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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4

 

杨风清已经很久没有谈过恋爱了。

他仅有的两段情史每一段感情都很令人抓马。

第一段发生在青葱的二十岁,邂逅了不完美的彼此。

他的女朋友是他接触并协助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女艺人,这段感情被小心经营了四年。

他呕心沥血地付出,好不容易把人捧红了,结局却痛得刻骨铭心,事业也因此受到重创。

那时他发现,无论多真挚的誓言最后都会败给命运和现实。

第二段感情没什么感情,那或许只是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都好,金钱、肉体……总之不过是各取所需。

另一位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顾思由的小姨,娱乐圈首屈一指的金牌经纪人秦烟。

顾家为什么不喜欢杨风清的原因,也归结于此。

他时年二十五,头发也没留的这么长,风华正茂又意气风发,在酒局上吃得很开。

他们相对而坐,全场下来甚至没有半句攀谈,可当秦烟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走投无路。

娱乐圈没人能拒绝秦烟的资源,虽然维系住那些人脉关系真的很难。

但杨风清做到了。

他们两个之间,关系说近不近,也总有非议。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上流”社会的确造就了他。

他现在还留在秦烟身边,也只是为了还还人情债,顺便借她威名挡挡烂桃花。

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招惹上顾家的宝贝金疙瘩。

“你的手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

绕在他身旁叽叽喳喳跟个小百灵鸟似的问个不停,顾思由每一句话都出于对他的关心。

杨风清再怎么也不会察觉不出,那些关切话语中藏匿的一丝丝异样又危险的情绪。

得不到回答也不恼,顾思由悄悄贴近他,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并没有被发现。

看着快要倒进自己怀里的小孩儿,杨风清有些无奈。

他刚打算开口说些败兴致的话,设法把人送下车,却一眼扫到小孩儿眼底不浅不淡的一层青黑。

下头的话仅限于到嘴边就戛然而止。

“你没睡好吗?”他问。

被关心了的人很开心,愣了一会儿后突然反应过来,开始很真实地表达抒发自己,试图以真心捧回真心,单纯得好笑又令人沉默:

“啊——昨天晚上是有点没睡好,一闭上眼睛就都是当时的场景,我有点怕。”

他安静地倾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顾思由真的很可爱。

可这样纯粹无瑕的情感,怎么不令人向往,又怎么不令人害怕。

到底是无法成熟的心智,就算上了大学已经年满十八,也还是小孩子。

他已经三十了,就算还有两个月才过生日…

杨风清闭上眼想,自己肯定给不了同等的回应。这可是顾家的宝贝金疙瘩啊,谁敢不要命的觊觎。

昨晚熬夜的疲惫感加剧,眼皮总会往下坠,顾思由有些撑不住。

稍不留神就已经脱力倒下去,吓得他慌慌张张用手去撑,对比正常男人显得有些小巧的手掌落在了杨风清大腿上。

离某个部位很近的位置……

两个人都是一愣。

毫无疑问,这是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挺直的脊背与塌下的腰肢使顾思由一抬头,单薄的白衬衫下包裹的躯体就一览无余。

春光大好。

今天好热,杨风清觉得有些出汗。可车内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

他眼神刻意躲闪,伸手去扶顾思由起来。

迷迷糊糊晃晃悠悠,困倦不堪的“小金疙瘩”红了脸,他借着杨风清的手坐直,稳稳靠在椅背上害羞的说不出话。

“你昨晚是一宿没睡吗?”杨风清笑着问他。

他绞着手指,磕磕巴巴的小声回答:“睡了啊,可是一闭上眼就会想到晚上的事情,一想到晚上的事情,就会想到你……”

一想到你,我就睡不着了。

顾思由悄悄去瞄男人的眼睛,却发现被男人一头长发堪堪挡住,变得模糊不清,晦涩不明。

他很喜欢杨风清的那头长发,柔顺乌亮,在阳光底下会发光,像是绫罗绸缎。

还想着杨风清能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下去,可他好像没有。

“就这么跑出来,你哥不管你?”

顾思由摇头:“我偷偷过来的,我哥应该不知道。”

‘我哥应该不知道。’

杨风清皱着眉看侧镜里停到自己车后边的黑色宾利,陷入沉思。

他挠挠头,看着对自己快要冒星星的小孩儿,突然有点语塞。

该怎么拒绝一个单纯又一根筋的小傻子。

他们本来应该是两条永远不会交叉的线,只是阴差阳错改变了轨道,往后不再有联系,这样才是对的。

杨风清盯着他看了很久,除了觉得他眼睛好看,脸好像很好捏以外,半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这糟透了!

他至少不该觉得一个男人可爱,就算现在坐在他对面的顶多就是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更不行。

杨风清抹了把脸,勉强微笑着打发人离开:“我还有事,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的手也很好,你看。”

他边说边活动了一下受伤的那只手的手指,虽然牵动伤口有些疼,但问题不大,他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但顾思由却很听话,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怕耽误他办事,退而求其次。

“那我回去了,下次见。”

他把期盼全部落在最后的三个字上,却没能与他的“期盼”达成共识。

遇见一个让自己魂不守舍的人,到底要花多大的运气,结局又是好是坏?会后悔吗?

将悲喜完全系在另一个不知道付出会不会有结果的人身上,又真的值得吗?

这是顾思由看文艺片时截取的两段话。

其实他不太懂,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用这两句话来形容似乎很应景。他不知道结局是好是坏,但他遇到杨风清,真的花了好大的运气。

现在连游戏转盘,顾思由都只能拿个低保。

杨风清的出现实在太新鲜,他是顾思由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那类人。

丰富的人生阅历并没有使他变得爱说教,端架子;相反,他更风趣幽默,虽然时而不着调些,人却出奇的可靠。

这也是顾辙所认同的。

他看着趴在车窗上吹风发呆的弟弟,有些沉默,想把眼前岁月静好的画面撕碎,又不舍得见弟弟黯然神伤。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顾思由被哥哥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

哥哥本身的靠近并不会使他害怕,可他心里装着一个还不能宣之于口的人。

顾辙的靠近,使他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好像笼着秘密的那块幕布被掀开。

他的想法险些一览无遗。

“哥。”他没敢看顾辙。

“吹多久了,胳膊压得不疼眼睛还能不酸啊?”顾辙把他拉过来,揉了揉他压得满是印子的胳膊。

顾思由没有回答,发麻的胳膊也由他随意处置。

“还好,我就是有点热……”他完全心不在焉地说着。

顾辙垂眸,继续精细的替弟弟揉着有些发红的胳膊,并没有戳破他实在过于稚嫩的谎言。

“晚上带你出去,你要是困的话中午就睡会儿吧。”

盯着弟弟时,他的眼神总会温柔,至少不比在外那样凌厉,不会咄咄逼人,甚至温言软语地哄慰。

顾思由很吃这套。

头发被吹乱了,几缕本该搭在左边的头发翻到了右边,莫名的违和跟可爱。他没察觉,满腹心事让他无暇顾及。

他的眼眉间沾满愁绪,愁着愁着又有些委屈,顾辙的话使他突然从思绪中跳脱出来,抬头问:“去哪啊?”

