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还记得刚进入秦王府的时候,便被李嬷嬷耳提面命地强调了“王爷枕畔不留人”,到头来,却在这种时候、这种境况下破了规矩。
黑暗夜色中,苏栖禾的眉眼软了下来,睫毛忽闪,正如内心激烈的波折跌宕。
原本都想好了要就此离开的。
毕竟江寻澈夺嫡功成,她对殿下的知遇之恩也算是还尽,再纠缠下去,于他于己都没有好处。
可偏偏他踩着她心灰意冷的临界线,随手又抛来一点温暖,让她的心底再次涌现不该有的希望。
说不定他其实有一点喜欢她呢?
脑海中一个声音说:或许吧。而另一个声音说:别做梦了。
满脑子的思绪都如一团乱麻,纠缠不清,挣扎纠结,搞得毫无睡意。
因为前一夜几乎彻底失眠,所以第二天清晨她醒得比平日晚了一些。
一睁眼就看见漆黑如墨汁的避子汤摆在床头,鼻子一皱,而原本躺在身边的人早就不见踪影。
苏栖禾支起耳朵听了一下,外面的客厅里有好几个人在说话,而且专门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江寻澈方才从寝房走出去的时候,会不会对他们比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还在里面睡觉,要小声点。
就像每一对寻常生活里的伴侣一样。
她脸上又一阵飞红,屏住呼吸,继续去听。
应该是南风、管家还有李嬷嬷,几个人在询问王爷关于搬入皇城中的毓庆宫的事项。
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话声音都小,现在刻意压低之后,就更是完全听不清。但年轻随侍的嗓门比较大,就算小声她也依旧能听见。
南风在问江寻澈:“殿下,在毓庆宫收拾房间的时候,需不需要单独划给苏姑娘一间?”
“我去问过长春宫的紫烟姑姑,她说按照规矩,只有有名分的女子才能得到房间,不管是正妃、侍妾还是通房。而苏姑娘”
谁都知道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所以这个问题的核心其实是,要不要给苏栖禾一个名分?
所有人都在等着殿下的答案。
可能他们作为王府的老人,以半辈子的人生阅历来看,依旧会觉得他们俩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有些奇怪,需要个解释。
苏栖禾的心脏跳得飞快,不顾双腿双脚的酸涩,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踮着脚尖走到窗边,想把他的回答听得更清楚一些。
而江寻澈的声音如愿传来,是他一贯的沉郁清冷,如玉石落冰盘。
“没有必要。”
他就用简洁的这四个字,给她的地位做了盖棺定论。
她不配有名分,也不配毓庆宫里一个体面的单间,因为在王爷眼里,她就是一个漂亮的、有几分用途的工具而已。
没用时就冷落在一旁,有用的时候再叫过来,偶尔心情好时逗弄一下,还能收获她眼里毫无保留的爱慕情意。
说不定昨晚,他之所以临时开恩许她留在床上过夜,就是为了暗中欣赏她的纠结和挣扎。
工具和玩物是没有必要给予名分、没有必要倾注感情的。
苏栖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挪回床上的。
床头那碗避子汤映入眼帘,都已经晾凉了,却还在散发着浓郁的、令人抗拒的药味。
这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端起来,将又冷又苦涩的液体仰着头一饮而尽。
因为动作太狠,甚至还有一点药汁滑进了鼻子里,鼻腔和咽喉的双重刺激让她顿时泪如泉涌。
外面好像还在继续商讨着什么,她已经无心再去听。
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咬着嘴唇,无声地哭了一阵子,哭累了,又干脆缓缓倒了下来。
讨论结束,江寻澈推开卧室的门,见女孩还平躺在那里,双眸紧闭,好像还没醒。
于是转身对李嬷嬷说:“过两个时辰再来叫她吧。”
老妇人自然点头答应,下意识要顺着门缝往里看,可江寻澈反手又把门关上了,摆明是不愿意让旁人看见里面的情景。
李嬷嬷心如明镜,腹诽两句,然后装作什么都不懂。
他们各忙各的去了,没人知道苏栖禾虽然平躺着纹丝未动,但眼角始终有泪在静静滑下,浸湿枕席,寒凉入骨。
因为已经选定了秦王在皇城的府邸是毓庆宫,所以今天一整天,王府都在忙忙碌碌,来回搬运着东西。
日落之后,江寻澈终于从公务中抽出空来,准备去看一眼。
穿过皇城大门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透过车窗,看到了外面的护城河。
水中倒映着一弯漂亮的上弦月,顺着粼粼波光,兀自摇曳飘零。
不知为何,收回视线的时候,他心里冒出一些微妙的、不详的预感。
江寻澈永远也不会知道,今夜,就在自己凝视倒影的同时,苏栖禾也正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上真正的月亮。
夜幕低垂,孤月凌空,是一个适合赶夜路的好天气。
两件衣服已经打包好了,也提前检查过左右隔壁的房间里都没有其他人在居住,这样不会误伤别人。
她甚至拿着一个小桶,拖着肌肉酸疼的胳膊,往返好几趟去打水,填满了偏殿门外的两个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