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当我发现汪琳的身影,便加快脚步。虽然只b智惟哥快一些些,我也不断回头注意着他。我们排在一群想和汪琳拍照的观众後面,慢慢地向前。
轮到我的时候,汪琳接过我的礼物,也从琴盒盖的袋子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汪琳写信这件事很稀奇。我正想拆开,却被她阻止,要我晚点再看。
我点点头,听话地把信放进背包,转而问她,「你等等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什麽,当作庆功?」
「庆功的事等下次吧。」汪琳望了眼我身旁的智惟哥,但在和他对到眼以前就快速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我。这个瞬间,她的表情好像闪过了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异样。我很在意,却不方便在这里问。汪琳接续道,「别浪费了你们难得的重逢。」
我感觉越来越多人排在後面,等着找汪琳合影或者送礼物给她,於是我再次点头,向汪琳道再见。
出了演艺中心,智惟哥和我就这样站在门口,我不好意思先开口,智惟哥好像也犹豫着。
半晌,他终於还是主动提议到演艺中心隔壁的咖啡厅坐一坐。我突然有一种得救的感觉,用力点头,并抢在智惟哥前,先替他开了门。
几分钟後,我们点了饮料,在靠窗的小沙发坐下。
我鼓起勇气。「智惟哥……怎麽会来听汪琳的独奏会?」
智惟哥的目光黯淡下来,轻叹了口气,「是汪琳邀请我来的。」
所以真的是汪琳!可是,为什麽智惟哥看起来有点难过?他好像……不是很高兴?是因为我吗?
我想起我应该和智惟哥道歉。
「智惟哥……对不起。」杯里冰块的凉感透过我的手掌传至心底,「对不起,我之前那麽任x地把所有社群帐号都删掉了,让我们这几年都没有联络上……还有去年——对不起……」泪水流下,落进我的杯子,与冰可可混在一起。
「日恒。」这麽多年以後,智惟哥再一次唤了我的名字。他就像以前那样ch0u了餐巾纸给我,一切都再自然不过,彷佛我们不是六年没见面,而是六天。「其实……这几年我不是没有找过你。」
「咦……」我抬起头来。我读不懂他的眼神。
「我有试过在社群网站上找找看你有没有新帐号,但一直没有找到。五年前,我也试着跟汪琳要你的联络方式。但是她没有给我,反而传来几张你和一个外国男生的照片。你和他……看起来很要好。汪琳也说,你过得很好,要我不要再打扰你。」
外国男生?我搜寻记忆,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寄宿家庭的亚力。汪琳她……把亚力和我的照片分享给智惟哥吗?为什麽?她为什麽要叫智惟哥不要再打扰我?汪琳她、她明明……
「她明明知道我那麽想念你!」话语冲口而出。
智惟哥无奈地苦笑,「那时我心想,如果你已经找到了愿意好好理解、陪伴你的人,那样就好。那样我真的不应该再找你,所以——」
「亚力只是朋友!」我反驳,不小心说得太大声了,邻桌几个人将目光转向了我。餐巾纸被我的眼泪浸到破了洞。
「我知道,」智惟哥歉然道,「汪琳打来邀请我听音乐会的时候,都跟我解释了。我很懊恼,毕竟,因为几张照片就误会的我也该负一半责任。」
「可、可是汪琳为什麽要这麽做?」我发起抖来,刚才稍微平静一些的泪水又窜了出来。柜台後方的咖啡机声响令我难受极了。我摀住耳朵,待咖啡机暂停运转,才能听智惟哥说。
「其实,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相信、不知道该怎麽反应。我很生气——她怎麽可以只是打个电话来解释、几句道歉的话,就把之前你和我失联的时光一笔g销?如果我能早一点和你联络上,或许当你在国外有什麽烦恼,也多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是这都来不及了。」
