尖叫的一瞬间就把令牌丢了出去,然后赶忙往回跑——那令牌险些砸到洛钰川的脸。
他刚进卧室,就看到玉露惊恐地躲在角落,头发是刚睡醒的凌乱,而方才那个“安平公主”不知何时进了自己的家门,正站在床边,表情和玉露一样惊恐。
看到了许秋分,玉露才稍微安心了一点,他连忙扑腾到床边,埋在许秋分怀里,不去看那个闯进来要带他走的陌生人。
她叫自己阿鹊,她刚才说了些什么?好像有什么京城、王府、回家……
好遥远的词汇。
玉露哪儿都不去。玉露埋在许秋分怀里,听着他的心跳,这让他无比安心和放松,他又一次下定了决心:除了夫君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洛钰川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场面,他的军师看起来不太好,还黏在许秋分身上不肯下来。而洛妩已经缓了过来,刚才的惊恐已经变成了愤怒,但碍着映栖鹊还在,便只能努力平复情绪:“……他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记忆里的映栖鹊,一直是那个笑意如水般温柔,永远泰然自若、运筹帷幄的军师。所有的谋划都在他一棋之间,哪怕不出营帐,他也能分析出现在的战局。
她当时还说洛钰川打仗的脑子大概都长在映栖鹊身上了,所以她现在实在无法将眼前的人和映栖鹊联系在一起。
但他们确实是一个人。
许秋分见玉露被吓成了这个样子,罪魁祸首还这幅模样,心里也有点恼火。但他同样克制自己的情绪,一边他拍着玉露的后背安抚一边回话:“——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就这个样子了。”
他单手把玉露抱在怀里,尽可能地捂住了玉露的耳朵,又把玉露讲给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从那间地下室发生的一切,再到他被丢到乡间的路边,再到他差点被其他村民轮奸、再到发现他身中蛊毒。许秋分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洛钰川和洛妩,期间还不忘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玉露的状态。
而洛钰川和洛妩的脸色则越来越黑。
自然是因为愤怒。
在听到映宿鸿来之后说得那些话,洛钰川再也没忍住怒骂一声,然后冲了过来——
扛起许秋分就跑。
许秋分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结果,他刚想去抓玉露,就看到洛妩已经接过了他,公主抱着玉露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来。
玉露连害怕都忘了。
他茫然地被塞进了马车,不过好在马车里还有刚被塞进来的他的夫君——这样就好,夫君还在就好,其他事情他是不想管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洛钰川并没有一起跟进来,马车便也没有立刻飞奔起来——没过多久,他们终于知道洛钰川去干嘛了。
他和洛妩一手拎着一堆从许秋分家里搜刮出来的东西包括那些鸡鸭鹅,将它们也全都塞进了马车。
“你们要干什么?”许秋分抱着黏在自己身上的玉露,忍不住问道。
“回京城报仇啊。”洛钰川咬牙切齿,许秋分有点害怕他会突然抓起自己的鹅大咬一口来撒气,“把阿鹊害成这样的人正在那儿当好哥哥大孝子呢——本王可咽不下这口气,阿妩!驾车!”
车没有驾起来。
因为何小雨被他们闹出来的动静吵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结果正好看到洛钰川“打劫”许秋分。她一下子就清醒了——然后回去拿了砍柴刀出来。
洛妩看着她,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
“公主……?”
