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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0

 

杨风清一直都觉得,如果自己不做一名经纪人,那大概会是位很不错的司机。

他们被拦了,被逼停在没几盏灯的路段,唯一的一盏能亮起来的灯光还断断续续,滋滋声在忽明忽灭中更显突兀,对方身份不详。

“真是麻烦……”他拿出手机拍照,直接传给了顾辙,斜靠在车门上发语音:“打架是另外的价钱。”

“怎么停了?”顾思由扒着前面的座椅,挤进缝隙中想窥探一下车窗外的情况,却被杨风清一只手摁了回去。

“老实待在车上,不许下去,听到没?”

他边吓唬小孩边发消息,期盼着最好不用他出手。

杨风清这辈子都不会逞英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身旁是什么人,因为他比较喜欢量力而行。

开玩笑,对面至少六个体型彪悍的花臂大汉,让他下去肉搏比现在开车冲过去的生还率低太多。

但身为一个明星经纪人,手上没几个保镖的联系方式怎么可以?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找的人在往这边赶,坏消息是定位因为信号原因发不出去。

他看着一直在转圈的语音和无法定位四个大字,只觉得脑袋不止嗡嗡作响,还气血上涌,高血压了。

杨风清:……

真是天要亡他。

“你手机还能用吗?”没办法,他只能问顾思由。

而顾思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后,给出的却是让他两眼一抹黑的答案:“没信号了,上面写得是e。”

没有犹豫的时间给他,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心就已经似朽木横在湍急的河流上。

杨风清一直都很讨厌走夜路。

冷风闲情逸致,徐徐经过拨乱他的长发,立在他面前的两个男人点着烟,黑色西装已经皱了,借着死寂的夜色遮掩,酝酿危险,筹谋杀机。

“男的女的?”

叼着烟的一个抬抬下巴问道。

“管他男女,耽误老子完成任务就都得死。”

打火机的火苗很微,才冒头就被吹灭了,点烟未遂的男人将烟扔在地上,用鞋尖碾了好几下,目露凶光。

“两位就这么急着灭口?不想谈谈吗。”杨风清笑着说。

他边说边慢慢悠悠移动位置,从车门走到车头,生怕哪个地方有信号给错过去,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手里快被玩成花一样的蝴蝶刀。

“谈什么?”大概是在打量他,放肆的目光像要将他扒得赤裸,有意思的不是这句话,而是一个长发的男人。

两人哄笑一声,玩刀的那个说:

“老子不和小娘们儿叽歪,长得像娘们儿的男人老子更看不顺。这样,你把车里那个交给我,我让你死的舒服点怎么样?”

他的外貌被人诟病也不是一天两天,杨风清不恼反笑,歪头指了指身后车里的顾小少爷。

逐步朝前走去,就问了一句:“兄弟结婚没?”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路数,又因为他逐步逼近而更加一头雾水。

“我猜你俩还没有结婚,估计连对象都还没有吧?”杨风清背着手找信号,又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笑着说。

“结不结婚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他什么事,可车里那个今天不能在他手上出事。

“但凡有个伴儿,哪个也不至于敢接这活。”

手机震动的那一刻杨风清才不动声色逐步往回退,他想大概是有信号了,只要消息发出去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头发实在是被吹得凌乱,他随手撩了一把,将碎发全都别进耳后。

他开口,似乎真的是在衷心地劝告:

“听句劝,你们可要知道今天后头这位爷要是少一根头发,咱这都得变个天。人生还有很多美好事,要不你们跑吧,顾家人不是好招惹的。”

“哪边都是烫手的山芋,我今天把你命搁在这再把人掳走,他顾辙还能听个死鬼讲话不成?”

嗯——按理说不能。

但这不是重点。

手机接连震动,杨风清赌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大步后退着往后走,他双手半举着说ok,不再纠缠,准备回车上苟着。

“唔——”

惊叫与啜泣声双双入耳,杨风清移动的脚步登时顿住,不会吧……

藏在夜里的人无声地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着杨风清根本没闲心在意后面的情况时拉开车门绑走今晚的目标。

“你们两个还真慢,得亏我不放心回来看一眼,不然今晚大概要前功尽弃了。”

三人碰头,将杨风清彻底围在了一个三角区里,是前有虎后有狼。

顾思由被勒着脖子遏制在胸前,他看着杨风清,没办法说话,只能传出微弱的哭声来表示他现在很难受。

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他有意而为的用刘海盖住了一半,有点十几年前的杀马特风范,但做的事可狠多了。

“撤吧,这个人别杀,他是华世的人。虽然华世还不足为惧,但如果出了事求到辉老面前会很缠手的。”

杨风清很后悔刚才没把车钥匙拿下来直接锁车,他以为只有两个人,准备到时候上车就跑,没想到却被奸人反诈。

算是弄巧成拙。

但比起那些,他现在更好奇一件事:“你知道我是谁?”

刀抵在顾思由鼻子上,细嫩的皮肤被刺伤,却没怎么流血,大概伤口不深。

顾思由浑身发颤,双腿发软,想像杨风清求救却苦于不能开口,呜啊呜啊地发出动响都无济于事,一双本来就无辜纯粹的眼睛此时更显绝望。

“认识,长发经纪人整个娱乐圈可找不出第二个,你是华世无双的合伙人杨风清。好久不见,杨总。”顾思由以往单纯又干净的履历,并不能使他在此时很好地认清自己的处境,但至少他知道脖子是脆弱的,而刀是尖锐的。

曾经顾辙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不能乱碰刀跟火,却没教过他有一天刀和火亲自找上来时应该怎么办。

玫瑰娇嫩的花瓣经不起暴雨的洗礼,看似满是尖刺的枝干其实一砍就断。

他有些害怕,却因为看不懂杨风清眼中情绪的复杂而得以舒缓。

救我。

这两个字被顾思由衔在嘴边,无法宣之于口,但对面的男人似乎看出来了。

“别怕。”杨风清笑着安慰他。

他点点头,眼睛里半盛的眼泪被四周映得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像撞倒颜料桶的彩色画布,但中间仍旧放着一个干干净净的杨风清。

“你认识我,可我却不熟悉你,你家老板是谁,不如报个名号,我日后也好去拜访。”

他一步一步接近,嘴上说着卸下防备的话,笑得另有深意。

但很显然,他得不到想要的答复了。

“这就不必了,杨总不会想见到我家老板的。我们老板也不想和华世的人打交道,这件事杨总参与到这就可以了,请您离开。”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来年了,杨风清捧出来的人其实没几个,只不过恰好都爆了而已。

他人脉很广,但有能力与顾家叫板的实在是少:“看来贵公司也涉猎广泛,至少在娱乐行业上应该是这样的。”

他摩挲着下巴,笑着猜测起来:“嗯——我想想,熟悉我的,又是我不想见的,还害怕辉爷的,你家老板不会是佘三爷吧?”

那是e&c背后的老大哥,他还没踏入娱乐大门的时候,这位就已经掌控娱乐大权了。

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绑着顾思由的人只是说:“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杨总心里知道就好。”

杨风清踱步,他背后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他笑着点头,毫无畏惧地说:“我今晚要是非得把人带回去呢。”

“那我只能得罪了。”

这一晚注定要被顾思由刻在骨髓,写入心脏,要像录像带一样,一帧一帧,一遍一遍在他的脑中播放,心跳加速。

“我不会再让我的艺人脱离我的掌控,这句话放在我身边人身上也一样。”

这是他结束闹剧的开始。

“顾思由,闭眼。”

这是结束。

刹车声响彻云霄,一道强光迎面打过来,即便顾思由听话的立刻闭上眼睛,也还是被晃了晃。

“嘶——”

刀子被击落在地,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杨风清一把扯进怀里的。

之后他再也没能看清当时的画面,只记得拳头的击打声,还有赶来的人对杨风清说的话。

“报警吗?”是个女人的声音。

“不能报,报了我怎么去‘敲诈勒索’?把人绑了交给顾家,剩下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杨风清回答。

“……我看警察最应该抓的人就是你。”

他笑了笑,调侃着回答:“凭啥抓我?我又没偷税漏税,我这叫以牙还牙,为民除害,你这丫头片子懂个屁。”

顾思由把头抵在他怀里,又不敢看,又不敢问,直到喧嚣过后在一片痛苦地呻吟声中被捧起下巴。

他抬头,看到的是杨风清斥满笑意的眼睛。

“喂,没事了。”

对比于自己快要被吓破胆的样子,某人似乎一直都临危不惧,极少见到他不笑的样子。

顾思由晃晃头,这才看清。

刚才围堵和绑架他的人已经全被摁在地上了,后来的五个人四男一女,统一穿着黑色的皮夹克,中间的女人梳着高马尾,嘴里还吹着泡泡糖。

“他们……”顾思由欲言又止。

杨风清说:“我们家安保团队。”

我们家…

顾思由还是愣了一下,这个,这个人不是司机吗?司机的家里也会有保安吗?