听着智惟哥的话,我也思索着。那些我原本可以寄给他的信件,已经累积了三个鞋盒的量;那些感到难受的时刻,本来都能有他的陪伴。但那些失去的六年,都回不来了。
「智惟哥……」
他的眼神柔和了些,展露浅浅的笑,「可是,我很想见你,所以我还是来了。我沉淀以後,想了很久。我想,汪琳不是恶意的。她只是忠於自己的判断,做了一个自认为对我们好的决定。就像我也因为自己的认定,就没有联络你;而或许,你也有自己的一些原因,而没有再找我。所以,或许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任何人的错、不是单一哪方导致的,而是一连串事件产生的结果。」
「可是……」我伸手想拿餐巾纸,智惟哥又替我ch0u了一张,倾身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那个熟悉的感觉,使我杂乱的思绪逐渐缓和下来。「智惟哥,秀霞nn……秀霞nn离开的时候,我、我有打电话给你……」
我想让他知道,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找过他。
「我知道你打来过。谢谢你。」智惟哥大概想起了那时的事,他的笑容淡了一些。「那时候,因为处理着阿嬷的事情,一直没再找到机会回电给你。等我终於忙完,已经过了一阵子。时间一久,总觉得也失去了适当的理由再打给你。但是,知道你有打来,我很感动。谢谢你。」
我点点头,感觉安心了些——至少,他知道我曾联络过他……
我稍微平静下来,同时想起了汪琳那封信,决定现在来读。
不晓得为什麽,我总感觉,那很可能是她想对我说明这一切才写的。而我很想知道,她会怎麽告诉我。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以狐狸贴纸封口的信封。
里面的信纸是我喜欢的淡蓝se,没有其他装饰。汪琳用力书写的字迹透到了信纸背面,右下角还有一个明显的痕迹,大概是乾掉的水滴。
「杜日恒,」我轻声地念出汪琳的字句,「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朋友,自以为是地判定了你跟苏智惟不适合,只因为我看不惯他。几年前你告白後的难受,让我非常心疼。那之後,我也一直很排斥苏智惟。因此,当他突然找我要你的联络方式,我决定拿你和那位亚力的合照,间接让他认为你有了交往对象,而不再找你。即使当时我并没有说任何谎骗他,但我那麽做的时候,很清楚那种几乎是暗示的方式,一定让他误会……那时我自以为是的轻率决定,却害得你们这麽多年没有联络,我真的、真的很抱歉。那天和你一起吃饭,看到你提到苏智惟,那麽坚定的眼神和思念,我意识到自己破坏了你那麽珍惜、宝贵的感情。对不起。我知道,说再多也没有办法挽回这几年的失去;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趁这次独奏会,好好弥补。我真心希望你和他能有好结果。」
我读着,眼泪不受控地落在信纸上。我望了眼右下角那个水痕,才想到,或许那也是汪琳的泪。
智惟哥担心地望着我,随後起身,到一旁自助区装水。
我可以感受汪琳信里每一字、每一句深刻的歉意。我也好想、好想原谅她,汪琳是我多麽重要的朋友……可是,没有智惟哥的这六年,我真的很孤单。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他,也始终喜欢着他。当然,一开始幼稚地删去联络方式,是我的错;然而之後,智惟哥和我都找过彼此。如果不是因为汪琳……会不会,我和智惟哥能够提早几年重新连系上?