这一声公主,愣住的是两个人。洛钰川听到声音后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目光落在何小雨的脸上,那一瞬间也有些恍惚。
何小雨还以为自己是刚睡醒听岔了,谁成想下一秒,那个穿得及其华贵的男人便从马车里窜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
何小雨下意识就要挡,但洛钰川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王爷,他迅速地绕到了何小雨的背后,一记手刀将她打晕,扔到了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从马车上下来的洛妩怀里:“你检查一下吧,本王不方便。”
说罢,他又钻回了马车里,看似无所谓地与许秋分打趣:“你交的朋友还真有胆识,竟然敢为了你们持刀拦车……”
话虽如此,他时不时看向马车门口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十分紧张的事实。
洛妩也当机立断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毕竟——
毕竟何小雨和自己的养母荣德公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而所有人都知道,荣德公主还未做公主之时,为前朝洛将军之女。她自幼习武,精于骑射,曾在乱世中曾亲上战场,却也不幸在乱世中遗失了一个女儿。
那个女孩有着荣德公主、驸马、王爷和陛下翻遍了古籍才寻找到的名字:洛琼霄。
丢了那个女儿之后,她和驸马再也没有生下过一儿半女,或许知道那个女儿尚在人世的可能性很小,于是在天下太平后,荣德公主收养了一名小小的孤女,也就是之后的洛妩。
洛妩感念母亲的教导养育之恩——正所谓未生而养,百世难还。洛妩稍稍长大些后,便一直留心替母亲寻找洛琼霄——可小公主走丢时实在是太小了,找起来的难度也大,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是杳无音讯。
想到这里,洛妩没有犹豫,解开了何小雨的衣领,然后就在她背部发现了那个痕迹——可以证明何小雨是荣德公主唯一亲生孩子的印记,一块小小的、红色的胎记。
许秋分在车上,左手照顾着何小雨,右手照顾着玉露,呆呆地听着洛钰川眉飞色舞地讲着这些事情——原来小雨姐其实叫洛琼霄,是本该锦衣玉食的公主,原来玉露的名字真的是映栖鹊,是智冠天下的军师……原来只有自己是真的农夫。
许秋分悲从中来。
不过,与其说是失落,不如说他有点替两个人难过——何小雨本来不该沦落到许家村,承受这样多的磨难,玉露也一样。只不过何小雨的走失是造化弄人,玉露的走失却是别人故意设计。
想到这里,许秋分又不自觉将玉露抱得更紧些,玉露则茫然地看着许秋分,虽然不知恩公怎么突然将自己抱紧了,但依旧欢喜地贴靠过去些。许秋分笑了笑——也不知道玉露还能这样靠在自己怀里多久呢?等他治好了病,解开了蛊,再去掉身体里的毒,变回那个军师映栖鹊的时候,自己也就可以回到许家村了。
他又变回了不被任何人需要的状态。
但,只要玉露能好起来就好。玉露本来就只是恰好落入了自己的怀里,并不是独属于他,他又何必强留呢?
二人日夜兼程,终于是在何小雨醒来前回到了王府。洛钰川迅速让管家给许秋分与玉露找好休息房间,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何小雨去了公主府。
回来的时候,何小雨没有回来,但是洛钰川领来了一名大夫。
检查身体时玉露倒也算配合,但前提是许秋分必须得在自己身边,不然他就顿时没有安全感,直接躲在角落里,不停地掉眼泪。洛钰川一个头有两个大,只想立刻冲到映府把映宿鸿这个罪魁祸首大卸八块。
大夫看了又看,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却摇了摇头:“那淫毒已经浸入骨髓肺腑,想要化解剔除……或许有神医能做到,但老夫是没有办法了。不过我这倒有一方,服下后便可以让映公子的感受变得迟缓,毒性也被压制,人却不受影响。至于神智不清一事,待到淫毒被压制之后,不出十天半月,映公子自然会恢复原状——但是这药,是万万不能断的,断了可要出大事!”
也就是治标不治本。
许秋分不免有些担忧,只怕药效积攒在身体里,对玉露更是不好。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洛钰川只得咬牙让他开了药,先压制淫毒,随后再去找那些游历四方行踪不定的神医。
玉露听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煎好的药是恩公来喂,他就乖乖张嘴喝了——若是有点苦,那就再来一粒糖。洛钰川看不下去他们喝个药也要这样你侬我侬,更看不下去他那总是很狡黠偷着做坏事的军师此刻却温驯听话,于是他从房间里跑了出去散心,顺便想想怎么找映宿鸿的麻烦。
许秋分无微不至,怕玉露烫到,还要先吹凉。他分了好几次把一碗药喂完,然后擦掉玉露唇角的药汁,第一次用了他的本名称呼他:“阿鹊,还要吃糖吗?”
