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
赵倾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该哭的时候少不了你,叫他一声。”
我给赵倾逼的无地可逃,只得睁了眼,咬了牙对着那张脸叫道:“陛下。”
赵倾手一推将我放开,人已经转身离去,我想躲,几个侍卫在身后赫然立着。
我又重新转回头对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赵免。
他真不知道是死是活,那张脸看着吓人的厉害,我看左右躲不掉,只得试着凑上去抚摸他脸试探叫道:“陛下,陛下,你醒着吗?”
他仍然一动不动。
我颓然坐在榻前,一步也不被允许离开,只能对着个不死不活的赵免,几乎要发疯,侍女送了药来,交给我,示意我去喂赵免,我看懂了,这般折腾我八成是赵倾的意思,但我麻木的不想理会,肚子饿,头疼,我靠在榻前闭目发呆。
疲惫的沉入睡眠,又被一脚踹醒,再看到赵倾我当真火了:
“你发什么疯!一个死人,你让我看什么看!”
赵倾脸色发青,蹲下来攥住我头发:“我让你学学怎么尽孝道,给你减轻点罪孽,免得死后不得安生,你是畜生还是禽兽?他待你一片情谊,这么多年,哪里对不住你,只差没把心都掏给你,我跟他说你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是条养不熟的狼,会咬人,不值得留下,早点杀了才能安稳,他偏不舍得,一定要将你藏在袖子里捂着,结果弄的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他哪一点对不住你,你倒是说来听听?”
他说话的热气喷到我脸上,我咬牙闭目,扭过头,跟他无话可说,也不想谈论什么。
“我倒是纳闷,你是哪里来的这般倔气,到现在还这般理直气壮。”
我瞪视他:“我不需要他对我好,他怎么给都是他自己的事,跟我无关,他自得其乐自个快活的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有求过他。”
赵倾冷笑:“你无非就是为了那位,他现在可好得很,意气风发,马上就要打进城,来报他的深仇大恨,要我说都是狗屁,天下事成王败寇,本就是你死我亡,输了那就活该做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处置,能怨的了谁?没要了你们的命就算是陛下仁慈,更别说他对你真情挚意,这么多年疼爱,你这么恨他,道理在哪里?”
“那位有理由恨他,好好的太子当不成,又挨打又挨骂还被当女人用了那么多年,免不了有些怨气,不过那也是他自甘下贱,才能干出那等妾妇勾当。”
我手脚乱颤嘴唇发抖,一巴掌挥过去:“你无耻!”
赵倾一把抓住我手拽下来:“至于你,你是他亲生骨肉,他疼你护你,你却狠心害他性命,如此忤逆,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我恨的咬牙切齿,给他一番话刺激的不但没了恐惧,反而一股火从心底不断升腾:“天打雷劈它尽管来就是,我怕它不成!我生来姓谢,活着是谢氏的人,死了是谢氏的鬼,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天打雷劈是吗?老天爷早就瞎了眼,让恶人逞凶让好人受罪,竟然让这样的畜生活到现在还不死,这样的老天爷我只当他是狗屁!他既不公,我便自己来!我就是给他劈死也有九天神佛为我请冤,我死又何惧!”
我惹怒了赵倾,饿着肚子坐在赵免的榻前,木然又满心茫然的看着那张脸。
我睡了一夜,又饿了一整日,更加头昏眼花,肚子一饿又英雄气短起来,赵倾是要饿死我的架势,一口水也不给喝,我只得又老实听话,从侍女手中夺过药碗来,去伺候那赵免。
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我都很没种,硬气一回立马就得付出代价。
赵免就是赵免,就这样半个死人一般躺着都能让我不得安宁。
他往常是睡不着,现在却是醒不了了。
我实在受够了给他当奴婢,但仍然还是只能给他当奴婢。
我拿帕子给他擦手,他手白皙瘦长,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看得到青色的血管,擦了手脸又剪指甲,他的手突然缓缓的动了一下,将我的手握住。
我手中的剪刀吓得掉落,没想到他还能动,我好像给一具死尸握住那样惊恐,他却动作轻柔在我手背摩挲,我对上他脸去,他睁着眼看我,眼睛黑幽幽的,声音淡的似水:“你来了。”
我受不住这刺激,几乎要哭出来。
那混蛋赵倾没有告诉我他还能醒,我一直当他是个死人的在弄。
我脸上肌肉直抽,赵免道:“我听到你的声音。”
他说话时脸上还在苍白的笑:“那气性儿可真大,还是那么厉害,跟个猫崽子似的,又软又弱,没几样能耐,却总爱呲牙亮爪子。”
我缓缓的收了手,沉默不语,他将我重新握住,拉到身边去:“我还以为你不肯来见我。”
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是给赵倾抓来的。
我仍然不说话,他目光柔柔的望着我,久久不动。
“你和我梦中一个模样。”
他将我打量着,看到我的腰上,问道:“你的孩子呢?生了吗?”
