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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其四(二)

 

(二)诈欺师

我在“妹妹写给诈骗团伙姐姐的伪造日志”中,模仿着对记者对小网红的感情,写给了姐姐。

比起我对记者独特的情感称呼,我更愿意称她为诈欺师。

区别与诈欺师和养妹亲密无间的关系,我和她的关系由仇恨堆砌垒成。

忽略社会结构性陷阱,在我个人无论狭隘还是固执的偏见中,一切由诈欺师开始。

渗出血液的蝴蝶在大腿内部的烧痕废墟里挣扎,大腿烫伤的脓包再度破裂,我被诈欺师送回酒店,她轻声细语,叫我好好休息。

我见不到团队成员里的任何一人,卧房投影仪一开启就继续亮着电影片尾曲,我看着那部影片。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倾听小网红讲话时播放的烂片,后来她经常播放这部影片,说这是我和她心意相通的片子,我说好没品味喔。

她用刚做好的穿戴甲狠狠地刮过我的胳膊,一道道的痕迹好像小猫爪印,她边拆下美甲边恶狠狠地说我完全不懂她的心意。

她每次看那部烂片都会笑得前仰后合,我们吵架那晚,她也会在遇到笑点时扭过头,眼睛亮亮地注视着我,见我沉默时又哼一声不理我,扭头和别人挤作一团。

我收拾日志,将其一股脑塞进行李箱,小网红和团队成员的衣服散落一地,还有在邻国买来的非法道具。

我拿起小网红的衬衫,上面沾着我和她共用的口红,还有红酒的气味。

知觉恢复的那刻,我后知后觉一样,感到心脏在怦怦跳动又在剧烈抗拒理智的记忆遮住麻木的情绪。

装成我的小网红,顶替身为小化妆师的她,和我吵架时与团队成员愉快玩乐,在我和诈欺师见面后劝我放弃仇恨和她一起离开的小网红。

她祈求我,不要再继续招惹她的姐姐。

“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吗?一定要找那女人吗?”

我抱着她留下来的衬衫,仿佛那晚她捧着我的脸似温暖。

我默默地流泪,我告诉她,我不可以逃避我的记忆,我不可以撒谎说我不想复仇,我再也不想用谎言欺骗自己,欺骗你活下去了。

我要解决谎言,我要达成目的,我要诚实地有资格地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她看着我,她没有流泪。

她知道我将信任与不信任的界线切割明确,她流泪与我吵架离家时从没被我挽留过。

她明白只要我没有达成目的,就一直在谎言中游荡。

连我说出口的爱她也只是未经证实的谎言,我们之间没有约定诚实的仪式。

与诈欺师曾朝夕相处的她自然了解在受骗中长大的痛苦,只有在她的姐姐被我亲手解决后,她才能相信我的言语我的行为。

我本以为她是这样思索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本以为我已经成功地模仿她,她的确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这么想。

我疏忽了一条,她也许真的在乎我。

“我订了票,明天和我一起走,我会和成员在机场等你。”

她好像又成了我的饲主,她穿着衬衫斩钉截铁地说,“不要乱跑,我订好了去机场的车,你一定不要乱跑,和我在一起会很安全,那女的不会害我。”

我放下小网红的衬衫,点开投影仪,选择本地频道,将节目调到晚间新闻,快进,恐怖主义袭击,继续快进,出租汽车爆炸案件,五位成员死亡,遗体面目全非无法确认身份与国籍,司机失踪。

新闻上报道出当地警方出动救援的画面,我挪开视线,不愿看我的朋友,我的爱人受伤的画面,我早该猜到了自己的行为酿成的苦果。

我早该想到,被她抓挠过的胳膊在抽疼,我环抱着自己,好像在拥抱她。

我本该跟小网红一起忘掉过去的一切记忆。

我们本能一起看烂片时互相抚摸对方的身体,我本能诚实地告诉她一切,我可以在她想亲吻我的大腿疤痕时告诉她,其实蝴蝶纹身对我构建谎言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

除了掩盖伤疤的不同,我更像与她创造新的记忆。

蝴蝶被大腿内部灼烧痛得扇起残缺的翅膀,她的翅膀骨头在掉落。

诈欺师如约而至,接我去拍卖会。

我在半梦半醒间开门,装扮朴素,神情恍惚,分不清自己是谁。

“你包里是什么?噢,一堆情趣玩具,这么忍不住骚?”