他们家都没有这么多安保人员。

他拉着顾思由,见这孩子直勾勾盯着那五个人看,有些觉得奇怪,又觉得也好理解,只能嘴上哄着:“好吧我承认,他们很酷,但是你该回家睡觉了。”

顾思由怔怔点头,果然,只有杨风清的声音才能把他早就飘到九霄云外的魂拉回来。

“哦……”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大概是杨风清发上残留的淡淡古龙香使他迷恋。

拥着人回车里,杨风清侧着头淡淡说道:“我走了,辛苦你们一趟。”

其实他是有点想坐在副驾驶的,那样的话他可以悄悄去看杨风清。用余光,用头靠在车窗上时那微微的倾斜角度,不够包容整个世界,但小心勾勒一个人足矣。

替顾思由开门的时候,他挡不住顾思由。

被握在手里的折叠刀很小,却足够锋利,如果抛掷的人拥有足够的力气和准头,那么刺入胸膛的概率也是有的。

被摁在地上的人孤注一掷,趁着所有人松懈的时候割开束缚手腕的绳索,抛出手中凶器,朝顾思由扔去。

杨风清眼皮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徒手去接在空中旋转着袭来的利器。

等他们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吹泡泡糖的女人皱眉,把糖吐在人脸上,穿着细跟恨天高的脚直接踩在那只手上,贯穿与哀嚎同时发出。

刀尖划破手背的皮肤,鲜血立时顺着手淌下来,刀和血一同落在顾思由掌心,格外炙热。

“你,你的右手……”

丝毫没有大惊小怪或者怨言,他等来的只有发顶温柔的安抚,他手上的刀被男人拨掉,洁白的纸巾轻轻擦去他掌心的血迹。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风清说:“没事,不要管。”

他说话时眉眼温柔,含情脉脉。

从此顾思由心里肥沃一的草原不再空旷,永久入住了一位爱笑的羊先生。

如果一只狼爱上一只羊,那多半是出于对猎物的垂涎与掌控欲,大抵都与爱情沾不上什么关系。

那要是一朵玫瑰爱上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呢?

一朵养在温室中,搁在高台上,含苞待放的小玫瑰。

娇滴滴,含着露,拥有一整座为他而建起的堡垒,却还是一眼就对那只洒脱风流,老奸巨猾,嘴里叼着狼尾巴的“羊”动了心,毫无招架之力。

顾辙其实并不放心将弟弟交给杨风清,方方面面都不放心。他不是质疑杨风清的能力,而是对杨风清的品行表示怀疑。

所以当他打通了弟弟的电话时,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

“喂?哥哥?”

顾思由哭过后留下的鼻音有些重,听起来闷闷的,却又像一把软绵的白砂糖。

顾辙才放到肚子里的心,听到弟弟这种声音,顿时又提上去一半。

他皱着眉,焦急地问:“怎么了?你现在到家了吗?没事吧?”

老实说,他真的很担心,但有些事情为了保全大局,他并不能使自己真的陷身其中。

坐在沙发上,顾思由在直饮机那接了杯温水,小口小口慢慢喝完了才平复心绪回答道:“没事…我,我已经到家了。”

顾辙松一口气。

他笑着嘱咐起弟弟,将书桌上的合同整理摆齐,签字笔扣回笔帽,决定暂且将今晚的事情翻一篇:“快睡吧,早上我接你去学校报道。”

顾思由怔怔点头,电话撂下后嘟嘟嘟的声音持续了三秒钟,也没能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现在满脑都是浆糊,甚至不怎么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三个字:杨风清。

那个男人。

“杨风清,我的名字。”

用车上急救包里的绷带把不算短的伤口包扎好,杨风清做了个简单的清洁处理。

他边将绷带扎起来,边笑着看硬要坐到副驾驶上的顾思由,有些好奇:“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怎么还问?”

顾思由定定看着他,看着他用没受伤的左手去扯领带,甚至因为不习惯左手而显得动作有些吃力。

好、好性感……

沉默,还是沉默。他恍惚好一阵子才垂眸,小声羞涩地回答道:“我就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杨风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又忍不住笑出声。

车子停在车库,过堂风里掺杂着潮气的味道,说不上来,闻多了有点让人恶心、反胃。

但比起他们今晚的遭遇,把人安安全全送回来,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他低头,调侃起来:“怎么着?谁说的还不是都一样?从我口中说出来,又不能好听到哪去。”

顾思由往靠背上缩了缩。

不知道是不是在高速公路上真的吓着了,他眼角迄今还含着泪,声音也有些哑哑的。

此时此刻,他两只握着安全带的手慢慢收紧,捏得都折在一起变形了才好像自说自话般执拗地反驳一句:“就是好听。”

比大提琴低沉优雅的声音还好听。

杨风清不说话,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逼近凌晨一点了。

他装作没听到小孩儿的那句话,开口说道:“我送你上楼吧。”

顾思由没有拒绝。

从解开安全带到跟在杨风清身后,他始终都保持沉默,直到杨风清的手摁下电梯键的那一刻,他才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在我家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越说不要,越兴奋的…我听不太懂。”

这样露骨又直白的话,就算是情场老手说出来也未必会脸不红,心不跳。

可顾思由却能轻轻松松,不掺杂任何情欲的,用一脸纯真无邪讲出来。

杨风清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

他轻咳一声,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想好得怎么解释。当时情况如此,他也只是借题发挥。

那几句话都是他在翻艺人剧本的时候看到的,今晚凑巧而已。

“哦,那没什么,当时那种情况我不得不冒犯你,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硬着头皮道歉。

却难挡小孩哽了个脸红脖子粗:“我不…不冒犯的。”

杨风清不理解地转头,一下就无语在原地。

只见那孩子快要熟透了的样子,让他差点以为身旁站了颗桃儿——这脸也太红了,那种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再逐渐没入衣领……

非礼勿视。

他又咳一声,把头转回来,很严肃地讲:“说什么啊?今晚那事就那么算了吧,因为我不是个坏人。但要是有别的男人或者女人那么对你,你得赶紧告诉你哥,知道吗?”

顾思由不理解:“那,那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坏人。”

“……”

杨风清头一次体会到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这祖宗简直软硬不吃。

他转过身,居然真的开始给孩子科普起来:“你哥,还有你父母,没教过你和陌生人应该保持距离吗?小孩子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和陌生人过于亲密,一旦有过度的肢体接触要赶紧告诉家长,更严重的要报警。”

顾思由听着迷迷糊糊的,这些他知道呀,可是除了杨风清,也没人对他那样过啊。

“那、那多亲密算亲密?”

“像我今晚对你做的那样就不行!”杨风清走到他身旁去,将他挤在角落里很认真地说。

“可你又不是陌生人。”

“我没说我是。欸,这么说也不对——”

麻了。

内娱号称有着三寸不烂莲花舌的杨风清,今天竟然败给了一个刚满十八的小鬼。

他只想仰天长啸,真是可悲可叹。

正当他哑口无言,欲说还休时,袖口就被顾思由轻轻拉动了。

他低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小祖宗,却听到了更让他崩溃的一句:“你还没告诉我,多亲密算亲密呢。”

电梯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投下的阴影使得顾思由此刻看起来像个粉雕玉琢的小玉人,就是脑子大概是真转不过来弯。

杨风清再度重申:“就像我今晚对你那样。”

“哪样?”小玉人眨着一双大眼睛满满当当的都是求知欲。

杨风清彻底破防,他绷不住了。

猛地压下来,整个身子完完全全挡住光源,他用臂膀把顾思由牢牢圈在角落里。

就像那时在天台栏杆上一样。

杨风清咬牙笑道:“崽子,你记住,就像现在这个距离,这个姿势。如果有陌生人这么对你,立马喊救命知道吗?”