心底的酸涩挥之不去,我喝了口智惟哥倒给我的水,小声和他道谢。
我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会原谅汪琳,但不会是现在。我需要时间,才可以好好地、没有疙瘩地和汪琳相处。
脑中播放着从前与汪琳共处的点滴、那些因为练琴而慢慢熟悉的日子,还有那张我夹在「小日的社交手册」里,无b珍惜的三人合照……我是多麽喜欢汪琳,又是多麽喜欢智惟哥。
我希望,他们两个能一直在我身边,也希望他们能过得健康、快乐……
「日恒,时间不早了。」智惟哥出声提醒。
我点头,收拾好随身物品。
智惟哥和我坐的是同一线的捷运。星期二深夜,车厢里没什麽人,这令我放松了些。我需要安静,才能排解一个晚上过载的资讯与感官刺激。
更何况,智惟哥就在身旁的实感令我感到害臊。整趟车程,我都戴着耳机,偷偷看他。原本我以为他会先我几站下车,他却持续陪着我,直到我那一站。
「太晚了,我陪你走回家,b较安全。」智惟哥像是知道我会担心一样,补充道,「现在的时间一定还赶得上末班车,没问题的。」
「谢谢你。」
我们并肩走在无人的长路上,回忆在我脑中不断跳出,像是公园里小孩子吹的泡泡,越来越多的泡泡浮现又飘走。我想在道别前找点话说,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麽。
「是这一栋,对吗?」直到智惟哥询问,我才从记忆中回神、点头。
看着智惟哥漾着浅浅酒窝的笑容,原先封印着我话语的魔咒突然解除。
我不要他就这样走掉。
「智惟哥,等一下!请问你的手机……」原本的勇气像泡泡一样破掉,使我懊恼极了。
但是智惟哥知道我想问些什麽。他总是知道。
「我没有换过,还是一样的号码。」
听他这麽说,我松了口气,朝他挥了挥手。这大概是从我们到咖啡厅以後,我难得的笑容。「谢谢你,智惟哥!请好好休息。」
「好,你也是。」
我点点头,看着智惟哥缓缓走远。
我知道,这不会是我们最後一次见面。
这几个星期,我没有主动联络汪琳,虽然她如果传了什麽给我,我还是会简单回覆,大多时候都只用贴图。再後来,或许是汪琳感受到了我的难过与刻意远离,渐渐地,她也不再找我。
可这一两天,我开始想念我们自在谈天的时光。我想念有什麽话都可以直接跟她说的以前。尽管心底深处还是有什麽卡住的感觉,可是那根刺逐渐被排出了。
智惟哥那天说的话,我好像慢慢明白了——并不是任何人「错」。
犹豫许久,我还是传了讯息给汪琳和智惟哥。以想替汪琳庆功为由,我邀请他们星期六一起到一家我想去很久的咖啡厅。
智惟哥最近似乎很忙,我们虽然偶尔会透过通讯软t小聊一下,却也没有办法太频繁。不过,在读过我的讯息後,智惟哥很快答应了。
傍晚的时候,我才收到汪琳的回覆,说她星期六也没问题。我是上午传出讯息的,等待她回应的时间一直很紧张,深怕汪琳不想来、深怕她会觉得太奇怪。
其实我很害怕,以後再也没有办法和汪琳好好相处。我很害怕,会失去我最好的朋友。
星期六下午两点,我和汪琳同时抵达咖啡厅。我看着汪琳停好那台考上大学时,养父送给她的重机,想起了她收到那天,是多麽开心地拍了照片传给我。这几年,汪琳和她的养父母越来越亲近,我很替她高兴。
汪琳来到我身旁,向我挥手。几个星期没见到面,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大力地抱住她,前阵子那些不愉快都在这个瞬间消失。我不愿再像和智惟哥失联那样,失去汪琳。
她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却还是回抱了我,轻拍我的背。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汪琳眼中闪着泪光;但她立刻掩饰过去,转而攻击我的鼻子,伸手捏住,就像以前一样。汪琳变回平常的样子,我也放心了。
智惟哥慢慢朝我们走来,汪琳玩笑似地挽住我的手臂,推开咖啡厅的门。
这是一家带有日本昭和风格的咖啡厅。近期我迷上了日本八零年代的偶像歌手,喜欢她们可ai的服装和有朝气的歌声。咖啡厅老板也是ai好者,墙上挂了好多我认得的偶像照片。