若是全然健康的映栖鹊,自己还有这样亲密称呼他的机会吗?许秋分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等玉露想起了一切,自己大概也只能称呼他一声……
“映公子。”
就和其他人没有分别。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玉露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但还是能感受到了恩公的情绪似乎有些奇怪。于是他不管不顾地窝入了许秋分的怀里,否认道:“我只是恩公的玉露,不是什么阿鹊……”
他还想说些什么,被许秋分阻止了。他再听话不过,于是也一言不发,只是埋在怀里——王府很香,但是恩公身上也香香的,很好闻——是那种泥土和麦穗的味道。
许秋分本想吻一吻玉露的额头,现在却也犹豫了——马上就要分开,这样的亲密还是好事吗?最后他只是把药碗放在了一边,伸手揉了揉玉露的头发,一句话都没有说。
入夜时,洛钰川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并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何小雨——或者应该叫她洛琼霄,马上就要受封为公主了。但在宣布完这个好消息后,看着黏糊在一起的许秋分与映栖鹊,洛钰川决定“残忍地”把他们两个分开。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要再一起睡了。
为了展现自己的威望,王爷大手一挥:“这位许小哥,你现在就离开吧,外面会有人领你去你自己的房间的,以后,你也不要总是和阿鹊黏在一起了。”
“但是……”许秋分看了一眼怀里的玉露——他放心不下玉露,玉露显然也与自己是难舍难分,他不由得迟疑了片刻,“王爷要和我一起走吗?”
洛钰川认为许秋分的话不可思议、不可理喻,不过他还是宽宏大量地饶恕了这个草民的僭越和冒犯:“本王有话要和阿鹊说,自然是你一个人离开;还是说,你担心本王会对阿鹊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许秋分连忙摇头:“我没有这么想,但是……”
王爷一扬下巴,冷哼一声:“这不就得了?那你快点离开吧。”
许秋分欲言又止——只不过不是他主动止的。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门外的侍卫强而有力,直接把他拖走了。
洛钰川自认为这是为了许秋分和映栖鹊好,毕竟两个人迟早要分道扬镳,不如从现在开始就习惯一切。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在见到恩公被直接拖走之后,玉露瞬间失魂落魄,却又不敢反抗,他只能将其简单地归因为“他们现在住在这个王爷家里,所以所有事情都要听他的指挥”。
“寄人篱下”……
他的眼泪还没从眼眶里掉下来,脑海中就突然出现了一个这样的词语。他张了张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这个词语。
但是当务之急并不是这个成语,玉露眼巴巴地看着门外,一直看到洛钰川把门关上算完。他这才算回过神来,意识到今晚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睡了,不由得鼻尖一酸。
可是,哭是没有用的。
眼前的人这么凶,是不会因为自己的眼泪让步的。玉露只能咬着牙把眼眶里的泪水擦干,躲在角落攥紧被子,强装镇定地看着洛钰川走过来。
其实他怕得厉害,浑身都在发抖。
洛钰川自然也看得出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做出一副温柔相来——真是稀奇事,往常他装凶还来不及:“阿鹊,你别怕,我们之前可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呢……”
玉露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没有那些过去的记忆,所以洛钰川说得再深情他也没什么感觉,他只能小声表达自己的抗拒:“……我不是、我不是什么阿鹊……”
洛钰川不忍地闭了闭眼,然后才又看向映栖鹊——那些折磨阿鹊里的人中有阉人——是宫中有人和映宿鸿那王八蛋串通一气。可多了这一层关系,即便洛钰川知晓幕后黑手不可能是皇兄,也不能随便惩罚那些伤害过阿鹊的人了。
他心里窝着一团火,这对他这个从小哥哥爱姐姐宠的小王爷来说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洛钰川继续耐心地说,“你作为阿鹊的身份,是运筹帷幄的谋士、是颖悟绝伦的才子、而不是现在这个什么‘玉露’……”
玉露听过之后变不吭声了,半晌才道:“可是‘阿鹊’这么好,为什么没有人救他?”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地下室里经历的一切。他是如何被逼着说一些淫词浪句,如何被不断地侮辱折磨的。如果说玉露是命贱,那么阿鹊既然是“运筹帷幄的谋士”、“颖悟绝伦的才子”,为什么也会这么凄惨呢?
