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敲木门,喊我哥。
我敲了好几分钟,敲到隔壁的大娘都开门喊,都睡觉了别喊了,我哥还是没有来开门。
我从走廊边的水泥墙上爬过去,爬到窗户那,我掀开帘子,屋里是黑的。
我哥今天还没回来。
我的书包好重,我看见楼下的大树了。书包在往楼下掉,它要带着我摔下去了。
我赶紧抓住窗户上的栅栏,我扣紧它,我的手掌好像戳到了什么尖尖的东西,我不敢放手,我往里面慢慢挪,我想从那个小口子里钻进屋子。
试了几分钟,我钻不进去,我放弃了。
我慢慢往回挪。重新踩到走廊上后,声控灯亮了。我看着一直往下的楼梯间,我放下书包,往楼下走去。
我要去捡屋门钥匙。
龅牙已经走了,我打开屋门,屋里很黑。
我洗了澡,躺到了凉席上。
我哥还没有回来,我的四周空荡荡的,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它孤独地挂在天上,它的旁边没有星星。
早上闹钟响的时候,我睁眼看见我哥了。
他躺在我的旁边,皱着眉头,睡的很不安稳。
我摇醒了他。
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坐起来,捂着嘴巴往厕所里跑。
他吐完出来,我已经换好校服了。
我跟他说,学校要交五百试卷费,说是提前订高三的模拟试卷。
我哥看着我,说好。
我拿着钱,到教室给了三百五给龅牙。
龅牙嘻嘻哈哈接过,他没再传我的事了。
同学们虽然还是远离我,但是只是眼神恶心,并没有对我造成多大伤害。
我照常上课,但是我感觉我的成绩已经提不上去了。
我卡在中游,班主任又来找我谈了一次话,她说我现在的成绩高三进重点班会很险。
我知道老师对我的看重,我跟老师说,期中考试会提上去的。
老师跟我说,加油,你一直都没让老师操过心。
期中考试还没到,班主任又来找我谈话了。
这次她的脸很黑,她问了我一些私生活上的事。
她问到我,在学校外面有没有谈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谈话了。
不知道是谁传到了班主任耳朵里,她跟我说,女孩子生活上要检点一些,现在是读书阶段,以后上大学了,还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在等着我,到时候我想怎么挑怎么挑。
我突然有些窒息了。
我蹲下身子,抱住了头。
我跟班主任说,已经没有了。
没有优秀的男孩子会等我了。所有人都抛弃我了,现在就连我哥,也快要抛弃我了。
班主任脸上很严肃,她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跟她说,李文宜一直都在欺负我,他小时候就把我骗进了茅草屋,侮辱了我七八个小时。
班主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问我,我的家长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班主任脸更黑了,她把龅牙叫了过来,叫他打电话叫家长。
龅牙在办公室里瞪着我,他用方言说,死贱人,竟然敢告老师。
地主走了进来。
他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问班主任是怎么回事。
班主任说,你知道你儿子小时候犯过的错吗?!
地主看向我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凶,他问龅牙,是怎么回事?
龅牙用方言说,她把那件事说出来了。
地主打了个颤。他面露凶光,他盯着我,眼神很阴狠。
他眼神示意了龅牙一下,龅牙指着我说,是我先偷了他家东西的!
我气得胸口堵了一团气。
我解释,明明是你先抢了我哥的游戏机!
龅牙反咬一口,他胡搅乱缠,说那游戏机是我哥送给他的。
我解释不清了,我拿班主任的座机打我哥的电话。
一分钟到了,无人接听。
我又打了一遍。
电话嘟嘟响着,还是无人接听。
我按下了第三遍。
电话响了一分钟,挂了。
我打了三遍,我哥都没有接听。
电话挂了,我抬起头。
我看着指着我的地主,对我龇牙笑的龅牙,还有班主任脸上隐隐有些失望的表情。我像是站在了冷藏室里,我的四周都在冒着寒气。
我哥——已经抛弃我了。
后来班主任叫来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一进来就和地主打了招呼,他俩明显就是认识的。
教导主任说,这件事我也有错,说到底我也是偷了地主的东西,两人都有错,我就不要追究了。
这件事就过去了,龅牙每次看见我,都龇牙切一声。
他说我只是个会告老师的怂婊子。
自那天之后,龅牙是不在学校里面传我的事情了,但我好几次,在巷子口的旁边,看到了他。
他就像只恶心的苍蝇,总是蹲在角落里,盯着我。
他是想——报复我和我哥。
今天我上厕所回来,突然发现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以为我走错了教室。跑出去看了一下,确定是我的班级,我再走进去,发现班里还是空的。
上课铃声响了,我坐到我的座位上,看到黑板上写的这节是数学课。
我打开了数学课课本,等着老师来。
我等到这节课都过了一半了,数学老师还没有来。
教室里空空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再次走出教室,看了下牌子。
是高二5班,是我的班级。
那为什么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我等到还有五分钟下课了,数学老师还没有来。
楼梯间传来女生说话聊天的声音,我看着教室门口,看见我班有两个女生走了进来。
她们手上拿着冰棒,嘻嘻哈哈说,刚刚体委的排球打的好好。
是吧,我也好想跟他一个队伍,而且他打排球的动作好帅!
