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光华摇曳,融化在她墨染的眸子里,璞玉浑金,流转颠倒。
秦王翻身下马,身后南风和刑部众人一拥而上,把黑衣人控制住。
因为王爷早早就判断出柳家可能要发难,所以他们出发得不算晚,快马加鞭赶过来,路过下马坡的时候已经解救了苏承睿,现在再进城,只为将柳家这群地痞一网打尽。
一时间,大家各有各的忙碌,好像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遥遥相对的王爷和苏姑娘。
苏栖禾犹豫了片刻要不要走过来,最后还是决定保持周全礼数,于是抬脚朝他的方向小步上前,准备致谢行礼。
她垂着眸子,睫毛忽闪,没有看他。
江寻澈住了脚,立在原地,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一点一点变大,直到震耳欲聋。
认命
◎当他意识到在意的时候。◎
分明是不远的距离, 一步一步走过来,却好像过了很久。
苏栖禾终于站定在江寻澈面前时,刚要开口, 先听王爷道:“感谢的话就别说了。”
虽是淡漠而意兴阑珊的语意,但从他这边说出来,却总觉得有点别的意思。
像是期待她说些感谢之外的句子。
可她除了口头上反复表达谢意之外,确实没有什么别的能报答恩情的办法了。
毕竟一个辅政王爷与一个民女,地位差距悬殊,宛如天堑,实在无法平等地互惠。
反过来想,殿下希望她说什么呢?
女孩低头不语,神情沉凝,在夜风里亭亭玉立。
落在江寻澈眼中,就无端生出几分疏离。
就像一池荷叶正中央的那朵清莲,生于污泥而不染凡尘, 礼貌大方地盛开, 无形吸引着人前去观赏,但它又离岸边很远, 难以接近, 更不可能让人拿在手中玩弄。
沉默越来越长, 痛感一点一点渗出来,丝丝缕缕,逐渐裹卷了他的整个心脏。
嗓子发紧,好似有千万句话同时堵在喉间,反倒弄得半句都无法出口, 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苏栖禾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垂, 不肯映出他的倒影。
是不愿意再看他了吗。
秦王知道现在两人的境况有多怪异,想要移开目光,却发现肌肉僵硬绷紧,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难以从她面前抽身。
好在南风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才猛地住了脚,朝这边探头探脑,面上露出些急切。
于是王爷轻轻咳了一声:“过来。有什么事?”
“殿下,苏承睿突然吐血不止,恐怕、恐怕是之前被柳家人伤到了脏器,而且不止一处。”
“我已经叫苏夫人去看了,这边还有苏姑娘”
柳家豢养的那群打手都是实实在在的地痞流氓,打人不分轻重,还很懂“杀人不见血”那一套。
叫家人,而不叫医生,说明情况几乎已经无可挽回,只剩临终告别。
苏栖禾瞳孔颤抖,猛地深吸一口气。
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她匆匆对秦王行了个礼,然后就转身朝着南风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因了某些难以深究的紧张和急切,江寻澈出发的时候,完全没有等全套的王府车马备齐,而是轻车简从,只求尽快抵达。
就算加上刑部跟随而来的人员,也只有王爷寻常出行礼节的一半。
可就算是规模锐减之后,这些人依旧能把苏家的小屋子彻底淹没。
骆灵有条不紊地忙着给大家倒水,阿萍恪守待客礼仪,也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
所以当苏承睿突发状况的时候,南风他们就近把他安置在阿萍的病床上。
他脸色惨白,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来,喷在前襟上,还夹杂着不明的碎块。
随行的府医在试图止血,急得满头大汗,可仍旧是徒劳。
骆家的小医女端着水壶过来看过一眼,然后眉头紧皱地摇了摇头,对旁人做了个“没救了”的无声口型。
阿萍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丈夫的痛苦模样,表情还很平静,也没哭,只是双腿一软,不得不坐在了他床边。
她盼着丈夫回家躺在这张床上,盼了很多年,从闺阁少女变成人老珠黄,终于有一天决定要死心,他却突然回来了,还是以这种狼狈的样子。
之前她还给女儿说过,感情是没那么容易消逝的。
所以现在坐在苏承睿的床边,看着他受尽折磨,阿萍的内心还是非常复杂。怜悯,心软,爱恨,悲喜,交织在一起。
回光返照之际,苏承睿本来已经涣散的眼神又重新聚焦,看清床边的人后,他扯起沾血的唇角,微微一笑。
他叫:“阿萍。”
“我不去京城了,也不要什么功名了,所以咱们不要和离,好不好。”
堕落十余年,在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苏承睿终于意识到,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