洛钰川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抱歉,是本王去迟了……”
玉露不想要他的抱歉。抱歉并不意味着什么,即便道歉,该在他身上发生的不好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于是他趁热打铁,又道:“既然‘玉露’这么不好,那你放我和恩公回家去吧……”
刚有些内疚的洛钰川猛地窜起来。他盯着玉露,来回在房间里踱步:“你死心吧,就算你一辈子变不回映栖鹊,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半步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这回玉露也彻底沉默了。他意识到洛钰川似乎是来真的,决心也完全不可动摇。于是玉露连演都不演了,一声不吭缩进被子里蜷起来,之后任由洛钰川又说了什么,都不再回应。
洛钰川于是从他们相遇开始说,一直说一直说,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唤醒映栖鹊的记忆。但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忍,洛钰川最后说得口干舌燥,但玉露却一言不发。他只好悻悻离开,临走时没忘记关门:“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喊下人来帮你。”
回答他的仍旧是一片死寂。
虽说许秋分是被架走的,但那帮侍卫并没有蒙他眼睛,也没有派人看住他不许乱跑。于是许秋分刚落地新家没多久,就从新家溜出去了。
平心而论,洛钰川对他还不错,给他安排的屋子很好,还给他的鸡鸭鹅都搭了小窝。但许秋分实在是没闲心有别的情绪,他心里全是对玉露的担忧。
玉露……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
许秋分很想靠一些玉露有王爷照顾不会出事的场面话来安慰自己,但他即便这样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可仍旧躺在床上仍旧辗转反侧。最终许秋分爬了起来——那些侍卫没有蒙着他的眼睛,他已经将来时的路记下了。
他一路上小心翼翼,按照自己的记忆找到了玉露的住所。门口有几个正打瞌睡的侍卫和侍女,许秋分趁机蹑手蹑脚地潜入了玉露的房间:他想,这样也挺好的。大不了以后他夜里悄悄来陪玉露,早上提早走,不让王爷发现,就这样一直到玉露想起所有的事情,恢复映栖鹊的身份。
可是……
卧室里空空荡荡的,被子虽然是乱的,但玉露不在。
许秋分第一反应是喊人。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浮现了一瞬间,很快又被压了下来。他迅速观察着屋子里设施,紧接着便发现窗户是打开的,微凉的夜风不断卷入。
玉露怕冷,不可能开着窗户睡。
那么……
他顺着窗户的缝隙望出去,果然发现了草丛中的一角白色的布料。
短暂地思考过后,许秋分将窗子又开大了些,也顺着玉露的逃跑路线钻了出去——一是玉露已经从这里离开了,所以走这条路这会儿应当不会被发现,二是这样也不需要绕路,可以更快到玉露身边。
许秋分小心翼翼地从窗户跳出去,落在地上,尽量控制声音,谨慎地跑到了那抹白色衣角旁边。
那衣角确实是玉露的,他实在太想许秋分,于是竟然凭借着自己的毅力,逼迫自己忽视身体上的不适,硬生生打开窗子爬了出去。但是他从窗框上掉下来的时候摔得不轻,身上多了很多细小的伤口,周围已经红肿起来,有的地方还在渗出血珠。
很痛,但是得找到恩公才行。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许秋分在哪里,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有下人经过的路,随便往一个方向慢慢地爬过去。
其实他爬错了方向,许秋分在王府的另外一个角落。
他顺着这个方向爬再久,就算是一直爬到天亮,也不会遇到许秋分的。
但正是因为他想见到许秋分,许秋分也想见到他,于是,他们两个还是在这个夜晚见到彼此了。
这或许也是心意相通。
见到恩公的那一瞬间,玉露不再考虑什么所谓的“成为正常人”,或者“解开”身体里的毒。他像是害怕许秋分只是自己的幻觉,会突然消失一样,死死拽着许秋分的衣服,埋在他怀里抽泣起来:“恩公、恩公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分开……”
许秋分还没来得及答应,那群侍卫便发现玉露不见了——不但如此,还顺着开启的窗户找到了他们两个。
侍卫是想把玉露直接带回去的,但是他用力地拽着许秋分的衣服不肯放手,骨节都攥到发白,那些侍卫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将他们团团围住。
洛钰川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玉露趴在许秋分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秋分不断抚摸着他的脊背与后颈,安抚着自己受了惊吓的娘子。
洛钰川破防了。
许秋分看着玉露,破釜沉舟般从怀中掏出了自己所有的家当——一块玉佩。他知道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对这些皇权富贵来说可能就和破石头一样。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把玉佩递给了洛钰川:“王爷不然把药方卖给我?我带玉露回家,为他买药煎药,一直照顾他,到他身体恢复……”
洛钰川:“?”
