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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过往种种今朝幕幕

 

离开寺庙时天已经黑了,范闲没继续跟着李承泽飘去王府了。

他现在很乱,脑子里的思绪乱,心也乱了。他想起刚才在法元寺的禅房里空净大师望向他说的那句话,大师说问问心,心吗……

范闲急迫的想找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全和平静的地方,于是他准备回到范府。

范闲刚刚飘到范府正门,就看见一众仆人面露哀戚,脚步匆匆,不停奔走着。他恍然大悟,想必是他吐血而亡的消息已经传回了京都。

门口的白绫挂了一条又一条,范闲有些无奈,选择无视,径直飘向范若若的房间。他在房间里到处飘了飘,也没发现范若若的身影,人去哪里呢。他本来准备来看看范若若的状态,毕竟他这个妹妹一直以来都那么崇拜他。如今他的死讯传开,他害怕范若若伤心难自抑。

范闲找了一圈无果后,便飘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在书案前席地而坐,撑着头,静静思索着,那些不起眼的细节,亦或是被他刻意忽略不见的过往,如电影般,一帧帧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许多许多……

他想起他和李承泽的初遇。

初见李承泽那天是在靖王府邸,他双手撑着书案,身体前倾,直盯着蹲坐在书案后的李承泽,轻笑着问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李承泽不语,右手捻着一颗饱满的葡萄,愣了愣神,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原来也不信。”他诚恳望向李承泽,“但现在我信了。”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问李承泽那个问题,一见钟情的到底是谁……

他想起那天他被强制带进官府衙门。

他殴打郭宝坤被告上官府,太子为郭宝坤讨要说法,他为了不连累司理理,正打算自己受刑时,李承泽匆匆赶到,高声怒讽道,“好一个屈打成招!”

他想起他故意质问太子是否知道儋州刺杀时,李承泽故意竖起大拇指,甩了甩额前的头发,昂着头得意离去。

他想起祈年殿上他被诬陷抄袭。

他刚刚踏进祈年殿,李承泽便朝他挥了挥手。

文坛大家庄墨韩指责他抄袭,在场的人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或是事不关己的心态,在一旁静静看戏。

可唯独只有李承泽坚定愤慨地说,“范闲随口吟诵便是千古名句,他怎会屑于抄!”

他想起李承泽在长街上等他。

李承泽随意半躺在临时建的凉亭里,嘴里咀嚼着葡萄,右手支起来撑着头,左手轻轻摇晃着酒杯。那时,他只感慨李承泽活得肆意潇洒,却从未细想过他为何如此。李承泽特意在长街上等他,和他解释搭建凉亭的原因,打趣自己作为皇子骄奢淫逸,丝毫不遮掩。他端起酒杯与李承泽碰杯,那是他第一次和李承泽在一起喝酒,不拘束,很随意,也很愉快。他想起李承泽说即使他投靠了太子也不妨碍他们之间的交情。

他想起李承泽对着他的背影说,有时间多见面,不谈国事,谈风月。

他想起李承泽对庆帝说,忠臣奸臣常见,奸猾的忠臣少有。

他想起许多往事,那些被他可以隐藏在记忆角落的画面如今直白的摊开在脑海里,他无法逃避,也无法继续蒙骗自己。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射进屋内,范闲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想了一个晚上。

如空净大师所言,找不到答案时要问问内心。他问了一晚上自己的内心,现在似乎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得承认,李承泽与他之间,绝非寻常朋友关系。李承泽视他为例外,而他对李承泽的感情似乎在某一瞬间发生了质变。

那晚李承泽发自内心诉说着自己的情感与经历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幸灾乐祸,是心疼。而心疼,正是爱的前奏。

他以鬼形看着李承泽在他殒命后为他伤心萎靡,为他痛心流泪,为他遍寻天下奇士,为他拜访大师……

他不是铁石心肠,他也会为之动容。

这几日的种种,都不断催化着范闲心底某个角落的那名为动心的种子,它慢慢破土而出,向上生长。

过往种种皆现,今朝幕幕难忘,范闲从地上起身,缓缓飘到窗前,晨光熹微,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等到范闲捋清一切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原本明亮的晨光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点点星光。