顾思由被他这么一下给唬住了,浑身僵直不敢动,在他话落后红着脸捣蒜一样点头。

可却不见杨风清离开。

他眯了眯眼,盯着顾思由看,电梯门开了又合上也不打算把人放下去,改变主意一般离顾思由越来越近。

直到近在咫尺,呼吸都交缠。

暧昧在空气中与眼神交融过电,滋啦一声炸出看不见的烟花。

“你…你做什么。”顾思由已经逃无可逃,他鼻前萦绕的全是杨风清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

过于贴近的距离,让他可以很清晰地看清杨风清的脸,还有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和眼神。但他心思并不在此。

他突然发现,杨风清的眉毛也挺好看,并不粗重,是有些秀气的锐利。鼻子也很挺,上唇微薄,脸部轮廓线偏柔和。

这张脸,放在电视上好像也没比明星差到哪里去。

杨风清开口,直接让他的心跳拉到了最高。

吐在耳边的气息很热,暖意扫得他从耳根酥麻到头皮,听到的是一句:“顾小少爷,你是故意的吗?”

却好像被施了什么咒语,让他天旋地转。

“我不是…”他呆呆地辩解。

杨风清再次追问:“不是什么?不是故意的?那就这么盯着我看?”

“你长得好看。”他如实回答。

“我倒是的确认识不少特别漂亮的哥哥姐姐,他们都比我好看,顾小少爷,你想认识他们吗?”

“不想,我……不和陌生人说话,也不随便结交陌生人。”

至少顾思由还是懂了点吧。

杨风清长舒一口气。

“嗯,真乖。”

他抬手,轻轻覆上顾思由眉心,眼看这孩子吓得双眼紧闭,又觉得好玩儿的要命,却还是在擦去那两点血迹之后就把手放下来,展示给顾思由看。

“溅上了,给你擦擦。”

不知道为什么,顾思由有点失落。

“好了,你得回去了。”

他在离开前还是问了杨风清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杨风清想,大概不会了。他们这次的见面都是不该存在的偶然,以顾辙的作风,不会让弟弟和他这种人过多接触的。

可是,谁会忍心去伤一个小可爱的心呢?

他只能撒个谎:“说不定呢,快回去吧,说不定我们明天也能见面。”

顾思由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真的?那我回去了,晚安。”

杨风清双手插兜,笑意渐散。

“晚安,顾小少爷。”

杨风清没想到,自己昨晚随口胡诌哄人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看着眼前偷偷跑过来找他,一拉开车门顺着动作就坐到他副驾驶上的顾思由,他是真懵了。

“你怎么……”

天蒙蒙亮才睡着。

顾思由昨天熬夜了,接连几小时的梦魇,导致他也没睡好,显得人很没精神,一直在打哈欠。

可他一见到杨风清就什么疲惫感都没有了。

他就站在校门口那么一瞥,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就看到倚在车门上抽烟的长发男人。虽然只是侧脸,但他不会看错的。

刹那间,那些倦意、心烦都被一扫而空,心跳加速,血压飙升,恨不能一脚迈过马路到男人身旁。

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今天会再见面?”

或者,我们是不是注定了这辈子会见很多面。

“不应该我问你才对吗?你怎么在这?”顾思由靠近他问道。

杨风清有点慌,他今天确实就是开个顺风车,送别人来的。

他真的会惊讶于顾辙没让他弟弟报考什么艺术院校搞搞文艺,最后竟然选择了经济。

“我不是司机吗?”他不太坚定地说道:“当然是送老板过来。”

“可你不是我小姨的专职司机嘛?”顾思由皱着眉小声嘀咕。

杨风清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半晌说出一句让自己都无语的话:“……我接的私活。”

他开始后悔昨晚的决定。

一位专业明星经纪人的“夜生活”就已经很丰富,有时整宿睡不上两个小时也不是夸张写法。

杨风清从一个艺人助理一直走到今天,已经快十年了。

凌晨三点四十,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但再过二十分钟,沿街的面馆、早餐店,就会逐渐亮起灯。

他把车开到了市内一处拍摄地点,熄火等人。

街对面的大荧幕上,映着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男演员连同他的代言。

拿到这个位置,就已经挤掉了不少圈内的前辈后生,更不用提照片上和他同等级、同咖位的明星,也不一定能撕得到的品牌合作。

他每次看这张照片,都会想起曾经对他恶语相向,甚至使绊子挖他墙角的某某。

反观如今,那些人不是退圈,就是被后浪拍在沙滩上搁浅,哪配得上这种资源。

寂静的夜在沉默,河面翻不起浪花,正在西餐厅楼上拍大夜的剧组快收工了。

狗仔队的车潜伏在角落,蓄势待发等着男女主演出来后跟拍。

咚咚——

车窗上的敲击声打断他的视线与思量,杨风清不明情况地摇下车窗,发现竟然是个蹲点蹲很久,捂得也很严实的狗仔。

“姐…不是,哥们儿,你这车能往后头挪挪不?”

杨风清:“?”

“这不太好吧,我也是来等人的。”他回答道。

狗仔懵了一阵,盯着他的脸觉得有些眼熟。

“你是这个剧组的演员吗?”

杨风清摇头:“不是,但这个剧组的演员里有我的人。”

狗仔大脑宕机。

他是和姐夫也有可能是“嫂子”面对面了吗?

“你们拍谁的啊?”

“我们拍薛愈啊。”

杨风清顿时啧了一声,颇为可惜又带着幽怨地说:“哟,你们怎么拍他啊?谁不知道薛愈最难拍了。”

“可是拍他最赚钱啊,而且听说他最近身旁经常带着个漂亮小助理,我们都蹲很久了,结果到现在也没拍到。”

作为一名经纪人,听到狗仔这么说话,他的内心还是有些复杂的,脸上却还能笑着有理有据的瞎编:

“你是新来的吧?等在这没用,这里是大路,他又不是傻子,肯定从后面出去走小路更安全。你们去那边堵,说不定更稳妥一点。”

狗仔还是很警惕地问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又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却还是被杨风清一句话说服。

“因为我是e&c的人啊。”

e&c是薛愈对家所在的娱乐公司。

狗仔一听就懂了,马上露出一副“你们玩得真脏”的表情,二话不说开车就走。

杨风清一直笑着目送他离开,随着车子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的笑容也逐渐淡在脸上。

“呵…年轻人。”

凌晨三点五十九。

走过车门旁的男人止步。

他站在那里,芝兰玉树,像一副用笔墨勾勒出的画,典雅沉静。

眉眼如远山如秋水,潺潺幽远透着三分清泠,似乎总有一捧融不掉的雪,含情更似无情。大抵是带妆的缘故,唇上一点胭红的晕染使得他整个人添了不少艳色。

像一块被锐利与柔和共同雕刻出的羊脂白玉,就该是收藏柜正中央最漂亮大气的艺术品,大银幕中无可替代的焦点。

他蜷指,敲了敲车门:“晚上好,杨总。”

杨风清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钟,在秒针转过“12”时才抬头。

凌晨四点整。

“早上好,大明星。”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狗仔口中“拍他最赚钱”的话题本人,也确实是杨风清手底下最赚钱的艺人——演员薛愈。

他坐上副驾驶,抬头看了一眼荧幕中自己的照片,张口问道:“本来这个位置应该放的是e&c的头牌艺人,现在变成我了,爽吗?”

“爽死了!”杨风清干脆利落地回答。

薛愈笑了笑,转过头看他:“再怎么说那也算是我前辈,我们这么做可算把他得罪透了,以后剧组碰到了撕番就更难了。”

“撕番这事你输过吗?不过他大概不会再和你一个剧组了,你们之间的差距已经开始越拉越大。现在还能血虐对方时尚资源,你不爽吗?”他的经纪人反问。

“爽死了。”

这是娱乐圈刚碰面的恶人组对话。

杨风清接到人就驱车离开,他们能谈的基本都在路上谈。

“你发的那条语音什么意思?不是陪秦烟去参加宴会了吗?怎么还要跑路?你又对顾辙阴阳怪气了?”