“珺书她姑姑今天过生日,特意请了咱们,我们今晚要过去的。”顾辙说道。

顾思由一怔,他不想去。

“我可以不去吗?我不太喜欢那种场合……”

他伸手扒着哥哥的肩不放,把头靠下去,试图采用撒娇的方式拒绝这样的宴会。

“不行的,这个咱们得去,你不去的话爷爷跟妈妈都会不高兴。”

顾辙搂着他,虽然嘴上在哄,但在这件事上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态度。

“你过生日的时候珺书和她姑姑也来了,你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家晾在一旁,我教过你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嗯?”

他知道。

“你就露个面,不用待多久。”

顾思由没办法再拒绝哥哥三番两次的恳求,更何况好像确实是他做的不太对。

可他也不愿意乖乖巧巧遵从安排,还是留有私心:“那我和你说好了,我不去陪她,她也不用来陪我。”

人们总爱在分叉路口徘徊,不敢下决心,有时甚至会畏惧自己做出决定后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顾思由极少犹豫什么,因为他的家庭可以完全支持他现在所能决定的任何结果。

顾辙答应了他,看出他情绪不高,心下起疑却没有张口。现在去问还不是好时机,或许今晚过后就是了。

送来的衣服很低调,是一套很简单的蓝色西装,样式有调整,并不传统也并不繁琐。

他看了一眼,顿时就想起杨风清来。

但一想到杨风清,他就有些泄气。

顾思由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碰到他,下一次的下一次又要多久……

大学生活对于他而言尚且没有任何变数,因为有顾辙在。他好像总是不需要担心什么。

微信上妈妈发来的语音他听了,三条有两条都关于孟珺书,无非是让他今晚好好听话,不要耍性子。

可他明明没有耍性子……

顾思由愤愤不平。

他和孟珺书很早就认识了,顾、孟两家也是世交,相比于其他异性,他们两个的关系的确更近一些,但也仅限于朋友。

而这种关系都在他们十五岁的时候被打破了。

十五岁之后,妈妈开始撮合他们,念了一大堆她的好话,说他们看着般配,家世也合得来。

顾思由并不能完全理解什么叫般配,但他觉得,般配应该就是祖父母跟父母,因为他们非常恩爱。

至少在他眼里是的。

叮——

微信新消息的弹出吸引了顾思由全部的注意力。

他拿起手机一看,心中的一点埋怨跟不忿顿时烟消云散。

孟珺书:今天的宴会你会来吗?

孟珺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明白你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过来吧,算我求你帮个忙好吗?

愧疚感涌上心头,他没再犹豫。

顾思由:好,我一定会去的。

对方正在输入中……

孟珺书:那晚上见吧,我会在外面等你,我们一起进去。

这件事也算他造成的,如果他昨晚没有去找杨风清,今天就不用陪孟珺书。

不要不要,还是他的杨风清更好。

站在镜子前孤芳自赏的小玫瑰有些闷闷不乐,直到辛勤照顾他的园丁进来,告诉他别哭,要笑。

他勉强笑出来。

园丁沉默,果然玫瑰难养。

他顺从地来到晚会,又听话的与孟珺书会面,女孩天蓝色的收腰公主裙与他搭调极了,似乎在弥补上次两人没能同框的遗憾。

她本来就是个小美人胚子,淡妆是锦上添花的韵味,却显得她有些勉强与疲惫,明明只是薄薄一层粉,却将她的笑容压塌了。

那双永远温和却黯淡无光的眼眸盯在顾思由身上,是她先伸出了手:“走吧。”

顾思由挽住她,习惯却别扭地走了进去。

明明也是熟悉的生日会,却带着一丝莫名的,他不熟悉的感觉。

顾思由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但这里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

夸张的水晶吊灯在顶上散着光芒,映照着每一个欲望,这里的纸醉金迷让人迷了眼,他眼前走过一具具摇曳生姿的美好肉体,外包裹着光彩华丽的外衣。

女明星一身赤金色的开叉裙,踩着恨天高从他身旁洋洋洒洒经过,烫了一头港式大波浪,明眸善睐,烈焰红唇下的野心被印在端着的高脚杯上,她朝孟珺书问好。

看似张扬的身裙子其实款式简单,上面也没有精致的装饰,并不会喧宾夺主。

可她真的好美,美得惊心动魄,艳而不妖还透着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难有男人不为她而着迷。

孟珺书从善如流地笑着回应。

等人走后,她就站在顾思由身旁,看着人离开的方向痴痴地说:“虽然柳云若风评似乎不太好,但她真的好漂亮。”

肉体之下,空的只剩利益。

这个名字近年来很家喻户晓,顾思由也知道,作为一代偶像剧女王,她的很多作品都万人空巷。

无法否认这样一张完美的脸,顾思由点点头附和她:“确实很好看。”

他说完这句话,孟珺书却突然沉默了,握着他手臂的手蓦地收紧,落寞垂首:“果然,就算这样的女人也还是有很多人喜欢……”

他不太理解孟珺书的意思,却也无心深究。

因为顾思由现在见到了那个花光他所有运气,还令他魂不守舍的杨先生。

那样多的人,那样嘈杂又虚伪的环境,他却还能透过层层障碍,层层阻隔,一眼就看到他的真实。

那个他来得不算太迟,却也不早的目光所致。

杨风清穿着一身笔挺的宝蓝色西装款款而来,极复古得体。他今天的长发好像不太一样,嗯……似乎做了定型,虽然没有扎起来,但也别在耳后没有风一吹就乱飞。

那一刻,他有点想去打招呼,却在看到下一秒的场景时顿时不敢上前。

他其实并不想去纠结杨风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很疑惑,也有些懵,他不记得今天是开放式宴会。

那杨风清又是陪别人来的吗?

果然,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毕竟一个长相很不错的司机,总会有些特殊业务对……

杨风清递出了请柬。

吧。

顾思由彻底迷茫。

顺着他目光所致的方向看过去,孟珺书看到的并不是走在前面的长发男人,而是长发男人身后那个刚下车就被围住的大明星。

“你也在看薛愈吗?”她问。

“什么?”

