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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夫君的义务

 

短暂地思考过后,许秋分将窗子又开大了些,也顺着玉露的逃跑路线钻了出去——一是玉露已经从这里离开了,所以走这条路这会儿应当不会被发现,二是这样也不需要绕路,可以更快到玉露身边。

许秋分小心翼翼地从窗户跳出去,落在地上,尽量控制声音,谨慎地跑到了那抹白色衣角旁边。

那衣角确实是玉露的,他实在太想许秋分,于是竟然凭借着自己的毅力,逼迫自己忽视身体上的不适,硬生生打开窗子爬了出去。但是他从窗框上掉下来的时候摔得不轻,身上多了很多细小的伤口,周围已经红肿起来,有的地方还在渗出血珠。

很痛,但是得找到恩公才行。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许秋分在哪里,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有下人经过的路,随便往一个方向慢慢地爬过去。

其实他爬错了方向,许秋分在王府的另外一个角落。

他顺着这个方向爬再久,就算是一直爬到天亮,也不会遇到许秋分的。

但正是因为他想见到许秋分,许秋分也想见到他,于是,他们两个还是在这个夜晚见到彼此了。

这或许也是心意相通。

见到恩公的那一瞬间,玉露不再考虑什么所谓的“成为正常人”,或者“解开”身体里的毒。他像是害怕许秋分只是自己的幻觉,会突然消失一样,死死拽着许秋分的衣服,埋在他怀里抽泣起来:“恩公、恩公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分开……”

许秋分还没来得及答应,那群侍卫便发现玉露不见了——不但如此,还顺着开启的窗户找到了他们两个。

侍卫是想把玉露直接带回去的,但是他用力地拽着许秋分的衣服不肯放手,骨节都攥到发白,那些侍卫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将他们团团围住。

洛钰川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玉露趴在许秋分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秋分不断抚摸着他的脊背与后颈,安抚着自己受了惊吓的娘子。

洛钰川破防了。

许秋分看着玉露,破釜沉舟般从怀中掏出了自己所有的家当——一块玉佩。他知道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对这些皇权富贵来说可能就和破石头一样。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把玉佩递给了洛钰川:“王爷不然把药方卖给我?我带玉露回家,为他买药煎药,一直照顾他,到他身体恢复……”

洛钰川:“?”

这个平民,他在说什么?他们难道是听不懂本王的话?

他被吵醒本来就不耐烦,这会儿更是暴躁地直接否决了许秋分的话:“等他恢复了之后,就不会是玉露了!他会回来……”

虽然洛钰川本打算再把自己的立场说一遍,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秋分打断了。

“草民会让映大人回来的!”许秋分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王爷大喊大叫,但那一瞬间,他眼里只有玉露伤心难过的模样,“我不会对他做任何事情、不会要求他回报我、我会让映大人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从此和我没有任何瓜葛。可是,玉露难道就不算人吗?”

玉露不记得自己曾经是映栖鹊,最初的记忆就是被人扔在地下室凌辱践踏。被人扔掉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差一点被骗去做了村妓。好不容易有了熟悉的人,没安生多久,又被抓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只能自己一个人待着。

玉露会有多害怕?他的足心之前那么脆弱,被抱着踩在地上都会浑身软下来,他是怎么做到打开窗子再爬出来,掉下来也不知道疼的?他又那么怕冷,夜里总要往许秋分的怀里钻,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只穿了一件单衣从屋子里爬出来的?

就算玉露有一天会变回映栖鹊,那也是那一天的事情。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无视玉露自己的意愿,只把当映栖鹊对待,对玉露就是好的吗?

许秋分不知道。

他只是紧紧地护着玉露,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要避嫌的心思实在是太可笑了。玉露没有记忆,所以玉露只是玉露。如果连自己也要抛弃他,如果连自己也要离他远远的,那玉露不就又回到了孤立无援的状态吗?