汪琳笑出声来,指了指我今天的粉紫se古着洋装,「杜日恒,你真的是生错年代。」
我也笑了开来。我的确常常喜欢上与过去相关的事物,也常常觉得自己生错年代,是不小心坐上时光机结果下错站的人。
我紧挨在汪琳身旁研究菜单,心情越来越轻盈,总觉得像是回到高中时代,有一种我们三人又一起出去玩的错觉。
「如果你们选好了,就统一画在这张表格上面,我去点。今天让我请客吧。」智惟哥提议,我从菜单抬起头,对上他温暖的笑容。
「咦?可是……」然而,我选好想吃的以後,早就算好费用;况且让智惟哥请客,也很不好意思,明明是我约他们两个出来的。
「我想请你们。没问题的。」即使智惟哥的语气很温和,仍带有某种软x的坚持。
我还未反应过来,汪琳已经欣然接受,接过点餐表格,填好自己的,也替我填了。智惟哥起身点餐,我也只好默默把钱收回背包里,和他道谢。
趁着智惟哥点餐的空档,我拿出向爸爸借的底片相机,对准汪琳。
「汪琳,看我一下!」我唤她,她只是假装冷淡地看了我一眼。
「你最好拍帅一点。」
「那、那你笑一个!」见她没有什麽反应,我继续试着说服她,「你笑起来……很漂亮!」
汪琳仍是一副冷酷的表情。「快点照。」
我耸耸肩,决定接受汪琳的反抗。但是我慢慢对焦,这也是我的反抗。
智惟哥点好餐,回到座位,我也想替他拍照。智惟哥的笑容变得b平时更加腼腆,他的难为情也使我害羞起来,快速拍了几张就把相机收回背包。
我靠着汪琳的肩膀,彷佛这样就能稍微分散被智惟哥传染的羞怯,直到餐点上齐,我有理由低头专心吃甜点、避开智惟哥柔和的眼神与那两颗酒窝。
就像是汪琳独奏会那天,我感受得到智惟哥的视线。我们在等待甜点的空白之间无声交换着微笑。
「你们两个够了哦。」汪琳出声,令我吓了一跳,深怕没有顾虑到她,不小心冷落了她。
「汪琳……」我轻轻拉她的衣角,犹豫是否应该道歉。
「这麽多年以後,你们好不容易见面了,好好把握相处的时间啊。这样一直偷看对方,不如好好把想讲的话都说出来。不过,我先说喔,」汪琳望向我,原本看起来有点不耐的表情变得好温和,「我可是一直喜欢着杜日恒。以前是,现在也还是。所以苏智惟,你最好主动一点,要不然到时她被我抢走,你後悔也来不及。」
「喜、喜欢我?」汪琳对智惟哥说的话,我虽然有听到,脑中却只是不断重播她说的「喜欢」。不晓得为什麽,我意识到她说的似乎不是朋友的喜欢。
可是……汪琳……喜欢我?
「你真的太迟钝了。」汪琳噗哧一笑,朝我扮了个鬼脸。「没事啦,不要想太多!那只是朋友的喜欢。」
来不及了。我只是盯着汪琳,脑中跑马灯似地播放与汪琳相处的各式细节。我从不认为任何人有可能对我是恋ai的喜欢,所以或许,汪琳真的只是开玩笑的……
还没有办法深入思考,智惟哥的声音就将我拉回当下。
「你说的没错,是应该好好把握。毕竟因为那个误会,让日恒和我这麽多年没见,难免有遗憾,但……」智惟哥顿了顿,这好像让汪琳有点心虚,或许是想到了当年传了照片的事情。他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露出笑容,像是想安抚汪琳一样地继续道,「但,我也想谢谢你。因为你重新牵线,才让我们有再见面的机会。没有和日恒联络的这几年,我想我们都朝着各自的目标努力前进,这样也很好。」
「哦。那很好啊。」汪琳耸了耸肩,那份不自在稍微淡了些,可她假装轻松的语气里,仍有一点点尴尬。
「日恒,」忽然被点名,我睁大眼睛,智惟哥的酒窝因为他更加绽开的笑容而变得明显一些,「你这几年一定也很努力。独自在国外读书并不容易,辛苦你了。总觉得,你成长了不少。」
「智惟哥……」我想说谢谢,眼泪却先流下来。智惟哥的话彷佛抚平了我六年来那些难过与迷惘。纵使这几年他不在我身旁,也还是惦记着我,这才是最重要,也最令我感动的。
我接过智惟哥给的面纸,x1着鼻子、擦乾眼泪,试图挤出笑容,不愿让他们为我担心。汪琳开始收拾桌上的空杯盘,拿到餐具回收处。
没多久,汪琳回到桌旁,没有坐下,只是拿起手提包,「该聊的都聊了,我这颗巨型电灯泡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罗,杜日恒。」