“他——”

孟珺书如果不问,他大概不会多看别人一眼。却也这一眼,让顾思由有些走不动路。

很难用贫瘠的词汇去形容那个人,但他往那一立,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得天独厚、巧夺天工。

毫无疑问,就算今天莺歌燕舞百花齐放,这张脸也依旧是所有人中的佼佼者。

他实在太耀眼,美得张扬又锐利,却因为沉静又冷清的气质而削减,变得柔和很多。

同样也是一身蓝色西装,但与杨风清的那一套区别很大,比如他身上这件颜色更深些。

顾思由有些好奇,他探究的眼神刚过去,就被接了个正着,吓得他立马装作若无其事地回避。

这一眼让他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怎么会有这么冷的眼神,不带一丝人情的温度,像凝视深渊般无望地望过来,纵身跳进黑蓝大海的恐惧感,使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形象除却外貌,与荧幕,乃至电视或手机上都判若两人。

“他好像很受欢迎。”顾思由说道。

“那是当然,今天来的人里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想和他谈合作。没办法,他实在太优秀了!”孟珺书捧着脸回答。

看着之前闷闷不乐,现在却满眼星星的女孩,顾思由语塞,这触及到他的盲区。

“你很喜欢他?”

被问到的人突然一怔,随后呆滞地盯着那个方向,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模糊不清的记忆使她消沉。

“嗯,我很喜欢,以前为了去看他的电影首映,我还和我妈吵了一架,被她锁在屋里关了三天,没去上。”

孟珺书突然恍惚了,她踉跄着退后几步,被顾思由稳稳扶住。

当时那些不堪的谩骂好像重新钻入她的耳朵,逼得她快要窒息。

“珺书……”

“那部电影真的很好看,我想大概也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

顾思由沉默。

他看着故事中的男主角了当又果断地拒绝了别人的邀请,转身快步跟上杨风清。

两个人并排走进去,听不清在讲什么,但他们低眉嬉笑的一瞬,根深蒂固在顾思由的眼中。

司机……会和他的雇主这么亲近吗?

他一直扑通扑通跳的心脏,难受的好像快要停止了。

“我们进去吧,再不进去姑姑跟辙哥会来找的。”

他没心思,对着早就走远的人望眼欲穿,想跟过去又没有什么勇气,半心欢喜半心忧,连笑都勉强。

还是孟珺书拉着他进去的。

会场很大,也听说孟珺书的姑姑与她丈夫多年恩爱,每逢她生日都会大操大办,不至于奢靡无度,但那份用心和疼爱也足够羡煞旁人。

而他机械地配合着一切,眼睛却死死定在满会场游走的男人身上。

他们隔着大半个会场,犹如鸿沟丘壑间的眺望,可惜他等的人没能看他一眼。

高脚杯中的红酒在灯光下浪涌猩红,杨风清与圈内的几位好友叙旧,攀谈时又不忘与另一端正跟台长夫妇聊天的薛愈对眼神。

他们要等的人还没来。

“佘三爷来了。”

在躁动与一声声喧嚣议论中,今晚的贵客压轴出场,顿时吸引了会场上所有的目光。

年过半百的男人将白色礼服穿得莫名痞气,身后两个拎着礼盒的黑衣保镖跟在身后,即便是这场宴会真正的主角也要亲自下场去接。

“诶呀,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今天可有好酒,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蒋台长与之浅浅拥抱,被人尊称一声“佘三爷”的男人笑了笑,略有霜白的头发也跟着颤:“弟妹过生日,我不来像话吗?”

杨风清瞥过去,看他们互相客套恭维,又朝里面走,抬脚就直接跟了过去。

那一走,是娱乐圈的半壁江山都在颤抖。

对于不善交际的顾思由而言,他今晚的表现已经足够好,至少没有拂人面子,安安静静听人唠嗑。

他本来就心不在焉,目的也不在于此,注意力完全跟着杨风清跑没影了。

这会儿见他离开,顾思由也彻底坐不住。

醉玉颓山,不胜酒力的小孩难挡酒精的侵蚀,就算只是小半杯,也足够使他红脸。

他晕晕乎乎站起身,端着剩下的半杯酒打算跟上去,却一个不小心与迎面走上来的人撞了肩膀,酒液顿时倾泻而出,洒了一身。

“哎呀——”

女人们惊呼,慌张地扯着卫生纸跑来擦拭,可惜都是无用功,酒液早就浸到布料里了。

“抱歉,我没看到你。”

撞到他的人对他说,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悔意。

顾思由有些醉了,没什么思考能力,懒懒散散地摆摆手说没什么,但与他同席的太太小姐却不敢共勉。

见金疙瘩遭欺负心里是直发慌,她们愤愤不平地站出来指责。

唯有孟珺书,抬头看了一眼犯事的男孩就不说话了。

“你是哪家孩子啊,怎么道歉都不会吗?”

“我姓沐,来找孟……”

孟珺书弹起身,立马打断他的话道:“算了算了,当务之急我先送思由去换身衣服。”

她皱着眉,拉起顾思由就走,也不管背后的人有没有跟过来。

插曲不了了之。

困,还是困,被带着走了一天的顾思由很想回家,想回家倒头就睡。

可他身上浓郁的葡萄香实在太冲了,那一点点绕在舌根上的辛辣,好像都随着情绪的上升绕在了心上。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晚在电梯里,杨风清跟他说过的话。

“我倒是的确认识不少特别漂亮的哥哥姐姐,他们都比我好看,顾小少爷,你想认识他们吗?”

他当时的回答是:不想。

为什么要认识那些人呢?他想认识的从始至终只有杨风清一个。

从前门被推进更衣室,顾思由脱去沾满酒渍的西装外套,留下里面单薄的白色内衬。

他擦擦嘴角,对于门外的谈话没有心思去听,他从更衣室的后门走了。

好巧不巧,他拉开门就看到杨风清拉开吸烟室的屋门走进去。

来时在外面的时候,他身旁有薛愈,顾思由不敢过去。刚才在会场,顾思由身旁有孟珺书,他又不能过去。

现在没有旁人了,他总可以去打个招呼了吧。

莫名的委屈酸酸涩涩爬上眼眶,眼前水雾迷蒙了一片,他摇摇晃晃走过去,直接拉开了门。

这一下顾思由傻了。

“…!”

