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爹,罗叔这是怎么了?”十几米外,王虎坐在一个树墩上,边上站着狗娃,狗娃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又哭又说又往自己嘴里灌酒的罗阳,很是不明白地抬头问自己的爹。
“罗叔心里累,心里苦,不要去打搅罗叔,让罗叔好好哭一哭就好了……”王虎轻声说道,狗娃不明白自己爹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却听明白了自己爹不让自己去打搅这个爱哭的叔叔,懵懵懂懂的狗娃静静靠在王虎的身边,听话地再也没多问什么。
离去
在坟地罗阳一呆就是大半天,他和战友们说了许多话,把心中一直积压的想说的那些话全说了出来,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等罗阳站起身来,向战友们告别的时候,他的心里觉得舒服多了,抹了把眼泪,默默地告诉战友们,自己会再来看他们的。
“当年的事谁都不想的,过去就过去了吧,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要更好地活下去,这也是他们的期望……”在回去的路上,王虎忍不住劝罗阳道。
罗阳点点头,其实道理他都懂,而且当年悲剧他实际并没有责任,可如果不是周红旗他们让罗阳先跑出去找人来救火,他们几个留下来继续阻止大火蔓延的话,也许自己一起烧死了。
可是,一直以来罗阳的心里有个坎总过不去,许多时候他都在自责,自责自己在战友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却不在现场,而当他带着人赶回来的时候,熊熊火焰早已经把那些熟悉的身影全部吞噬了。
这场大火烧了足足三天三夜,等山火过后才在废墟深处找到了他们的尸体,他们的尸体已经烧成了焦炭,却依稀能够辨别轮廓,战友们保持着死前那一刻依旧奋力扑救的样子,而当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无法接受事实的罗阳直接晕了过去。
之后,罗阳大病一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闭眼就能看见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有周红旗他们最后冲着他拼命呼喊的模样。
“快去叫人,快去叫人!这里有我们!你快去叫人来!”
这声音不断在罗阳的耳边回响着,让罗阳永远无法忘却。从那天起,性格开朗的罗阳变的沉默寡言,直到好久之后这才渐渐从噩梦中恢复了正常。
虽然现在的罗阳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可其实在内心深处罗阳自己知道,对于这件事的愧疚和痛苦将伴随自己的一生。
就像在坟前说的那样,自己当了一个逃兵,没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和大家一起留下来。许多时候,罗阳甚至想过,如果自己和周红旗他们一起葬身火海的话,也许对自己反而是一个解脱。
周红旗他们在最后一刻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他们的生命却固定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罗阳一直尽自己的力量为牺牲的战友们做些什么,而当年放弃了父母为他安排的工作带着大兵和军子他们做黑市,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于此。
罗阳在黑市买卖中赚了不少钱,如果这些钱全部自己享受的话,罗阳能过的极好。可实际上他赚到的钱大部分都寄给了周红旗他们的家里,因为他知道这些战友的家庭更需要自己的帮助,而自己现在也只能用这种方式为他们尽力了。
这一次请假出门,罗阳就是探望这些战友的家里,同时再回一趟北大荒看看长眠在此的兄弟姐妹。
看完了周红旗他们,罗阳在王虎的带领下再去了一趟王老汉和老支书的坟上,给两位老人献上花,上了一柱香,磕了几个头。
“虎子哥,我请你帮个忙。”等傍晚回到小木屋,平静下来的罗阳对王虎说道。
他从包里取出一叠钱,在王虎疑惑的表情中说道:“我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而且我请的假马上就到时间了,在这呆不几天。这些钱你留着,帮我把红旗他们的坟好好修一修,每年清明、冬至还有祭日,帮忙再上几炷香,烧点纸钱……”
“修坟没问题,这个事我来安排,至于其他的你尽管放心,只要我在这就一定照顾好。”王虎一口答应下来,同时把钱推了回去:“这钱就不用了,你虎子哥虽然不富裕,但林子里生活也用不着什么钱,修坟只是力气活,我抽时间弄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也就顺手的事,再说他们是为了国家为了这片林子牺牲的,这些也是我应该做的。”
罗阳摇头道:“怎么能让你白白帮忙呢?这个不成……”
“罗阳,再这么说我就生气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把钱收起来,这事就这么定了!”王虎面孔一板直截了当地说道,见他如此坚决罗阳无奈只能点点头,收起了那叠钱。
