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父母没了,朋友没了,旅行箱没了,贴身腰带里藏的现金没了。背包里意大利帅哥搭讪的电话号码小条条没了,虽然没有胆子联系,也是头回被搭讪的纪念品。
哪怕是赌徒上赌场,都不会没得这么莫名其妙,至少人家还知道是自己赌没作没的。
她是什么都没做,连个心里准备都没有就两手空空。
对了,她连名字都没了。
想到这里一口气愣是不上不下噎在喉咙里,哪怕知道现在要冷静才是最好的状态,却憋屈得……想像祥林嫂一样,有一个揪住一个来个暴风猛晃,告诉他们自己悲惨的遭遇。
她不想睁开眼就变成一个占了别人身体的老妖怪,她要回去要回去,回去吃她的零食发她的朋友圈照她的自拍抱她的父母亲她的朋友。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火,将她剩下的理智烧成曲卷的纸灰,阴暗的灰烬飞满了脑子。她骤然掐着大腿上的袍子布,刚要干些什么来发泄爆发的脾气。
一个浪头,啪狂飞上来,甩她一头一脸。
泊瑟芬:“……”
老年地雷,滋啦着哑火了。
她若无其事地伸手抹了抹脸,然后无声吐出一口长呼吸。
海水真是太咸了。
泊瑟芬刚要抬头将眼里的酸涩沉默咽回去,船只突然侧转让她的身体倾斜了下,仰着的脖子差点颈骨折了。
她面无表情伸手按住脖子,呵,她想念现代渡轮的安稳。
……
船帆如张开的羽翅,让船在大片阳光下的海面飞驰起来,水的阻力被划桨的力量所抵消。
泊瑟芬已经放弃躲开那些无处不在的水汽,她弯着身体,手肘搁在大腿上,双手捧着脸昏昏欲睡起来。
船板刺鼻的腐朽气,海洋被阳光蒸腾出的盐腥,桡手身上残余的酸臭酒气混合成一种浓郁到让人窒息的味道。
她从一开始的忍耐放缓呼吸,到逐渐放弃治疗,最后恢复灵敏的鼻子再次自闭麻木了。
身体的疲惫感在大惊小怪的情绪平复下去后,开始明显起来。特别是这艘船摇晃的节奏跟待在摇篮里一样,让她抵御睡意更加困难。
她勉强想象自己的眼皮上钓着鱼钩被往上提,这种疼痛想象让人精神了些。
她用仅剩的一点精力慢吞吞转动视线,继续观察四周,却突然发现这船的构造,似乎不适合过夜。
甲板下是放置物品的底舱,而上层空间,船尾跟船首是甲板,中间是长列的桨托台,一个能晚上睡觉休息的船舱都没有。
从魂穿的惊慌失措,到认清现实的大喜大悲,她现在唯一提得起精神思考的问题,竟然是睡觉。
看来看去,她的眼神最终落到了甲板不远处,一堆像是咸菜干的皮革斗篷上。这些东西用来遮阳太热,难道……是用来休息的?
想到黑夜降临,一堆大男人横七竖八盖着斗篷躺在甲板上,对着头顶铺开的星路,发出如牛的鼾声。
她沉默将脑子想象的画面,像是用手擦掉冬天玻璃窗上的水雾一样,快速抹去。
搞不好是底舱很大,大家能在下面睡……下面有羊,岂不是羊圈?
这么一联想,竟然比鱼钩钓眼还能提精神,她本来快要垂到地上的脸再次费力抬起来,免得去糊甲板。她见四周没有人注意,偷偷伸出手指按住两边眼角往上提着,顺便按摩一下太阳穴。
吊着的眼睛对着前面的甲板,突然看到一个黑色高大的影子飞掠过去。不像是鸟,更像是长了翅膀的人?
果然眼花得厉害,她恹恹抬头,估计是一只大海鸟什么的。
日头已经开始西落,天空浸泡在橙暖的茶光里,失去了中午锋利到伤眼的炙热感。
并没有看到海鸟的她,因为疲倦而对四周失去了警惕的新鲜感,甚至视线落到海面尽头,看到缩成团般的黑影也没有立刻反应回来那是什么。
直到不远处那个拿着长棍,正坐在甲板上休息的老祭祀喊了一声,“特里纳克里亚到了。”
在船板膨胀嘈杂的声响中,这句话其实并不清晰。
但是这个熟悉的称呼却让泊瑟芬茫然抬头,终于看清楚前方,那片坠在落日弧光下的黑暗之地。
特里纳克里亚?
这个名字她确定自己听过,在哪里听过呢?
泊瑟芬双眼无神看着前方,大脑像一台过时的的老电脑,运行速度总是慢几拍。
好不容易找到相关的回忆,却是西西里史浮现在脑海里。
在旅游的路上,跟团同行的某个专嗑古希腊史的大学教授很友善。她刚好在收集一些有趣的素材,等着更新自己的旅游手帐,所以跟他打听了一些旅游地点的历史。
结果头发灰白的老教授过于热情,从新石器的莱万佐岛岩画说到史前跟迈锡尼的贸易关系,又唠嗑到大希腊的地中海殖民地,残酷的僭主统治,罗马与迦太基的相爱相杀,葡萄跟柠檬的栽培引入……
本来只想捞点景点野史小故事的她,被老教授的历史讲座课题教育得一愣一愣的。
那些对她来说似乎听过,又陌生至极的爱琴海文明,不过是堆积在不会碰触的世界历史书籍里,等着腐朽石化的乏味文字。嚼在嘴里都尝不出半点味来,别说主动翻开去虐待眼睛。
没想到自己肤浅的一个小问题,却变成了考古铲,撬开了历史化石的一角,飞扬起来的知识尘埃将她的脑子都呛糊涂了。
迦太基罗马人阿拉伯的战争殖民史没印象,各种生僻遥远的地名跟民族也没有任何注解。她因为缺少相关的历史知识,听得脑子怀疑人生,智商离家出走。
最后老教授喝了一口她请的饮料,说:“同学你还想知道什么,时间还有空余,要不咱们探讨一下青铜时代末期海上蛮族跟埃及的冲突,西克尔人也曾被列入蛮族……”
感受到大考前圈必考点那种绝望的她,掐着自己可怜的手机,上面的笔记本软件一片空白。她艰难在一堆听不懂的考点里找话题,好达到转移对方话题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