里面一屋人也傻了。

“这是谁带过来的?还是……”坐在中间的佘三爷问道。

好在所有人都喝得微醺,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杨风清本来还事不关己地倒酒,结果定睛一看吓得不行,立马站起来挡住顾思由说:“啊,这是我的人。”

他这句话刚落,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不瞪大了眼睛看过去,但有个人眼睛瞪得格外圆,显然被这件事惊骇到。

谁都知道杨风清身边已经很久都没有新人了。

他伸手将顾思由拉进怀里,把人挡得严严实实,才敢接着说:“不好意思,小孩儿喝醉了,没个规矩,我把他送走。”

他前脚刚准备迈出去,后脚就被人叫住。

“欸,杨总这样就不好了,人家小朋友可是特意来找的你。”佘老三笑了笑,眼睛一眯调侃地说:“既然是杨总的人,那就带进来一起玩儿吧。”

顾思由像个在夜海上飘零的船只,拥有整片星辰,却独独垂涎于离他最远的月亮。

“这是杨总新签的艺人吗?没想到杨总的眼光,还是这么毒辣。”

听似夸奖的话,知情人却只能听出无限的讥讽。

杨风清的情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会是他的艺人。他笑了,缓缓转头去看佘三爷怀里美得风情万种的女星。

女星手里掐着烟,兀地对视使她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复杂。

这样的眼神,被抱着她的男人尽收眼底。

“当然不是,现在的小孩儿可都不傻,表面上的真心背地里都是顺杆爬。三爷自己不应该最清楚吗?”

前科在此,他怎么敢再犯同样的错误。

搂在腰上的手骤然收紧,疼得女星皱着眉吸了口气,柳云若收回目光后嗔怪地看向佘三爷。

她柔若无骨地靠在男人胸膛,抬手将自己吸过的那支烟放在男人嘴边。

男人高兴了,抓着她葱白的手腕细密地落吻。

好不暧昧,好不香艳。

杨风清说不上什么滋味,可能是对这种场面早就麻木,他平淡地坐下来,顺势把顾思由也扯进怀里。

“听着,我不管你怎么进来的,从现在开始到出去,我对你做的任何举动都是为了保护你,不是有意的明白吗?”

他贴在顾思由耳朵上小声说话,耳鬓厮磨,倒也不输前者。

顾思由在他怀里点头,蹭得头发都要乱了,很安静,但不是很乖。

杨风清让他坐在腿上,手臂一伸继续稳稳把人护在身前,只是手却压在他的头上,不让他抬起来被人看清脸。

还好他哥不在这。

但麻烦也麻烦在这。

飘零的船只离月亮越来越近,顾思由以为无可企及的月亮现在奔他而来。

坐在他怀里后,顾思由本能性地搂住了他的腰,开心的不像在抱一个人,而是在抱自己新买的玩具熊玩偶。

“你们华世都这么喜欢玩地下恋情吗?”坐在斜对角的一个制片人问道:“前天才听说薛愈在片场跟小助理暧昧不清,今天就看到杨总你另有新欢。”

众人唏嘘,饮尽杯中所剩无几的酒,纷纷笑称是狗仔太偷懒了。

“跟小助理暧昧不清?真的假的啊?薛老师。”一直没发话的柳云若突然开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薛愈。

后者眼神已不算清明,略有浑浊,可思路却情绪得很,摇头否定了这个桃色新闻:“助理是有的,但都是外头不了解情况,以讹传讹而已。”

杨风清突然带了个人进来,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可他不知道这也是杨风清意料之外的事。

他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杨风清怀里的人是真是假他不敢妄下定论,薛愈自己那件事确实是真的。

但不是暧昧不清,应该是正八经的另一半,身份不便公开。

他们今天本来可以作为配角,但顾思由的到来使他们突然变成了主角。

接下来但凡稍有不慎就会失手。

今天这个局,谁带人来都得做好人带不回去的准备。举个例子,假如佘三爷想要杨风清怀里的人来玩玩,杨风清给是不给?

给了他们下不来台,不给的话他们以后的合作要怎么谈。

他坐在椅子上,酒彻底醒了。

一盘好棋在他眼前毁于一旦,他现在只能看到一种结果:死棋!

被暗戳戳瞪了好几眼,杨风清笑得苦涩,他当然知道这些。

可惜今晚他谁都得罪不起,怀里的也是大人物,但他不能将顾思由的身份就这么说出去,他要是说了,岂不是坐实他跟顾家沆瀣一气。

如果他真有顾氏的帮扶也就不怕这些了,问题是他没有。

秦烟不会为了他得罪顾家。

但顾家一定会因为今晚顾思由遭受到的一点委屈而活剐了他。

所以现在顾思由不能是顾思由,他只能是一个醉了酒又绵软无力不清醒的漂亮小情人。

他在心里来回打算盘,手握软玉却更像烫手的山芋,好在小山芋还算配合,就是太爱动弹,晃着头在他怀里寻舒服的地方睡觉。

他怕这孩子一会儿突然抬头,手扣着他后脑勺都没放下来过,酸的很。

“都说杨总怜香惜玉是个情种,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杨总都舍不得教他规矩吗?这要是换了我,早一个巴掌抽上去了。”

佘三爷边说边用手掐着柳云若的下巴,硬生生将人拽过来,她疼也不敢吱声,只能笑着含着泪还讨好地喂酒。

杨风清心里发怵,怀里这个可打不得。

“另一半吗,就是用来疼的。她跟我多久,我就对她好多久,她要走我又怎么能拦得住,往后是福是祸她结局如何,我也管不着了。”

话落后的沉默他并不在意,抬手拿起桌上的酒,刚递到嘴边就被顾思由抢走。

他是无意识的举动,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口渴了而已。

杨风清眼神一黯,顺势握住顾思由的手握,就这么就着他的手喝了这杯酒。

他笑着跟顾思由讲:“宝贝,你不能再喝了。”

顾思由眼神迷离地摇头:“我还能喝……你…你不要管我……”

不知道怎么回事,杨风清听着还觉出一股莫名的委屈。

小孩是真醉了,说着就要去夺他手上的杯子,见他不给少爷脾气顿时上来,皱着眉哭道:“你干什么呀!你和我什么关系啊,凭什么管我!”