秉持司机只看前面不看副驾驶的原则,杨风清虽然很无语他的措辞,但也没破口大骂,只是说:“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差点就让人给办了。”

他把今晚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情节,然后抬起英勇负伤的那只手说:“看看,这就是我今晚成功的功勋!但是话说回来,这得算工伤,你听到没薛愈?”

副驾驶上的人把头靠在车窗上,一声不吱。

“薛愈!”

“对不起我太困了,你刚刚说什么?”

“……”

要不就这样吧,这点委屈他还能忍。

但是副驾驶上的人不那么想:“你亲自过来接我就为了这点事?”

这一句话把杨风清点炸了,他找了个地方靠边停车,准备好好掰扯掰扯,让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一觉起来发现离家越来越远的薛愈:“?”

他真的很困,困到眼皮都要睁不开,一闭上眼睛就能做梦,做的梦又都是剧组里的破事,弄得他焦头烂额又迷糊得很。

“怎么能叫就这点事?大哥你别睡了你醒一醒,老子都被人认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薛愈第一反应是:“那不是很正常吗?”

他经纪人的脸还是很出圈的。

“他们不是圈里人,那个开车手法我很熟悉,是道上的。那个领头的看着我的头发把我认出来了。”

e&c就是黑色利益下的产物,今晚那些人跟e&c或许没关系,但跟e&c背后的男人绝对有着天大的关系。

薛愈沉默,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说道:“怕什么,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先撩着贱,e&c挑衅了华世,还截胡我们资源。我们只是以牙还牙,按着他们的方式正常竞争罢了,他们懂。”

“你说我要不要把头发剪了,这样我也可以看着平平无奇一点,不至于被人抓住特征。”

他摇头,很平静地接了一句:“不要,那样他们会说内娱唯一的那个长发经纪人剪头了。明天热搜我不上,你上。”

“……”

杨风清点了根烟。

“我抽根烟你不介意吧?”

“有点介意。”

“那你滚下去吧!”

“…好像又不太介意。”

他抽完一根烟,把头靠在椅背上问:“明天你请假了,要干什么来着?送你弟弟学校报道是吧?”

这有孩子确实麻烦,算一算也睡不了多长时间。

薛愈点头,恍惚间得到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顿时有些发怵,又心领神会:

“那是白天的事情,明天晚上蒋台长的夫人过生日,他和e&c的佘老三是故交,佘老三肯定会去,咱们也到场,到时候探探口风。”

“你早说这句话,我就不用费这么多口舌了。”

薛愈看着前头一盏路灯都没有的小巷口,顿觉无语:“要不还是你先把我送回家吧。”

“成,明天上午我去接你。”

杨风清已经很久没有谈过恋爱了。

他仅有的两段情史每一段感情都很令人抓马。

第一段发生在青葱的二十岁,邂逅了不完美的彼此。

他的女朋友是他接触并协助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女艺人,这段感情被小心经营了四年。

他呕心沥血地付出,好不容易把人捧红了,结局却痛得刻骨铭心,事业也因此受到重创。

那时他发现,无论多真挚的誓言最后都会败给命运和现实。

第二段感情没什么感情,那或许只是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都好,金钱、肉体……总之不过是各取所需。

另一位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顾思由的小姨,娱乐圈首屈一指的金牌经纪人秦烟。

顾家为什么不喜欢杨风清的原因,也归结于此。

他时年二十五,头发也没留的这么长,风华正茂又意气风发,在酒局上吃得很开。

他们相对而坐,全场下来甚至没有半句攀谈,可当秦烟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走投无路。

娱乐圈没人能拒绝秦烟的资源,虽然维系住那些人脉关系真的很难。

但杨风清做到了。

他们两个之间,关系说近不近,也总有非议。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上流”社会的确造就了他。

他现在还留在秦烟身边,也只是为了还还人情债,顺便借她威名挡挡烂桃花。

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招惹上顾家的宝贝金疙瘩。

“你的手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

绕在他身旁叽叽喳喳跟个小百灵鸟似的问个不停,顾思由每一句话都出于对他的关心。

杨风清再怎么也不会察觉不出,那些关切话语中藏匿的一丝丝异样又危险的情绪。

得不到回答也不恼,顾思由悄悄贴近他,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并没有被发现。

看着快要倒进自己怀里的小孩儿,杨风清有些无奈。

他刚打算开口说些败兴致的话,设法把人送下车,却一眼扫到小孩儿眼底不浅不淡的一层青黑。

下头的话仅限于到嘴边就戛然而止。

“你没睡好吗?”他问。

被关心了的人很开心,愣了一会儿后突然反应过来,开始很真实地表达抒发自己,试图以真心捧回真心,单纯得好笑又令人沉默:

“啊——昨天晚上是有点没睡好,一闭上眼睛就都是当时的场景,我有点怕。”

他安静地倾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顾思由真的很可爱。

可这样纯粹无瑕的情感,怎么不令人向往,又怎么不令人害怕。

到底是无法成熟的心智,就算上了大学已经年满十八,也还是小孩子。

他已经三十了,就算还有两个月才过生日…

杨风清闭上眼想,自己肯定给不了同等的回应。这可是顾家的宝贝金疙瘩啊,谁敢不要命的觊觎。

昨晚熬夜的疲惫感加剧,眼皮总会往下坠,顾思由有些撑不住。

稍不留神就已经脱力倒下去,吓得他慌慌张张用手去撑,对比正常男人显得有些小巧的手掌落在了杨风清大腿上。

离某个部位很近的位置……

两个人都是一愣。

毫无疑问,这是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挺直的脊背与塌下的腰肢使顾思由一抬头,单薄的白衬衫下包裹的躯体就一览无余。

春光大好。

今天好热,杨风清觉得有些出汗。可车内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

他眼神刻意躲闪,伸手去扶顾思由起来。

迷迷糊糊晃晃悠悠,困倦不堪的“小金疙瘩”红了脸,他借着杨风清的手坐直,稳稳靠在椅背上害羞的说不出话。

“你昨晚是一宿没睡吗?”杨风清笑着问他。

他绞着手指,磕磕巴巴的小声回答:“睡了啊,可是一闭上眼就会想到晚上的事情,一想到晚上的事情,就会想到你……”

一想到你,我就睡不着了。

顾思由悄悄去瞄男人的眼睛,却发现被男人一头长发堪堪挡住,变得模糊不清,晦涩不明。

他很喜欢杨风清的那头长发,柔顺乌亮,在阳光底下会发光,像是绫罗绸缎。

还想着杨风清能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下去,可他好像没有。

“就这么跑出来,你哥不管你?”

顾思由摇头:“我偷偷过来的,我哥应该不知道。”

‘我哥应该不知道。’

杨风清皱着眉看侧镜里停到自己车后边的黑色宾利,陷入沉思。

他挠挠头,看着对自己快要冒星星的小孩儿,突然有点语塞。

该怎么拒绝一个单纯又一根筋的小傻子。

他们本来应该是两条永远不会交叉的线,只是阴差阳错改变了轨道,往后不再有联系,这样才是对的。

杨风清盯着他看了很久,除了觉得他眼睛好看,脸好像很好捏以外,半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这糟透了!

他至少不该觉得一个男人可爱,就算现在坐在他对面的顶多就是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更不行。

杨风清抹了把脸,勉强微笑着打发人离开:“我还有事,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的手也很好,你看。”

他边说边活动了一下受伤的那只手的手指,虽然牵动伤口有些疼,但问题不大,他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但顾思由却很听话,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怕耽误他办事,退而求其次。

“那我回去了,下次见。”

他把期盼全部落在最后的三个字上,却没能与他的“期盼”达成共识。

遇见一个让自己魂不守舍的人,到底要花多大的运气,结局又是好是坏?会后悔吗?

将悲喜完全系在另一个不知道付出会不会有结果的人身上,又真的值得吗?