话才说完,汪琳就潇洒离去,连让我好好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我只好对着窗户外她的背影挥手。好像心电感应,汪琳像几年前那样,背对着我也挥了挥手。
智惟哥与我又再度被害羞垄罩。安静地看着彼此,笑意悄悄窜上嘴角,我们相视而笑,名为汪琳的挡箭牌消失,我的声音好像也跟着不见了。
良久,是智惟哥打破了沉默。
他出乎我意料地,轻轻拉住了我的手,轻声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就这样被他领着,出了咖啡厅。我不知道他想带我去哪里,我只知道,我很想跟他一起度过剩下的午後时光。
智惟哥带我去坐的那班公车上,暂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车里很安静。我们坐在紧邻的位子上,刻意拉开了一点距离。或许我们都怕太靠近彼此,会不小心破坏了某种平衡。
智惟哥先开了口,却是问我关於去年,那个我没有赴的约……
我难为情极了,越说越小声,「因为……我们见面前,汪琳告诉我,她看到你跟一个nv生很亲近地在咖啡厅里。汪琳说,她听到那个nv生问你想吃什麽、她回家可以煮给你吃……我很怕你其实已经有另一半,我、我很难过,也很怕打扰到你,所以决定不去找你。对不起,智惟哥……」
智惟哥愣了愣,旋即想起什麽似地解释,「汪琳那时候看到的,应该是我的编辑,也是我大学时期的学姊。」
「编辑?」
「嗯。」智惟哥腼腆地笑了,「那时候,我刚在学姊的出版社,跟其他创作者一起出了本文集,打算讨论之後新的作品。我阿嬷离开以後,我因为我姊的鼓励,决定去追求绘本创作的梦想。回想起来,那是一个很疯狂的决定。我把书屋交给了子凡,开始认真创作,和学姊的出版社合作後,常常跟其他创作者一起到她家讨论。」
原来是这样……所以是汪琳误会了。我好想知道,智惟哥现在有没有另一半?但我不敢问。
另一个疑惑也在脑中亮了起来。智惟哥说的文集……该不会是那一本?
我打开背包,拿出随身带着的书,递给智惟哥,心底跳着的是即将确认重要事情的雀跃。「智惟哥,你、你刚刚说的文集,是这本吗?」
智惟哥接过,他眼里的讶异已经间接确认了我的猜测。
「你怎麽会有这本?」
「去年……在机场的时候看到的。我一直相信,这本文集的封面,还有其中一篇文章,是你的作品。也是这份相信,让我下定决心,等最後一年学程结束,我就要鼓起勇气、想尽办法重新找你,告诉你这几年我对你的想念,还有道歉……」
智惟哥把文集还给我。「在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我不断回想着我们以前的相处。很难想像,当年才十四岁的你,现在已经长这麽大了。我一直觉得,我们能变成好朋友,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嗯……」
好朋友。智惟哥说,我们是好朋友。虽然这让我很开心,却也让我有点小小的惋惜。我还是喜欢他,我知道,那并不只是对朋友的喜欢……
公车在一栋庄严的宗教建筑前停下。智惟哥告诉我,这里是秀霞nn安息的禅寺。
我跟在智惟哥身後,进入静谧的大厅。几位穿着萤光se背心的工作人员忙碌着,正把水果和花供奉到不远处,佛像旁的大桌子上。
智惟哥带着我到柜台填写访客资讯,再领着我到柜台左方等电梯。
在十楼出了电梯,我们正对一尊白衣的观世音像。尽管我没有特定的信仰,祂仍使我肃然起敬。智惟哥走在前方,推开玻璃门,示意我先进去,随後很轻很轻地带上门。
「阿嬷,我带日恒来看祢了。」智惟哥双手合十,靠近秀霞nn的那一小格,轻声告知。我也学着他,透过玻璃望入方格。当我看到秀霞nn与他们家人的合照,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和秀霞nn道歉,也向祂说出我的想念。如果当初我没有那麽任x地断掉连系,是不是就可以把握机会,在秀霞nn过世以前和祂说上话、让祂知道我的在乎与感谢?