杨风清可是亲自领的人,这会儿小孩想跟他撇清关系,怎么能不让人觉得诧异。

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出下下策。

扣在顾思由脑后的手往下放了些,彻底把人固定在怀中,凭他怎么挣扎,凭他怎么哽咽谩骂,他不还手也不还嘴。

杨风清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再接吻,竟然会是跟他肖想都不敢肖想的人。

这是个绝对算不上温柔的吻。

他强势地入侵,撬开顾思由的牙关,唇舌交缠的那一刻口中尽是没散去的葡萄香,他没打算浅尝辄止。

那样戏就不真了。

“唔……”

他好像攥了一朵云在手上,那样缥缈又绵软,明明青涩的不得了,却勾得人想得寸进尺。

顾思由的脸很红,羞怯与酒精参了大半,他本来想说的话全都被堵在嘴里,不仅说不出口,也不想再说出口。

这个吻好漫长,剥夺他的思考力,剥夺他的注意力,剥夺他的视线,剥夺他的心。

这还不够,最后还要贴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地哄。

“尝到了吗?不好喝,你还是更适合橙汁和苹果醋。不要闹了。”

顾思由再过多少年都不可能会忘记当时的场景。

他是晕的,傻的,被爱情跟酒精蒙蔽的。杨风清温温柔柔搂着他,却单枪直入夺走他的初吻。

唇舌交缠时,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力,所有感官都汇聚在嘴上蔓延到心头。

好奇怪,明明没再喝酒,却比喝酒还要醉人……

他不会接吻,是被男人带着,诱哄着愈发沉沦。

口中的甘甜使他逐渐着迷,从被动到有些贪嘴地回应索取,覆在他脸颊上的手宽厚又温热,他抓住了杨风清的一根手指。

拇指抹去眼睛渗出的泪水,顾思由眼前雾蒙蒙的,可男人的眉眼好清朗。

顾思由并没有被怜惜,接吻带来的酥麻与窒息是相同的。

他想逃离片刻换气,却根本逃不掉,只是刚偏过头就被重新捧着脸拉回来,重新堵住了嘴。

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才呜呜咽咽地出声讨饶。

顾思由睁眼,看到杨风清在幽幽冷冷的白色水晶灯下,沾满湿意春潮的嘴唇,挺翘的鼻梁,透着冷漠与暗火的眼睛。

“还闹吗?”他问道。

顾思由噙着泪摇头,也不敢看他,就把头埋进他怀里,委屈地小声说:“不闹了……”

明明本来也没闹。

看看他这幅好像被人欺负得不行的样子。

绯红的嘴唇微张喘息,桃腮粉面和引人遐想的委屈与害怕交杂的眼神。杨风清喉结微动,在心里暗骂一声该死。

自己竟然起反应了…

或许是为了哄慰,又或许是为了一刹那萌生的情意,杨风清低头,在他脖子上轻轻缓缓地亲了一口。

“尝到了吗?不好喝,你还是更适合橙汁和苹果醋。”

顾思由不听,还在因为他突然又非常失礼的举动而心惊。

虽然他不仅不怪他,还有亿点开心……

但这并不能使他原谅杨风清!

“看来杨总最终还是选择牡丹花下死。”

杨风清笑得阴冷:“三爷不也一样吗?我与三爷共勉。”

他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在场众人惊骇,本来以为这孩子大概只是杨风清手上的玩物,却没想到杨风清竟然这么认真。

“能让杨总这么宝贝的小美人,我倒是有点好奇究竟长了一张多好的皮相。”

杨风清终于还是脸上挂不住,冷笑着拒绝这种无理要求,直接拂了佘三爷的面子:

“不过是个未经雕琢的孩子而已,算不得什么,比不上三爷身旁的人。但我宝贝得很,舍不得就这么给人看。”

顾思由别的没听到,就光听到杨风清说“宝贝得很”这几个字。

他真的醉了,开心得恨不得缠住杨风清亲几口。

可他好累,头晕得受不了,到最后只能像瘫烂泥一样在杨风清怀里半梦半醒着。

“时间也不早了,实在是不能奉陪,各位尽兴吧,我们就先走了。”

杨风清抱着人站起来,不敢多耽搁,话刚撂下抬头就走。

他走了,薛愈当然也留不下,善后完才追出去,心里觉得奇怪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风清闻言抱着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能说他也不知道吗?

“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你快,先把衣服脱下来。”

薛愈:“?”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措辞上的不对劲,杨风清倒吸一口气,又把人往上颠了颠才吐出去说。

“…我的意思是,西装外套脱下来借我,你给他盖上。”

他边说边往怀里已经睡熟的顾思由脸上瞅,笑得苦涩又无奈:这孩子,怎么在陌生人怀里也能睡得这么香啊。

“你要送他回去吗。”

杨风清有点上头,靠在墙上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他在想,如果自己就这么把人送到顾辙身边去,顾辙会不会当场闹翻。

那他只能把人送到顾思由那个小未婚妻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告诉她:顾思由喝醉了,不要吵醒他。

“当然,我不送他还能有谁送他。”杨风清颇为头疼地说。

他看着薛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赔着笑开口请求:“再帮我个忙,你去找一下孟珺书孟小姐,我得把人给她。”

“你看我总不能抱着他满场找吧,据我所知小姑娘是你粉丝,你肯定比我好说话多了。”

刚想开口但又被噎回去的薛愈:“……”

真是造孽。

弄丢了顾思由,是孟珺书没想到的。

她让顾思由去换衣服,找了更衣室在门口守着,完全无视跟过来的男孩。

“怎么又不理我了?国内的女孩都这么喜欢突然不理人吗?”

她听着这种不着调的话,心里不太舒服,皱着眉问:“国外的女孩儿爱理人,那你回国干什么?出去找她们啊!”

难得她有这种时候,抱着双臂转身不理人,又一副愠怒的模样,只是因为经年累月的过往沉积,眉目间难免幽怨横生。

并不惹人厌,反倒有些嗔怪娇嗲在里。

孟珺书时年十九,身材已经出落得玲珑有致,乌黑油亮的长发挽在头顶,露出颈上大片大片雪白细嫩的肌肤,水晶项链很长,一直漫延到锁骨,最后没入丘间春涧。

她是极招人的,秀气的五官楚楚可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令人心生爱怜,单薄的脊背纤瘦的身材,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

这样的女孩却已经丧失了被追捧竞争的机会,早早定了婚约,包办婚姻下没什么选择权的爱情。

嫁给一个“傻子”。

大家似乎都会说顾家家大业大,嫁进去就是高攀,但鲜少有人提起阴盛阳衰的孟家势力也不小。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并不想他们的对话结束在这种话题上,男孩挠了挠头,拉过她的胳膊试图辩解。

孟珺书心里郁闷,没理他的哄劝,抬手去敲更衣室的门:“思由?你好了吗?”

她手都没放上去,就被握住了手腕。

“你就那么关心他?”

“我不关心他难道要关心你吗?我和他好歹还有婚约在,和你八竿子打不着。”

“意思是如果我成为你的未婚夫,你也会关心我?”