这是顾思由看文艺片时截取的两段话。

其实他不太懂,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用这两句话来形容似乎很应景。他不知道结局是好是坏,但他遇到杨风清,真的花了好大的运气。

现在连游戏转盘,顾思由都只能拿个低保。

杨风清的出现实在太新鲜,他是顾思由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那类人。

丰富的人生阅历并没有使他变得爱说教,端架子;相反,他更风趣幽默,虽然时而不着调些,人却出奇的可靠。

这也是顾辙所认同的。

他看着趴在车窗上吹风发呆的弟弟,有些沉默,想把眼前岁月静好的画面撕碎,又不舍得见弟弟黯然神伤。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顾思由被哥哥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

哥哥本身的靠近并不会使他害怕,可他心里装着一个还不能宣之于口的人。

顾辙的靠近,使他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好像笼着秘密的那块幕布被掀开。

他的想法险些一览无遗。

“哥。”他没敢看顾辙。

“吹多久了,胳膊压得不疼眼睛还能不酸啊?”顾辙把他拉过来,揉了揉他压得满是印子的胳膊。

顾思由没有回答,发麻的胳膊也由他随意处置。

“还好,我就是有点热……”他完全心不在焉地说着。

顾辙垂眸,继续精细的替弟弟揉着有些发红的胳膊,并没有戳破他实在过于稚嫩的谎言。

“晚上带你出去,你要是困的话中午就睡会儿吧。”

盯着弟弟时,他的眼神总会温柔,至少不比在外那样凌厉,不会咄咄逼人,甚至温言软语地哄慰。

顾思由很吃这套。

头发被吹乱了,几缕本该搭在左边的头发翻到了右边,莫名的违和跟可爱。他没察觉,满腹心事让他无暇顾及。

他的眼眉间沾满愁绪,愁着愁着又有些委屈,顾辙的话使他突然从思绪中跳脱出来,抬头问:“去哪啊?”

“珺书她姑姑今天过生日,特意请了咱们,我们今晚要过去的。”顾辙说道。

顾思由一怔,他不想去。

“我可以不去吗?我不太喜欢那种场合……”

他伸手扒着哥哥的肩不放,把头靠下去,试图采用撒娇的方式拒绝这样的宴会。

“不行的,这个咱们得去,你不去的话爷爷跟妈妈都会不高兴。”

顾辙搂着他,虽然嘴上在哄,但在这件事上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态度。

“你过生日的时候珺书和她姑姑也来了,你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家晾在一旁,我教过你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嗯?”

他知道。

“你就露个面,不用待多久。”

顾思由没办法再拒绝哥哥三番两次的恳求,更何况好像确实是他做的不太对。

可他也不愿意乖乖巧巧遵从安排,还是留有私心:“那我和你说好了,我不去陪她,她也不用来陪我。”

人们总爱在分叉路口徘徊,不敢下决心,有时甚至会畏惧自己做出决定后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顾思由极少犹豫什么,因为他的家庭可以完全支持他现在所能决定的任何结果。

顾辙答应了他,看出他情绪不高,心下起疑却没有张口。现在去问还不是好时机,或许今晚过后就是了。

送来的衣服很低调,是一套很简单的蓝色西装,样式有调整,并不传统也并不繁琐。

他看了一眼,顿时就想起杨风清来。

但一想到杨风清,他就有些泄气。

顾思由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碰到他,下一次的下一次又要多久……

大学生活对于他而言尚且没有任何变数,因为有顾辙在。他好像总是不需要担心什么。

微信上妈妈发来的语音他听了,三条有两条都关于孟珺书,无非是让他今晚好好听话,不要耍性子。

可他明明没有耍性子……

顾思由愤愤不平。

他和孟珺书很早就认识了,顾、孟两家也是世交,相比于其他异性,他们两个的关系的确更近一些,但也仅限于朋友。

而这种关系都在他们十五岁的时候被打破了。

十五岁之后,妈妈开始撮合他们,念了一大堆她的好话,说他们看着般配,家世也合得来。

顾思由并不能完全理解什么叫般配,但他觉得,般配应该就是祖父母跟父母,因为他们非常恩爱。

至少在他眼里是的。

叮——

微信新消息的弹出吸引了顾思由全部的注意力。

他拿起手机一看,心中的一点埋怨跟不忿顿时烟消云散。

孟珺书:今天的宴会你会来吗?

孟珺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明白你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过来吧,算我求你帮个忙好吗?

愧疚感涌上心头,他没再犹豫。

顾思由:好,我一定会去的。

对方正在输入中……

孟珺书:那晚上见吧,我会在外面等你,我们一起进去。

这件事也算他造成的,如果他昨晚没有去找杨风清,今天就不用陪孟珺书。

不要不要,还是他的杨风清更好。

站在镜子前孤芳自赏的小玫瑰有些闷闷不乐,直到辛勤照顾他的园丁进来,告诉他别哭,要笑。

他勉强笑出来。

园丁沉默,果然玫瑰难养。

他顺从地来到晚会,又听话的与孟珺书会面,女孩天蓝色的收腰公主裙与他搭调极了,似乎在弥补上次两人没能同框的遗憾。

她本来就是个小美人胚子,淡妆是锦上添花的韵味,却显得她有些勉强与疲惫,明明只是薄薄一层粉,却将她的笑容压塌了。

那双永远温和却黯淡无光的眼眸盯在顾思由身上,是她先伸出了手:“走吧。”

顾思由挽住她,习惯却别扭地走了进去。

明明也是熟悉的生日会,却带着一丝莫名的,他不熟悉的感觉。

顾思由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但这里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

夸张的水晶吊灯在顶上散着光芒,映照着每一个欲望,这里的纸醉金迷让人迷了眼,他眼前走过一具具摇曳生姿的美好肉体,外包裹着光彩华丽的外衣。

女明星一身赤金色的开叉裙,踩着恨天高从他身旁洋洋洒洒经过,烫了一头港式大波浪,明眸善睐,烈焰红唇下的野心被印在端着的高脚杯上,她朝孟珺书问好。

看似张扬的身裙子其实款式简单,上面也没有精致的装饰,并不会喧宾夺主。

可她真的好美,美得惊心动魄,艳而不妖还透着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难有男人不为她而着迷。

孟珺书从善如流地笑着回应。

等人走后,她就站在顾思由身旁,看着人离开的方向痴痴地说:“虽然柳云若风评似乎不太好,但她真的好漂亮。”

肉体之下,空的只剩利益。

这个名字近年来很家喻户晓,顾思由也知道,作为一代偶像剧女王,她的很多作品都万人空巷。

无法否认这样一张完美的脸,顾思由点点头附和她:“确实很好看。”

他说完这句话,孟珺书却突然沉默了,握着他手臂的手蓦地收紧,落寞垂首:“果然,就算这样的女人也还是有很多人喜欢……”

他不太理解孟珺书的意思,却也无心深究。

因为顾思由现在见到了那个花光他所有运气,还令他魂不守舍的杨先生。

那样多的人,那样嘈杂又虚伪的环境,他却还能透过层层障碍,层层阻隔,一眼就看到他的真实。

那个他来得不算太迟,却也不早的目光所致。

杨风清穿着一身笔挺的宝蓝色西装款款而来,极复古得体。他今天的长发好像不太一样,嗯……似乎做了定型,虽然没有扎起来,但也别在耳后没有风一吹就乱飞。

那一刻,他有点想去打招呼,却在看到下一秒的场景时顿时不敢上前。

他其实并不想去纠结杨风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很疑惑,也有些懵,他不记得今天是开放式宴会。

那杨风清又是陪别人来的吗?

果然,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毕竟一个长相很不错的司机,总会有些特殊业务对……

杨风清递出了请柬。

吧。

顾思由彻底迷茫。

顺着他目光所致的方向看过去,孟珺书看到的并不是走在前面的长发男人,而是长发男人身后那个刚下车就被围住的大明星。

“你也在看薛愈吗?”她问。

“什么?”

“他——”

孟珺书如果不问,他大概不会多看别人一眼。却也这一眼,让顾思由有些走不动路。

很难用贫瘠的词汇去形容那个人,但他往那一立,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得天独厚、巧夺天工。

毫无疑问,就算今天莺歌燕舞百花齐放,这张脸也依旧是所有人中的佼佼者。

他实在太耀眼,美得张扬又锐利,却因为沉静又冷清的气质而削减,变得柔和很多。

同样也是一身蓝色西装,但与杨风清的那一套区别很大,比如他身上这件颜色更深些。

顾思由有些好奇,他探究的眼神刚过去,就被接了个正着,吓得他立马装作若无其事地回避。

这一眼让他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怎么会有这么冷的眼神,不带一丝人情的温度,像凝视深渊般无望地望过来,纵身跳进黑蓝大海的恐惧感,使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形象除却外貌,与荧幕,乃至电视或手机上都判若两人。

“他好像很受欢迎。”顾思由说道。

“那是当然,今天来的人里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想和他谈合作。没办法,他实在太优秀了!”孟珺书捧着脸回答。

看着之前闷闷不乐,现在却满眼星星的女孩,顾思由语塞,这触及到他的盲区。

“你很喜欢他?”