“轻点,好好好,就放在这。辛苦大家了。”王启年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范闲好奇的飘向门外,看到一群人围绕在正厅,个个脸色沉重悲伤。他飘近、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尸体运回来了。

“感谢各位,如今也已深了,等日后得空,范某再好好感谢各位护送我儿尸身回京都。”范建微微欠身,朝向众人感激地说道。

众人闻言,便恭敬行礼,而后离开了。

“老爷,闲儿什么时候才能醒啊?”柳姨娘望向范建,担忧地问道。

“不急,听王启年说,护送范闲回京都的路上他们遇到了费介。费介似乎给范闲服用了他研制的丹药,保他安虞。”范建摸了摸胡子,淡然开口,“如果范闲真有事,费介又怎么会安稳回京都呢。我们安静等着便可,我相信范闲心中有数。”

说罢,两人便离去。

范闲望向范建胸有成竹的背影,丝毫不留情的吐槽道,“爹,你简直是太相信我了,但我是真死了,我魂都飘在这里了!我心里真没数啊!都怪那个不靠谱的天道系统,这再过一个时辰都到第六天了,他怎么还不出现?!”

“哎,可不兴背后说人坏话啊!范闲,你这是很不好的行为!”好久没出现的苍老声音在范闲耳畔响起。

范闲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你终于舍得出现了,现在都快第六天的凌晨了怎么啊?我还能回得去吗?”

“淡定,哪怕是一只鬼也要淡定自如。莫慌,回得去,回不去的话你给我差评!我出现是为了提醒你,就快到第七日了,你的魂魄会有一丝丝变化。不过你放心,没有副作用!可能偶尔能触碰到现实中的东西,但具体什么时候能触碰到、能保持多久我就不清清楚了。”天道系统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不用感谢我,我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天道系统。”

范闲默默听着,但他越听越感觉到不对劲,急忙问道,“所以你是说我的魂魄会出现一点小bug是吗?那第七天我要怎么进入我的身体呢?”

“淡定,只需在身体旁燃上三柱清香即可。”天道系统慢慢说道。

“就…这么简单?不需要在做一些别的什么吗?天道?天道?”范闲疑惑不解,细细追问着。

范闲无奈的扶了扶额头,暗暗腹诽,天道,忒不靠谱,必须要给一个差评!可如果要是回不去还怎么给差评啊……

五更声传来,范闲飘回了屋内,他心里有些兴奋期待,终于到第六天了,马上就可以活过来了。

他坐在书案后,撑着下巴,思考着让谁来帮他在第七日燃三柱清香呢……天道说他偶尔会碰到现实中存在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碰到呢……

问题太多,范闲想的头疼,索性往书案上一趴。

直到砰地一声闷响,范闲才意识到他好像能碰到真切存在的东西了,他高兴的站起身来,捡起刚刚不小心碰摔到地上的砚台。他拿着手里的砚台,灵光一闪,便转身又坐回书案后。

他决定给李承泽写一封信,一来是让他来祭拜自己上三柱香,二来呢,是想告诉李承泽一些心里话。

说干就干,范闲拿起毛笔就开始写。他本来还想匿名,但想到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字迹后果断放弃了。

京都城里,丑的这么极具特色的字,唯有他写的出来,匿名等于没匿名……

范闲拿起笔,却又不知从何写起……他觉得比毕业论文还难……

范闲写了几行便又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转累了又坐回去揪着额前几根碎发慢慢写着那封信。

这封信写的实在艰难,从凌晨写到了夜幕降临。

范闲双手撑着书案,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他拿起书案上的信,准备亲自送去李承泽的王府内。他得赶快去,不然等会又无法触碰到现实中的东西了……

范闲紧紧捏住信,快速飘向李承泽的王府。他看了看信,感叹幸好天色昏暗,不然要是被人看到一封信在空中飘来飘去,不得成千古流传的未解之谜了……

李承泽从寺庙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寝殿内,有时荡荡秋千,有时翻了翻《红楼》,似乎一切如旧。

范无救心大,背着刀,坐在一旁,静静手心的圣贤书。谢必安倒是察觉出李承泽的不对劲,他默默观察者李承泽,发现他不说话不吃葡萄,只是在那翻《红楼》,也不细看。

范闲没飘进寝殿内,只将信放在殿门口,便又飘回了范府。

夜深了,谢必安和范无救退出李承泽的寝殿内。在踏出门槛时,谢必安注意到地上的那封信,便蹲下身拿起后又折返回李承泽的寝殿里。

谢必安将信递到李承泽面前,“殿下,门口有一封信,似乎是给您的。”