“……”

仿佛连空气都在这句话结束后凝固窒息。

“你在胡说什么?”孟珺书瞪他。

他笑着循序渐进地把人拉到身边来:“姐姐,当年顾家可以是你最好的选择,现在不是了。”

孟珺书看着他,目光呆滞了很久,到头来恢复清明的那一刻还是甩开了他的手,转头重新回去叫人。

“你们沐家自己一堆烂事还没处理明白,就别拉孟家做冤大头了。”

她又叫了顾思由两声,却没得到回应。

她有些担心顾思由宿醉晕倒,所以直接推了门进去,直到空荡荡的更衣室使她彻底傻眼。

“顾……”

孟珺书来不及思考,转身回去找人,却没注意门框上的挂钩,裙子上身的薄纱勾上去,随着她摆身的幅度而撕裂。

她怔住,回头看着已经坏了的礼服,眼神有些恍惚,但裹住自己肩膀的西装外套又格外温暖。

西装外套的男主人心有不忿,说出的话也沾些刻薄,却更显真心。

“突然有些羡慕顾思由,不仅有个完美的家庭,还能有个这么优秀的未婚妻。”

孟珺书没回答,道了声谢谢便走了,对于这枝桃花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与重视。

如果换做几年前,她大概不会选择披这身衣裳。

她着急去找顾思由,但回到一开始他们待的地方却并没有顾思由的影子。相反,今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辙却等候多时。

她脚步顿住,一时不敢上前,说辞在嘴里打转,左右都是一个难字。

她要怎么说,说她把顾思由弄丢了?

“珺书?”顾辙看到她率先开口唤道。

孟珺书硬着头皮走上前,笑着叫了声辙哥,随后面色微僵,拢西装的手也不自觉地发抖,只盼着顾思由那个小祖宗没出什么事。

打量起自己这个准弟媳,顾辙当然注意到了她身上这件明显是男款,且非常不合身,陌生的西装外套。

但他的重心不在于此。

他问:“思由呢?”

孟珺书犹犹豫豫,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可西装外套的主人姗姗来迟。

他边走边想替孟珺书解释:“顾总,我想你可能得……”

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孟珺书打断了。

她皱着眉,下意识挡在男孩面前,将话题的中心尽可能引到自己身上,揽了所有责任:“辙哥,我好像又找不到思由了。”

话音刚落,空气不止凝固窒息,还冷得可怕。

“这位是谁?珺书,他是你的朋友吗?”

顾辙觉得这张脸眼熟,又不是特别熟,似乎在哪里有过点头之交一面之缘,但又好像与那张脸无法重合。

提起他,孟珺书竟然想不到合适的介绍词。

难道要说他是个不在乎顾家势力,敢在你弟弟生日会上邀请我跳舞的人吗?

孟珺书想,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顾总你好,我姓沐,单名一个词。”

这个姓氏很罕见,尤其在这。

顾辙印象里,能跟他叫板的姓沐的人不多,只有一个从外国回来的中年女性商人。

他和沐家人不熟,但隐约记得那个女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年纪都不大,且关系有些乱。

最主要的是,他只认识老大。

那面前这个就是小的了。

“你姓沐,那也算熟人,我和你大哥有过点交集。”顾辙笑着说。

他一笑眼睛都是弯的,很有亲和力,却总透着一股属于狐狸一样的狡黠,只写两个字:奸商。

提到这个,沐词脸上不太好看,他说:“是吗?我不知道。”

顾辙点头:“是了,你们沐家才回国没多久,我想你也应该不太了解。所以为你介绍,孟珺书,孟小姐,我弟弟的未婚妻,我的准弟媳。”

他将西装摘下还给沐词,抬头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服务生,服务生就已经心领神会。

不多时,一条长长的纯白纱巾就已经在眼前,他替孟珺书轻轻围在肩上上,恰好遮住了裙子上的瑕疵。

孟珺书突然很后悔,她不该接受太多陌生男人的好意。

“小沐少爷还是得多像你大哥学习,要懂得适时低头。慢慢习惯国内环境吧。”

顾辙也不知有意无意,好几句话都在点他。

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他气得脸色发青,毕竟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他们家的关系可没有顾辙嘴里那么和谐。

“我和他不熟。”

在商界玩了快十年的老狐狸摩挲着高脚杯的圈口,见一根灰尘落在上头又被他吹下去。

剔透的高脚杯盛着猩红酒液在灯下熠熠生辉,他从透明的杯壁中去看对面,目光落在另一个颇为熟悉的男人身上。

似乎有意给不安分的后辈一个教训,也想找回自己另一个圈子里受挫的面子,他招手说道:

“薛总,你在找我吗?”

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从变成终点,又从终点变成,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好像过了很久,窗外的月色也被浓雾遮去了容颜,寡淡而冷冽。可睡在他怀里的人是炙热且明艳的,酒精作用下泛起的薄红一直蔓延到耳尖。

顾思由好像睡得不太安稳,攀着他脖颈的手一直在收紧,迫使他不得不把头低下去。

“嗯……”

不知道梦到什么,顾思由开始皱眉,连带着身体也抽动。

这把杨风清吓坏了。

当他在脑中构想如果这位小少爷就在他怀里因为醉酒而出事,他要担负起怎么样的责任,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太阳时顾思由醒了。

“你……是谁啊?”

昏黄的灯光对于顾思由而言太过耀眼,他紧闭许久的双目并不能很好适应这样的光线,自然也看不清抱着他的人。

他无精打采,困得一晃三点头。

“你不认识我吗?”杨风清怔住,但很快就意识到他只是醉得迷糊了。

顾思由摇摇头,觉得这个人可真是又熟悉又陌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身上不会有这么浓的酒精味与烟味。

那个人应该是很干净,身上有阳光,有微风,有躁动,有他的整个夏天。

他有些委屈,凑到男人耳边祈求般地说道:“你能带我去找杨风清吗?”

在没听到自己的名姓之前,杨风清还在心里欢喜,这孩子喝酒断片,指不定刚才那些事他也都忘了。

杨风清问他,为什么要去找这个人。

顾思由捧着脸,似乎很开心,喃喃的像自言自语:“他刚才好像亲了我欸……”

杨风清:“……”

要不还是把他鲨了吧。

他恐怕遭不住顾思由回家在顾辙面前随便提到的一嘴。

“你记错了吧?没有的事。”他妄图篡改顾思由的记忆。

可顾思由根本不愿意配合,更不愿意相信,倔强又执拗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是有的,是有的!”