被问到的人突然一怔,随后呆滞地盯着那个方向,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模糊不清的记忆使她消沉。

“嗯,我很喜欢,以前为了去看他的电影首映,我还和我妈吵了一架,被她锁在屋里关了三天,没去上。”

孟珺书突然恍惚了,她踉跄着退后几步,被顾思由稳稳扶住。

当时那些不堪的谩骂好像重新钻入她的耳朵,逼得她快要窒息。

“珺书……”

“那部电影真的很好看,我想大概也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

顾思由沉默。

他看着故事中的男主角了当又果断地拒绝了别人的邀请,转身快步跟上杨风清。

两个人并排走进去,听不清在讲什么,但他们低眉嬉笑的一瞬,根深蒂固在顾思由的眼中。

司机……会和他的雇主这么亲近吗?

他一直扑通扑通跳的心脏,难受的好像快要停止了。

“我们进去吧,再不进去姑姑跟辙哥会来找的。”

他没心思,对着早就走远的人望眼欲穿,想跟过去又没有什么勇气,半心欢喜半心忧,连笑都勉强。

还是孟珺书拉着他进去的。

会场很大,也听说孟珺书的姑姑与她丈夫多年恩爱,每逢她生日都会大操大办,不至于奢靡无度,但那份用心和疼爱也足够羡煞旁人。

而他机械地配合着一切,眼睛却死死定在满会场游走的男人身上。

他们隔着大半个会场,犹如鸿沟丘壑间的眺望,可惜他等的人没能看他一眼。

高脚杯中的红酒在灯光下浪涌猩红,杨风清与圈内的几位好友叙旧,攀谈时又不忘与另一端正跟台长夫妇聊天的薛愈对眼神。

他们要等的人还没来。

“佘三爷来了。”

在躁动与一声声喧嚣议论中,今晚的贵客压轴出场,顿时吸引了会场上所有的目光。

年过半百的男人将白色礼服穿得莫名痞气,身后两个拎着礼盒的黑衣保镖跟在身后,即便是这场宴会真正的主角也要亲自下场去接。

“诶呀,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今天可有好酒,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蒋台长与之浅浅拥抱,被人尊称一声“佘三爷”的男人笑了笑,略有霜白的头发也跟着颤:“弟妹过生日,我不来像话吗?”

杨风清瞥过去,看他们互相客套恭维,又朝里面走,抬脚就直接跟了过去。

那一走,是娱乐圈的半壁江山都在颤抖。

对于不善交际的顾思由而言,他今晚的表现已经足够好,至少没有拂人面子,安安静静听人唠嗑。

他本来就心不在焉,目的也不在于此,注意力完全跟着杨风清跑没影了。

这会儿见他离开,顾思由也彻底坐不住。

醉玉颓山,不胜酒力的小孩难挡酒精的侵蚀,就算只是小半杯,也足够使他红脸。

他晕晕乎乎站起身,端着剩下的半杯酒打算跟上去,却一个不小心与迎面走上来的人撞了肩膀,酒液顿时倾泻而出,洒了一身。

“哎呀——”

女人们惊呼,慌张地扯着卫生纸跑来擦拭,可惜都是无用功,酒液早就浸到布料里了。

“抱歉,我没看到你。”

撞到他的人对他说,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悔意。

顾思由有些醉了,没什么思考能力,懒懒散散地摆摆手说没什么,但与他同席的太太小姐却不敢共勉。

见金疙瘩遭欺负心里是直发慌,她们愤愤不平地站出来指责。

唯有孟珺书,抬头看了一眼犯事的男孩就不说话了。

“你是哪家孩子啊,怎么道歉都不会吗?”

“我姓沐,来找孟……”

孟珺书弹起身,立马打断他的话道:“算了算了,当务之急我先送思由去换身衣服。”

她皱着眉,拉起顾思由就走,也不管背后的人有没有跟过来。

插曲不了了之。

困,还是困,被带着走了一天的顾思由很想回家,想回家倒头就睡。

可他身上浓郁的葡萄香实在太冲了,那一点点绕在舌根上的辛辣,好像都随着情绪的上升绕在了心上。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晚在电梯里,杨风清跟他说过的话。

“我倒是的确认识不少特别漂亮的哥哥姐姐,他们都比我好看,顾小少爷,你想认识他们吗?”

他当时的回答是:不想。

为什么要认识那些人呢?他想认识的从始至终只有杨风清一个。

从前门被推进更衣室,顾思由脱去沾满酒渍的西装外套,留下里面单薄的白色内衬。

他擦擦嘴角,对于门外的谈话没有心思去听,他从更衣室的后门走了。

好巧不巧,他拉开门就看到杨风清拉开吸烟室的屋门走进去。

来时在外面的时候,他身旁有薛愈,顾思由不敢过去。刚才在会场,顾思由身旁有孟珺书,他又不能过去。

现在没有旁人了,他总可以去打个招呼了吧。

莫名的委屈酸酸涩涩爬上眼眶,眼前水雾迷蒙了一片,他摇摇晃晃走过去,直接拉开了门。

这一下顾思由傻了。

“…!”

里面一屋人也傻了。

“这是谁带过来的?还是……”坐在中间的佘三爷问道。

好在所有人都喝得微醺,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杨风清本来还事不关己地倒酒,结果定睛一看吓得不行,立马站起来挡住顾思由说:“啊,这是我的人。”

他这句话刚落,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不瞪大了眼睛看过去,但有个人眼睛瞪得格外圆,显然被这件事惊骇到。

谁都知道杨风清身边已经很久都没有新人了。

他伸手将顾思由拉进怀里,把人挡得严严实实,才敢接着说:“不好意思,小孩儿喝醉了,没个规矩,我把他送走。”

他前脚刚准备迈出去,后脚就被人叫住。

“欸,杨总这样就不好了,人家小朋友可是特意来找的你。”佘老三笑了笑,眼睛一眯调侃地说:“既然是杨总的人,那就带进来一起玩儿吧。”

顾思由像个在夜海上飘零的船只,拥有整片星辰,却独独垂涎于离他最远的月亮。

“这是杨总新签的艺人吗?没想到杨总的眼光,还是这么毒辣。”

听似夸奖的话,知情人却只能听出无限的讥讽。

杨风清的情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会是他的艺人。他笑了,缓缓转头去看佘三爷怀里美得风情万种的女星。

女星手里掐着烟,兀地对视使她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复杂。

这样的眼神,被抱着她的男人尽收眼底。

“当然不是,现在的小孩儿可都不傻,表面上的真心背地里都是顺杆爬。三爷自己不应该最清楚吗?”

前科在此,他怎么敢再犯同样的错误。

搂在腰上的手骤然收紧,疼得女星皱着眉吸了口气,柳云若收回目光后嗔怪地看向佘三爷。

她柔若无骨地靠在男人胸膛,抬手将自己吸过的那支烟放在男人嘴边。

男人高兴了,抓着她葱白的手腕细密地落吻。

好不暧昧,好不香艳。

杨风清说不上什么滋味,可能是对这种场面早就麻木,他平淡地坐下来,顺势把顾思由也扯进怀里。

“听着,我不管你怎么进来的,从现在开始到出去,我对你做的任何举动都是为了保护你,不是有意的明白吗?”