桌子上的数学课本被我抓烂了,我鼻子像是突然被什么堵住,我有些难以呼吸。
这节数学课改成体育课了,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我开始观察着班里的同学,我见着他们拿出什么课本,我再拿出什么课本。
我害怕老师再改课,没人告诉我,我只能被挨骂。
今天我看着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我午休完就下去等排队了。
11月的中午不算热,我穿着外套坐在平常我们排队的那个地方,上课铃声响了,偶尔有几个同学经过。
他们都是跑着进教学楼的,我观察他们,教学楼里没有人走下来。
我赶紧跑回教室,果然,看到了坐得满满的同学。
英语老师已经站到了讲台,我喊了声报告,在她不满的目光下走进了教室。
我坐到了我的座位上,拿出了英语书。
打开的那一页上好像湿了,上面滴了好几颗水珠。水珠陷进了纸张,晕成了好大的圈。
我手撑着两边的太阳穴,挡住了同桌的目光。
没人告诉我,这节体育课,临时改成了英语课。
班主任又来找我谈了一次话。
这次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她说我现在的成绩已经掉到边缘了,再掉下去,是考不到大学的。
我听着她说,我没有说话。
期中考试后是家长会。
我已经好久没有开门的时候看到屋里灯亮了。
班主任通知开家长会的那天,我定了个凌晨一点的闹钟,等着我哥。
下了晚自习我洗完澡就睡了,凌晨一点闹钟响的时候,我是被吓醒的。
我关掉闹钟,四周安静了下来。
周围很黑,我摸了一下我的旁边,没有人。
我哥——凌晨一点还没回来。
巨大的恐慌遍布我的全身,我的四肢已经麻的不能动了。
我哥是被龅牙蹲到了?被龅牙报复了?还是——我哥已经抛弃我,现在连我和他的家都不回了?
我点开手机,找到通讯录,拨打了那个唯一的电话。
电话铃声在客厅里响了起来。
我赶紧拿着手机,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很黑,外面有一丝光线照进来,我看见桌子上亮屏的手机,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他睡得很死,连手机铃声都没听见。
我轻轻走过去,打开了客厅灯。
我哥翻了个身,他手臂挡住眼睛,继续睡。
我走到他身边,看清了他现在的模样。
我哥现在就跟那些倒在街边的醉汉一样,一点都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我哥什么时候,颓废成了这样。
那个我心目中憧憬的身影已经慢慢消失,从而替代的,是一个黑色的影子。
影子没有脸,没有五官。
他只有一个直挺着背的身影。
我突然发现,我哥的嘴巴也没有那么好看了。
他的嘴唇有些粗糙了,最边边那,翘起了皮。
我哥的眼睛也不好看了,他眼睛下黑眼圈好重,重的有些发青了。
我哥的脸瘦了好多,我看见他嘴巴上有些长的胡渣,我哥看起来成熟了好多,他身上已经少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我哥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揽起他走向浴室。
他嘴里还在嘀咕着,领导,真喝不下了。
我把他扔到了地上,他后脑勺撞到瓷砖,我见他眉头皱了一下,扶住了头。
我拿起花洒,对着他的脸,扭开了开关。
凉水喷出来,我哥挣扎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很是涣散。
他说,闫恬,我晚上真不住了,我妹妹还在家里等着我,她晚上起来见不到我,会害怕的。
花洒跌到了地上,发出了很响的一声。
水朝着侧边洒了出去,我蹲下身,抱住了我的头。
凉水积到了我的鞋边,我的裤角湿了,前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听见我哥大着舌头,语气慌张,说小颜你怎么还没睡。
水关上了,我哥抓住了我的肩。
他说,小颜,你明天不用上课了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哥脸色好白。
他的眼神清醒了不少,他看着我,神情紧张。
我问我哥,我是谁。
我哥呆了一下,他说你是李颜。
我问我哥,闫恬是谁?
我哥愣了一下,是厂长的女儿。
我看着我哥,你每天晚上回来的这么晚,都是跟她待在一起吗。
我哥说,不是。
我抓住他的头发,问他,哥,现在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我哥慌了,他说不是的小颜,我这段时间都在出去谈生意,我是想——
我打断了他。
我说,哥,下个星期五有家长会,你有没有空来参加。
我哥顿了一下,说有空。
我说,好。
我松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