当天晚上罗阳继续在小木屋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天蒙蒙亮罗阳就离开了,他今天要去知青点看看,等看完知青点就回县城坐火车返回燕京,出来这么多天了,他的假期马上就到了。
王虎带着狗娃陪着罗阳去了知青点,回到曾经生活多年的地方,罗阳的心情已比昨天平静了许多。
从远处看,知青点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可当走近后才发现现在的知青点已经比废墟好不到哪里去。
一幢幢土房小院,这些都是当年在北大荒的知青亲手建起了的,罗阳就是参与者之一。而现在这里已经全部废弃了,当年住在这的知青早就离开,随着他们的离去这边早就没人生活。
地面上的杂草丛生,高的差不多有大半人的高度,把原本踩出来的小路掩饰在密密的草丛之中,如果不注意的话很难分辨。
王虎用柴刀帮忙把小路的杂草清理了下,慢慢往前走,很快就到了一处小院。
站在院门外,罗阳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地方,罗阳的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了当年的场景,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迈步走进院中,小院的围墙由于年久失修已经垮了小半,就连院子里也到处都是杂草和尘土。
土房是用泥胚起起来的,北大荒许多知青点的房子都是这样的建筑,院里的房子大致保持完好,罗阳推了推门,发现门却锁着,锁头早就锈迹斑斑,钥匙也不知在谁手里。
也许当年锁门最后离开的一位知青战友锁门只是下意识地动作,就像是离开家前把门锁上一般寻常。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这么一走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现在没有钥匙的罗阳无法进屋,只能站在屋外透过缝隙打量着屋里。
屋里的陈列依旧熟悉,就和自己当年离开时候差不多,不过由于很多年没住人了,屋里简陋的家具、家什这些到处布满了灰尘,看上去灰扑扑的。
愣愣地看了许久,罗阳心里有着阵阵失落,他轻叹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当他和王虎顺着小道走出老远后,下意识地又回望了一眼,仿佛和当年离开时一样,想把眼前的一切牢牢记在心里。
去县城的班车准时抵达,临别的罗阳同王虎紧紧拥抱了下,王虎拍打着罗阳的后背,说着让他放心,交代的事一定会给他办好,这次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有时间再来看看。
“谢谢了虎子哥,谢谢……”罗阳含着泪水同王虎道别,转身提起行李上了车。
当车缓缓启动,向县城方向而去的时候,王虎依旧站在原地默默目送罗阳离去,等车开出去老远,已经看不清车尾的时候,王虎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准备掏支烟。
可这一摸他顿时愣了下,因为伸进口袋的手触碰到了厚厚一叠东西,掏出一看才发现是厚厚的一叠钞票,看样子足足有上千元,也不知道罗阳什么时候悄悄塞进他的口袋里的。
“唉……”王虎冲着车去的方向下意识地抬头,试图想招呼罗阳坐的那辆车停下,把钱还给罗阳。可这时候车早就开的不见影子了,王虎的手在空中挥了挥,最后无奈地放下。
“这小子……”王虎苦笑了声,无奈摇摇头,想了想后抱起一旁的狗娃,迈着步朝他林间小屋方向慢慢走去。
歼五
罗阳回到燕京恰好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他这一出去就是近半个月,随着四月的过去,八十年代的第一年迎来了五月,而到六月份就是期末考试的时候了。
离开的这些日子,大栅栏那边的买卖依旧火爆,再加上罗阳走之前早就做好了安排,所以一切都在井井有条之下,并没出什么问题。
而现在,整个燕京城,或者说包括沪海,和南北两个城市为中心,由《大西洋底来的人》这部电视剧引起的热潮已经从城市朝着四面八方刮去,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不少,可这股热度非但没有减退反而越演越烈。
除去那些衣裤和麦克镜、电子表的流行,现在市面上还流行了一件新东西,这就是来自东瀛的录音机。
最新潮的年轻男女现在最有派的是什么?就是穿着鲜艳的花衬衣,下面是喇叭裤或牛仔裤,脚上必须是擦得蹭亮的尖头皮鞋,鼻梁上架着贴着英文标签的正宗麦克镜,手腕带着电子表,此外还提上一个录音机,录音机里播着凤飞飞、龙飘飘靡靡之音,当然这录音机包括卡带都不可能是商店买来的,除了一小部分是有路子的人从南方搞来的外,其他都是有海外关系的家庭带进来的。
录音机最好的必须是四喇叭,也就是外面有上下左右四个大功率喇叭,后来又渐渐发展到了六喇叭、八喇叭甚至十喇叭……,反正这时代的年轻人认为喇叭越多越有派,提着录音机在大街上晃悠,音乐放得震天响,三里地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才是八十年代一道最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