其实他也有些不太确定,只是心里一直巴巴想着,到最后也不再很执拗:“是有的吧。”

他不知道,他真的醉了,第一次喜欢上别人的顾思由根本不理解现在自己的情绪,有没有又能怎样呢,可他就是会觉得开心。

杨风清没说话,神情淡漠又有些低沉,他把顾思由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蹲下身跟他讲:“就算有,也是处于迫不得已。迫不得已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想和一个小醉鬼解释清楚很有难度。

顾思由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懂,可为什么是迫不得已呢?”

他像接受,又不想接受,哽咽着问为什么是迫不得已呢?

杨风清就像噎了一口难咽的肉,堵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他好像看到了六七年前的自己。

他顿住,突然解释不出来,怀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人已经在往这边走。

他将周遭环境拍了个照片发过去,算着时间听着脚步,随时准备藏起来。

但在这之前,他还是替哭得好委屈的顾思由擦了眼泪。

现在这样可不能让顾辙看见。

所以他没办法,只能撒了个谎来圆这场本来就荒唐的相遇:“如果你不哭的话他会来找你的。”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

“你保证……你是谁……”

他模模糊糊地问出这句话,可却没再听到回答。

脚步声离开,脚步声传来。

顾思由在重叠与交替中转醒。

不合身的西装外套在他身上好宽大,他头痛极了只能靠在沙发上,最后还是被顾辙叫醒的。

“哥哥?”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眼睛睁开了,又闭上,甚至因为眼前突然多出来的好多人而本能性的往回缩了缩。

顾辙牵着他的手把他扶起来,将西装外套物归原主:“多谢,华世的人情我记下来了,帮我也替杨风清说声谢谢。”

真是难为他一个人跑走。

杨风清躲在墙垛后头,见事情收尾了径直从衣帽间穿过去往天台走。

今晚的事情,暂时就这样吧。

顾思由的美好是一场由人精心编织、守护的梦,在他身上不会醒,只会随着时间而更深沉。

开头是定好的,结局也是定好的,一切按部就班地推动,但总要有些不该出现在他“梦”里的人闯入这个世界。

这是不对的,必然会有人来驱赶。

顾辙来充当这个角色,他要把出现分歧的梦推回正轨。

“听说你昨天带着思由去了台长夫人的生日会,怎么样,他和孟家那个小姑娘玩的开心吗?”

坐在顾辙面前的女人优雅又慵懒地揉了揉刚烫的头发,岁月对她的宽容令人妒忌。

即使年近四十却也看不出来,白皙的皮肤依旧紧致有光彩,洋气的高挑眉下,那双比同龄人更有朝气的眼睛充满活力与精明的算计,眼角的细纹几乎不显。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提到昨晚的事,他还有点生气,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秦烟,我记得今天我只请了杨风清一个人。”

坐在他对面的人晃晃头,点了一支女士香烟。

“不要这么和长辈说话,我再怎么也是你小姨,我来看我姐不行吗?”秦烟并不在意他的话,转头去看窗外。

今天太阳好大。

从来时就被挡在门外的男人扎起了头发,与修剪枝丫的园丁聊得正起劲,意到浓时情不自禁,还要把剪刀拿过来亲自上手。

“……”

“噗——”秦烟忍不住,扶额将脸埋下去笑了起来。

“他是和谁都能聊起来吗?”

“好像是这样的,他总是擅长找话题,很有意思不是吗?”

听她这么说,顾辙在心里讥讽不屑地腹诽:要是知道他把你小外甥勾搭走了,你还觉不觉得他有意思?

他并没有直说,拿起撂在一旁的手机发了个消息,让人把杨风清请进来,别祸害他的花。

所以顾思由刚下楼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他所熟悉的人,昨晚又在梦里重逢的人,此时此刻坐在他小姨身旁,虽然神情有些严肃,但……

“呀,咱家小玫瑰睡醒了?”

小姨将烟碾在烟灰缸里,招招手让他过去。

小玫瑰,这一直都是秦烟叫他的戏称,因为秦烟觉得顾家保护他的程度和精细地养活一枝玫瑰没什么两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

顾思由走过去,看着已经坐了两个人的沙发,犹犹豫豫,有点想坐到杨风清身旁。

“过来。”

向前的脚步戛然而止,顾辙要被自己这个单纯又一根筋的傻弟弟气笑了,顾思由乖乖在他身边坐下,好歹还算听话。

“干嘛啊你,凶完我又凶你弟弟,大早上的你也不嫌累。”秦烟有些不高兴。

顾思由笑着摇摇头,说没有。

对于他这样的态度,秦烟无话可说,毕竟她再亲也亲不过人家是亲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顾辙拍拍他手背,笑着问:“怎么不叫人?”

他看着秦烟甜甜叫了声小姨,目光移至杨风清时话却卡在嘴边。

该叫他什么呢?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确切的关系。

“喔,忘记和你介绍,这是你杨叔,上回他送过你的。”被秦烟介绍的杨风清愣半天,随后微笑着点头。

按照秦烟的角度来讲,顾思由确实应该叫他叔叔。

“杨…杨……”顾思由杨了半天,也没能把叔字叫出来,他悄悄绞着手指,万分纠结之下朝杨风清投了个委屈又无助的眼神。

才不要只叫叔叔。

杨风清看到了,他忽略了顾思由的目光,打圆场地拒绝了这个称谓:“萍水相逢,举手之劳而已,可不敢承这个人情。”

确实,他救了顾思由,理该得到一些报酬,可如果一定要让顾辙知道他救人的方法,那还是算了吧。

他们的谈话进行的还算愉快,至少顾思由在的时候是这样的。

他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对谈话内容不感兴趣。

零星的睡意作祟,他迷迷蒙蒙间在悄悄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杨风清,想杨风清今天很不一样。

长发扎起来了,白色内衬很薄,袖子挽在小臂,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承认,他是有点垂涎三尺的。他很想问问杨风清昨天晚上的事情,虽然他喝得很多,基本烂醉,可他并没有忘记那个吻。

明明就很真实。

杨风清没有看他,一个眼神也没施舍,他也不求,毕竟在哥哥面前如果表现得太明显,会被骂的吧。

顾思由自以为没有表露出的情绪却早就已经被有心人收入眼底。

“去给小姨倒茶。”

顾辙突然的开口让他恍惚了一下,他转头去看却发现哥哥好像有些不高兴,也不知道他们刚刚都说了什么。

他抬头,却看到小姨离开去接电话,看样子似乎有事。

他这一走,就只剩顾辙与杨风清面面相窥,但尴尬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顾辙率先开腔,毫无避讳地准备点入正题:“能在秦女士身边留这么多年,还能把她的人脉为己所用,你确实很有本事。”

他看着眼前这位确实称得上让人眼前一亮的经纪人,提出了一个疑问:“你长得应该比一般艺人还好看吧?为什么不出道,反而做了幕后?”