我闭目久久:“生了。”
他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一定像你这样好看。”
“像我,漂亮极了。”
赵免道:“没有带来吗?我想看看。”
我吸了吸鼻子,睁开眼:“他死了。”
赵免有些诧异,却什么也没说,只安慰道:“你还年轻,还可以再要,别难过。”
我一言不发,喂他喝药,用了药侍女又送来粥,又喂他喝粥。
赵倾进来,也坐到榻前来,陪着用饭。
“阿兄可有感觉好些?”
赵免颔首表示好些,又问起他府中一些琐事,赵倾便语带笑意絮絮叨叨多说了一会。
赵免初初听着,最后就有些不耐:“你年纪也不小,怎么老这么没长进,整天除了玩也惦记点别的东西,我看的你真是头疼。”
赵倾笑道:“我跟你说玩的事,也没说我只在玩。”
赵免道:“你别老在我眼前晃,我不耐烦整天看你。”
赵倾连连称是,又打趣道:“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不用你撵,我还忙的团团转。”
他吩咐了太监几句用药又出去,我继续持了勺喂赵免喝粥。
我看了一眼赵倾背影,有些明白过来,赵免这会八成还糊涂,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太上皇,也不知道这会盛京已经一团乱,还当自己只是在生病。
难怪赵倾恨不得掐死我,他还见着我笑眯眯。
他什么都不知道。
赵免睡了便不醒,这醒了又不睡,我只得陪在榻前,给他拉着我抚摸。
他已经将我轻轻搂抱着抚摸了一两个时辰,一只手握住我手,另一只手在我发际轻轻触摸,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脸,好像是生病病的脸色发白的关系,他的眼睛有些奇异的通透,通透的几乎有些幼稚的干净。
“你是不是心里又在嫌我烦?”
我摇头:“没有。”
赵免笑:“你不用撒谎,我知道,你嫌我烦我也不生气,我就是要烦着你。”
我有些无语,仍然道:“我没有嫌你烦,只嫌你讨厌。”
我跪坐在榻上,他将我搂的近了些,几乎贴在自己怀里:“你讨厌我吗?”
我说:“讨厌。”
赵免问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一切都很好,但我仍然还是跟他在一块就讨厌,可能是惧怕他的喜怒无常,一怒就如同畜生,一喜就如同疯子,所以他无论喜怒都让我本能的反感,总觉得他又会干出什么让人作呕的事。
而且他总是黏腻,如同太阳照射下的青苔,黏糊糊湿答答还带着让人极不舒服的温度,几十岁的人,动不动爱撒娇。
我说:“你很恶心。”
赵免无奈笑叹,脸凑过来在我面颊上亲了一下:“恶心我也要亲你。”
又问道:“恶不恶心?”
他病的半死不活,我没什么感觉,答道:“还好。”
赵免道:“那你现在讨厌不讨厌我?”
我摇头:“不。”
赵免叹道:“是啊,我都要死了,这副样子,你没必要再讨厌。”
他抚摸我头:“你那么想让我死吗?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其实一点也不在意你恨我,你就算恨我,我说要抱着你,你还是会偎过来,就像现在这样,所以你恨不恨我都不打紧。”
他抚摸着我脸:“可是我要是死了,就不成了,真舍不得,你也没人像我这样疼你了。”
我不置可否,他闭上眼睛,我问道:“你困了?”
他又睁眼:“睡不着。”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满心荒凉。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你该杀了我,你对我好我也不会记得,我只会恨你,不会对你有一分的善念,睿王说的对,我没有良心,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我舍不得,你每日陪着我,我觉得心里暖和,你不在,我觉得寂寞的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喜欢将你放在身边,看见你就会想起,你这个人是我的,多么好。”
“我不是你的。”
“你是我的,你的每一片发肤骨肉都是我的,你生命的一半是我,你不论是生是死,都永远是属于我的,你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我冷冷道:“我不觉得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免淡淡笑:“你觉不觉得并不重要。”
赵免连着几日都一直昏昏沉沉的未睡,即使睡也是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赵倾每日来看他,但呆的时间越来越短,脸上神情疲倦,我昨日看他眼睛上竟然有些淡淡的青黑,今日更明显了些,似乎是困极累极。
我被困在这方小小的宫殿里,守在赵免的榻前,除了看守的侍卫的伺候的宫婢,几乎见不到任何人,这殿中到处是人,却带着一股沉沉拥挤的死气,仿佛有什么诡异不安的东西在日日酝酿,在潜伏发酵。
赵倾冲进殿中,站在榻前,我给他那凶狠的表情吓得捏着汤匙的手有些发颤,几乎不敢看他,他还穿着昨日的衣服,没有换过。
赵免没有睡,但也并不睁眼,赵倾牙关打颤要说什么,却没说,转身吩咐侍卫:“看好她。”
急匆匆又出去。
我盯着他背影若有所思,仿佛预感到什么。
平静的殿中一片风雨将近的腥气。
我趴在榻前睡得昏昏沉沉,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我睁眼对上赵免的目光,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何时他已经瘦了这么多,这夜里看起来有些形同骷髅,而他又不说话,只死死盯着我,盯的我后背心发凉,结结巴巴道:“陛陛下下”
赵免道:“替我找邓安来。”
他说的是邓总管,我定了定神:“邓总管不在,他老人家早回乡下养老去了,陛下忘了吗?”
赵免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嘉定,嘉定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