李承泽没看向谢必安,只伸手将信拿了过来。

信封上,写着四个大字——给李承泽。

李承泽在烛光映照下,看清这四个字的时候,浑身僵住了。

站在一旁的谢必安敏锐的察觉到了李承泽的的不对劲,正准备开口时,李承泽就挥手让他退下。

谢必安将想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退出寝殿。

李承泽颤抖着打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看着信纸上的字,他无比确定是范闲写的。

“二殿下,你好。我是范闲。那个,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听闻了我的死讯。我们怎么说也是故交,你能去范府正厅给我烧三柱清香吗?还有……还有就是………”

李承泽费力的辨认着范闲的字迹,断断续续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他不解,范闲为什么要让他去上三柱香……

李承泽看完后信后,正准备将那张信纸塞回去时信封里有掉出一张信纸,他展开那张信纸……

“李承泽,你……你不希望我死对吧……你没那么仇视我,对吧。我其实从来都没将你视为死敌,我只是有时候出于和你作对的想法才故意和你争斗的。我知道你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坏,你只是太压抑自己了,被逼的太紧罢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不妨可以都先放下彼此的戒备,试着敞开心扉交流一下。我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你我性情相投、志趣相似,不是吗。李承泽,你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吗?你上次在长街上和我说,我们一起谈风月的话还算数吗?我……要是活过来,你还愿意吗?其实,我可能没死……你信吗?你……”

当李承泽看到范闲在信上写道他可能没死时,心顿时停了一瞬。那一刻,李承泽是庆幸的。不知为何,他相信范闲在信里所写的内容,只是唯一感到疑惑的是他为什么转变这么大,主动提出要和自己和解。

李承泽实在想不出答案,快步走出寝殿,大声喊道,“谢必安?谢必安!”

谢必安从旁边疾步跑来,微微喘气,“殿下,何事?有刺客吗?”

李承泽没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你确定,范闲死了吗?”

“确定,殿下!王启年他们都悲痛欲绝,而且范府也早早就挂上了白绫。怎么了?是范闲没死透吗?那要不要我再去补一剑?”谢必安担忧的说着。

李承泽立马说道,“不,不用补!必安,你随我去一趟范府。”

谢必安面露难色,语气迟疑,“殿下,现在吗?这会儿夜已深了,此刻前去范府怕是多有不便。不如明天白天再找个由头去范府试探范闲到底有没有死??您看……”

李承泽思考着谢必安说的话,点了点头,转身朝床榻走去。

谢必安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只轻轻关上门离开。

李承泽平躺在床上,毫无还没睡意。按理说,他知道范闲没死应该感到失望,但是他此刻却十分庆幸。

他手里攥着范闲写的信,一夜未眠……

第七天栀子花开明天再见

竖日清晨,谢必安站在寝殿门外等李承泽睡醒。昨夜李承泽的反常让他十分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殿下在看了那封信之后会问他范闲死没死。

可是谢必安一直都在门外等到日上三竿,李承泽也没出来。谢必安犹豫着开口朝殿内恭敬说道,“殿下,我们今日还去范府吗?”

李承泽的声音一改昨日的低沉,“不急,我们晚上再去。”

“可我们不是去确定范闲是不是真死了吗?噢对,白天确实不方便!人多眼杂,不好确认,还是殿下想的周到!”谢必安恍然大悟。

李承泽听着谢必安自己说服自己,轻笑了一声,“必安,有没有人夸过你聪明机智?”

谢必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有点心虚,又有点惊喜,“殿下,您是第一个这么直白夸我的人。”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们等夜深了再去。”李承泽轻轻捂嘴,打了个哈欠。

其实,李承泽想晚上去纯属是因为他昨晚一夜没睡,现在困得很。

范闲在自己房里来回飘荡着,这太阳都快落山了,李承泽怎么还没来给他烧三炷香……难不成是忘了?还是说,李承泽不想来……

当这些念头浮现在范闲脑海里的那一刻,他就立马摇了摇头,他坚信李承泽不会的!他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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