「智惟哥……我可以再来看秀霞nn吗?」话一问出口,我的泪水再度失控。
智惟哥点头,他的眼底也闪着泪。
回到白衣观世音像前,我忍不住又合十双手,请观世音多多照看秀霞nn,这才进到电梯里。
禅寺外,傍晚的天空已逐渐变暗。我们搭上回市区的公车,再转乘捷运。抵达我家附近,正好是晚餐时间。我提议一起吃晚餐,智惟哥也同意了。
我很高兴能够再和他有多一点时间相处。
智惟哥找到一家小餐馆,他确认了我的意愿後,便决定在这一家用餐。
我点了一直很想尝试的红油炒手,智惟哥则选了小笼包。我正想起身结帐,却被他抢先一步。
「可是我今天已经给你请过了!」我抗议,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让你回请。」智惟哥安抚我,「何况你还没有收入,等你赚到钱,愿意买个小点心请我,我就很开心了。」
「可是……真的可以吗?」
智惟哥点头。我看着他结帐的背影,脑中的各式思绪像是突然被调得大声许多,变得清晰起来。
智惟哥提到赚钱,这提醒了我,毕业假期接近尾声,我的确应该要开始找工作了。
我想到了成为职业小提琴家,并且更早以前就接了家教课的汪琳;想到地球另一端,已经开始第一份正职的亚力;甚至在法国的其他同学们都已经在当音乐老师,或是得到机会继续待在原本实习的地方工作。还有一直以来都非常符合我心目中「大人」样子的智惟哥……
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个不合格的「大人」,当身边年龄相近的人们一个个走在成为「大人」的道路上,我却还像小孩子那样地0索着。
或许是因为一整天的相处,彷佛又有了几年前在向yan书屋感受到的安心,我等智惟哥回到位子上,话语便自然而然倾倒出来。「智惟哥……刚刚听你提到赚钱的事情,其实这次回台湾,我有想要找工作……可是,我很害怕。」
「为什麽害怕?」
「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光是努力应付日常生活中的人际关系就已经好困难,这样的我……能适应职场生活吗?我很害怕,觉得自己会做不到……」我深x1一口气,字句随着气息缓缓吐出,「智惟哥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给过我一本书,是关於亚斯伯格症的?」
智惟哥点头,鼓励我继续说。
「去年,我和专门诊断大人的医生聊过,她说,我的确是泛自闭光谱者,就是以前会被说是亚斯的状况。我常常因为别人的提醒或批评,就害怕是被讨厌了;也常常因为x1收到别人的负面情绪而一起难过。这些是我每天都要面对的,光是这样我就已经觉得负荷不了,如果开始上班、面对更复杂的状况呢?」
「我理解你的担心。」智惟哥啜了口开水,「在更了解我姊,并且认识你以後,我总是在想,人们在面对隐形的障碍时,的确不像对待明显可见的障碍那麽友善。因为障碍是隐形的,人们常会忘记它们的存在。明明我们不会勉强行动不便的人跑快、却会要求隐形障碍者表现得和一般人一样,因为那麽做,对於一般人而言方便得多。因为外表看起来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所以那些要求或排斥就显得理所当然。但看着我姊一开始迷惘着出路,到现在成了小有名气的陶艺家,她也是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更让我见识到一般人可能很难有的、对梦想的执着。」
「智憓姊姊真的好厉害!」我忍不住赞叹,想起以前见过她的几次。她虽然给我一点点距离感,却也带有自信,让我很羡慕。几次看到时常表情冷淡的她,愿意对我露出笑容,我都好开心,即使我们没有太多互动,或许是喜欢着智惟哥和秀霞nn的缘故,我也自然而然就欣赏起智憓姊姊。
「因为她的关系,我才意识到,或许有很多一般人觉得负面的特质,其实只是因为大家不习惯、难以理解或相信——无论是遵守规则、诚实、对兴趣的专注,甚至有时的孩子气,或者可能被视为过於天真、太热情的待人处事;但并不代表,那些就是不好的。」
「谢谢你。」智惟哥喝光开水,我像在观察小动物一样地看着他,忍不住微笑。
「对了,」放下空杯子,智惟哥转身在他的背袋里找出一本笔记簿,从里面ch0u出一张有点泛h的卡片,「这几年,我也和你一样,把重要的东西夹在本子里面到处带着。刚刚聊到我姊,就想到了。」
「这是……」
「我十二岁的生日卡片,我姊给我的。不过,我是四年前才收到它。」
「为什麽是四年前?」
「说来话长。」智惟哥望向卡片上贴着的合照,笑容里带了一点点……难过?半晌,智惟哥抬起头,声音轻轻的,「你愿意听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