就算对映栖鹊是好的,可映栖鹊还有王爷的关心,可玉露只有自己。

他想保护他,就算只剩那么几天。

这是……“夫君”应尽的义务。

不过,虽然他理直气壮,但是其实许秋分也害怕。

虽然长在边陲之地,但他也知道皇权意味着什么。其实对他来说,他最好乖乖听话,而不是公然违抗洛钰川的命令。毕竟如果洛钰川要杀他,他是完全没有办法反抗的。

但是最后,洛钰川只是表情飞速变化了一阵,丢下一句话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算了,随便!你们两个爱黏在一起就随便吧!本王不管了!”

侍卫被他带走了,不出片刻,庭院里就只剩下许秋分和玉露。玉露这才从许秋分怀里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四处观望:“呀……他走了。”

“嗯……”许秋分捏了捏玉露柔软的手,然后将他打横抱起,“我们也回去休息吧,外面这么冷。”

玉露点了点头。

上了床,掖好被子后,玉露贴在许秋分身上,轻轻道:“恩公……你刚才说的话好帅哦。”

许秋分刚才的激动毕竟是情之所至,现在冷静下来,多少有点害羞,他咳嗽了一声,只是吻了吻玉露的唇角:“好了,别想啦,快睡吧?

“嗯,”玉露无声地笑了笑,埋进了许秋分怀里,没过多一会儿便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那夜,虽然换了个地方,但因为还在许秋分身边,所以玉露睡得很沉。

他们两个当时已经到了那种程度,洛钰川也不再绞尽脑汁拆散他们了——拆散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们喜欢呆在一起就待吧,还节省了他劝映栖鹊喝药的功夫。

那大夫虽然满口自谦,但其实医术很好。喝了他的药没过多久,玉露就可以自己下地走动了——他为此感到很稀奇,没多久就喜欢上了那种蹦蹦跳跳的感觉。

尤其是在吃药压制住欲望后,玉露也不再总是为情欲所困扰了,甚至触碰自己小腹上的淫纹之后,他也没再有什么反应。于是他的大脑也不再整日浑浑噩噩,他开始想一些之前因为情欲而无暇思考的事情。

在被关在地下室之前,他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过去的记忆如同深埋在泥土里的种子度过了严寒,随着玉露身体的好转渐渐从睡眠中苏醒过来,冒出了新芽。虽然一切仍旧如同隔着一层纱帘影影绰绰并不真切,但玉露还是很快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割裂感。

他有过与现在不一样的时候。

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许秋分是第一个发现玉露的变化的。玉露虽然很喜欢脚踏实地走动的感觉,但毕竟也会感到疲倦,于是在休息的时候,他大多数时间都会安静地望着一个方向怔怔地出神,像是在思考很严肃的事情,但是一旦打扰到他,他又会在回过神的一瞬间忘掉之前脑子里想的所有事情,眼睛弯弯地伸出手,只是想要一个来自许秋分的拥抱。

但是许秋分还是能感受到这其中的不一样——玉露思考的时候,眼神明显有了变化,那种略微有些活泼的情绪消失不见,反而变得更加沉静与柔和。

洛钰川虽然不再阻挠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但仍旧会在吓不到玉露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在看到玉露望着远方陷入思考的那一瞬间,洛钰川几乎以为是映栖鹊回来了——只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个状态只是很短暂地留存了片刻,就又消失不见了。

映栖鹊是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让洛钰川来形容,他也说不好。他是映栖鹊最好的朋友无误,但是这并不耽误他其实并不能完全能够深入阿鹊的内心,了解到他细微的想法:阿鹊狡黠时像一只狐狸,在他的计策之下,八百将士在面对对方的一万兵力时也能获胜;他平静时又像是一片深潭,旁人都只能看得见表面的风平浪静,却看不到断崖下墨色的惊涛骇浪。

映栖鹊的心思很深,或许,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完全了解映栖鹊的人。但洛钰川也能够理解,毕竟映栖鹊的那种家庭环境,如果他的性格再单纯那么一点,他大概也会被啃到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就这样过去了几天,某天,在他远远地看着映栖鹊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洛祁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他面露难色,带来的消息让洛钰川皱起了眉头:“映太傅来了。”

是映栖鹊和映宿鸿的父亲。

洛钰川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这位在京城人脉甚广的老太傅,大概是不知从何处知晓映栖鹊已经回了京——但映栖鹊偏偏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回家而是住在了王府,那他自然是要来看一看自己的儿子的,至于是真心实意还是装模作样,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让他们见面?