这个平民,他在说什么?他们难道是听不懂本王的话?
他被吵醒本来就不耐烦,这会儿更是暴躁地直接否决了许秋分的话:“等他恢复了之后,就不会是玉露了!他会回来……”
虽然洛钰川本打算再把自己的立场说一遍,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秋分打断了。
“草民会让映大人回来的!”许秋分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王爷大喊大叫,但那一瞬间,他眼里只有玉露伤心难过的模样,“我不会对他做任何事情、不会要求他回报我、我会让映大人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从此和我没有任何瓜葛。可是,玉露难道就不算人吗?”
玉露不记得自己曾经是映栖鹊,最初的记忆就是被人扔在地下室凌辱践踏。被人扔掉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差一点被骗去做了村妓。好不容易有了熟悉的人,没安生多久,又被抓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只能自己一个人待着。
玉露会有多害怕?他的足心之前那么脆弱,被抱着踩在地上都会浑身软下来,他是怎么做到打开窗子再爬出来,掉下来也不知道疼的?他又那么怕冷,夜里总要往许秋分的怀里钻,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只穿了一件单衣从屋子里爬出来的?
就算玉露有一天会变回映栖鹊,那也是那一天的事情。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无视玉露自己的意愿,只把当映栖鹊对待,对玉露就是好的吗?
许秋分不知道。
他只是紧紧地护着玉露,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要避嫌的心思实在是太可笑了。玉露没有记忆,所以玉露只是玉露。如果连自己也要抛弃他,如果连自己也要离他远远的,那玉露不就又回到了孤立无援的状态吗?
就算对映栖鹊是好的,可映栖鹊还有王爷的关心,可玉露只有自己。
他想保护他,就算只剩那么几天。
这是……“夫君”应尽的义务。
不过,虽然他理直气壮,但是其实许秋分也害怕。
虽然长在边陲之地,但他也知道皇权意味着什么。其实对他来说,他最好乖乖听话,而不是公然违抗洛钰川的命令。毕竟如果洛钰川要杀他,他是完全没有办法反抗的。
但是最后,洛钰川只是表情飞速变化了一阵,丢下一句话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算了,随便!你们两个爱黏在一起就随便吧!本王不管了!”
侍卫被他带走了,不出片刻,庭院里就只剩下许秋分和玉露。玉露这才从许秋分怀里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四处观望:“呀……他走了。”
“嗯……”许秋分捏了捏玉露柔软的手,然后将他打横抱起,“我们也回去休息吧,外面这么冷。”
玉露点了点头。
上了床,掖好被子后,玉露贴在许秋分身上,轻轻道:“恩公……你刚才说的话好帅哦。”
许秋分刚才的激动毕竟是情之所至,现在冷静下来,多少有点害羞,他咳嗽了一声,只是吻了吻玉露的唇角:“好了,别想啦,快睡吧?