他贴在顾思由耳朵上小声说话,耳鬓厮磨,倒也不输前者。

顾思由在他怀里点头,蹭得头发都要乱了,很安静,但不是很乖。

杨风清让他坐在腿上,手臂一伸继续稳稳把人护在身前,只是手却压在他的头上,不让他抬起来被人看清脸。

还好他哥不在这。

但麻烦也麻烦在这。

飘零的船只离月亮越来越近,顾思由以为无可企及的月亮现在奔他而来。

坐在他怀里后,顾思由本能性地搂住了他的腰,开心的不像在抱一个人,而是在抱自己新买的玩具熊玩偶。

“你们华世都这么喜欢玩地下恋情吗?”坐在斜对角的一个制片人问道:“前天才听说薛愈在片场跟小助理暧昧不清,今天就看到杨总你另有新欢。”

众人唏嘘,饮尽杯中所剩无几的酒,纷纷笑称是狗仔太偷懒了。

“跟小助理暧昧不清?真的假的啊?薛老师。”一直没发话的柳云若突然开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薛愈。

后者眼神已不算清明,略有浑浊,可思路却情绪得很,摇头否定了这个桃色新闻:“助理是有的,但都是外头不了解情况,以讹传讹而已。”

杨风清突然带了个人进来,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可他不知道这也是杨风清意料之外的事。

他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杨风清怀里的人是真是假他不敢妄下定论,薛愈自己那件事确实是真的。

但不是暧昧不清,应该是正八经的另一半,身份不便公开。

他们今天本来可以作为配角,但顾思由的到来使他们突然变成了主角。

接下来但凡稍有不慎就会失手。

今天这个局,谁带人来都得做好人带不回去的准备。举个例子,假如佘三爷想要杨风清怀里的人来玩玩,杨风清给是不给?

给了他们下不来台,不给的话他们以后的合作要怎么谈。

他坐在椅子上,酒彻底醒了。

一盘好棋在他眼前毁于一旦,他现在只能看到一种结果:死棋!

被暗戳戳瞪了好几眼,杨风清笑得苦涩,他当然知道这些。

可惜今晚他谁都得罪不起,怀里的也是大人物,但他不能将顾思由的身份就这么说出去,他要是说了,岂不是坐实他跟顾家沆瀣一气。

如果他真有顾氏的帮扶也就不怕这些了,问题是他没有。

秦烟不会为了他得罪顾家。

但顾家一定会因为今晚顾思由遭受到的一点委屈而活剐了他。

所以现在顾思由不能是顾思由,他只能是一个醉了酒又绵软无力不清醒的漂亮小情人。

他在心里来回打算盘,手握软玉却更像烫手的山芋,好在小山芋还算配合,就是太爱动弹,晃着头在他怀里寻舒服的地方睡觉。

他怕这孩子一会儿突然抬头,手扣着他后脑勺都没放下来过,酸的很。

“都说杨总怜香惜玉是个情种,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杨总都舍不得教他规矩吗?这要是换了我,早一个巴掌抽上去了。”

佘三爷边说边用手掐着柳云若的下巴,硬生生将人拽过来,她疼也不敢吱声,只能笑着含着泪还讨好地喂酒。

杨风清心里发怵,怀里这个可打不得。

“另一半吗,就是用来疼的。她跟我多久,我就对她好多久,她要走我又怎么能拦得住,往后是福是祸她结局如何,我也管不着了。”

话落后的沉默他并不在意,抬手拿起桌上的酒,刚递到嘴边就被顾思由抢走。

他是无意识的举动,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口渴了而已。

杨风清眼神一黯,顺势握住顾思由的手握,就这么就着他的手喝了这杯酒。

他笑着跟顾思由讲:“宝贝,你不能再喝了。”

顾思由眼神迷离地摇头:“我还能喝……你…你不要管我……”

不知道怎么回事,杨风清听着还觉出一股莫名的委屈。

小孩是真醉了,说着就要去夺他手上的杯子,见他不给少爷脾气顿时上来,皱着眉哭道:“你干什么呀!你和我什么关系啊,凭什么管我!”

杨风清可是亲自领的人,这会儿小孩想跟他撇清关系,怎么能不让人觉得诧异。

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出下下策。

扣在顾思由脑后的手往下放了些,彻底把人固定在怀中,凭他怎么挣扎,凭他怎么哽咽谩骂,他不还手也不还嘴。

杨风清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再接吻,竟然会是跟他肖想都不敢肖想的人。

这是个绝对算不上温柔的吻。

他强势地入侵,撬开顾思由的牙关,唇舌交缠的那一刻口中尽是没散去的葡萄香,他没打算浅尝辄止。

那样戏就不真了。

“唔……”

他好像攥了一朵云在手上,那样缥缈又绵软,明明青涩的不得了,却勾得人想得寸进尺。

顾思由的脸很红,羞怯与酒精参了大半,他本来想说的话全都被堵在嘴里,不仅说不出口,也不想再说出口。

这个吻好漫长,剥夺他的思考力,剥夺他的注意力,剥夺他的视线,剥夺他的心。

这还不够,最后还要贴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地哄。

“尝到了吗?不好喝,你还是更适合橙汁和苹果醋。不要闹了。”

顾思由再过多少年都不可能会忘记当时的场景。

他是晕的,傻的,被爱情跟酒精蒙蔽的。杨风清温温柔柔搂着他,却单枪直入夺走他的初吻。

唇舌交缠时,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力,所有感官都汇聚在嘴上蔓延到心头。

好奇怪,明明没再喝酒,却比喝酒还要醉人……

他不会接吻,是被男人带着,诱哄着愈发沉沦。

口中的甘甜使他逐渐着迷,从被动到有些贪嘴地回应索取,覆在他脸颊上的手宽厚又温热,他抓住了杨风清的一根手指。

拇指抹去眼睛渗出的泪水,顾思由眼前雾蒙蒙的,可男人的眉眼好清朗。

顾思由并没有被怜惜,接吻带来的酥麻与窒息是相同的。

他想逃离片刻换气,却根本逃不掉,只是刚偏过头就被重新捧着脸拉回来,重新堵住了嘴。

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才呜呜咽咽地出声讨饶。

顾思由睁眼,看到杨风清在幽幽冷冷的白色水晶灯下,沾满湿意春潮的嘴唇,挺翘的鼻梁,透着冷漠与暗火的眼睛。

“还闹吗?”他问道。

顾思由噙着泪摇头,也不敢看他,就把头埋进他怀里,委屈地小声说:“不闹了……”

明明本来也没闹。

看看他这幅好像被人欺负得不行的样子。

绯红的嘴唇微张喘息,桃腮粉面和引人遐想的委屈与害怕交杂的眼神。杨风清喉结微动,在心里暗骂一声该死。

自己竟然起反应了…

或许是为了哄慰,又或许是为了一刹那萌生的情意,杨风清低头,在他脖子上轻轻缓缓地亲了一口。

“尝到了吗?不好喝,你还是更适合橙汁和苹果醋。”

顾思由不听,还在因为他突然又非常失礼的举动而心惊。

虽然他不仅不怪他,还有亿点开心……

但这并不能使他原谅杨风清!

“看来杨总最终还是选择牡丹花下死。”

杨风清笑得阴冷:“三爷不也一样吗?我与三爷共勉。”

他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在场众人惊骇,本来以为这孩子大概只是杨风清手上的玩物,却没想到杨风清竟然这么认真。

“能让杨总这么宝贝的小美人,我倒是有点好奇究竟长了一张多好的皮相。”

杨风清终于还是脸上挂不住,冷笑着拒绝这种无理要求,直接拂了佘三爷的面子:

“不过是个未经雕琢的孩子而已,算不得什么,比不上三爷身旁的人。但我宝贝得很,舍不得就这么给人看。”

顾思由别的没听到,就光听到杨风清说“宝贝得很”这几个字。

他真的醉了,开心得恨不得缠住杨风清亲几口。

可他好累,头晕得受不了,到最后只能像瘫烂泥一样在杨风清怀里半梦半醒着。

“时间也不早了,实在是不能奉陪,各位尽兴吧,我们就先走了。”

杨风清抱着人站起来,不敢多耽搁,话刚撂下抬头就走。

他走了,薛愈当然也留不下,善后完才追出去,心里觉得奇怪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风清闻言抱着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能说他也不知道吗?