诈欺师接过我的包,把我塞到剧院后台梳妆打扮,她翻出包里的日志,退出后台慢慢欣赏。

在剧院后台,我看着化妆师手中修发的刀,喉口不自觉一紧,那上面沾着脏血,似是对我的恐吓。

诈欺师开门进来,她手里攥着我的日志,笑容明朗可怖。

化妆师起身拉开悬挂在一侧的帘子,帘后一个瘦弱的男人躺在原地,他没有被绑住,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捂着自己流血的肚子。

我以为是小网红的老公,仔细一看,是个陌生男人,又觉得眼熟,才发觉小网红给的会计照片与这男人有些相似,只是照片美颜过重难以辨认。

“妹妹,这位就是帮你做事的会计,认识下?”

诈欺师观察着我的反映,我早从小网红嘴中得知我曾多次见过会计。

她在试探我,为什么?

我要说的每句话都不能露出破绽,“认识什么,小时候不也见过,我看他是见着我整了容,就认不出来我了吧。”

冷汗在后背凝结,手心脚心在发虚,我要凝神聚气,要足够冷静才能在诈欺师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时不动声色。

“我的确享受你,可不代表你带坏我的会计啊。”

诈欺师将脚踩在会计的脸上,“可惜了,好不容易拐来的研究生。”

我在脑中搜索着小网红对会计的评价,上了三年学家里缺钱想来钱快就自愿到邻国诈骗,进来就被殴打被欺辱,被打怕后又被糖水炮弹对待,早已被诈欺师养成一条胆怯的狗。

在诈欺师的世界里,即使摇着尾巴给她宠爱的妹妹通风报信也是条祸害。

“切掉当饲料,记得留两眼放我餐桌上。”

诈欺师提起塑料袋似提起会计,她猛地一甩,把会计丢到化妆师脚下,她又折返揽住我的肩膀,“哎,要不要看看你亲爱的现在什么样?”

我避开看化妆师用为我修发的细刀切开会计柔软的表演,只是摇头,“我想他知道错了,你吓吓他就好,他除了家暴时打我,出轨不回家外,哪里都好。”

对小网红的老公也不算特别关注,我一时忘了还能罗列那些罪证,稍稍有些不完美。

我边说着边挤出泪来,“你放我们回国吧。”

我都不知道妈妈的身影还能移植模仿到现在小网红的身上,我究竟在模仿谁呢?

“还好防水。”

诈欺师伸手捏住了我的假睫毛,我躲开她的手,“你要不先打扮一番?”

诈欺师穿的简约,袒露下垂的多毛双胸与半敞的大花衬衫大裤衩子大拖鞋,“我为什么要打扮?我光秃秃站在那,还是粉墨站在那,我都是这说话最好使的,人们自然会跑过来跪我。”

“我是你吗?”

诈欺师捏住我的下巴,意识到下巴填充过东西后又移开手,“你用色赚钱,我用骗赚钱,你能和我比?快补个妆,要出去别邋遢丢了我的人。”

她已经开始厌烦与我肉体的欲望,先前柔声细语哄我的话好像昨日钟声,我避开化妆师用粉扑扑在脸上,旁边是杀猪似的巨大响动声,我在镜中看到诈欺师喉咙在动。

身上的礼裙偏向透明,礼裙遮掩下隐约露出大腿烧伤,诈欺师快步走来,她半跪在我腿间,抓住我的腿部开始舔吻起来。

化妆师背对着我们切得起劲,我身下只觉流水滑落,欲望沸腾,我一时分不清现实,沾湿礼裙与烧伤与她的脸庞。

姐姐,我们就停留在此刻,不要丝毫谎言,只要彼此满足情欲。

我的理智断线瞬间,忽然看到姐姐——诈欺师那双被我浸湿的棕色眼眸。

眼睛颜色是什么?