“嗯,”玉露无声地笑了笑,埋进了许秋分怀里,没过多一会儿便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那夜,虽然换了个地方,但因为还在许秋分身边,所以玉露睡得很沉。
他们两个当时已经到了那种程度,洛钰川也不再绞尽脑汁拆散他们了——拆散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们喜欢呆在一起就待吧,还节省了他劝映栖鹊喝药的功夫。
那大夫虽然满口自谦,但其实医术很好。喝了他的药没过多久,玉露就可以自己下地走动了——他为此感到很稀奇,没多久就喜欢上了那种蹦蹦跳跳的感觉。
尤其是在吃药压制住欲望后,玉露也不再总是为情欲所困扰了,甚至触碰自己小腹上的淫纹之后,他也没再有什么反应。于是他的大脑也不再整日浑浑噩噩,他开始想一些之前因为情欲而无暇思考的事情。
在被关在地下室之前,他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过去的记忆如同深埋在泥土里的种子度过了严寒,随着玉露身体的好转渐渐从睡眠中苏醒过来,冒出了新芽。虽然一切仍旧如同隔着一层纱帘影影绰绰并不真切,但玉露还是很快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割裂感。
他有过与现在不一样的时候。
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许秋分是第一个发现玉露的变化的。玉露虽然很喜欢脚踏实地走动的感觉,但毕竟也会感到疲倦,于是在休息的时候,他大多数时间都会安静地望着一个方向怔怔地出神,像是在思考很严肃的事情,但是一旦打扰到他,他又会在回过神的一瞬间忘掉之前脑子里想的所有事情,眼睛弯弯地伸出手,只是想要一个来自许秋分的拥抱。
但是许秋分还是能感受到这其中的不一样——玉露思考的时候,眼神明显有了变化,那种略微有些活泼的情绪消失不见,反而变得更加沉静与柔和。
洛钰川虽然不再阻挠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但仍旧会在吓不到玉露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在看到玉露望着远方陷入思考的那一瞬间,洛钰川几乎以为是映栖鹊回来了——只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个状态只是很短暂地留存了片刻,就又消失不见了。
映栖鹊是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让洛钰川来形容,他也说不好。他是映栖鹊最好的朋友无误,但是这并不耽误他其实并不能完全能够深入阿鹊的内心,了解到他细微的想法:阿鹊狡黠时像一只狐狸,在他的计策之下,八百将士在面对对方的一万兵力时也能获胜;他平静时又像是一片深潭,旁人都只能看得见表面的风平浪静,却看不到断崖下墨色的惊涛骇浪。
映栖鹊的心思很深,或许,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完全了解映栖鹊的人。但洛钰川也能够理解,毕竟映栖鹊的那种家庭环境,如果他的性格再单纯那么一点,他大概也会被啃到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就这样过去了几天,某天,在他远远地看着映栖鹊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洛祁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他面露难色,带来的消息让洛钰川皱起了眉头:“映太傅来了。”
是映栖鹊和映宿鸿的父亲。
洛钰川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这位在京城人脉甚广的老太傅,大概是不知从何处知晓映栖鹊已经回了京——但映栖鹊偏偏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回家而是住在了王府,那他自然是要来看一看自己的儿子的,至于是真心实意还是装模作样,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让他们见面?
洛钰川觉得这显然不太可能。他对映栖鹊父亲的印象十分之差,如果让映栖鹊以现在这个状态与他见面,那后果不堪设想。他是很典型的那种人——会委屈自己的家人、委屈自己的好友,虽然唯独不委屈自己,却总会装作一副随时可以为天下太平献身的模样,到最后只为了最后换一个外人眼里大公无私的贤良名声。
洛钰川自然可以用别的理由来压一头映栖鹊的父亲,他毕竟是王爷,在皇兄面前是臣,在别人面前就是会被跪拜的君。但是对方的名声一直都很好,洛钰川如果硬是拦着他们不见面,到最后也只会给皇兄添麻烦——他要怎么能才能让对方放弃这个见映栖鹊的念头呢?说是生病了不方便见人?那必不可能,这老先生大概会直接把映栖鹊拖回去,还要口口声声说着怎么能麻烦王爷。
他很是苦恼,虽然还没想好借口,但还是先把人迎了进来——毕竟老头岁数已经不小了,一直在外面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老头进来后发挥了自己出色的话术,并没有直接说要见自己儿子,反而是不断地夸赞洛钰川,最后才委婉地说了自己的目的。洛钰川不吃这一套,知道老头那些恭维不过是虚情假意,但不得不说这个路数确实让人很难彻底地拒绝——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只得尬笑几声,慢吞吞地去请映栖鹊来——叫来又不知道要怎么串口供才行。
毕竟阿鹊被人害惨了,现在还是傻的。
而玉露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对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没有东张西望,自然也没看到玉露的靠近。
可玉露仍然顿时如坠冰窟,心脏剧烈收缩,几乎喘不上气,浑身都是冷汗——他下意识就想要逃跑——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没失忆之前经历了什么,但肌肉记忆让他内心深处仍旧是在恐惧着的:他甚至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丝幻痛,在他的掌心,还在他的后背。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梦,他因为无心念了一句诗被拽去罚跪,一直打到戒尺断掉,掌心高高肿起。
洛钰川只知道映栖鹊在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却不知道会让连记忆都没有的玉露都跟着害怕。可事已至此,洛钰川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叮嘱玉露若是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完全什么都不说——
大不了就靠洛钰川胡说八道挡回去。
但洛钰川的计划二号并没有派上用场,映父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映栖鹊,脸上露出了一个假模假样的公式化笑容,但这不妨碍他将他从头看到脚,似乎是好好检查了一番:“你不和家里联系的这些日子,是去做什么了?”