杨风清看着他,反问一句:“顾总,这好像与今天您找我的话题无关吧?”

“怎么会呢?当然有关。”他从身后拿出一封文件袋,鼓鼓囊囊,拍在桌子上时的动静清脆,里面的东西也一定很有分量。

“不打开看看?”

杨风清狐疑地拆开了文件袋,入目是他也惊骇的黑料石锤,是在道德边缘游走的交易证据。

他就这么扫了一眼,就已经锁定了好几个关键词,这些关键词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会让热搜爆掉。

而这些文件所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前任,昨晚还躺在别的男人怀里风情万种的女明星柳云若。

他笑了,冷笑,讥笑,带着一丝阴郁的笑,种种情绪在脸上过渡,变化,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很复杂,最终又慢慢回到沉默。

再抬起头,杨风清依旧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微笑,盯着面前的人说:“这种东西,顾总给我做什么?她已经不是我的艺人了。”

言外之意,柳云若的死活和他没有分毫的关系。

顾辙却说:“真的不在意?你明白,我想毁掉一个艺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只要你现在点头,我立马就让人把料曝出去。”

杨风清动摇了,他知道顾辙有这个能力,但他不明白顾辙干嘛要针对柳云若。

“顾总到底想说什么,不如直说吧,弯弯绕绕我听着好累啊。”他有些无奈。

顾辙也不再兜圈子,绕了半天最后还是绕回来:“秦烟的感情状况我不太了解,但据我所知你是唯一一个让她透露出想结婚的对象。”

听到这里,杨风清忍不住出言打断来纠正这个谣言:“顾总,我和秦女士现在只是偶尔有合作的伙伴。”

“既然是这样那么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接近我弟弟的呢?”

杨风清被问麻了:“什么?”

“我给你拿资源的机会,但没给你搭上我弟弟的机会。我不是瞎子,看得出来他对你好像很有兴趣,也看到了监控里你们之前在花园里的见面,你没有解释吗?”

他的提问,杨风清想了半天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都是误会。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站在花园里的那个小男孩就是顾思由。

至于后来的事,更是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他太单纯,没有很高的分辨能力。我直说吧,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甚至不该相遇,他也不该抱有期望。”

话说到这个程度,杨风清当然懂。

顾辙希望他能和顾思由断联。

那个总是会有些发痴地站在灯光下望着他的小傻子,和他实在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走到现在已经够长了。

“这几封文件你拿着做什么都可以,销毁、曝光、牵制,你怎么用都行,我不会插手有关的任何事。e&c现在舍不下她,如果你就此要挟,估计会捞到不少好资源。”

虽然人不在娱乐圈,但顾辙确实有时比娱乐圈的资本还要狠:“这封文件就是我给你的报酬。”

杨风清没有理由拒绝。

“在娱乐圈待久了,确实会很羡慕一张平整的白纸。我与顾小少爷确实不是一路人,他大概只是因为我的容貌有些许的好感吧。请顾总放心。”

他做出承诺,自始至终都没把那封文件还回去,一直握在手里,倒是生怕别被要回去。

能让他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他还爱着某某,而是这背后巨大的利益使他不得不紧紧抓住。

杨风清起身,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应该离开了,他现在要去解决问题。

顾辙对于他的态度很满意:“事不宜迟,请吧。”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带上文件,寻着刚刚顾思由离开的方向过去,人正在拨茶叶。

杨风清一下又说不出话,他静静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看到小傻子嘴角的笑意,在想他待会儿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开心。

真的是,怎么不去喜欢一个更优秀,更好的人呢?怎么偏偏是他,他们明明注定没有结果。

杨风清看在小傻子并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面上,心安理得原谅了他。

该来的总要来,他现在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为告别而做的铺垫。

不多不少,他念的只有三个字:

“顾思由。”

从车窗望向顾家花园,阳光会将白色雕像晃得模糊不清,光遮住了雕像精致古典的眉眼,神情含糊不清。

就像听到杨风清说话的顾思由。

“昨天晚上……”是顾思由先开的口,半遮半掩的话,试图将话题拉向旖旎。

他以为对面的人至少会安慰几句吧,他醉得那么厉害,又被占了便宜,虽然他自己并不那么觉得。

可杨风清好决绝,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在他眉上停滞,温和又坚定地说:“昨晚的事我很抱歉,趋于形式,我不得不做一些过于失礼的事情。”

好像是有这回事。

他犹犹豫豫也记得杨风清说过的话,所以点点头,没说什么。

可杨风清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愣在原地。

“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顾小少爷不必放在心上,也不要像别人提及,会给你惹麻烦的。这种场合很危险,以后顾总不在的话,你不要去。”

明明都是很体贴的劝说与建议,偏偏每个字都透露着疏离。

杨风清再也没叫过他的名字。

“我要离开了。”

顾思由恍惚地抬头,问他为什么。

他笑了笑,说了个最直接,也是最真实的理由:“因为我要去工作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我想这回大概是永远不会了吧。”

这句话杨风清没有多余的解释,他离开得很从容淡定,虽然这种方式很残忍,可总比那些无谓的欺哄好很多。

顾思由也不该被那样欺骗。

他站在那里,听到“永远”两个字时心都要碎掉了,呼吸都打着颤,懵懂的眼睛被委屈占满,眼仁从白到红,再到覆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顾思由低头,哦了一声,没有追问更没有去追杨风清。

他要是追了,哥哥会不高兴的,他不能给杨风清添麻烦。

而且顾家十几年的宠爱也让他拉不下身段。

凭什么他要去追,以前……他可从来都是被追的那一个。

那时光从厨房的玻璃窗穿进来,打在顾思由的脸上,他也如园子里残破的石膏像一般,美好不可代替,却有着自己无法愈合的伤痕,秉持着自身仅有的高傲伫立在一角。

但伤心是可以看得见的。

一个人的单薄与盛气凌人是不一样的。

杨风清没有忽视顾思由的脆弱,但他同样也拿捏住了顾思由的骄傲——一株在城堡、蜜罐子里长大的小玫瑰。

追捧对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他还没到把顾思由迷得神魂颠倒的地步,只要强硬一点,顾思由就不会再往前了吧。

杨风清好像在立fg,不知道会不会被打破。

但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笃定。

顾思由可以拥有更好的,他也会为更好的人而倾情。

回到车上时杨风清还在想,那个小孩,不会哭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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