我看着镜中的眼眸,我的眼睛是棕色。

我差点分不清自己是戴着棕色美瞳还是眼睛原来的色泽。

“你该换件礼服挡住这可怕的烧伤,太丑了。”

诈欺师即使阅读完我的日志也毫不在乎妹妹大腿上的烫伤,她抚摸着我大腿间的双生蝴蝶纹身,笑吟吟地问,“这是我们吗?”

“嗯。”我浑身虚软,也笑吟吟,“我们就像这两只蝴蝶,一模一样。”

“你也配和我一样?”诈欺师收了笑,拍了拍我的大腿,“换件礼服,别露腿,跟我去拍卖会。”

一个装有过往纯真回忆的美丽性玩具,丝毫没有威胁,无法反抗,只是诈欺师厮杀世界偶尔休憩时淘来的小蝴蝶。

我惊魂未定地趴在桌上喘着气,化妆师拿着会计血淋淋的眼珠放在桌上,不,她费力抓着沾血的鼓鼓囊囊的麻袋走了出去,她让我自己挑礼服,可我怎么看到会计的眼睛在桌上转动?

是谁的眼睛?

我没有去看眼睛的颜色,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美丽,愚蠢,轻浮,自恋。

我拿出包里的情趣玩具,让玩具吸吮我的身体,舒服的电流传过我的体内。

要收敛脸上控制不住的笑容,不该在精神恍惚要对自我身份产生怀疑的危急关头笑出来,我还是难以控制地吃吃笑了起来,像在提前练习自己成功后的反应,在笑声回荡的腥臭的化妆间擦拭身上的污浊,换上崭新的礼裙。

美瞳自然滑落,灰色的眼睛毫无光泽地注视着大笑的人像。

拍卖会在剧院里,被诈欺师培养的孩子们表演着童趣可爱的节目,我没有去看,对于恐怖地带的孩子,可爱也是种邪恶。

诈欺师和我坐在最顶层的单独包厢,她躺在我的腿上,不看节目只是看着我的眼,她很长久地看着,手也在蠢蠢欲动,她好像想摸一摸我的眼,看是真实还是虚构的眼。

她只是注视着。

她说,“我可以和别人做爱吧?”

我该以什么口吻回应她?

已经到最后关头了,只要我看到最佳拍卖节目,就能解脱。

不应该笑的。

我微笑着看着她,“为什么这样问?”

“我需要对你忠诚吗?你好像很爱我。”诈欺师说,“我不需要你的爱,说实话和你做几次也会烦,你是我妹妹,我不想你伤心。”

她话里的的真心我一字一句也不会信,她能三年毫不关心妹妹,现在找上来的带着禁忌身份的情人,她只顾放纵自己喷薄的欲望,信任过往唯一能信任的妹妹也只是短暂的,她怎么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不着手调查我的身份?

即使我真的是她的妹妹,是小网红,她也根本不会给予全部的爱。

她是这个小小王国里人人臣服的帝王,轻易可得的玩具怎会珍惜。

“我哪能管姐姐,姐姐做什么是对的,我只希望姐姐能把我老公放了。”

笑容分类找对正确的苦笑标签,在我酝酿的眼泪流下时,关在铁笼里的小网红老公被推着上了舞台,窗玻璃挡住底下观众们的神情,我看着被割去舌头的老公在痛苦地呻吟。

前一句夸小朋友们表演动物非常可爱的主持人开始快乐地高举双臂,“本期拍卖会照旧为前面可爱的小毛孩们!肉球们来自猪猡的后代,还有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名人后代,我们通通拐过来大放送!”

我回头看了诈欺师一眼,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水果刀在我手边,我大可以让她付出代价,但在让同为加害者的观众付出代价前就被当做猪猡处理掉。

“你好像很在乎小朋友们。”

诈欺师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转过视线,“哪有,这里不是孩子成人都害吗?我都同情。”

“恩,手无缚鸡之力,毫无意愿地来到这一团糟的世界,在尚为白纸时被成年人类引诱伤害,很有趣吧?”

“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谎话?”

“看上去很恐怖吗?可这里的观众都很诚实的坏嘛,不管是满足食欲还是色欲,对孩子而言,提前接触这个世界的黑暗不挺好?提前结束要看到这满目疮痍的世界,死在还童趣快乐的年龄,不是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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