“我……我在……”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他那时正在地下室,或许是在许家村。但无论是哪个答案,玉露都不敢说出口——洛钰川正想替玉露回答,却发现对方的身体竟然从一开始的瑟瑟发抖变得逐渐平静了下来,最后已经完全没有异状了,“我与王爷有军事相商,所以没来得及和家里联系。”
洛钰川惊愕地看着玉露——
不,不是玉露。他很确定现在这个正在说话的人就是映栖鹊。他尽量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只想尽快把老头撵走,他要验证,他要弄个清楚明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看看你母亲?她想你想得厉害,知道你失踪后可担心得不得了呢。”
话音刚落,玉露就站了起来,他面色平静,声音也很平淡:“这也是军事机密,父亲就不要多问了……该回去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急切地想要验证自己猜想的洛钰川立刻挡在了还想要进一步追问的映父面前,硬生生为映栖鹊圆下了这个谎言——总之都是机密,说太多就不礼貌了。但是为表诚意,王爷还亲自送了他去门口,只不过在收回笑意的一瞬间,他便叮嘱好洛祁将王府内上上下下再检查一遍,以免有人偷偷潜入。
老狐狸起了疑心,他不得不防,只是不知道小狐狸现在怎么样了。
然而待到他回去,映栖鹊又不见了。他火冒三丈地找了好大一圈,发现他又变回原来呆呆傻傻的样子,正坐在许秋分身边吃剥好皮的葡萄——这个流程大概是许秋分捏起一粒放在玉露白嫩嫩的掌心里,然后玉露再一口吃掉。
于是,在看到洛钰川大踏步地向自己走来时,玉露下意识就护住了自己手里的葡萄,好像生怕气势汹汹的王爷是来抢他手里的那点吃的一样。
洛钰川此时已经有些失望了,但他是有点固执在身上的,已经做好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打算,直接便开口问道:“那你……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玉露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很困难地回忆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过了差不多十粒葡萄的时间,他才舔了舔自己的指尖,慢悠悠道:“没有人教我呀,是因为我脑子里突然有了这句话,所以我就说了……”
洛钰川盯着玉露:他看不出来,玉露可能是演的,但如果阿鹊想演,自己是发现不了的,毕竟阿鹊一直以来都绝对理性;但玉露也有可能是真的还没有恢复记忆,他的大脑本就大部分时间混混沌沌,偶尔才会突然灵光乍现那么一次,他本就不该抱有太大指望。
洛钰川心情复杂,却不得不承认他在问出那句话之前,其实就已经觉得阿鹊没有恢复记忆了。
——如果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洛钰川不相信他会愿意继续做一个傻子。
“我讨厌那个人。”
就在洛钰川打算转身离开,不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时候,玉露却突然开口了:他声音淡淡的,不知道究竟是在和谁说话,总之是没头没尾冒出了这么一句。许秋分也怔了怔,然后将下一粒葡萄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我以后可以不和他再见面吗?”