“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你快,先把衣服脱下来。”

薛愈:“?”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措辞上的不对劲,杨风清倒吸一口气,又把人往上颠了颠才吐出去说。

“…我的意思是,西装外套脱下来借我,你给他盖上。”

他边说边往怀里已经睡熟的顾思由脸上瞅,笑得苦涩又无奈:这孩子,怎么在陌生人怀里也能睡得这么香啊。

“你要送他回去吗。”

杨风清有点上头,靠在墙上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他在想,如果自己就这么把人送到顾辙身边去,顾辙会不会当场闹翻。

那他只能把人送到顾思由那个小未婚妻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告诉她:顾思由喝醉了,不要吵醒他。

“当然,我不送他还能有谁送他。”杨风清颇为头疼地说。

他看着薛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赔着笑开口请求:“再帮我个忙,你去找一下孟珺书孟小姐,我得把人给她。”

“你看我总不能抱着他满场找吧,据我所知小姑娘是你粉丝,你肯定比我好说话多了。”

刚想开口但又被噎回去的薛愈:“……”

真是造孽。

弄丢了顾思由,是孟珺书没想到的。

她让顾思由去换衣服,找了更衣室在门口守着,完全无视跟过来的男孩。

“怎么又不理我了?国内的女孩都这么喜欢突然不理人吗?”

她听着这种不着调的话,心里不太舒服,皱着眉问:“国外的女孩儿爱理人,那你回国干什么?出去找她们啊!”

难得她有这种时候,抱着双臂转身不理人,又一副愠怒的模样,只是因为经年累月的过往沉积,眉目间难免幽怨横生。

并不惹人厌,反倒有些嗔怪娇嗲在里。

孟珺书时年十九,身材已经出落得玲珑有致,乌黑油亮的长发挽在头顶,露出颈上大片大片雪白细嫩的肌肤,水晶项链很长,一直漫延到锁骨,最后没入丘间春涧。

她是极招人的,秀气的五官楚楚可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令人心生爱怜,单薄的脊背纤瘦的身材,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

这样的女孩却已经丧失了被追捧竞争的机会,早早定了婚约,包办婚姻下没什么选择权的爱情。

嫁给一个“傻子”。

大家似乎都会说顾家家大业大,嫁进去就是高攀,但鲜少有人提起阴盛阳衰的孟家势力也不小。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并不想他们的对话结束在这种话题上,男孩挠了挠头,拉过她的胳膊试图辩解。

孟珺书心里郁闷,没理他的哄劝,抬手去敲更衣室的门:“思由?你好了吗?”

她手都没放上去,就被握住了手腕。

“你就那么关心他?”

“我不关心他难道要关心你吗?我和他好歹还有婚约在,和你八竿子打不着。”

“意思是如果我成为你的未婚夫,你也会关心我?”

“……”

仿佛连空气都在这句话结束后凝固窒息。

“你在胡说什么?”孟珺书瞪他。

他笑着循序渐进地把人拉到身边来:“姐姐,当年顾家可以是你最好的选择,现在不是了。”

孟珺书看着他,目光呆滞了很久,到头来恢复清明的那一刻还是甩开了他的手,转头重新回去叫人。

“你们沐家自己一堆烂事还没处理明白,就别拉孟家做冤大头了。”

她又叫了顾思由两声,却没得到回应。

她有些担心顾思由宿醉晕倒,所以直接推了门进去,直到空荡荡的更衣室使她彻底傻眼。

“顾……”

孟珺书来不及思考,转身回去找人,却没注意门框上的挂钩,裙子上身的薄纱勾上去,随着她摆身的幅度而撕裂。

她怔住,回头看着已经坏了的礼服,眼神有些恍惚,但裹住自己肩膀的西装外套又格外温暖。

西装外套的男主人心有不忿,说出的话也沾些刻薄,却更显真心。

“突然有些羡慕顾思由,不仅有个完美的家庭,还能有个这么优秀的未婚妻。”

孟珺书没回答,道了声谢谢便走了,对于这枝桃花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与重视。

如果换做几年前,她大概不会选择披这身衣裳。

她着急去找顾思由,但回到一开始他们待的地方却并没有顾思由的影子。相反,今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辙却等候多时。

她脚步顿住,一时不敢上前,说辞在嘴里打转,左右都是一个难字。

她要怎么说,说她把顾思由弄丢了?

“珺书?”顾辙看到她率先开口唤道。

孟珺书硬着头皮走上前,笑着叫了声辙哥,随后面色微僵,拢西装的手也不自觉地发抖,只盼着顾思由那个小祖宗没出什么事。

打量起自己这个准弟媳,顾辙当然注意到了她身上这件明显是男款,且非常不合身,陌生的西装外套。

但他的重心不在于此。

他问:“思由呢?”

孟珺书犹犹豫豫,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可西装外套的主人姗姗来迟。

他边走边想替孟珺书解释:“顾总,我想你可能得……”

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孟珺书打断了。

她皱着眉,下意识挡在男孩面前,将话题的中心尽可能引到自己身上,揽了所有责任:“辙哥,我好像又找不到思由了。”

话音刚落,空气不止凝固窒息,还冷得可怕。

“这位是谁?珺书,他是你的朋友吗?”

顾辙觉得这张脸眼熟,又不是特别熟,似乎在哪里有过点头之交一面之缘,但又好像与那张脸无法重合。

提起他,孟珺书竟然想不到合适的介绍词。

难道要说他是个不在乎顾家势力,敢在你弟弟生日会上邀请我跳舞的人吗?

孟珺书想,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顾总你好,我姓沐,单名一个词。”

这个姓氏很罕见,尤其在这。

顾辙印象里,能跟他叫板的姓沐的人不多,只有一个从外国回来的中年女性商人。

他和沐家人不熟,但隐约记得那个女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年纪都不大,且关系有些乱。

最主要的是,他只认识老大。

那面前这个就是小的了。

“你姓沐,那也算熟人,我和你大哥有过点交集。”顾辙笑着说。

他一笑眼睛都是弯的,很有亲和力,却总透着一股属于狐狸一样的狡黠,只写两个字:奸商。

提到这个,沐词脸上不太好看,他说:“是吗?我不知道。”

顾辙点头:“是了,你们沐家才回国没多久,我想你也应该不太了解。所以为你介绍,孟珺书,孟小姐,我弟弟的未婚妻,我的准弟媳。”

他将西装摘下还给沐词,抬头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服务生,服务生就已经心领神会。

不多时,一条长长的纯白纱巾就已经在眼前,他替孟珺书轻轻围在肩上上,恰好遮住了裙子上的瑕疵。

孟珺书突然很后悔,她不该接受太多陌生男人的好意。

“小沐少爷还是得多像你大哥学习,要懂得适时低头。慢慢习惯国内环境吧。”

顾辙也不知有意无意,好几句话都在点他。

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他气得脸色发青,毕竟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他们家的关系可没有顾辙嘴里那么和谐。

“我和他不熟。”

在商界玩了快十年的老狐狸摩挲着高脚杯的圈口,见一根灰尘落在上头又被他吹下去。

剔透的高脚杯盛着猩红酒液在灯下熠熠生辉,他从透明的杯壁中去看对面,目光落在另一个颇为熟悉的男人身上。

似乎有意给不安分的后辈一个教训,也想找回自己另一个圈子里受挫的面子,他招手说道:

“薛总,你在找我吗?”

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从变成终点,又从终点变成,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好像过了很久,窗外的月色也被浓雾遮去了容颜,寡淡而冷冽。可睡在他怀里的人是炙热且明艳的,酒精作用下泛起的薄红一直蔓延到耳尖。

顾思由好像睡得不太安稳,攀着他脖颈的手一直在收紧,迫使他不得不把头低下去。

“嗯……”

不知道梦到什么,顾思由开始皱眉,连带着身体也抽动。

这把杨风清吓坏了。

当他在脑中构想如果这位小少爷就在他怀里因为醉酒而出事,他要担负起怎么样的责任,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太阳时顾思由醒了。

“你……是谁啊?”

昏黄的灯光对于顾思由而言太过耀眼,他紧闭许久的双目并不能很好适应这样的光线,自然也看不清抱着他的人。

他无精打采,困得一晃三点头。

“你不认识我吗?”杨风清怔住,但很快就意识到他只是醉得迷糊了。

顾思由摇摇头,觉得这个人可真是又熟悉又陌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身上不会有这么浓的酒精味与烟味。

那个人应该是很干净,身上有阳光,有微风,有躁动,有他的整个夏天。

他有些委屈,凑到男人耳边祈求般地说道:“你能带我去找杨风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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