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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杜卿恒一怔。

恍惚中,他似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日,尚未及笄的赵临鸢跟在他身后扯着他衣袖,笑意盈盈地对他说:“卿恒哥哥,我长大了想当皇后!”

那时的杜卿恒还笑她道:“世人常说,皇后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因她统领后宫,母仪天下。我竟不知,鸢鸢在王宫中享尽了荣华,却也会有这般想法?”

赵临鸢不以为意,只缓缓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杜卿恒便只当她说的都是玩笑话,直到有一日,赵临鸢总在他耳边诵读一些他听不懂的书文,他才知她对此事确实有几分认真。

“夫天下之一统者,百姓之安泰也;朝代之更迭者,民心之轮转也;而布衣之欢苦,君王者可知几何?”

初初时,杜卿恒听不懂句中深意,只因赵临鸢常常念起,他便将这句诗文记得清明。

白驹过隙如走马,红尘十载似灯花。许多年月过去,赵临鸢那时常在他耳边响起的清越婉婉的诵书声,早已似涓涓流水入其心。

待他听懂诗中之意时,那个常在他耳边诵书的少女,已长成了荷花羞玉颜,低眉敛目间,尽是一国长公主的风姿和气韵。

直到今日,杜卿恒再次听见她说“我要当皇后”,他才知道,他的鸢鸢早已不仅仅是将这句书文挂在嘴上,而是欲执于手中,践于脚下。

天下虽是天下人的天下,但从来都掌握在一人手中。也唯有那一人,可定天下之命势,可予天下之福泽。

赵临鸢想成为那一人身后的女人,可在天子身后间接决断这天下命势的女人。

“布衣之欢苦,君王者可知几何……”

此刻,在灵犀宫中,杜卿恒长身立于案前,口中再念起这句书文时,心中想到的是他与赵临鸢在这王宫中一起走过的这些年,想到她曾被王族所负,却仍心系庙堂的半生。

在他的思绪飘得很远时,赵临鸢的唇角扬起一丝端庄的弧度,一如幼时那般清似皓月。

她说:“要做皇后,先做储妃,本公主自然是要当太子妃的。”

殿外烟火的光芒透过窗扉照进来,映在赵临鸢的纤纤玉指上,最终她的指尖缓缓垂下,落在了信笺之上,属于褚萧的名讳处。

昭云国公主选定了和亲对象为太子,此消息很快便被送往相朝。

相朝东宫那处,为首之人眉目焦灼,思量一番后,捎了一封书信,秘密送去昭云国。

数日之后的昭云国王宫,一如往昔那般雕梁画栋,气贯长虹。

灵犀殿内,昏黄烛火映着杜卿恒愁眉锁眼的侧脸,他将手中信笺递到烛台前,看着信纸一点一点被烛火吞并,脑中思绪复杂。

信上是相朝太子褚萧的秘密指示:

“杜将军莫不是在昭云国公主的身边待久了,便忘了自己本该效忠于何人帐下?和亲一事非同小可,关乎家国大势、可定命运前程,故太子妃之位,孤岂可拱手赠予他国公主?须知我朝当朝皇后膝下无儿无女,岳姬遥乃是最受皇后恩宠的郡主,孤借与她多年情谊才得以扶摇直上,入主东宫,若此番娶了赵临鸢为正妃,势必引起皇后一方不满,影响孤在朝中的势力!奈何依照盟约,我朝这方无法拒绝,还望杜将军从旁协助。孤知杜将军常年侍奉在公主身侧,知其品行,想必定有办法,让她改变心意。”

杜卿恒长身立于赵临鸢常常待着的书案前,忆起信中内容,难免眉头深锁,手中端着的杏花酥,也被他捏得异常地紧。

此次联姻,选择权掌握在昭云国手中,要嫁给谁,是赵临鸢一人说t?了算。杜卿恒作为昭云国送亲使,没有劝阻赵临鸢放弃嫁予褚萧的缘由,但他作为褚萧安插在昭云国的内线,又必须依照褚萧的指示,阻止赵临鸢嫁入东宫。

可这么多年的相伴下来,他心知赵临鸢是怎样的性情,他绝无可能轻易动摇她的决定,思虑再三,唯有……剑走偏锋。

“杜将军,你找我?”

在他沉思的时候,身后有熟悉的女声传来。

杜卿恒当即敛去面上情绪,缓缓回身,瞧见赵临鸢端端立在他身后。因着身后跟随几名宫人,她面上便挂着端庄的笑,再无独自面对他时的娇憨,却平添几分高贵和清冷。

赵临鸢与沉默不言的杜卿恒对视片刻,屏退了身后宫人后,立刻褪去了那抹端庄,冲他盈盈一笑,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盘子上,眸中泛光。

“杏花酥,给我的吗?”

赵临鸢紧紧盯着杜卿恒手中那盘糕点,华服一角扬起,欢喜地朝他奔去。

她四望了一会,确认殿中再无旁人后,才踮起脚尖在他耳根轻声道:“卿恒哥哥,谢谢你。”

“吃吧。”

杜卿恒宠溺地笑,心下却是难言的思绪:

纵然她是昭云国的公主,可更是与他青梅竹马的鸢鸢。他虽然是她的侍卫,却也是褚萧安插在昭云国的内线……在光明与深渊中,他们彼此凝望,半生不离。

尝了几块杏花酥后,赵临鸢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道:“清甜不腻,和小时候一样的味道,真好吃!”

杜卿恒望着被对方捏在手中的糕点,亲见她将其放入口中,眼神似有愧意又落落坦然,带着些许抱歉和释然。

糕点中有药,一种产自相朝,能为人制造梦境的药。

相朝有一处偏地,盛产奇门药方,其中有一种药名唤降香散,可为服用之人制造梦境,潜移默化中改变其认知,动摇其意识。

没有人比杜卿恒更能了解赵临鸢心中所念所想,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何能让她主动放弃嫁予褚萧。

于是,杜卿恒借褚萧之手从相朝寻到此药,千里加急赶在和亲之际送回昭云国,他将此药下在了赵临鸢最爱的糕点中,送她一场,他安排的梦。

吃完糕点,杜卿恒托着赵临鸢的背,扶着她渐渐睡下,心中在想:公主,好好地睡一觉吧,梦醒了,你便不想再嫁太子了。

与此同时,在相朝皇宫寥落的西椋宫里,三皇子褚瑟站在窗前,漫不经心地望着院落中随风摇曳的花草。

不受宠的皇子从来轻贱如草芥,既无宫人簇拥,更无朝臣攀附,多年来皆是如此,褚瑟早就习以为常,对此并不在意。反是这么些年,落个一身清净也挺好。

毕竟,时机未到。

他的目光散落在远方,一双筋骨分明的手不断地在窗前的仙人掌上摩挲。尖锐的刺扎入他的掌心,那玉白的手掌立刻沾满了鲜红的血,可他却毫无所觉一般,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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