这想来就不是在问许秋分了,洛钰川面露难色,他知道映家人对映栖鹊实在算不上好,那些不好的、黑暗的记忆大概埋在他身体里的最深处,所以他才会在情急之下,说出了一个完全无法证伪的谎言——他在害怕,这毋庸置疑。
但洛钰川又很难答应下来,他脸色不好看,只能叹了口气:“等到你恢复记忆,便可以与我一同回到军营……到时候,你看到他们的机会就变小了。”
玉露没再说话,他把一颗冰镇荔枝剥开,然后塞到了自己嘴里。冰凉又甜蜜的汁水从齿间溢出,仿佛瞬间盈满他的身体,于是他立刻又剥了一颗放在许秋分手掌心里,白生生的果肉像是玉露的脸颊:“秋分,你也吃。”
许秋分自然接受了那颗荔枝,王爷还以为话题已经结束,于是仓促地离开。而许秋分在咽下那稀罕水果后只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什么具体的理由。
“玉露,你的家人……让你很不舒服吗?”
“嗯……”玉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竟然有点若有所思:“一看到他们就想吐,我不会有小宝宝了吧?”
许秋分被惊呆了,但他想到大夫为玉露把脉过,而他们把脉之后也没再有过什么亲密接触,又稍微安心了一些:“应该不是,如果一会儿还想吐的话,我和王爷说一声。”
玉露看着许秋分这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恩公……让我多看看你,看着你,我就不难受了。”
说罢,他伸出了手,眼巴巴的,一副想要拥抱的模样——许秋分自然也不会拒绝,他轻而易举就将小美人捞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后背,视作一种安抚。
在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小美人沉下去的目光,却能感觉到怀中人在轻轻颤抖,许秋分便继续安抚怀中的娘子,掌心从后颈摸到尾椎,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一下接着一下,一声接着一声,只为了告诉玉露“还有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娘子才传来闷闷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他心情不是很好:“恩公……你有没有觉得我很下贱?”
许秋分从未想过,自然也不知道玉露是因为什么才发出这样的疑问,他连忙否认,玉露却有些偏执,继续问了下去:“恩公不觉得我满脑子都是上床的样子很下贱吗……包括,包括我之前勾引你的时候,教你认字的时候……”
“既然你不舒服,那就应该找到解决的办法。”许秋分不会大道理,他只能这样直说:毕竟,他就是这样想的。人生病了要看病,人饿了要吃饭,人中毒了要解毒,既然大家都知道这些道理,那么玉露被人下药变成了不上床就难受的体质,想要和人上床又有什么下贱的?
真正下贱的,是把玉露变成这样的人。
联想到之前玉露见到映宿鸿时的反应,再加上他去见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回来就变得不正常这件事,许秋分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看来,就算这些人不是直接加害玉露的凶手,在过去的时间里,对玉露大概也从未履行过家人的职责。
许秋分自己没有亲人,他也曾羡慕过有亲人的别人,他羡慕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年,一家人吵吵嚷嚷地去庙会,一家人齐心协力地在地里割麦。那时他还小,忍受不了孤独,但是他长大之后意识到亲人往往也并不全是那么好的,这世界上多的是单方面牵绊的亲人——他们除了用亲人的身份绑架人之外什么都不会,许秋分觉得如果这样还不如没有。
就像玉露这样。
映栖鹊的模样,他未曾亲眼见过,但从别人口中,他也能推测出一个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谋士形象。如果他没有这样的家人,他是不是就不会经历现在的一切?
不过或许这其中,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就是他还认识了洛钰川吧。不然他一个人在这样的泥沼里打拼,实在是太辛苦了。
许秋分继续拥抱着玉露,他的手一直没有停下,一直轻轻地、柔和地拍着玉露的背部。他知道玉露会变回去的——毕竟玉露现在已经知道害羞了,他相信映栖鹊的未来一定是光辉灿烂的。
其实他也是在安慰自己,他只是要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不过无所谓,玉露过得好便足矣。他只当这段时间是一场美丽的梦,而梦毕竟都是要醒的。
——只不过,许秋分也没想过这场梦会结束得那么快,竟然就在他睡醒的时候。
“……请问,”一夜过去,面前的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现在不一样了,许秋分一瞬间就意识到玉露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是映栖鹊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只不过对方的脸颊十分苍白,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晌似乎才有些迟疑地开口,“这里哪里?你又是谁……抱歉,昨晚的事情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们昨晚……难道发生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