洛钰川觉得这显然不太可能。他对映栖鹊父亲的印象十分之差,如果让映栖鹊以现在这个状态与他见面,那后果不堪设想。他是很典型的那种人——会委屈自己的家人、委屈自己的好友,虽然唯独不委屈自己,却总会装作一副随时可以为天下太平献身的模样,到最后只为了最后换一个外人眼里大公无私的贤良名声。

洛钰川自然可以用别的理由来压一头映栖鹊的父亲,他毕竟是王爷,在皇兄面前是臣,在别人面前就是会被跪拜的君。但是对方的名声一直都很好,洛钰川如果硬是拦着他们不见面,到最后也只会给皇兄添麻烦——他要怎么能才能让对方放弃这个见映栖鹊的念头呢?说是生病了不方便见人?那必不可能,这老先生大概会直接把映栖鹊拖回去,还要口口声声说着怎么能麻烦王爷。

他很是苦恼,虽然还没想好借口,但还是先把人迎了进来——毕竟老头岁数已经不小了,一直在外面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老头进来后发挥了自己出色的话术,并没有直接说要见自己儿子,反而是不断地夸赞洛钰川,最后才委婉地说了自己的目的。洛钰川不吃这一套,知道老头那些恭维不过是虚情假意,但不得不说这个路数确实让人很难彻底地拒绝——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只得尬笑几声,慢吞吞地去请映栖鹊来——叫来又不知道要怎么串口供才行。

毕竟阿鹊被人害惨了,现在还是傻的。

而玉露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对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没有东张西望,自然也没看到玉露的靠近。

可玉露仍然顿时如坠冰窟,心脏剧烈收缩,几乎喘不上气,浑身都是冷汗——他下意识就想要逃跑——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没失忆之前经历了什么,但肌肉记忆让他内心深处仍旧是在恐惧着的:他甚至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丝幻痛,在他的掌心,还在他的后背。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梦,他因为无心念了一句诗被拽去罚跪,一直打到戒尺断掉,掌心高高肿起。

洛钰川只知道映栖鹊在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却不知道会让连记忆都没有的玉露都跟着害怕。可事已至此,洛钰川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叮嘱玉露若是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完全什么都不说——

大不了就靠洛钰川胡说八道挡回去。

但洛钰川的计划二号并没有派上用场,映父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映栖鹊,脸上露出了一个假模假样的公式化笑容,但这不妨碍他将他从头看到脚,似乎是好好检查了一番:“你不和家里联系的这些日子,是去做什么了?”

“我……我在……”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他那时正在地下室,或许是在许家村。但无论是哪个答案,玉露都不敢说出口——洛钰川正想替玉露回答,却发现对方的身体竟然从一开始的瑟瑟发抖变得逐渐平静了下来,最后已经完全没有异状了,“我与王爷有军事相商,所以没来得及和家里联系。”

洛钰川惊愕地看着玉露——

不,不是玉露。他很确定现在这个正在说话的人就是映栖鹊。他尽量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只想尽快把老头撵走,他要验证,他要弄个清楚明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看看你母亲?她想你想得厉害,知道你失踪后可担心得不得了呢。”

话音刚落,玉露就站了起来,他面色平静,声音也很平淡:“这也是军事机密,父亲就不要多问了……该回去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急切地想要验证自己猜想的洛钰川立刻挡在了还想要进一步追问的映父面前,硬生生为映栖鹊圆下了这个谎言——总之都是机密,说太多就不礼貌了。但是为表诚意,王爷还亲自送了他去门口,只不过在收回笑意的一瞬间,他便叮嘱好洛祁将王府内上上下下再检查一遍,以免有人偷偷潜入。

老狐狸起了疑心,他不得不防,只是不知道小狐狸现在怎么样了。

然而待到他回去,映栖鹊又不见了。他火冒三丈地找了好大一圈,发现他又变回原来呆呆傻傻的样子,正坐在许秋分身边吃剥好皮的葡萄——这个流程大概是许秋分捏起一粒放在玉露白嫩嫩的掌心里,然后玉露再一口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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